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蜀山的少年 第一章 蜀山最囧三人组集结 蜀山的三月仍是春寒料峭,五更时分,天也只是微明,但蜀山脚下的御剑堂已经点了灯,此时学剑的剑童们还没有到,只有杂役们在认真地做着每天例行的清扫。 “这蜀山派可真是气派呢,就连剑童们学剑的地方也这么大。”说话的仆役叫李三,是昨天傍晚刚从临近的富源镇雇来的逃难流民。 “那是,要不怎么说咱们蜀山派是天下第一门派呢,这里还只是每日剑童们早会的地方,往后去还有五个大殿,是各级剑童修习的地方,再往后是松苑和梅苑,是剑童们居住的地方。”李三身旁的一个仆役答道,语气里带着三份 “天下第一”门派的自豪。 “剑童们的师父,还有掌门人不住在这里么?”李三问。 “自是不在,这御剑堂不过是剑童们学剑的地方,其实剑童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蜀山派之人,正主儿们都住那上面。”那答话的仆役边说边向北窗外一指。 李三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只见北窗外隐约可以看到蜀山的轮廓,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觉得山势雄伟,连绵不绝,想来白天看必定是气势磅礴吧。 “咱们蜀山一共十二峰,剑宗住在无惘峰玄天阁,气宗住在无慎峰青虹阁,术宗住在无忧峰长明阁,掌门人住在无 量峰重阳殿。” 李三听得有些糊涂,问道:“什么是剑宗,气宗?这蜀山派又分了宗派么?” 那仆役无奈地摇摇头,“这都不知道么,你还混什么江湖。” 李三有些不好意思,一边低头扫地,一边说:“我,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人。” 那仆役见他有些窘,心下便更得意了几分,有心再在这个“土包子”面前显摆一下,道:“一百多年前咱们蜀山派开山师祖去世以后,就分了剑、气、术三宗,自然是剑宗最擅剑法,气宗内力最强,术宗则长于五行术法。来蜀山派学习的人,必须先在咱们这御剑堂学习蜀山派的基本功夫,过了五殿大试就可以有资格被三宗的宗主挑选,被哪 一宗选走的便去修习哪一宗的看家本领。至于这掌门人么,是每十年三宗比武选出来的,如今的掌门就是九年前比武胜出的剑宗宗主,统领咱们蜀山三宗。” 这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横刺入两人的耳朵:“什么‘咱们’蜀山,你一个杂役算什么蜀山派的,还不赶快给干活。” 所有干活的杂役一听这话,马上都禁声不语,埋头干活。只有不知就里的李三还敢偷偷瞥一眼这声音的主人。只见此人约略五十来岁模样,一身素灰袍子,身材清瘦,脸上有风刀霜剑刻下的冷峻之色,在他微一侧头看向自己的时 候,李三心里一颤,发现那人的一只眼珠子竟是白花花的,在这天色将明之时泛着青光,甚是诡异。 这白眼之人站了一会儿,便向后殿走去,一直穿过五座殿堂,走到了剑童们居住的地方。不论是西首的松苑还是东 首的梅苑都已经很热闹了,早起的剑童们有的已经洗漱完毕,开始在院子里伸拉筋骨,作习早课。梅苑是女剑童住 的地方,虽然人数少,却因为女童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显得更热闹些。不时会有从院子里出来的剑童看到他,马上躬身施礼道:“殿监早。”他微微点头,心下甚是满意。 是,这就是他御剑堂殿监穆显最满意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规规矩矩,有条不紊。每当看到这样的早晨,穆显就觉得心里格外舒泰,冷厉的脸上也似乎挂了笑,心里有一种仿佛一切都掌握于手中的安定泰然之感。 可就在这时,一个响彻云霄的呼喊声突然撕破了这平和的清晨,“唐谧,快起床——”。穆显一皱眉,心想怎么一清早就有男童的声音从女童住的梅苑里传出来啊,虽说这里的剑童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故没有严禁男童去女童的居所,可是一般也不可乱窜,必要有院内的执事仆役通报纪录。 唐谧?不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丫头么,怎么这时候还没起床? 此人来头可不小啊,是术宗宗主顾青城前天亲自送来的,问及来历,顾青城却只说是从山匪手中救来的一个孤女。 但穆显掌管这御剑堂将近二十多年了,眼见着各代宗主统共也没亲自送过几回人来,但凡送来了,不是学武奇才就 是家世盛隆,所以自己也对那孩子留了心,只是她来了几天,也不见有什么过人之资显露,横看竖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十来岁女童。 “懒猪,快起床,快点起床啊———”只听那声音里透着绝望和无助。穆显寻声过去,只见梅园的一间剑童居室 里一个小男孩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晃着躺在塌上呼呼大睡的唐谧,塌另一边坐着一个也是十来岁的女童,冷着脸 说:“成了,成了,张尉,我说你就别叫了,我早告诉你叫不起来的,大不了咱们今天不上课去好了,不就是言行 考绩扣几分嘛,有什么了不起。” 但见那叫张尉的男童仍是不放弃,叫道:“你们当然不怕扣分数了,我,我要是再被扣就……喂,快起来,死人也 该醒了”,一边说话,一边接着抓着唐谧的肩头,又是一阵猛摇。 穆显见那唐谧就是这样被折腾得山摇地动,却仍是身体放松,闭着眼打着小呼噜,一派睡得香甜模样,略一皱眉, 道:“你这么叫人是叫不醒的,你要把她的鼻子捏紧,嘴巴堵住,让她出不了气,自然就醒了。” 张尉一听,如梦方醒,伸手就要捏鼻子,手还没触到唐谧,唐谧就一下子坐起来了,气呼呼地叫:“是谁多管闲事 ?”刚想再多骂两句,一看说话的是站在门口的御剑堂殿监,生生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瞬间挤出个天真的笑脸,道:“殿监早。” 那叫张尉的男孩子,此时方知道是被唐谧耍弄了,气得脸都红了,怒道:“唐谧,你干嘛装睡,想拖累大家么。跟你分在一组真是倒霉。”然后一转身,跪在穆显面前,“殿监大人,求求您给我另分一组吧,我要是和此人一组, 今年的五殿大试断然是过不去的。” “你什么意思啊你,好,这是你说要拆伙的,那就拆吧,当初咱们三个一组也不是我要求的啊,谁让你手气差抓到我们这一组了呢。我也不想拖累你啊,可是我就是天生身体差,今天真的是爬不动山,上不去无惘峰了。”唐谧说 ,带着三分恼怒七分委屈的样子,“我好面子,爬不起来又不好意思对你承认,只能装睡了。现在既然你讲了这话,那好吧,咱们就求殿监大人跟咱们的殿判大人讲一下,就此拆伙,我断不能拖累了你。” 穆显看了看这三人,发现这分到一起的三人还真都有些不一般。这个大呼小叫的张尉,是近几年来蜀山剑童中资质第一差的孩子,传闻练飞剑能砸了自己的脚,练土遁能脑袋冲下被埋在土里出不来。按照蜀山的规矩,如果在御剑 堂修习的剑童年满十五还没有通过五殿大试,就要送出蜀山了,这孩子十一岁来此修习,转眼已经两年,这第一试,也就是智木殿的考试还没通过,今年这孩子就是十三岁了,如果今年年末仍是连一试都过不去,那后面四试肯定 也是不可能在余下的两年里通过,这种不可造之才送出蜀山也是迟早的事。 那个冷着脸在旁边看戏的小女孩也是有来头的,她名字叫白芷薇,是楚国第一大望族白氏的嫡长孙女,这么娇贵的身份,竟然托了她在江湖中威望甚高的姨夫寒江城主陆彻辗转送到蜀山学艺。收她的时候想着这女孩子可能是一时 玩儿心起了,来蜀山混混,吃不了那份苦自然就走了,今天一见她不把言行考绩分数当回事的模样,果然是并不将修习之事很放在心上。 至于这个唐谧,宗主顾青城送来的时候倒也没多交待什么,现在看她,却是一副吃不了苦受不了累的样子。而这五殿大试都是要一组人共同完成的,这次张尉和她们两个分到一组,在蜀山的前途可真是渺茫了。思及此处,穆显便 不免动了恻隐之心,道:“张尉,你若是不肯和他们一组,心中可有想要一组的同侪么?” 没想到张尉此时看了看唐谧,小小一张脸闪过决绝神色,道:“不劳殿监操心了。”然后转头对唐谧说:“你赶快收拾好,我背你上无惘峰。” 众人一听,都有些吃惊,唐谧不确定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语意试探:“那个,不用了,我不能拖累你啊。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咱们既然分到了一组,就是以后一起进退的朋友了,我怎么会嫌弃你身体弱呢,以后有我就有你。快些,我背你。”张尉此时语气竟是不容置喙的断然,只觉得胸中似乎有豪气纵横,黑色的眸子烁烁有光 白芷薇淡淡一笑,便走出屋子洗漱去了。唐谧却还有些发愣,道:“不必,不必说得那么严重吧,咱们不过也就刚分到一组两三天么,哪到有我有你的地步。呵呵,殿监大人都允你换组了,你别错过机会啊。” 张尉并不是很善表达的人,这时也觉得说得有些过了,可是他本就是心中有侠义的孩子,加上到了这蜀山之后,由 于资质比人差,每每与人分到一组,总是别人嫌他拖累,却不曾想到谁还会拖累他。只想到自己被人瞧不起时的心 境,便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对唐谧,当时便下了决心,今天就算背也要把她背上山去,念及此处,便觉得心里有种荡气生层云的感觉,一热血,话就说大了。只是这小心灵里已经下了朋友间共进退的决心,便也不再有其他犹 豫,很肯定地说:“没事,你别担心我。大不了今年又过不了五殿大试,最多不过满了十五回家去么,你别为我操心。你赶快洗漱吧,我在外边等你。” “哦,好,好吧。”唐谧答道,脸上一时间不解,迷惑,失望诸般神色一掠而过。 殿监穆显扑捉到唐谧那复杂的神情,心下也是一动,怎么会有十来岁的小孩子有这般复杂的神情呢。待要再看看,却见那唐谧脸上已经是一派清明,哼着小曲洗漱去了。只见那个小背影走路时一蹦三跳,分明是活泼可爱的孩童模 样。当下突然心念一转,莫不是这个唐谧嫌弃张尉鲁钝,不想和他一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便想了这个法子逼张尉先开口?要果真如此,一个十来岁孩童已有此深沉心计,岂不是可怕。思及此处,又觉得自已可能有点多虑了, 怎么能以成人之心度孩童之腹,轻笑一下摇摇头便离去了。 唐谧一边把井水舀进木盆里,一边嘀咕着:“哎,连个自来水也没有。” “自来水是什么水?”正蹲在一边洗脸的白芷薇问。 “噢,我家乡的一种水,其实就是直接把水用管子引到屋子里,用起来方便很多。” “是么,听上去不错。对了,唐谧你家乡在哪里?” 唐谧一愣,侧头看向白芷薇,但见白芷薇也正看向自己。她分明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要是在自己的世 界里,不过就是个读五、六年级或者初一的小孩,可是她却已然散发出一种少女的清朗气质,明澈的眼睛望着自己 ,让人不由心里一动,兀自觉得仿佛可以和她做朋友一般。于是,试探着问道:“嗯,我叫你芷薇可好,我们虽然只认识了两天,也算是朋友了吧。” 白芷薇没想到唐谧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略顿,答道:“自然,不过自我小时候起便没什么人喜欢做我的朋友,都说我嘴巴刻毒,性子凉薄。” 是了,唐谧犹记得第一天被送到御剑堂时,十二个剑童抽签分组,自己拿着一只写着“丙”字的竹签寻去,须臾便见到一个与自己一般穿着朱红色女剑童袍子的女孩,她手里也拿着个“丙”字竹签,正在对一个穿靛青色男剑童袍子的男孩讲话:“噢,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第一试连考两年都过不去的张尉,传闻你这也是咱们蜀山百年一遇的 。”那声音轻轻淡淡的,却仿若在放飞刀,刀刀扎在死穴上,似是不见这张尉吐血而亡便不罢休。唐谧不禁暗叹此女当真毒舌,细打量却见模样甚是柔弱,面色有些失于苍白,一双丹凤眼斜斜向上挑着,长眉入鬓,配上精致的鹅蛋脸,分明就是小小的一个画中人。再看看那个百年一遇的张尉,此时已经石化在那里,面色尴尬,讲不出一个字来。 唐谧摇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半点为人处事的道理都不会,幸好自己虽然看上去比他们两个还小些,其实灵魂已经二十好几了,做人的道理也还是懂的,赶忙抢步过去缓和气氛。 本以为白芷薇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如此伤人于无形的本事,此时她自己却直接讲出来,唐谧不知为何,反倒越发觉得白芷薇是有几分可爱的。想来可能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日周旋于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见惯太多虚情假意,如今 竟有些喜欢这年少的锐利。她笑了笑,道:“嘴巴刻毒总比口蜜腹剑好,性子凉薄总比四处留情好,我倒不觉得怎样,你只说想交我这个朋友么?” 白芷薇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唐谧,眼见她粉团团的小圆脸配上忽闪闪的大眼睛,分明还是个小娃娃模样,怎么眼睛里竟有这样的灵气,说起话来十足小大人的架势。心中不知如何被牵动一下,只突然觉得这小小人儿便 是可以做朋友的,不觉笑了:“自然,我们从分到一组的时候,就算是朋友了。” 唐谧也笑了,小翅膀似的长睫毛扇了扇,眼睛陡然又亮了几分,很认真地说:“那好,我告诉你,我的家乡并不在这世上,这里更像我们那个世界的古代,却也不完全像。所以我现在对这里的风物人情几乎毫不了解,你以后能否 经常给我讲解一下这里的事情,别让我像一个小傻子一样。” 白芷薇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思索了半晌,说:“这自是可以。不过,你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唐谧看她没有惊讶得大呼小叫,便知道果然没看错人,舒了口气,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留在这个世界要做的事之一,我必须要搞清楚为什么来的,然后才能知道该如何回去。说不定到时候也要你帮忙。”“能帮自然帮,不过我从不做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我若帮别人,一般都只是举手之劳的那种。”“你放心,我这人恰恰从来不强人所难。”唐谧道,心里却暗叹这白芷薇真是清冷的可以,自己与她做朋友是否合适呢?可是自己现在突然从二十一世纪掉入这个时代,又不知为什么变成了自己十来岁时的样子,实在需要先找到 一个可以扶持自己一把的人,目前似乎只有这个看上去心智略略成熟的白芷薇合适了,不然,总不能是那个叫张尉的傻孩子吧。 正想到那个张尉,张尉的大脑袋便伸了过来,“两位小姐不是要洗这么长时间吧,快一点好不好,再慢就没时间吃饭了,难道想饿肚子爬山么。” 白芷薇本来心中还有些疑问,但看到院子里已经就剩他们三个了,知道时间已然不早,便就此作罢。唐谧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果然是甩不掉这个大头张,今天早上想逼走他的心机算是枉费了,便把木盆往地上一放,道:“我洗好了,你背我走吧。” “啊?从现在开始背么?我以为只要背你上山。”张尉有些窘。 “自然,这两天练下来,我已是半步都走不动了,为了你不要被扣分,我刚才强提了半口真气来井边洗漱,现在只觉得气息不调,脚下发软。要不,咱们三个还是今天一起休息吧。”唐谧似乎很认真地说。不知为何,她明明知道这个张尉是个不可多得的厚道人,但见到张尉就有一种想欺负他的冲动,良心发现的时候也小小自责一下自己做人不厚道,连个小孩儿也欺负。可欺负张尉的指令仿佛已经生根于自己的脑神经,一逮到机会,便出现条件反射。 “哎,别说了,你上来吧。”张尉说着转过身,示意唐谧过去。 唐谧把湿漉漉的手在袍子上擦了一把,走过去,毫不客气地蹿到张尉背上。只觉得这身下小孩的脊背竟是意外的厚实,走起路呼吸平稳,似乎下盘的功夫也很扎实,看来一定是每日勤学苦练的结果了。哎,如此勤勉的一个小孩, 怎么偏偏资质这么差,第一试都连考两年过不去,老天也算是够不公平了。 其实那日初见,唐谧也没存了想甩掉张尉的心思,虽然那时已被告知这蜀山御剑堂的考绩规则是平日里的言行成绩和课业成绩都是按组给分,其目的是为了督促大家的团结合作。当然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一个老鼠屎就能坏了一锅粥。比如这个张尉吧,如果你恰巧和此人分到一组,那么言行考绩就不用担心了,他自己肯定是不会迟到早退上 课打瞌睡接话茬传小纸条什么的,顺带也会监督着同组的你和他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是这个言行成绩只占最后成绩的二成,还有二成是平日的课业成绩。说道这个成绩,传闻中百年一遇的张尉就显出其老鼠屎的本色了,据说,前两年跟他一组的,由于受他连累,课业成绩都很差,要不是最后占六成的殿试成绩是按个人表现给分的话, 那么与他同组的人只好和他一起背这两年不过一试的恶名了。 即使如此,唐谧初时也觉得没太大关系。因为她并不想着自己一定要过那五殿大试来争取拜在蜀山什么宗的门下,反正只要十五岁以前能在蜀山混吃混喝,想想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了。就算五年之内找不到回去的办法,自己 好歹也算在蜀山学了点可以在这个世界立世的东西,被送出蜀山也应该不会饿死。所以这五殿大试对唐谧不过是过之我幸,不过我命罢了。 没想到,这个张尉偏偏不让自己瞎混。 第一天上兵法课,授课的阎殿判什么也没讲,就让大家分组背一本叫《兵策》的书。唐谧本来是最不怕背书的,仗 着从小就有强记的本事,每每考试都是在考前开夜车突击。可是翻开书傻了眼,原来认识的字没有几个,只觉得这些字似乎和汉字相仿,偶有几个甚是熟悉,但大多数构造都比现在的汉子繁复,也罢,看不懂,睡觉去也。 “哎,唐谧,这些我都会背了,要不我帮你。”张尉似乎发现唐谧想偷懒,马上伸出了热情的援手。“哦,好,你帮我挡着点殿判,我睡会儿。”唐谧说,心想此小孩还真多管闲事,我不识字你帮得了么,仗着学过两遍臭显摆么。 彼时他们三人一组围了个圈,席地坐在智木殿的地上,天气还未回暖,砖地上整铺了厚实的草席,每隔几步还放着一盆炭火,剑童们嗡嗡的背书声在耳边回响,当真是暖意融融,昏昏欲睡。 “喂,别睡啊,阎殿判一会儿要提问的,喂,喂。”张尉不知好歹地使劲拽唐谧袖子。 唐谧被拽得烦了,把书往脸上一举,忿忿道:“大哥,我背,我背。” 这个张尉单单逼迫唐谧读书也就罢了,待到阎殿判提问的时候,他居然第一个举手回答。唐谧白他一眼,爱显摆的小P孩,你都已经闻名蜀山了,还不懂得做人要低调啊。 阎殿判是个三十来岁相貌温和的男子,对张尉笑了笑,道:“张尉我知道你倒着都能把《兵策》背出来,不如换你的同组试试吧。白芷薇,可能背出前四十行?” 白芷薇略略想了一下,朱唇轻起,缓缓背诵起来。唐谧瞄一眼阎殿判,见他脸上似有淡笑,心知可能背得不错。待白芷薇停下,阎殿判果然道:“不错,一字不差,须臾时间,也不甚解其意,就能如此,你确有强记之才。唐谧,这第一句你是如何理解的?”唐谧刹时头皮发麻,恨瞪张尉一眼,小P孩,你把炮火吸引过来了吧。没办法,硬着头皮答道:“回殿判,谧不知其意,只是觉得这话也无甚大意。” 阎殿判听了倒也没不悦,道:“其实呢,这第一句就是废话,以后你们还要背很多书,所以第一件要学会的就是把 废话挑出来。” 唐谧心下一爽,暗叹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突然便觉得这阎殿判怎么看怎么帅,一身藏蓝色的长袍在腰间用红色丝绦随意系着,宽袍大袖自有一种临风欲去的气势,为平和的相貌凭添三分不羁。 “我们从第二句来开始精研,谁先说说这第二句的意思?” 该死,张尉又要举手了,唐谧趁他手没举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张尉欲抬的手按下。 “你干什么。”张尉小声说,语气微愠。 “张尉,给别人留点面子,你这样把别人衬托得都很笨。”唐谧低语,心里暗骂,你这个回答问题狂人,不知道会把我们都拖下水么。 只是这张尉被按住了这一次却按不住下一次,如此这般,兵法课、术法课、草药课……唐谧和白芷薇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学习,只因他们这一组随时有可能被叫起回答问题和做示范。 如此苦苦支撑了两天,唐谧这才于今晨决定无论如何要甩掉张尉。 蜀山十二峰,高低错落,山势雄奇。山上古树蔽日,山间飞瀑碧潭,草丛林地常有奇兽异禽出没,崖边峰顶终年云雾舒卷缭绕。 张尉一行要去的就是这蜀山十二峰中的第二高峰无惘峰,峰顶玄天阁便是蜀山剑宗所在。若说此行是爬山,其实并不恰当,只因从御剑堂到峰顶,已经有先人铺好的青石台阶傍着山势盘桓向上,拾阶而上也不算辛苦,特别是爬在 张尉背上的唐谧,更是可以悠闲地看看山中风景,有心无意地聊几句闲天。 “哎,还有多远呢?要走到什么时候?”唐谧觉得趴得有点累了,对着身下不疾不缓走着的张尉抱怨。 “以咱们的脚程要走一个上午吧,赶在午饭前能到,剑术课从下午开始,吃过晚饭我们再下山,下山快些,御剑堂闭门前能赶回。”身下人答道,话说多了,微微有些喘。 “什,什么?”唐谧听了心下颇为吃惊,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是五更天就起身,吃了饭就早早上路,原来就是上一趟无惘峰玄天阁已经是一场体力和耐力的修炼了。不犹得抬头望望前路,只见无尽的石阶在山中蜿蜒回转,时而消失于密林深处,时而又峰回路转,于山穷水尽处横生一段石阶。再看看身下背着自己的男孩,细密的汗珠正顺着 他的脖颈缓缓淌下,呼吸仍是均匀却略显粗重,心下不由一软,说:“张尉,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算啦,还是我背你吧,这路我都走了两年啦,背你这个小不点儿不算什么。” “你才小不点儿。你让我下来,这山我能上就上,上不了就算。大不了我跟殿判说不和你一组就是,反正我身体弱,资质不好,大不了十五岁以后被送出蜀山,却也不会连累到你。” “哎,你别妄自菲薄了,剑童入御剑堂修习都是经过诸位殿判评判过资质的,你自然是资质上佳才能在这里修习。 这五殿大试是用来考评我们的,又不是用来为难我们的,只要你努力,一定能过。” 唐谧趴在张尉背上无奈地摇摇头,何时轮到你这个蜀山剑童资质排行榜排名倒数第一的孩子来安慰我不要妄自菲薄了呢,张尉你还真是小小好人一个。只是这诸位殿判大人当年评判剑童时为何看走了眼选上了你呢,害你在这里白白瞎费工夫。 但大约是恻隐之心动了,便觉得张尉的背上怎么趴着都不那么舒服,于是她说:“喂,我不想让你背了。”说完也不管张尉,强行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唐谧抬眼看看走在他们前面的白芷薇,细瘦的小身体裹在红色的袍服中,衣带翻飞,步履轻盈,背上背的一柄细剑反射着寒光,越发显得人淡泊清冷。于是两三步窜上去,拉住她的手说:“芷薇,我们一起走。” 白芷薇歪头看着唐谧笑了笑,说:“你还是不够厚脸皮啊,那个张大头就是内力耗尽,费掉半身武功也会把你背上去的。” “我知道,只是我想和芷薇一起走。走,咱们快跑,甩掉那个张大头。”说罢不由分说拉起白芷薇往前跑。 “喂,喂,等等。唐谧,你没事么?唐谧,你一直在捉弄我是不是。”张尉喊着追上去。 “才明白啊,你还真是百年一遇。”白芷薇又开始荼毒张尉。 “你们两个,一个毒舌妇,一个坏心眼儿。” “好啊,你敢骂我们,别后悔!” “救命,救命,不许打人,喂喂,不许揪耳朵。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们俩个,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 “别跑,别跑。” 蜿蜒的石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越来越窄,渐渐地便只能容一人独行。 “快到了。”熟悉路程的张尉说,伸手一指远处。 白芷薇和唐谧顺着他指去的方向,果然看见前方一座断崖绝壁之上矗立着一座气势宏伟的楼阁。 “张尉,路怎么没有了?”唐谧发现脚下的石阶已经到了尽头, “再往上就要爬悬崖上的栈道了。” 唐谧往绝壁看去,见断崖侧凿有一条不足一人宽的栈道,只有一条粗粗的铁链沿着栈道固在崖上,算是唯一可以攀扶之物。山间云雾缭绕,不时有流云掠过,那栈道便时隐时现,说不出地虚幻。 “啊,刚才跑得腿都软了,怎么走这个东西。”唐谧瞪着张尉抱怨。 “张尉你都走了两年了,不知道提醒我们节省些体力走这一段儿么?还没头脑地和我们一路打闹上来?”白芷薇一针见血。 “我,”张尉也知道理亏,知道自己一时玩儿心重了,竟忘了最后是要走这段栈道的,“我忘了,要不,我背你们过去。” “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我还不想和你同归于尽。”白芷薇说。 “罢了,罢了,下山吧,我现在的体力真是不敢走那个栈道,不开玩笑。”唐谧说着转身就往下走。 张尉一闪身拦住了她:“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先歇一会儿。” “一时半会儿歇不过来。” 正僵持着,一个声音横刺出来:“你们几个走还是不走,不走让让。” 三人不约而同寻声望去,只见来路上正站着一个和张尉看上去差不多大的男孩,同样穿着靛青色剑童袍子,只是在领襟上用金线绣着金木水火四种纹样。蜀山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的男孩已经通过智木、义金、仁水、礼火四殿之试,只差信土殿一试便通过五殿大试了。 很了不起么,唐谧心下嘀咕,不就是衣服上绣了四朵小破花儿么,说话竟然这么冲,在我那个世界,就连美国总统见了老百姓还要客客气气的呢。当下回道:“自然是要走的,只不过,”唐谧看向白芷薇:“芷薇,我现在脚发软,走不动怎么办呢?” 白芷薇自是冰雪聪明,答道:“那就坐下歇一会儿吧,我也走不动,腿打晃呢。” “好。”说罢,两人便一上一下坐在了石阶上。 那男孩见了,骄傲的面孔上微有愠色,刚要说什么,张尉却先开口道:“桓澜,她们是真累了。刚才我们是一路跑闹上来的,你要是不急等一下好么?” 被叫做桓澜的男孩看了看张尉,淡淡地说:“是么,这么容易就累了。张尉,这次和你一组的人倒真是跟你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呢。” “你什么意思啊你。”唐谧跳起来,瞪着桓澜,小P孩,一对三你还公然挑衅啊。 桓澜看看唐谧,见她不过是一个小娃娃,也懒得与她纠缠,左手一挥,低唤一声“焕雷。”便听“咻”的一声,一只比他还高的黑色巨鸟立时出现在身后。只见他脚一点地,身子跃起,在空中一个利落的旋身,便骑到了鸟背上。 随即低声道:“走。”那大鸟立刻伸展双翅,冲向云霄。霎时翼风骤起,若不是张尉拉着唐谧和白芷薇,两人觉得便要被这一阵风吹落到山崖去了。 “可恶,要杀人啊。”唐谧冲着天空叫。 “那个就是魂兽么?”白芷薇眼里掠过一丝艳羡。 “嗯,是。桓澜,真是很厉害。”张尉望着天空中的黑点赞叹。 唐谧扭头看看张尉,发现那个虎头虎脑,永远很有生气的脸上竟然挂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那是恐怕连张尉自己都不曾发觉便悄悄爬上了他面孔的神情。 心被牵动了一下,于是说:“我说,咱们今年一定要一起通过大试。” “嗯。” “好。”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觉得心头有一点热热的,便相视而笑了。 第二章 天才与天才的小小对决 “张尉,桓澜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桓澜么,我第一年到蜀山便是和他分在一组的,都说他是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 “几位同门,打扰了。不知你们是不是要去玄天阁呢?”突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突然插进了三人的谈话。 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似乎比张尉略大些的少年,也作剑童打扮,领襟上赫然竟也是绣了四种金色的纹样。 唐谧看了一愣,她自是知道蜀山御剑堂收的剑童必要年过十岁,至多可以修习六年,十五岁之后若还未过五殿大试 ,便要送出蜀山了。 一般从第三试开始,便会有人屡考不过,故此很多人都是十四五岁了,衣上不过绣着两三朵纹样,最后不得不黯然 离开蜀山。而此人与张尉看上去不过也就一两岁差距,竟然也已经过了四殿大试,看来也是颇厉害的角色。 但见此人眉目清俊,气质温和,唐谧便试探地开了口:“我们是要上去,只是一路上走得急了,现下腿发软,攀不 了栈道,不知这位同门可以帮帮忙么?” 不出所料,那少年道:“自是可以,我唤出魂兽来就可载几位去玄天阁。不过,这蜀山的规矩是任何弟子不可以飞 上玄天阁,必须是一步步走上去,我怕……” “没事,怪罪下来你也是帮助我们,事情由我们顶着。再说,刚才你没见有个人已经飞上去了么,他能飞咱们怎么不能呢。” 对方略略思索了一下,便说:“好吧。”随即一挥左手,底唤道:“飔鹜。”他身后立时出现了一只如马般大小的白色双头鹰。 只见那只双头鹰瞳蓝喙金,白羽胜雪,一头低回一头昂扬,甚是神气。唐谧见了喜欢,拉着白芷薇就要过去。那双头鹰一见二人要靠近,低啸一声,扬起一只爪子冲她们一挥。唐谧只觉得眼前一晃,一股冷风袭来,本能地往后一闪身,险险避过爪风,顿时脸色煞白。 “莫怕,飔鹜只是要警告你们一下,不是要伤你们。”少年忙说,“魂兽都不喜欢陌生人随便碰触。”他随即一抬手,那双头鹰便乖乖跪了下来,眼里流露出驯服之色。 少年转向二人,微微侧身示意道:“请。”唐谧只觉得少年不过几个微小的动作,却意态风流,饶是如今还年少青涩,竟已初有芝兰玉树之风了。 待二人跃到双头鹰背上,唐谧冲站在那里不动的张尉招招手:“喂,上来啊。”张尉却摇摇头,说:“我可以走栈道,一会儿见。”话落转身便向栈道走去。少年见状也不留他,飞身跃上双头鹰,道:“走吧。”双头鹰顿时振翅而飞,扶摇直上。 唐谧从空中俯瞰蜀山景色,觉得与走在山中看又是一番不同,那少年仿佛也有意让她们多欣赏一下风景,本来眨眼即到的一段路,竟是迟迟未命令魂兽降落。 她突然发现白芷薇一直不语,只是盯着悬崖出神,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靛青色身影正攀扶着铁索缓缓前行,忽听白芷薇开了口:“唐谧,咱们三个努努力,听说过了第二殿之试便可以学习召唤魂兽了。” 唐谧和白芷薇相处了几天,知道她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并不把五殿大试放在心上,现下如此说,自然主要是想帮帮“三个”里的那一个,便答道:“放心,凭咱们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资质,那还不容易么。” 身后的少年噗哧笑了。 “笑什么,很好笑么?”唐谧回头瞪了他一眼。 “不是,想到以后还能见到两位,便不由得高兴。在下慕容斐,今年参考信土殿之试,准备投到术宗门下,希望可以尽快见到两位师妹。” 唐谧知道御剑堂的剑童之间是不可以唤“师兄妹”的,只因还没有通过五殿大试,没有拜宗门,便没有师承,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蜀山弟子。所以平时叫“同门”或者直接叫名字都是可以的。此人如此说,分明是说自己肯定能通过信土殿之试,倒要拭目以待你们两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丫头何时能来。 想到这里,唐谧便觉得这个叫慕容斐的少年看上去和气,其实也是个骄傲得不得了的家伙。本想还他一句“你过不过得了信土殿之试还不一定呢。”但想想人家毕竟在帮自己,便没有作声。但白芷薇是一向毒舌的,只听她淡淡地说:“你也未必就能成得了我们师兄。” 气氛顿时尴尬,唐谧只觉得冷风吹过,割面如刀,只好赶紧无奈地打圆场:“唉,那个,慕容斐,咱们飞下去好不好,真冷啊。” 双头鹰落在玄天阁前的空场上,让在空场上来来往往的剑童们小小骚动了一下。白芷薇和唐谧一跳下来,便看到桓澜走了过来。 “桓澜,你到得真早啊。”慕容斐同他打招呼,一副颇为熟稔的模样“你的焕雷似乎又厉害了些,竟可以载你飞上来了。”“不比你的飔鹜,载了三人还可以飞那么久。”桓澜答道,语气平淡,负手而站,挺拔的身姿透出深入骨髓的倨傲。 白芷薇听到这里,明白自己果然猜对了几分,这慕容斐刚才载着我们回旋不落,原是有意炫耀魂兽的本领,只是本以为他是做给张尉看的,原来却是有意和桓澜比试,也对,张尉这样的,估计他们都没有放在眼里吧。 她当下拉着唐谧转身要走,几句话又飘过来。 “哪能进步如此之快,定是借用宝物增强魂兽之力了,却也不见得长久。” “不错,但这宝物可是取自赤峰四翼蛇的。如今忘忧峰突然出现几条赤峰四翼蛇,有兴趣不妨去看看,不要等过阵子跑光了说我没告诉你。” “什么蛇什么宝?”唐谧也听到了,不忍扭头八卦一下。 还未有人答话,就听耳边一个犹如万年寒冰的声音炸开:“是谁刚才飞上玄天阁了?” 唐谧和白芷薇还没反应过来,桓澜和慕容斐已经齐齐跪下。唐谧一看,一个身穿窄袖黑袍的中年人正站在百步开外的玄天阁门前,但刚才那声音却仿佛就在耳边,看来此人定是武功不凡。 白芷薇见两个男孩子跪了,心道这一遭可能是犯了什么大错,自己马上也跪下,顺手一拉愣在那里的唐谧,示意她也要跪。可唐谧在自己那个世界里是连爹娘也不跪的,这种被她认为颇奴性的动作,实在是很难做出来,待那人走到身前了,还是兀自站着。 只见来人的容貌和御剑堂殿监穆显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白眼,神色也更冷厉。其实以唐谧二十几年的阅历,她一直觉得穆殿监的严厉不过是挂个相,唬唬顽劣的剑童们罢了,而此人,倒真的让她心生酷寒。 来人不说话,几人便不敢出声,就连周围看热闹的剑童也在第一时间蹑手蹑脚地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他仔细看了看唐、白二人,方才向桓澜问道:“桓澜,你先说,怎么回事。” “回穆宗主,澜过栈道时,被两位同门所阻,因不想误了剑术课,又不愿与人争执,便唤出魂兽载澜上玄天阁。虽是不得已,却自知有违门规,请宗主处罚。” 那人听后不免又扫了一眼唐谧,唐谧只觉得心里一紧,心想恐怕此人就是剑宗的宗主穆晃了。 “慕容斐,你又如何解释?” “回宗主,斐遇两位同门于栈道,因两位同门体力不支,请斐帮助上玄天阁,故才出此下策,斐明知故犯,请宗主处罚。” 眼见球传到“两位同门”了,唐谧便准备开口解释,但那人却继续问桓澜和慕容斐:“你们说说,为何要用左手召唤魂兽?”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跳脱,但慕容斐马上明白过来,答道:“因为左手连心,心中藏兽。” “既然知道魂兽是你心中之猛兽,为何要豢养得如此巨大凶猛?教你魂兽召唤术的是术宗的哪位殿判,难道他没教你们以剑童之能力,这魂兽只可用来传递信件消息,若一味任魂兽力量增加,便可能反噬你们的本心,坠入魔道么?”穆晃的语气越发严厉了。 慕容斐此时僵着身子,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这些道理他自是在学习魂兽召唤术的第一天便被告知的。但自从那日偶见桓澜的魂兽已颇为强大,便激起了比试之心,竟是冒险去杀了一条赤峰四翼蛇,夺其宝物以增加自己魂兽的 力量。只是魂兽毕竟是有些敏感之事,不好如比剑一般明着比拼一番,而今天正好碰上唐谧他们这档子事,便借机暗和桓澜一较高下。也和着自己少年心性,见桓澜就这么大剌剌飞上玄天阁,想着你不在乎门规我便在乎么,便也飞了上来,此时虽有悔意,却是已经晚了。 穆晃见慕容斐垂着头不说话,又转向唐谧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跪,可是认为自己没有错?”唐谧现在其实甚是后悔,没有从小养成有事就跪的好习惯,以至于此刻只能“木秀于林”了。幸好她脸皮厚,EQ也高,脑子一转 答道:“回宗主,我叫唐谧。不是我认为自己没错,是刚才慑于宗主威仪,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然后倏地一下跪倒在地,“谧知错了,请宗主责罚。”穆晃不由得多打量了唐谧几眼,心想她看上去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娃娃,怎么会来这一手?明明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却也拿捏不到什么错处。 “既然你们都知道错了,就跪在这里思过吧。慕容斐,让你魂兽力量增强的是何物?” 慕容斐有些不情愿地从腰带解下一个玉佩,交到穆晃手上。那人看了眼玉佩,眼光一闪,厉声问:“此物从何处得来的?” “回宗主,斐日前侥幸杀了一只赤峰四翼蛇,这是从那怪物身上得的。” “哼,邪魔之物,不可留。”话落,玉佩便在穆晃掌中被碾成了齑粉。 四个人被罚跪的地方是玄天阁前的空场,平日里最是人来人往。此时接近午饭时间,就更热闹些。 “啊,”有女孩子的轻声尖叫,“那不是慕容斐和桓澜么?” 唐谧从这声尖叫的分贝猜测此人应该是一个慕容斐或者桓澜的粉丝,抬眼一看,不远处站着三个同自己一起在智木殿修习的小姑娘,也正是除她和白芷薇之外,同批剑童中仅有的三个女孩子。 “是啊,怎么被罚跪了,咱们殿的白芷薇和唐谧怎么一起跪着?”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会不会是……”声音便小了。 “不会吧,莫非是……”声音更小了。 唐谧摇摇头,终于知道谣言是怎样产生的了。 张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带着一脸的焦躁:“刚才听说要罚你们跪一个下午,怎么样,撑得住么?”白芷薇和唐谧已经跪得下肢麻木,一听这话,两人对望一眼,都是面露苦色。 张尉叹口气,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四个热乎乎的大包子,“中午饭,给你们留的,快吃吧,我马上要去上剑术课了。”“张尉,你真好,饿死我啦。”唐谧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另一只手刚想去抓下一个,张尉突然拿开了纸包,犹疑地问她俩:“给桓澜他们一人一个可好?他们也要跪一下午。” “要不是他们……”唐谧心痛包子,想埋怨他们几句,却发觉这件事上也没什么可埋怨谁的,想想算了,毕竟都是小孩子,改口说:“随你便吧,就当是同舟共济好了。”白芷薇侧头看看那两个直挺挺跪在一旁的骄傲身影,说: “张尉,你的好意人家不一定领呢。” 张尉却不理这些,走去蹲到两人面前,递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满心满脸的真诚:“两位同门吃一个包子垫垫肚子吧,可能要跪一下午。” 慕容斐看看面前这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少年,只觉得那双闪亮的眼睛里晴空万里,让人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心底,不是恩惠,不是同情,只是简单地希望你好过些,别饿着。于是,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取过一个包子:“谢谢,确实饿了。”“桓澜,这个是你的。”张尉随即顺手把最后一个塞给桓澜,然后站起身,在衣服上抹抹手,“我得走了,你们坚持啊。”转身便跑了。 实际上,四人并没有跪一下午。在剑术课开始之前,智木殿和信土殿教授剑术的殿判就来领人了。 唐谧和白芷薇也是第一次见到教授自己的剑术的殿判,没想到竟是个颇好看的年轻女子,她也穿着剑宗门人的黑色袍服,两道乌黑的眉毛斜飞入鬓,头发如男子一般绾了一个发髻在头顶,斜插一只青玉簪,衬得人英气勃勃。 “我是你们的殿判,以后叫我宣殿判就好了。宗主说了,看在你们初犯,又不想耽误你们学剑,这次就轻惩一下,以后不可再犯。”宣殿判一边说,一边附身在两人腿上和腰上几处穴道揉捏几下,两人顿时感觉已经麻木的双腿有 了知觉。此时宣殿判双手一托两人,便把两人扶了起来。她看看还站立不稳的两个小女孩,语气略严厉地说:“以后可记好了,咱们蜀山规矩可不是儿戏,今儿这是最轻的,若再惹事,谁替你们说情也没用了。” 唐谧和白芷薇对看一眼,两人眼里都掠过一丝疑惑,什么人替他们说情了,连剑宗宗主也要卖他一个面子。 晚饭的时候,张尉一碗一碗地添粥,仿若饿死鬼投胎。 “吃那么多,猪啊你,活像没吃过午饭的?” “是没吃过啊,我的午饭不是给你们四个吃了么。”张尉把脸埋在粥碗里,眼皮也没抬一下。 “张尉,就吃最后一碗吧,别人都已经下山了,你再吃我们在御剑堂关门前肯定到不了了,你不怕被扣分了么?” “不怕,我知道回去的近路。” 所谓近路,必需走过栈道以后再向下五、六十级台阶,然后拨开一丛一丛恣意生长的,在月色下葳蓐生光的灌木丛,方可看到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径。 白芷薇看看那斜斜往山下密林深处扎下去的小路,犹豫了:“不行,张尉。殿判说过,蜀山中的青石阶路都有结界保护,山中野兽和怪物都踏不进去,所以我们只可以走青石阶铺的路。” “没事,我经常走这路。我过去一个人在山上练剑总是忘了时间,下山便走这条路。它直穿到无忧峰和无惘峰之间的幻海森林,穿过幻海森林便是无忧峰的山脚了,再走不远就可以到御剑堂,比这无惘峰上七拐八转的青石阶路不知要快多少。” “不行,我也不同意。”唐谧可不想为了那区区几分断送了性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枝叶连天,蒿草丛生的森林里一定藏着什么豺狼虎豹。 此时张尉竟有些得意地笑了,献宝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倒出一颗鸽蛋般大小的琥珀色珠子,说:“没事,我有这个。此珠名为‘沉荻’,有它在身边,一丈之内妖兽趋避。我每次走夜路都是靠它。” 两人细打量这颗名为“沉荻”的珠子,只见它仿若一颗透明的琥珀,只是珠芯处有一小团似乎在不断跳跃的黄色光亮,这亮光穿过透明的珠壁,在她们的四周形成一个极淡的一丈见方的光晕,身处光晕之中,让人有一种十分安定的感觉,仿如被拥入了温暖而强大的怀抱。 要不试试? “走吧。”张尉看两人似乎还有些犹豫,“让你们见识见识月下的幻海森林,那可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美景。” 三人沿着小径在树林里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出现一片草地,草地的尽头则又是黑压压一片更加茂密的森林。 只见这片草地长势甚好,大约齐腰的高度,泛着春天的新绿,叶尖上凝着银色月华,一丛一丛不知名的蓝紫色野花 点缀其间,一阵微风吹过,草低花摇,草叶上的月光缤纷碎落,草浪轻翻,幻似月下静海。 “好漂亮,这就是‘幻海’么?张尉你还真是没吹牛啊”唐谧被眼前美景所惑,不由赞叹。 张尉面有得色地摇摇头:“唐谧你傻啊,‘幻海森林’自然是森林,这里可是草地。草地那边的林子才是‘幻海森林’,这里不过是保护‘幻海森林’的妖草。” 张尉话还没落,白芷薇已经指着一丛蓝紫色的野花惊叫起来:“唐谧,你看!”唐谧顺着指点看过去,心下骇然, 只见那丛蓝紫色野花大约是由十多支单支的野花组成,每支都是在一支碧绿的花茎上顶着一个仿若雏菊的花朵,径上对生着一对细长的叶片,诡异的是,虽然此时无风,这些野花仍是兀自摇摆不停,两只对生的叶片就像两只手臂一样挥来动去,做着各种动作,有的像是在伸懒腰,有的像是在抱头沉思,甚至有的还俩俩拥抱。两人不由询顾张尉。 张尉可能是几日来被这两人压迫得厉害,此时看到两个小姑娘略略惊恐的模样,玩儿心大起,顺手连根拔起手边的一朵野花,冷不防举到唐谧面前,只见那野花发出“吱”地一声尖叫,一股蓝紫色液体从花心中喷出,直射在唐谧的脸上,然后飕地一下跳出张尉的手,三崩两跳地回到草里,隐没不见了。 “哈哈……”张尉看着满脸紫色液体的唐谧笑得弯下了腰。 “张大头,你想死啊。”唐谧一边用袖子抹脸,一边扑过去要揍张尉。 张尉早就料到了唐谧要武力解决,转头就跑,边跑边叫:“白芷薇,你快跟上,离了我一丈可就有妖怪来吃你啦。 ”白芷薇知道张尉这话里吓唬人的成份多,可心里还是害怕,拔腿就去追赶那纠缠打斗的俩人。 一阵跑闹,三人转眼就冲过妖草,一头扎进了幻海森林。 这幻海森林从外面看,是黑漆漆的一片,但真的置身其中,却觉得比森林外的草地还要明亮些。明明是树木层叠, 枝叶连天,连月光都很难射入的密林,却仿若一块千年碧玉,光华自生。 “张尉,这光是从哪里来的?”白芷薇不由问,她觉得,一走进这森林,就感到有一种非常强大的生命的气息。 “我也不完全清楚,我记得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的所有事物好像都隐隐生光,后来回去在藏书阁也查了查,知道这幻海森林是天地初始便有的,因有妖草保护,白天便会消失不见,晚上妖草退去力量,这林子则显现 出来,因此千百年来几乎没受什么干扰,有什么变化。所以我猜这光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成精怪了吧。” 唐谧听到此处,一个暴栗打在张尉脑门上:“张大头,又没事吓唬人。”张尉捂着脑袋委屈:“谁吓你了,你不觉得这里感觉上生机勃勃么。” “那倒是,虽然看不到什么野兽飞禽,却觉得好像四处都有生命,”然后,唐谧瞪一眼张尉继续说,“不过绝对不是妖气。”白芷薇笑了:“唐谧你刚来蜀山几天啊,都分得出妖气了。” 唐谧自己也笑了,拉着白芷薇就往林子里走。 一路上奇花异草甚多,但因为白芷薇和唐谧走在夜晚的丛林里多少有些害怕,也没有顾得上细看。妖怪或者野兽倒是没见到,但能感觉到身前身后的树木草从间,似乎不时有什么活物窜出来又隐回去的。唐谧每每想要看时,却影 影绰绰,什么也没发现,想来是这里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活物都慑于“沉荻”之力,不敢接近吧,她这样想着,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又走了一会儿,有轻微的水声传来,没走几步,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湖。 “快出去了,”张尉说,“绕过湖,再走一段就出了幻海,然后很快就能走到无忧峰的青石阶路上,咱们这样走, 可是省了一半的时间。” 这时候,湖对岸隐约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三人中张尉耳力最好,他一皱眉,道:“好像是有人在打斗,咱们过去 看。” 三人寻着声音赶过去,看见一个剑童正和一个比他高上三倍的怪物缠斗一处。 只见那怪物状似无头的武将,身上披着残缺的盔甲,浑身伤痕,胸前一处巨大的伤痕从左肩划至下腹,露出白森森的条条肋骨,红肉张牙舞爪地翻卷在伤口两侧,却没见到血流出来。 “张尉,那怪物被打成这样,估计快死了吧,你,你就别上了。”唐谧看到张尉上身蓄力,右手放到背着的铁剑柄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开口阻止道。 “那人好像是桓澜。”白芷薇低叫。 “可不是么,张尉,你别打搅人家练功啊。”唐谧把张尉按在剑柄上的手拉了下来,“咱们好好学习学习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如何杀妖吧。” 张尉一看两个女孩子果真瞪大了眼睛,一幅认真学习的模样,便也放松下来。但见桓澜剑法精奇流畅,把那怪物罩在一片剑光之中动弹不得。可是再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原来这上下翻飞的剑竟是很难刺中那怪物,那怪 物招式虽不花哨,却每每化解得恰到好处,更可怕的是,那怪物手无寸铁,分明是用一双肉臂来阻挡利剑的,但那手臂上却无分毫伤口,桓澜的铁剑击在上面就犹如击到钢筋铁骨。“不好,那怪物似乎刀枪不入。”白芷薇也发现 了。“桓澜好像渐渐落了下风。”唐谧觉得有些不对了,道:“如此下去,桓澜可能会支持不住的。” “你们拿好‘沉荻’,我去帮忙。”张尉说,想到三人里功夫好的就是自己,拔了剑就准备冲过去。“回来,那怪物刀枪不入,你冲上去能解决问题么?”唐谧拦住他,心里突然觉得真正害怕起来,如果桓澜都斗不过那怪物,我 们怎么办,这“沉荻”挡得住如此力量的怪物么? “我看那些伤口不似是桓澜划的,这遍体鳞伤的无头武将,会不会是‘尸王’?”白芷薇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抖。“那是什么?”唐谧问。“好像是天地间至强的妖物。传说魔王的战将死后心有不甘,戾气不散,就会变为‘尸王’,满身伤痕仍要为魔王拼杀,直到灰飞烟灭方止。”“很厉害么?”唐谧这话刚出口,就听“嘶”地一声,桓澜的袍袖被那怪物撕去了半截。 “不行,桓澜这样下去要没命的。”张尉挣开唐谧,一个箭步冲过去,加入战局。 此时桓澜已经打得脸色发白,看到张尉冲了过来,对他叫道:“张尉,你先顶住他,我退出去,施‘破甲’之术, 破了他这金刚不坏之身才能杀死他。” “好,放心。” 张尉挥剑强攻几招,桓澜趁机退出战局,手捏剑诀,迎空舞动,突然指向那怪物,大喝一声:“破!” 只见这时张尉正挥剑劈向那怪物挥来的一只巨臂,随着桓澜这一声怒喝,张尉的铁剑竟是深深切入刚才那犹如铜墙铁壁的肉体。桓澜一看术法得手,连忙挥剑又冲上去,与张尉一起对敌。但不知是桓澜术法不精还是两人的铁剑不利,虽然他们一剑一剑砍在那怪物的手臂上,却只能伤及皮肉,无法斩断其双臂,那怪物挥着皮肉破败的巨臂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不行,芷薇,他们打不过那个怪物,咱们必须跑。” “唐谧,你说怎么办。” “我们两个赌一下这怪物也怕‘沉荻’,咱们两个牵好手,一起跑过去,看看能不能逼退那怪物,如果能的话,拉上这两个家伙就跑,我怕这两个小P孩意气用事,非要跟那怪物决出个胜负。” “好。”两人牵手冲了过去。 果然在“沉荻”的光晕快要触到那怪物的时候,它猛地向后一蹿,似乎是要躲避“沉荻”的光晕。两个女孩趁机一人拉住一个男孩,叫一声:“快跑!”不由分说,带着他们拔腿就跑。 那怪物反应过来,恶嚎一声,紧追不舍。 四个人一阵猛跑,终于冲入了青石阶,一回头,发现那怪物已经不见了。 “还、还是这,青、青石阶的结界厉害,总、总算安全了。”唐谧上气不接下气。“那个,你放手。”桓澜对唐谧说,脸上有可疑的绯红。“嗯?”唐谧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拉着桓澜缺了半截袖子的手臂,心里暗笑,一不留神吃了小朋友的豆腐。她松开手,仍有意逗他一下:“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啊?不是罚跪就是逃跑”“还不是都因为你瞎掺和。”桓澜没好气地说。 “我瞎掺和?桓澜,今天我没让你谢我救命之恩只是因为我是君子。”唐谧觉得这小孩也有点太不懂事了,不过是功夫好点,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今天如果不逃的话,你小命还有么。 “本来不必跑的,你们不是有个可以防御的宝物么,我可以躲入它的光晕中休息一下再战。”桓澜仍是不服气。 唐谧无语了,无奈地看着这个衣冠不整的战争狂。 “再战下去,你也未必能赢,‘沉荻’也未必能挡得住那怪物的全力攻击,你要是不信,咱们把‘沉荻’给你,你再回去找那怪物好了。不过是在剑童中功夫好一些,也非天下无敌,逃跑一次有什么可介怀的。”白芷薇气顺以后开了口。 唐谧听了差点想搂住白芷薇的脖子亲她一下,芷薇你真是我的最佳代言人,句句都是我的心声,以后咱们两个搭档,难听话都由你说了。 桓澜此时被堵得无话可说,他心里自然也是知道白芷薇说得没错,但毕竟是年少轻狂,最不懂得低头的年纪,冷着脸说:“那就拿来吧,我再去。” 白芷薇瞟他一眼,把“沉荻”递过去,当真是一点台阶都不给桓澜。 唐谧见了,觉得还是不要闹出人命吧,便想开口打个圆场,谁知张尉却先开了口:“桓澜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那怪物厉害,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好,走吧。” “等等!”唐谧一个箭步挡到两人身前,面露怒色,“张尉你用用脑袋想想好不好,你们两个能杀了那个怪物么? 退一步,就算能杀,杀来做什么?别只知道一味好勇斗狠。” 张尉一愣,觉得唐谧说得也对,刚才自己因为与那怪物激斗,心里好像被激起一团火,还没等那火熄灭,就被唐谧他们拉着逃命了,只觉得胸中的热血还未平息,一听桓澜要再去,想都没想就也要跟了去。可此时再想想,这件事确实不是如此就能解决的。 唐谧又转向桓澜,问道:“桓澜,我也不拦着你,可是我只问你,你为何一定要杀死那怪物,为了杀它赔上性命值得么?芷薇怀疑那怪物就是‘尸王’,我知道你功夫不弱,可对付‘尸王’又有几分把握?若是为了找你们中午说 的什么宝物,慕容斐不是说在赤峰四翼蛇身上么,你又何苦和‘尸王’拼命?我承认你比我们本事都大,但那也要用在需要的地方吧。” 桓澜被唐谧说得一时无语,停了半晌,态度缓和下来:“我是在追踪赤峰四翼蛇时遇上那个怪物的。不过,它若真是‘尸王’,咱们就更不能不管此事了,传说‘尸王’是魔王的死士,怎么会出现在蜀山上?” “管也不一定要你们两个现在冲过去杀它啊,咱们报告殿监大人,让他处理不是更好。” 桓澜略一沉吟:“不可,我今晚在幻海中还看到一个蜀山的人,虽没看清面目,但那人身穿灰袍。” 此话一出,剩下三人均是面色一寒,只因大家都知道,蜀山上的人都是以袍服的颜色来区分的——术宗为藏蓝色, 剑宗为黛黑色,气宗为月白色,而着灰色的只有两个人,就是掌门和御剑堂殿监。 “你又如何知道那人定是蜀山的?”白芷薇也有疑惑。 “我本来是在无忧峰这边追踪一条赤峰四翼蛇,见它向幻海方向逃去便也追了过去,一入幻海,那蛇顿失踪影,却看见不远处林子里一个穿灰袍的身影一闪,我赶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他的轻功比我好太多,一转眼就不见了,然后便遇上了那个怪物。我可以肯定那穿灰袍人的轻功身法是蜀山的。” “你的意思是那人和‘尸王’有关?”张尉问道。 “我不能肯定,但我只觉得,此事不宜马上跟其他人说。” “这我也同意,暂时咱们四个人知道就好了,这件事还有很多疑问,比如那怪物是否是‘尸王’,那灰袍人是谁, 他和那怪物有没有关系。”唐谧说,“现在,只能我们四个人先暗中调查此事。” 那三个少年一听到“暗中调查”,眼睛似乎都有些放光,唐谧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危险信号,心想,这三个人啊,两个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还有一个最擅长以血淋淋的事实打击别人,碰到一起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便继续说:“ 不过既然是一起调查,大家凡事要有商量,不可冲动妄为,言语上也要照顾别人的情绪,可好。”三人齐齐点头,不期然间唐谧似乎隐隐就成了此事的领头人。 这时,忽听山脚下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四人脸上都是一变。张尉第一个着急起来,叫道:“快走,御剑堂的晚钟响了,四十响后若没回去便要扣言行考绩分了。”于是四人在石阶上发足飞奔,一路冲下山去。 唐谧发觉自己竟是许多年没有如此无拘无束地奔跑过了,只觉得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身体仿若俯冲一样掠过蜿蜒向下的石阶,肺部有力地挤压再呼入清冽的空气,嗓子被急速而过的空气摩擦得微微疼痛。在这样真实的微痛中,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只不过是一个在巍巍群山间自由奔跑的孩子。 第三章 万年吊车尾张大头真是个迷啊 “呀!”白芷薇突然大叫一声。“怎么了?”张尉急停下来问,桓澜和唐谧也忙刹住脚步看向白芷薇。 白芷薇喘了口气道:“唐谧,咱们司院秦嬷嬷不是说,说要二十响前回梅苑么。” “对耶。”唐谧这才想起梅苑总管事的司院,就是那个无比变态的、似乎是混过黑社会的、满嘴刻薄难听话的秦嬷嬷,在她们入苑的第一天就说过,不论御剑堂什么规矩,这梅苑的规矩是,晚钟二十响前必须入苑。 “现在几响了?”唐谧忙问。“十五响了吧。”白芷薇回答,不知是由于急速奔跑还是想起了秦嬷嬷厚厚的能够吐出各种匪夷所思难听话的嘴唇,脸色有些青白。 桓澜和张尉自然也是知道梅苑司院秦嬷嬷的厉害,两人对看一眼,桓澜忽然一抬左手,呼道:“焕雷。”名叫“焕雷”的黑色巨鸟瞬间出现在桓澜身侧,他一摆手道:“快上去,你们两个体轻,焕雷应该勉强能载得动。”白芷薇和唐谧跃上焕雷,简单道个谢。桓澜一抬手示意,焕雷便腾空而起,载着二人向山下飞掠而去。 这天夜里,唐谧和白芷薇躺在各自的床上,都因为这一天的际遇而有些莫名兴奋,不能入睡。 唐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借着透进窗子的月光可以看到房顶上的木椽子,这种实实在在的古老木结构无声地提醒着她所处的时空。 “唐谧,睡了么?”白芷薇很轻地问。“没有。”唐谧侧了个身,面向白芷薇,发现她也正面向自己躺着,两人便隔着一抹月光互相笑着。 “你这么个小姑娘,一下子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定很害怕吧?”白芷薇问,声音仍然是轻轻的。“当然怕了,不过这里也不是什么魔窟狼穴,镇静一段,适应一下也就没事了,再说我这么个大人……”唐谧说到这里顿住了,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她决定保守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秘密。嗯,打死也不说。 白芷薇却已经在黑暗中“呵呵”笑了:“你那么个大人,你多大啊,倒是说话怎么那么滑不留手。嗯,唐谧,你是不怎么像个小丫头了。” “你很像哦。小丫头有你这么牙尖嘴利的么,你是不是身世特凄惨啊,活脱脱一个孤独的小刺猬。”唐谧故意打趣她,明知道白芷薇的气质清贵,一定出身不凡。 “那倒也不是。”小刺猬叹了口气,改换成面朝天的姿势,双眼盯着黑黢黢的房顶失了一阵神,又接着说,“我娘是楚国公主,白氏是楚国最大的旺族,可是,我娘与我爹只得我一个孩子,我的弟弟妹妹都是爹的侍妾所生,你明白为什么吧。” “嗯,你爹和你娘不睦,对吧。”唐谧是聪明人,大抵也能猜出她父母又是一对政治婚姻下的怨偶。 白芷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向别处:“我从小就知道一个人要是真的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很容易分清什么人是真心对我好,什么人是由于我的身份虚情假意,若是碰到后者,我便喜欢故意说些刻薄的话,反正我身份在这里,那些人只能忍着。可能就是如此,慢慢习惯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事,我不嫌弃你。”唐谧逗她。 黑暗中又传来白芷薇的低笑:“唐谧,都说你是术宗宗主顾青城送来御剑堂的,真的么?” “真的,这很了不起么?” “当然,你大概不知道这蜀山在世上的地位有多尊崇吧。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可以见了君王也不跪,就是蜀山的掌门和清源寺的生佛。你说宗主的地位仅次于掌门,宗主送你来,了不起么? “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我完全记不得是为何来这世界的了。我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就是我早上起来躺在床上,我母亲走进来,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明白么,记忆断在了那里。” “那如何遇见顾宗主的呢?” “他说在山里看见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就带回来救治。我醒来时他问我是谁,可记得出了什么事,我就说我叫唐谧,其他的都不记得了。他说既然如此,你资质还不错,那你就先去御剑堂修习吧,正好有新的剑童来。你看,就这么简单。”“那你算是够幸运的了,御剑堂收剑童都是所有殿判和殿监一起评判资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 “啊?”唐谧听到这里忽然奇怪地把脑袋用手支起来,不解地问道,“张尉也是被评判过的么?这么用功都过不了第一试,他的资质可真不是一般的差啊。” “我也奇怪呢,你说这几天下来,你觉得张尉很傻很笨么?” “嗯,单纯、善良、死心眼儿,笨却不见得。” “那人人都说,五殿大试第一殿最容易,怎么会两年不过呢?” “会不会他那两年特贪玩儿?” “不知道,要不明天早上问问桓澜吧,他们当年不是一组的么。”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松苑没寻到桓澜,便去食堂找。 说起食堂,这里可是唐谧觉得最亲切的所在。 先说这名字吧,古人都管屋子叫什么阁,什么轩,什么堂么,听起来多有距离感,偏偏蜀山吃饭的地方也叫什么堂,却是亲切的——食——堂——两个字。再说这食堂吃饭的方式吧,屋子的主体空间摆着一张张供剑童们吃饭的四方桌子,靠墙一溜石台子,台子上摆着一个一个盛着菜或馒头的木盆,地上竖着一个盛粥或汤的木桶,台子后面站着手拿大勺的大师傅。本来这硬件就够像唐谧的大学食堂了。再加上大师傅挥舞着大勺以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对挤来挤去的剑童们吆喝着:“排队,排队。”有时候,唐谧简直觉得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那个世界。 当然这里吃饭是不花钱,不限量,也不许浪费的,伙食也还算不错,所以唐谧觉得基本上,就冲着这个食堂,蜀山也是值得混下去的。 唐谧和白芷薇两人在食堂找了一圈没看见桓澜,便决定领了早餐边吃边等。她们随便找了个离门口较近的空桌子坐下,边吃着包子和白粥边不时扫一眼食堂门口。正是吃饭的时候,须臾,食堂基本上坐满了,唐谧便把自己的佩剑往身边的空椅子上一个搁,想给桓澜占个地方。 这时,同殿修习的姚凝,南宫香和岳莹莹端着早餐走来。打个招呼便也在这一桌坐下。 南宫香心思单纯毫不掩饰自己来打探八卦的意图,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向唐谧问:“昨天你们是怎么回事啊?” “啊,什么怎么回事?”唐谧咬着包子,故意装糊涂。 “就是你们怎么和桓澜、慕容斐一起跪在玄天阁啊。”南宫香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 “那个啊,被罚呗。” “谁不知道是被罚啊,现在整个御剑堂都知道你们是因为乘魂兽飞上玄天阁被罚啊。听说你俩是和慕容斐一起飞上来的,那桓澜又是怎么回事呀?还有,今天早上有人说昨晚看到你俩是乘焕雷回来的这件事也一并如实招来吧。”南宫香不依不饶。 唐谧看看南宫香按耐不住好奇的表情,再看看虽然没说话,却同样一脸探究神情的姚凝和岳莹莹,便明白了桓澜和慕容斐在蜀山御剑堂的受注目程度,反问道:“南宫香,桓澜和慕容斐很出名么?受罚这么个小事,一个晚上就尽人皆知。” “那是自然,听说桓澜没来御剑堂的时候,慕容斐是公认的第一,后来出了个桓澜,两年过了四殿大试,一下子成了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风头马上盖过慕容斐,大家便都在比到底谁是御剑堂如今的第一。现在他们同在信土殿修习,两个人之间更是处处明争暗斗,这两个人之间的比试,可是咱们蜀山御剑堂一等一的大事。” “我看是你们一等一的大事才对。”白芷薇歪着头,一手支着腮帮子,一手拿筷子闲闲地搅和着碗里的粥,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唐谧原本就和明朗天真的南宫香亲厚,看到这小姑娘这时候毫不掩饰的八卦模样甚是可爱,便不想故弄玄虚,于是把事情的始末略去幻海那一段简单地讲了一遍。 大概是此事本身过于平淡,又或者唐谧讲的太过简略毫无生色,那三个人脸上有难掩的失望情绪。就在这时候,白芷薇正好看见桓澜近来,就招呼了一声:“桓澜。” 唐谧转向门口,正瞧见桓澜也望向她们这边,就打了手势,示意他过来。桓澜顶着那张一贯没啥表情的俊脸点点头,又指指大师傅那边再指指唐谧,示意领了早餐就过来。唐谧点点头,指指身边用佩剑占着的座位,然后扭过脸继续吃包子。忽然,她发现那三个女孩子正以一种奇异到让她一时很难描述的眼光看着她和白芷薇。这时候,唐谧才想起来一会儿她们要和桓澜打听的是人家张尉的隐私,怎么能对着这三个人讲呢?赶忙把最后一口包子填进嘴里, 对白芷薇说:“芷薇,吃好了没,吃好了咱们先闪。” 白芷薇见她前一瞬还招呼桓澜过来,后一瞬看了南宫香她们一眼就要走,便大概明白了缘由,点点头跟着她起身离去。 唐谧先拐到正在排队领早餐的桓澜那里,告诉他吃完饭去梅苑东外墙角的桃树下找她们有事,然后便和白芷薇拉着手离开了。 出门之前,唐谧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刚才坐过的桌子,看见南宫香她们三人正在热烈地交头接耳,也没太在意,笑笑就走了。 而她不知道,就在那天早上之后,她和白芷薇以及桓澜和慕容斐四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以三个不同的版本迅速地传遍了蜀山御剑堂。 桓澜来到梅苑东外墙角桃树下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一高一矮两个穿着朱红色剑童袍服的小姑娘正在笑着聊天。三月的微风拂过,落英缤纷,簌簌飘落的粉白色花瓣轻轻落在两人的身上。那样细碎的小花瓣落在红衣黑发上,远远看去好像浮了层薄雪。高一些的小姑娘随手帮低一些那个弹了弹肩上的落英,低的那个却不在意,挥着手,连讲带比和,犹自兴奋。 然后,低的那个不经意一扭头,看到桓澜,小娃娃般的粉白面孔上绽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随即向他招招手。高一些的那个也扭过脸,瓷器一样细致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光,唇角勾着笑,向他点点头。 桓澜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昨天好像和这两个人相处得不是很愉快,怎么今天见了她们这样熟络地和自己打招呼,也不觉得突兀,反倒生出几分朋友间的亲切呢。 “桓澜,吃完啦?焕雷好么?”低一些的那个以奇怪的方式和桓澜打招呼,因为在她心里,焕雷就好像是桓澜养的宠物一般,这就好像在问养狗的朋友你们家的狗狗好么一样。 “嗯,我好它就好。”桓澜觉得这个叫唐谧的女孩问得有些傻,心中一时奇怪昨天怎么会认为她非常聪明呢? “桓澜,我们想跟你打听一些张尉的事,听说你们是一同入御剑堂修习的,还分在一组。”白芷薇笑着问。 桓澜想起昨天这个叫白芷薇的女孩说起话来能把人呛得气都出不来,原来却也是可以和颜悦色和人正常说话的。 “什么事啊?张尉不愿意告诉你们么?” “那到不是,是我们觉得问他可能伤他自尊。我们想知道张尉刚来蜀山的时候表现如何,我们觉得他也不笨,怎么过个一殿大试都这么不容易?”白芷薇说。 “是啊,不是都说一殿大试最容易,是人都能过么?”唐谧也问。 张尉刚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桓澜想起分组那天,自己拿着竹签正四下观望,一个壮实的小子忽地一下蹦到自己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诶,我和你一组的。” 那小子肤色黝黑,浓眉大眼,很是精神,拱拳一拜道:“我叫张尉。” “桓澜。” 这时候,又有一个男剑童举着竹签跑过来,大呼小叫着:“我和你们一组的,我叫司徒慎。” 叫司徒慎的男孩面貌细致得有些像女孩子,大约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为了显出男子气,便故意说话声高气足,行事风风火火。 互通了名字,三人便闲闲随意聊上几句。桓澜已经记不清当时都聊了什么,只是最后说到各自的梦想时,张尉黑漆漆的眼睛突然一亮,说:“我想蜀山修行结束后参加武举,当大将军。” “我想当蜀山第一高手。”司徒慎似乎信心十足。 “我只要很强就可以了。”他记得自己那时这样说。 到底多强才算很强呢? 就算现在桓澜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我要多强,母亲才会笑呢? 唐谧见桓澜不出声,便提醒他:“你回忆回忆,他是不是特贪玩,或者对什么课特不开窍,总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没有,张尉想练好武艺当大将军,所以一来蜀山就挺认真的,顽皮的时候也有,但没什么出格之处。”桓澜想了想说。 唐谧和白芷薇对看了一眼,绝望地想,那就是真的很笨啊。 “不过,好像大家注意到他很差劲是从一次剑术课开始的。” 桓澜记得,那次剑术课学的是切豆腐。 教授剑术的殿判宣怡那天在每个剑童的面前摆了一个长凳,长凳上各放着三块豆腐,仔细看看,每块豆腐其实都是由手指厚的五层豆腐片垒起来的。 剑童们看着豆腐,都不明就里,好奇地望着宣殿判。 宣殿判笑着说:“前几次,大家都在学剑法套路,今天要教大家学如何运剑。” 然后,她扫了一眼众剑童,随意点了个人问道:“张尉,气宗的殿判教你们养精蓄锐之道,这‘精’就是‘精气’,三力合而为精,你说说,这三力是哪三力?” “回殿判,体力、内力、心力谓之三力。” “那么,咱们先来看看用体力如何运剑。”说完,宣殿判在地上搁了两节大约碗口粗的断木,继续问道:“豹山,你是不是大家当中臂力最大的?” 豹山比其他剑童高出一个头,身形是他们的两倍宽,虎背熊腰。他点点头,应道:“是。” “拿你的剑全力击断此木。”宣殿判说。 豹山走上前,依言蕴足力挥剑劈向一块断木,咔嚓一声,那断木便被辟成了两半。 这些剑童用的剑,全部是御剑堂统一发的铁剑,并不是很锋利,再加上十一二岁的孩子只是刚刚开始发育,力气本来也不比成人,这豹山竟能只凭蛮力就劈开一般成人也很难一剑劈开的碗口粗木头,就算众人知道他天生神力,仍是不免惊叹。 宣殿判看看略有得色的豹山,转向众人说:“我知道你们内功还没学几天,可是司徒慎,你爹爹一定已经教过你一些咱们蜀山的内功心法,你用上内力来劈这一块木头。” 司徒慎是气宗掌门司徒明的么子,七岁便开始跟着父亲学习蜀山的功夫,只见他走上前持剑一挥,也不见用了多大力,那木头却也断成了两截。 司徒慎本来就长得容貌细致,身形也瘦弱,却和豹山一样可以剑劈圆木,众剑童不由得面露敬佩之色。 宣殿判解释道:“豹山运剑只用体力,司徒慎则在运剑时蕴内力于掌上,故而虽然他力量不及豹山,却也可以劈开木头。假使现在他俩人为敌,略去剑法不谈,便可以打个平手。但如果豹山有司徒慎的内力,或者反之司徒慎有豹山的体力,另一个人就很难敌得过了。” 宣殿判讲到这里,看看众剑童,续道:“所以,以后你们修行有两条路可以选,如果像豹山这样在三力之中有一力是天赋异禀,便着力不断加强,使之百倍胜于别人。如果不是,那么就要三力相调,在运剑的时候三力和谐,一样可以克敌制胜。” 这时候,已有剑童忍不住问道:“殿判,那心力又是如何运用呢?” 宣殿判没有马上回答,她走到一个剑童的长凳前,指着豆腐说:“要是在这豆腐上放一张纸,以剑劈纸,纸断而豆腐完好如初,可有人能做到?” 剑童们略略思考,便都摇了摇头。 宣殿判笑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豆腐上,随手抽出身边剑童的铁剑一挥,再一抬手,铁剑便“仓啷”一声又飞回了那剑童背后的剑鞘中。 众剑童只觉得宣殿判这一剑随意潇洒,却连那剑是否击到那纸上也未看见,再看那纸还附在豆腐上,已经被豆腐表面的水汽打湿,也不知是断了没有。 离得最近的那个剑童于是伸手去拉了一下那纸,那纸顿时分成两半,而纸下豆腐却完好无恙,“啊——”众剑童忍不住齐齐赞叹。 宣殿判待众人的惊叹平息下去后,看着这些眼睛里充满探寻之光的少年们说:“刚才这一剑,便用到了心力。”然后,她特意地看了一眼司徒慎,才继续说:“蜀山派开山以来,祖师爷便严令不得收十岁以下的稚子,便是因为孩童的心力太弱,无法自制,强行修炼难免拔苗助长。” 说罢,她抽出自己的佩剑给剑童们看。那是一把细长的宝剑,剑尖如蛇信般分成两半,轻轻抖动,银白色的剑身上似乎有红色的流光隐现。 “你们的剑只是普通的铁剑,以后等你们心力强了,便要用这种附有剑魂的宝剑,到那时,心意和剑魂相通,以心御剑,以力持剑,以气护剑,便是蜀山剑道的根本。今日你们的剑虽未附剑魂,但要先学会如何以心力运剑,这是将来心通剑魂的基本。”宣殿判讲完,命剑童们持剑准备。 “心神凝于剑端,三力合一,这第一块豆腐,横五剑,每剑劈入前四层豆腐,第五层不得破。之后再竖五剑,每剑劈入第一层豆腐,余下四层不得破。这第二块豆腐……”宣殿判见她还未说完,已有心急的剑童作势挥剑,赶忙大声喝止:“等等,你们每一剑,一定要在心中有一种完全控制于心,剑心相通,了然那剑锋会止于何处的感觉才可出手,否则不得落剑。” 剑童们听了,渐渐揣摸出些许剑心相通的意味,便都凝神静心,开始练习。 这些剑童资质悟性本有差别,敏明如桓澜,第一剑举起许久才落下,此后却是一剑快似一剑。而豹山显然就鲁钝些,每一剑都似乎陪着小心,慢慢落下。待到下课,剑童们好歹算是都完成了宣殿判切豆腐的各种要求,此时,大家才发现有一人竟是一剑也未曾劈下。 只见那人持剑站在那里,握住剑柄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全身蓄着气力,双眼如有深仇大恨般死死盯着豆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前心后背俱被汗水湿了一片。 “张尉,为何不落剑?”宣殿判关切地问。 张尉抬起脸,面露委屈地说:“宣殿判,我,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话落,竟然难过地呜呜哭了起来。 “啊?张大头会哭?比这再丢脸的事他也不一定会哭吧。”唐谧撇撇嘴,对最后这个细节提出质疑。 “现在习惯丢脸了,这个是当年事。”白芷薇轻描淡写地跟了一句。 桓澜听着这两人如此说话,一时间有些疑惑,这两个人,当真是张尉的朋友么? 此时却听白芷薇又接着说:“可是资质再差,就算是个平凡人,一点点感觉总还是该有的,这件事确实透着蹊跷。” “嗯,我看可以从这里入手帮张尉研究研究。”唐谧赞同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候,老远有一个穿靛青色剑童袍服男孩冲他们这边摆手,大声唤道:“唐谧,白芷薇,快走啦,要上课了。” 唐谧摇摇头,故意夸张地大声地冲他喊:“知——道——啦——马——上——来。” 然后拉着白芷薇的手说:“快走吧,三好学生兼智木殿副殿判张尉大人着急了。” 白芷薇第一次听到三好学生这个词,却会意地一笑,跟着唐谧跑了过去。 没走多远,唐谧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冲还站在桃树下的桓澜说:“桓澜,晚上咱们吃完饭藏书阁集合啊。” “哦。”桓澜说,声音很低,也不知唐谧她们听到了没有。 他不习惯大声说话,也不习惯说很多话,没什么朋友,也不懂得如何交朋友。即使很久以后,他都有这样的疑惑,到底当年,自己是怎么和唐谧、白芷薇、张尉这几个人混到一起去了的呢? 第四章 藏书阁里发生的乱七八糟事件 唐谧一直怀疑蜀山派的开山祖师一定曾通过某种类似神交或者心电感应的方式认识了她的大学校长。因为蜀山派在课程设置上十分类似她那所大学。 在智木殿大试,也就是第一试之前,剑童需要涉猎的科目特别多,剑法、内功、术法是最主要的,此外轻功、御剑术、暗器、医术、兵法和诗书子集也需兼顾,而琴棋书画这些虽不重要却也必须修习。但在此之后,每一殿修习的科目却会越来越少,剑童们除了剑法、内功、术法必须一直修习之外,许多科目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去选择。所以,就像唐谧在大一那年被一大堆公共课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念到大四就轻松得只剩下三五门专业课一样,在蜀山的第一年,功课也多得让她每天都想收拾包袱跑路。 因此,唐谧认为晚饭之后不做功课也不休息,跑到藏书阁解决“尸王”与“灰衣人”的问题,于她来说无异于一次带有自我奉献精神的学雷锋行为。 唐谧、白芷薇和张尉三人来到藏书阁的时候桓澜还没有到,于是三人先推门走了进去。 藏书阁是一栋二层的楼阁,入口处摆着一张长长的花梨木条案,条案后坐着的身穿术宗藏蓝色袍服的年轻人便是藏书阁司库祝宁。他面色青白,神情恹恹,好像大病初愈的模样,看到三人进来便问:“来找什么书?” 张尉微微施礼,答道:“回祝司库,我们想查查和‘尸王’有关的书。” “‘尸王’啊。”祝宁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手撑着头想了半晌,慢吞吞地说:“跟我来吧。” 唐谧这才注意到,祝宁是坐在轮椅上的。只见他缓缓推着红木轮椅行至盘旋而上的楼梯处,伸手在第一个楼梯木扶手的狮子装饰上一拧,“哐”地一声,所有的楼梯板瞬间合闭,那盘旋而上的楼梯就变成了盘旋而上的坡道。 祝宁把轮椅往前推了一下,唐谧听到轻微的“咔嚓”声,好像是锁簧之类击发的声音,才发现那坡道上竟还有细细的轨道,恰好可以卡住轮椅的轮子。之后,也不知祝宁作了什么,他的轮椅便载着他徐徐沿着坡道自动向上前行。 这是电梯吗?唐谧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尉看了看唐谧诧异的样子,笑了一下解释道:“祝司库是咱们蜀山制作机关的第一高手,将来会教咱们的。” 说话间,祝宁已经到了二楼,“喀啦”一声,楼梯又恢复了原样。待到三人上了楼,看到祝宁站在一排一排的书架前,随手画了个圈,说:“那,这几架子书里,肯定有你们要找的,自己挑去吧。” 唐谧觉得这简直和没说一样,要是换作是当年自己在学校里的脾气,肯定要和这种图书管理员理论一番了,可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嗯,就是人熟地也熟又怎样呢?自己早已不复年少的脾气,白芷薇怎么说自己来着,滑不留手,好像是这四个字。 这时候,祝宁又以懒洋洋的声音威胁似的补充了一句:“看书时给我爱惜着点儿,这书上我都布了结界,书要损了倒霉的是你们。” 三人应了,走到祝宁指的那几排书架前,商量着分头寻找。唐谧对这个时空的字认识不多,这事暴露给白芷薇倒也无妨,但对张大头却是万万不能说的。于是,她偷偷瞄了眼白芷薇,见她正打开的书《列妖志》这三个字自己是认识的,便有了寻找的方向。 唐谧走到一排书架前面,仔细寻了半晌,忽然看见一本书的名字三个字里有两个自己都是认识的,分别是一个“妖”字一个“集”字,觉得这本书八九不离十就可能有相关的内容,伸手就去拿。谁知拿了一下竟没拿动,于是,又使劲一拉,还是没拉动,感觉上好像架子那面也有个人在拽这本书。唐谧的蛮劲儿上来,手上加力和那人僵持不下,那人也是不依不饶,毫不松动,眼见就要把书撕破了,那书突然莫名其妙地燃起熊熊大火,对面那人“啊——”惊叫一声松了手。 唐谧也是被惊得手一松,那书便裹挟着高高窜起的火苗掉到了她面前的地上。奇怪的是,那书一落地,火便立时熄了,看上去竟是完好如初,半点被灼烧过的痕迹都没有。若不是唐谧手上被火焰燎到带来的微痛是真实存在的,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结界?她这样想着,弯下腰想试着把书捡起来。 那书倒是再没烧起来,唐谧刚把书拿到手里,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冲进耳朵:“等等,这书是我先拿的。”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剑童“噔噔噔”地绕过书架跑过来,气势汹汹地指着书说:“这书是我先拿的。” 唐谧瞧这剑童分明是一个相貌十分细致的男孩子,怎么声音这么大,架势这么足,觉得有趣,便笑眯眯地说:“怎么证明是你先拿到的?” 那剑童一愣,指指身后说:“他能证明。” 这时,另一个剑童也绕过书架走了过来,唐谧一看此人,暗想这孩子是不是提前发育了,怎么身量比一般十几岁的剑童大这么多,怎么着,要武力威胁么。 “他是你朋友,他说的话自然偏向你。倒是你自己,刚刚都承认书是我先拿的了。”唐谧仍旧笑着,却是一副不让步的架势。 “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刚才说‘等等,这书是我先拿的。’对不?” “对啊。” “你让我等等谁啊?” “等等我啊。” “你既然让我‘等’你,就说明我已经先你一步拿到书,而你只好恳求我‘等’你。反之,如果你先于我拿到书,就不必叫我‘等’你。那么现在,既然你叫我‘等’你,就说明你承认了我先于你拿到了书。这位同门,可明白了否?”唐谧说完,继续笑眯眯地看着已经被完全绕晕了的两人,心里暗自得意,小P孩,没上过大学,没学过逻辑基础,吃亏在没文化上了吧。 半天,那小孩憋红了脸才憋出一句:“你,你强词夺理!”说着横过来就是一掌,也不知道是来打人还是来抢书的。 唐谧眼见这一掌躲是躲不及了,便举起书迎上去,心想让你暴力,一掌打到这书上再烧你一回。 然而预期的事情却没有发生,电光火石间,那一掌已经被一只拳头挡住,却是张尉已经站在她身后出了手。 “司徒慎,你怎么能打女孩子。”张尉小脸上带着怒气。 “谁要打她了,我要拿书,那是我先拿到的。”司徒慎瞪着他们两个说。 张尉看了眼唐谧手中的书,奇怪地问:“唐谧,你拿《妖螭集》做什么,咱们要找的东西这上面不会有的。” “那个,那个啊。”唐谧尴尬地眨眨眼睛,道:“拿来随便翻翻啊。” 说完,她快速地翻了一下那书,递到司徒慎面前:“那,给你,我看完了。” 司徒慎接过书,哼了一声说:“豹山,咱们走。” 两人转身正要离开,张尉却正色道:“司徒慎,你刚才那一掌就算是拿书也未免力道太足,同门之间怎可如此?” 司徒慎拿了书着急要走,也不理他,回头丢了一句:“张尉,等你考过了一殿大试再跟我讲道理吧。”便扬长而去。 “你。”张尉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唐谧见了,拉一拉他衣袖说:“张尉,别理他,咱们今年一次过两个给他瞧瞧。” 此时,白芷薇抱着一本书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姗姗来迟的桓澜。 “唐谧,和这书上说的一样,咱们那天见的果然就是尸王。”白芷薇打开书给她看。 “好多字啊,看起来慢,你讲吧。”唐谧挡开那书。 “噢,这上面说,尸王是当年狂热忠于魔王的将领,战败后心中不甘,戾气不散,自愿成为不得往生的妖物,以残败的身体继续为魔王而战。因为沦为妖物,所以他们虽有人形,但其实心智和妖物一般低下,比较容易操控。所以,后来修史者多认为,尸王其实是魔王用术法杀死了不听话的武将,使其成为听话的死士。嗯,尸王力大无穷,无惧无妄,身体防御力很强,是破甲之术的克星。克制他的唯一办法是——诶?这一页被撕掉了。”白芷薇讲到这里,从书上抬起头,略有迷茫地望着唐谧。 唐谧看了看她,又看向那两个人,想了想说:“若是被人故意撕掉的话,怎么没有触动结界?” 桓澜拿过书,凝神看了半晌,道:“这上面的结界,以我的术法破不了。”于是,四个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唐谧才想起一个问题:“芷薇,魔王是什么人?” “魔王么,好像是一百多年前清源寺当时的生佛给赵国一位国君所起名号的简称,就是所谓‘佛敌’,我没读过佛经,知道的也不多,后世史书讲到这位赵国国君往往几笔掠过,语焉不详。”白芷薇说。 “佛敌啊,”唐谧眯起眼睛,轻轻念着这几个字,偏巧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佛敌,第六天魔王,可以享受他人之乐的乐,可以自在游戏,让人不能顿悟成佛的他化自在天之魔王啊。 唐谧毕竟不是一个小孩子,她斟酌了一下,觉得这个世界的佛教不一定和自己世界的完全一样,所以“佛敌”几个字在嘴边念了三遍,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过桓澜此时倒想起另一件事来,把那书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抬眼问张尉:“昨天我施破甲之术,虽然没完全奏效,但还是有些用的吧。” 张尉确实记得当时桓澜破甲之术一施,自己的铁剑就顺利切入尸王的肉中,便道:“肯定有些用。” “这里说‘尸王’是破甲之术的克星,是不是意味着破甲之术对他完全无用?那昨天的事如何解释?”桓澜两道漂亮的剑眉不觉拢起。 “书上也不一定完全对,尽信书不如无书。”唐谧随口来了一句。 刷、刷、刷。唐谧突然感觉到三道目光齐齐射向自己,那些年轻、清澈的眼睛里有明灭的光彩在跃动。那个,那个,我这句话是不是说的太有水平了,唐谧谦虚地想,我能把这种眼光当作是崇拜么? 张尉几乎是有些激动地抢先开了口:“唐谧,别的书也就罢了。这书是堕天大人写的,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堕天?”唐谧面露迷惑之色。 这样的表情,白芷薇是可以理解的,在张尉和桓澜看来就显得有些装傻了。白芷薇赶紧拉了一下唐谧的袖子,冲她使了个眼色,道:“就是咱们蜀山派开山师祖啊。”然后,她赶紧岔开这个话题说:“也许,是这个尸王身上有伤病,对破甲之术的防御力下降了也说不定啊。” “这倒有可能,”桓澜思索着,“不论是什么原因,它可能已经变弱了,所以才会躲藏在幻海里。” “嗯,关于幻海我是查过书的。因为它是被妖草保护,从天地初开就一直存在的森林,所以里面精气旺盛,适宜任何东西生长。一般来说,就连一株果树生于南地种到北地也不一定能活,但不管是什么,从哪里来,到了幻海就都能活。”张尉说。 “真有这么神奇,那这幻海岂不是活菩萨在世,但凡半死不活的,就剩一口气的人都可以送到这里保命。”唐谧有些不置信。 “单单人是不行的。因为妖草白日里会以幻术掩盖住幻海,那时,幻海里会弥漫着妖草的妖雾,这妖雾,若是对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甚至妖物都没有影响,因为它们心智都很低。但人若吸入这种妖雾,轻者坠入迷梦不醒,重者会出现幻觉,状若痴呆。” 唐谧听着张尉讲解,却觉得有些异样,就好像,什么地方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她猛一回头,正对上身后书架后面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睛正隔着两本书之间的缝隙看着自己,吓得指着那里惊叫一声:“啊,什么人。” 第五章 祝司库是古怪滴,阎殿判是可爱滴      “怎么了?”剩下三人聚到唐谧身边,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却什么都没发现。“桓澜,快追出去看看!刚才有人从这后面看我们!”唐谧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桓澜点点头,施展轻功飞身掠走,唐谧则和张尉、白芷薇在书阁中沿着一排排的书架搜索,却一无所获。 “唐谧,看清了么,真的有人?”白芷薇问。“肯定有。”唐谧毫不含糊地回答,她确信自己看到了一双黑曜石般浑圆明亮的眼睛。   这时,追出去的桓澜也已转会回,摇摇头道:“什么人也没看见啊。”   “要不去问问祝司库,有人来了他总会知道的。”白芷薇提议。唐谧心思一转,点点头。   四人来到楼下,只见祝宁正坐在条案前鼓弄着什么,旁边明晃晃地摆着各式小工具。待走到他面前,唐谧才看清,他正在制作一个金属质地的小东西。那物事巴掌大小,上部是一个螺旋桨,下边连着一个满是针孔的小小圆柱形黄铜盒子。   “祝司库。”白芷薇喊了一声。祝宁抬起眼看着他们,可心思看上去却似乎依旧沉浸在他鼓弄的那个小东西上,一改此前漫不经心的样子,苍白的面孔上放着光,嘴里嘟囔道:“什么事?”   “请问,刚才你可看到除我们几个之外,还有什么人来过?”白芷薇问道。祝宁侧头略微想了想:“没有,怎么了?”   “刚才……”白芷薇没说完,觉得手被唐谧捏了一下,便住了口。   “刚才我们发现这本书被人撕了一页。”唐谧把那本记有尸王的书递到祝宁面前。祝宁皱着眉看了那书半晌,再次看几人的时候又变回原来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把书留在我这里,我会调查的。”   几人见他如此说,应了一声便要离开。   末尾,唐谧忽然好奇地问了一句:“祝司库,这个带螺旋桨的东西可是能飞起来的?”祝宁一听,立时来了兴趣,身子前探,指着螺旋桨问:“你管这叫‘螺旋桨’?”“是啊。”唐谧有点摸不着头脑。   “啊!我还没想定起什么名字呢,螺旋桨,好名字,好名字!”祝宁念叨着,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浮上一层绯色,可是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盯着唐谧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东西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它能飞?难道世上有人比我先造出了这东西?你在哪里见过?是谁做的?”   一连串问题排山倒海般砸到唐谧面前,她愣了一下,暗骂自己怎么如此口不择言。好在她为人机变,眨了眨眼,反问:“祝司库见过一种小儿的玩意儿,叫陀螺的吧?”   “见过,怎么?”   唐谧心里舒了口气,既然这里也有陀螺就好办了:“我看祝司库手上这东西分明有几分形似陀螺,故此猜测它可能也能旋转,而顶上这叶片状的东西形似船桨,所以‘螺旋桨’三字就猛然从脑子里一下冒了出来。”   祝宁看着唐谧,颇有兴趣地问:“那你为何猜测它能飞呢?”   “这个当然也是瞎猜的啊。这东西若是如陀螺一样地旋转,不是会令四周生风么,那生了风是不是就可以乘风而飞呢。正是想到此处,我才会有此一问的。”   看上去祝宁对唐谧的解释颇为满意,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可是和张尉一起在智木殿修习的剑童?”   “回司库,我叫唐谧,正在智木殿修习。”   “好,你对消息机关之术颇有天分,等到过了二殿大试,就由我来好好教你。这个就送给你吧。”说完,祝宁笑着把那东西递给了唐谧,略带考验地说,“你倒是再猜猜,要如何让它飞起来。”   唐谧拿起来琢磨一下。看那小东西上没有任何按钮之类的按键,想起小时候玩的发条玩具,就尝试一手拿住底端的小盒子,一手顺时针方向转动螺旋桨,果然,手上马上便有了一种上劲儿的感觉,待转到一定的时候,发现转不动了,一松手,螺旋桨飞速旋转,那小东西嗖地一下飞上了半空,紧接着,数十道银芒从中急速射出,打在书阁的四面墙上,砰、砰、砰爆出无数小火花,给雪白的墙壁留下一个个灼烧的黑色痕迹。 祝宁看了哈哈大笑起来,袍袖一挥,接住那掉下的小东西,又递到唐谧手里,高兴地说:“不错,果然是个奇才!你一定要通过五殿大试,拜到我术宗门下来哦。”接着,又递给唐谧一个小袋子,里面装满米粒大小的银色珠子,“这是填充在里面的银珠,用完后再找师父要就是了。”看他说话的口气,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是唐谧的师父了。      直到四人出了书阁,张尉方才舒了口气:“唐谧,祝司库是蜀山有名的古怪之人,亏得他喜欢你。不过,你刚才要是没弄好,岂不是把我们几个都炸成了马蜂窝。”唐谧想想,可不是如此。看来还是要和这祝司库保持一定距离才好。   白芷薇想起唐谧刚才的举动,问道:“唐谧,你可是在怀疑祝司库?”   “监守自盗不是最容易的么?我想看看他的反应罢了。”   “那你现在怎么想?”白芷薇问,几个人都不由看向她。   唐谧把两只手搁到脑后,抬头望向天空:“嗯,不怎么想,线索太少,有些根本连不到一起去。灰衣人,可能是掌门或殿监,也可能不是;尸王,可能与灰衣人有关,也可能无关;被撕的书页,可能是祝司库干的,也可能不是……”讲到此处,唐谧忽然很想拽拽地像名侦探柯南一样来一句总结——但是真相只有一个,却发现其他三人正以无比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特别是桓澜,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说:“一通废话。”   小P孩,让你们看看伟大的侦探是如何工作的。唐谧一边想,一边把食指向前,朗声道:“我们全都忘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什么?”那三人几乎是同时发声。   “慕容斐啊。”唐谧笑着看向大家,“慕容斐杀死赤峰四翼蛇时应该也去过那边才对,就算没进入幻海,也可能有过什么发现吧。”   这时,一行人正好快走到男剑童住的松苑门口,白芷薇便道:“桓澜,那你叫慕容斐出来一下,咱们当面问问他。”桓澜冷着张小脸道:“还是张尉去叫吧,我还有功课,要先走了,明天有事再联络。”说罢转身就走。   好在三人都知道桓澜和慕容斐的关系,也没太在意,张尉自觉地跑进松苑,不一会儿,便带着慕容斐走出来。   慕容斐还是那副年纪虽小、派头很大的模样,负手玉立,淡笑着问唐谧和白芷薇:“两位同门,请问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唐谧有点受不了这种说话的架势,拽了下白芷薇,让她去问。   当即,白芷薇拿出她大家闺秀的作派,微微颔首施礼:“冒昧来访,打扰慕容同门。是因为听说慕容同门在无忧峰猎到过赤峰四翼蛇,特来问问猎蛇之时,可遇到过什么不寻常之事?”   慕容斐想了想当日情景:“说起来倒是有一事古怪。斐那夜下无忧峰,于石阶上遇到几条赤峰四翼蛇蹿过,没入树林。只因想到此蛇身上多有异宝,便追踪至幻海,斩杀了一条。如今回想起来,青石阶于百余年前便被堕天大人布下守护结界,怎么会有妖蛇蹿过呢?”   白芷薇听了,看向唐谧和张尉,面色微微有变。   慕容斐见到几人反应,略有疑色,问道:“几位同门可是遇到什么难事?或许斐可以助一臂之力。”“没什么,只是我们听说赤峰四翼蛇身上带有宝物,想看看是否自己也有可能弄到,仅此而已。”唐谧轻松地搪塞过去。   慕容斐了然一笑:“今日倒是已有几人问过此事了,不过赤峰四翼蛇不是普通妖物,几位还是量力吧。”   白芷薇听了朱唇微启,唐谧猜测她又要说什么难听话,便一拉她,笑眯眯地说:“多谢提醒,一定量力。时候不早,我们先告辞了。”   唐谧走了一段,才开口问白芷薇:“芷薇,你是不是觉得可能出大事了?”白芷薇扬起一张小脸看向天上的明月,柔和的清辉洒在她的脸上,蒙眬而灵动。   她思索了很久,才说:“不知道。但是唐谧你不明白,传说中的堕天大人是多么的强大,他布下的结界,谁又能打开呢?”   唐谧毫无思路,不由得也望向夜空,却见黑色丝绒般的天幕上一道蓝光掠过天空,向御剑堂背后巍峨耸立在夜色中的蜀山飞去。 流星么?她当时这样想,有些后悔没有赶快许一个心愿。      唐谧和白芷薇回到梅苑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御剑堂殿监穆显从苑中巡查出来。他站在院门口和司院秦嬷嬷讲了几句什么,然后便往松苑的方向走去。   唐谧望着穆显袍袖翩飞的灰色身影,恍然大悟道:“哎呀,他有不在场证明!”白芷薇早已习惯唐谧说话的跳脱,毫不惊讶地请唐谧解释这个来自异时空的词汇。   “我的意思是,穆殿监每天晚上都会巡视各处的对吧。咱们只要问问昨天晚上他是否也是如此,不就可以证明,至少穆殿监是不是灰衣人了么?”唐谧有些兴奋,圆圆的大眼睛蓄满光,完全一副小孩子解开难题的表情。   其实她从未真正推理过什么案件,甚至连报纸角落里刊登的那些个破案游戏也很少做对,所以虽然嘴上头头是道,心中却似一团乱麻,全然找不到头绪。此时好像突然抓住了一点思考的方向,犹如乌云蔽月的黑夜里忽见冰轮腾云,再转瞬即没,虽然并没有真的一片光明,却总算不是漆黑无望了。   白芷薇看着唐谧,只觉得那张抑制不住兴奋的粉脸一派赤子模样,不由笑着说:“好,我们明天就去打听,看给你高兴的。唐谧,你总是这样就好了,才像个小孩子。都不知道你遇到过什么,平日里那么玲珑。”   这天夜里,唐谧蜷在被子里,半梦半醒地追问自己:“只要在这里,我便真的能做回一个孩子么?”      第二天起床,唐谧觉得有些没睡好,好在今天是她喜欢的术法课,想来也不会太过难熬。   她之所以喜欢术法课,自然首先是因为教授术法的乃是很合她心意的殿判阎楷之。自从兵法课上那句“以后你们还要背很多书,所以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废话挑出来。”之后,她便迅速沦为御剑堂为数众多的阎粉之一。   其二,则是因为初级术法课讲究的是对心力的培养,所以,阎楷之会给剑童们大量的时间打坐冥想,而这,正是唐谧补眠的好时机。   只是以打坐的姿势睡觉很是辛苦,唐谧动了动歪脑筋,轻声唤住阎楷之:“阎殿判,谧听说西方有一种锻炼身心之术叫做瑜伽,不知殿判可有耳闻?”阎楷之看看唐谧,温言问道:“没有,唐谧你可以说说那是什么么?”   “瑜伽功冥想的时候是这样的,”唐谧一边说,一边躺倒在智木殿厚厚的草垫上,闭上眼睛,口中诵经般念念有词,“放松,你感到脚趾正在放松,小腿正在放松,大腿正在放松,胳臂正在放松,肩部正在放松,脖子正在放松,表情正在放松,全部都很放松……”   阎楷之唇角的笑意加深,口气俨然是在宠溺一个淘气而又可爱的孩子:“唐谧,若你想尝试瑜伽功的冥想之术,就且试试吧。不过一会儿可要告诉我,这和咱们蜀山的冥想之术感觉有何不同。”说罢,他便含笑离开,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木樨香味。   唐谧的心里有小人得志的窃喜,也有被宠爱的幸福。周围的剑童都在闭目打坐冥想,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间或从炭盆中传来一两声炭火的噼啪作响,为这样的宁静添上了几分暖意融融的声色。   完全放松的感觉瞬间袭来,潮水般漫过唐谧的身体,大脑停止思考,眼睛似乎可以看到无限遥远的地方,不,自己正闭着眼,能看到遥远地方的是心吧,她这样想着,沉入似梦非梦的幻境,身体的每个感官都在张开、成长、张开、成长。连每一根汗毛都好像成为了昆虫最敏锐的触角,可以感受到最细微的空气振动。   我真的睡着了么?我是在梦中么?她问着自己,在感官世界奇异的变化中沉迷难醒。   突然,有彻骨的寒意如快刀般切入她的身体,她的全身都在瞬间一震,一骨碌爬起来,警觉地看着四周。   “唐谧,怎么了?”站在远处的阎楷之问道。“我,不知道,刚才我的感觉不太对。”唐谧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   “冥想有时是会这样的,调整心绪重新来吧。”阎楷之说着,走到唐谧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她感觉有稳定人心的力量正透过那只手传过来,心绪果真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刚才的是什么感觉呢?她在心里寻找着可以描述的词汇。危险?是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危险。可是在她的附近,会有什么危险存在呢?         第六章 抓蛇大冒险      到了午饭时,唐谧和白芷薇把张尉打发去确认穆殿监前天晚上的行踪,她们两个则坐在桌旁边吃边聊着。   “芷薇,上午冥想的时候,你感觉到什么不对头么?”唐谧问。   “没有,怎么了?”   “说不清,嗯,以后再说吧。”唐谧下意识地撕着手里的馒头,眼睛一抬,正好看见张尉也拿着一个馒头,边吃边认真地在向别的男剑童打听着什么,便道,“张大头这人还真是听话。”   白芷薇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免就笑了:“你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死木头脑筋。亏你还跟他说什么,证人越多就越能证明殿监大人是清白的,你瞧他,看来今日不问满五十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好在张尉实际上并没有白芷薇说的那么死心眼儿,在他自己觉得满意了以后便跑了回来,扬着浓眉,斩钉截铁地说:“跟你们说,肯定不是殿监大人!”   这时候,临桌一个听起来有点儿熟悉的大嗓门儿道:“去不去随你,反正今天晚上我一个人也会去的。”唐谧扭头一看,正是和她抢书的司徒慎和豹山。   “我自然要去,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多叫几个人。”豹山答道,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已提前进入了变声期。   “不用,咱们两个就足够了。”司徒慎的语气显得颇为自信。   唐谧不由想起昨天书的事来,便问张尉:“张大头,‘妖螭’是什么东西?”张尉想了想说:“不知道。我只知道‘螭’是无角之龙,可龙是圣兽,不能称之为妖。”   白芷薇听了,一挑眉道:“古来给书起名字,常常有代称或者暗指,‘无角之龙’莫不就暗指的蛇?”   “妖蛇啊,原来司徒慎他们要查的是妖蛇。莫非他们今晚也要去找赤峰四翼蛇?”唐谧看了眼邻桌的司徒慎和豹山,凑近白芷薇和张尉小声说。   “那不行,万一碰到尸王怎么办?我得去跟他们说。”张尉随即就要起身。他身边的白芷薇一把按住他,瞪了一眼道:“别去。”   虽然平日里唐谧欺负张尉比较多,但他心里却是更怕白芷薇一些,被她这么一瞪,不由又坐了回去,心中却甚为气恼,嘴上非常不服:“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大家都是同门,为什么不能说!白芷薇,我一直以为你是口冷心热的。”   白芷薇漂亮的小脸一僵,没想到看上去钝钝的张尉竟会如此说,那些已经到了嘴边要教训他的话,便都不好意思出口了。   好在这时有唐谧接了话:“大头,你想想,人家慕容斐就没见着尸王,光凭咱们说有,别人一定信么?人家问你,你见着尸王还能活着回来,你回答,因为咱们见着的,是一个生病的尸王啊。你觉得人家能信你几成?搞不好他们还会拿什么难听话来编排你。”   张尉在和唐谧的交锋中从来没有占过上风,今次却难得地执拗:“不过被说两句不好听的话而已,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些么?总不能眼看着同门出事啊。”   白芷薇和唐谧对望一眼,发现她俩有时看问题的思路真是和张尉差得天南地北。终于,唐谧摇摇头地妥协道:“好了好了,我看说也没用,明知自取其辱不如不说。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什么主意?”张尉忙问。   “我们也跟着去啊。一来,我们可以再去看看有什么新的线索;二来,你的‘沉荻’可以保护大家,大不了遇到问题就逃走,怎样?”   张尉略略思索,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这才笑了起来:“行,那谁去跟他们说呢?”白芷薇白他一眼:“自然是你啊。”   司徒慎是那种很有些江湖上大哥罩小弟作派的人,所以张尉一过去说自己三人希望一起跟着去看看,传说中总是身携异宝的赤峰四翼蛇时,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而且口气颇为侠义:“到时候你和两个姑娘躲远点儿,免得被伤着了,若是宝物多的话,分你们些也是无妨的。”  吃过晚饭,一行人在御剑堂门口集合好,便向无忧峰方向行去。   这天的晚霞壮丽异常,如熊熊燃烧的野火,横亘在蜀山的天空。唐谧走在这样的霞光中,心情格外好,也就不太计较和司徒慎有过那么一点小过节,边走边问: “喂,司徒慎,给我们讲讲那书里是怎么说赤峰四翼蛇的吧。” 司徒慎略带卖弄道:“赤峰四翼蛇嘛,据说它们身上多携异宝是因为,它们非常喜欢在陵寝出没,特别是上古陵墓,而且非常贪吃,见到有灵气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会吞下去,所以杀死之后剖开它们的赤峰,往往可以找到很好的宝贝。据说,赤峰四翼蛇非常厉害,有很强的土之术法,不过有一个弱点,就是下颌处的那个赤瘤,只要击破这赤瘤,就会喷血而亡。”   “说得倒简单,若是真那么容易被击破,又随身携带这么多宝物,早就被人给杀光了,哪里轮得到你?”白芷薇对司徒慎这般轻巧的说法颇有些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害怕啊,害怕就回去。最怕带你们这些女的出来了。张尉,这次你过一殿大试的希望又渺茫啰。”司徒慎说话,竟也是同样毫不客气,完全一个男版的白芷薇。   白芷薇很少有这么棋逢对手的时候,微微一笑,银牙轻启:“跟着你就好么?当年他跟你一组时不也没过么?”   张尉此时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唐谧见到,一拉张尉的袍袖,正要开口,却听豹山已经低低喝了一声:“司徒慎,你别说了!”   那声音沉而有力,已经有一些脱离男孩儿的感觉,一语既出,便有一种不容回旋的气势。司徒慎和白芷薇立时互瞪一眼,都噤了声。   唐谧歪着头,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豹山——只见他不但身形高大,脖颈也比一般人更为短粗,大概就是所谓的“武夫无颈”,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健硕。虽然还是少年,但隆眉深目,鼻直口方,面目已经十分英武。   豹山发觉有人正在看他,一侧头,便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可爱丫头正津津有味地琢磨着自己,脸一红,赶忙抬头去看天上的彤云。   唐谧心头一乐,想想自己如果真是十几岁的少女,此情此景,一定也应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才对,可姐姐我是谁啊,倒要一直盯着你瞧瞧。如此,便一直盯到那看天的少年连脖子也红似晚霞,方才满意地罢了眼。   到了无忧峰下,一行人沿着青石阶向上走了一段,便从一条小路踏进林中。此时天色仍有微光,他们用剑拨开身边的草丛,搜寻着赤峰四翼蛇的踪迹。   “书上说,它们爬过的地方会留下泥迹。”司徒慎边找边说。   “这个么?”白芷薇眼尖,指着草茎上附着的一种看似黏液,但却呈现出泥浆般棕褐色的东西说。“恶心。”唐谧看着那东西皱了皱眉。   这时候,区分男女两种生物的先天差异便暴露无遗了。张尉伸手捅了捅那半黏的东西,再把它蘸在手指上取下,放到眼前研究一番,然后递给司徒慎。司徒慎接过去,也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再放到鼻子旁细细闻了闻,又递给豹山。豹山在两只手上黏来黏去地试验一下,就把那样介乎于半干鼻涕和半湿泥巴之间的东西递到唐谧面前:“那个,你要看么?”唐谧向后大跳一步,假笑着说:“谢谢,谢谢,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玩吧。”   “不知道是不是呢。书上也没说泥迹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这东西确有七分像泥巴。”司徒慎说,“我们再看看,附近还有没有。”   很快,他们就在不远处又发现了一棵草上也有这样的东西,于是一路寻下去,果然陆续不断看到,不知不觉就跟到了幻海森林之前。   此时,那些蓝紫色的妖草正在一点点褪下它们的妖力,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舒展摇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犹如海中的浮岛在潮水涌动中缓缓升起一般,上古凝碧似的幻海森林渐渐在草地尽头的一片虚空幻象中越来越清晰起来。一时间,让人难以分清究竟那是亘古不变的万年森林,还是一片千年似梦的月下幻境。   少年们都是第一次在昼夜交替时看到如此虚实变化又盛大庄严的景致,不约而同停住脚步,静静凝望,脸上充满对这绮丽的神秘世界莫名的敬仰。 “走吧。”最后还是司徒慎先开了口。   他们继续跟随着那痕迹,不一会儿便走进幻海深处。   司徒慎忽然停下脚步,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个暗红色小圆桌似的东西,轻轻道:“那个,可能就是了!”   唐谧看见那东西先动了一下,之后一点点舒展开来。慢慢便能看出,那是一条大约黑胶皮管粗细,背上顶着个小圆桌般大小暗红背峰的妖蛇。她原以为会看到一条巨蛇,此时一见这东西,比一般动物园里见到的蟒还要细短,不免很有些失望。而且那赤峰四翼蛇也并没有顾名思义地长着四只翅膀,简单来说,她觉得这就像是一条在背上长了个巨大红瘤子的黑蛇。   此刻,赤峰四翼蛇也已发现不远处的几人,一副昂首吐信、严阵以待的架势。   “张尉,你保护好这两个丫头,豹山,咱们上!”司徒慎说罢冲豹山一挥手,仗剑走向那妖蛇。   唐谧看到此时司徒慎镇静沉着的模样,凑到白芷薇耳边说:“看来,司徒慎还不是个绣花枕头。”白芷薇蹙眉盯着赤峰四翼蛇道:“且看看,我就不信真那么容易。”   那妖蛇见有敌人走近,猛然浑身一抖,刚才还乌漆漆的身子突然就泛起一层凛凛的蓝光,背上的大红瘤子如同花朵一般绽开,瞬间变成了四只覆盖着赤红色翼膜的对生长翼。那长翼只是轻轻一抖,它便腾空而起,跃到半人多高的地方,警惕地与司徒慎和豹山对视。   这时,唐谧才看见刚刚被长翼包裹的地方有一个西瓜大小的真正背峰,上面覆盖着耀眼的火焰状红色鳞甲。至于司徒慎提到的下颌红瘤,她瞧了半天,才发现所谓“不可尽信书”的道理,绝对是对的!   原来那妖蛇下颌部只有一个不足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凸起,隐隐泛着光,只要它一张口,那部位便隐住不见,远不是唐谧想象中如一个大肉瘤般垂挂在那里。   司徒慎和豹山从赤峰四翼蛇的正前方同时攻向它。唐谧看出,两个人的剑法都是自己现在正在学的“蜀山回风剑”,只是司徒慎使轻剑,豹山使重剑,同样的剑法便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来。   司徒慎的剑法出乎意料的狠绝,直逼赤峰四翼蛇的下颌。那妖蛇自然也知道他的意图,蛇口大张,护住自己的弱点,森森獠牙毕露,一看长剑攻来,就逆着剑势咬下,剑锋击到蛇牙上,火星四溅,尖利的金鸣之声破人耳膜。司徒慎几乎持不稳长剑,臂上加力才堪堪撤回长剑,那妖蛇也被震得脑袋向后一仰,露出下颌红瘤。   此时,豹山看准时机,一剑击向那红瘤。豹山的巨剑剑风甚重,剑未至已有猎猎剑气逼过,若是一般野兽,在这样的剑风中可能已经不敢动弹了,但那妖蛇眼见弱点暴露,却没有趋避,只是一甩尾,那乌黑的尾巴便如鞭子一样朝长剑抽了过去。   金铁难断的长鞭正是巨剑的克星,那蛇尾横抽到剑上,立时卷住剑身,顺着剑势一拔,就要把剑带离。而豹山天生神力,立刻沉臂拉剑,那蛇头就顺着这股力回击下来,血盆大口狠狠咬向豹山的脖颈。   司徒慎此时第二招已经击出,本是刺向红瘤的,见此情景,途中生生强持心力,变招刺向蛇头,去救豹山。那妖蛇长翼一掠,翼风似刀,司徒慎这一招便被阻得短了半寸,只击到妖蛇的脖子上,它脖上的鳞片坚硬又黏滑,剑势瞬时被化解了大半,只片下几片蛇鳞。好在妖蛇也被打得头颈一歪,没咬到豹山。   豹山此时见兵器抽不出来,未持剑的左手便横拳击向蛇腹。这一拳力道十足,只听那蛇惨叫一声,松掉豹山的剑,向空中腾起丈余,浑身光芒大盛,原本黑色的身体霎时转为莹莹的深蓝,金色的蛇目则变为红色,在高空中怒视着二人。   司徒慎和豹山横剑站在地上,仰视着赤峰四翼蛇。   司徒慎大声道:“豹山,不能让它施术法。书上说赤峰四翼蛇的土之术法十分强大,我们一定要跟他硬拼。”豹山点点头,两人便使出轻功,腾到半空和那妖蛇继续缠斗。   两人在地上与妖蛇相斗时便讨不到半点便宜,此时还要提一口真气在空中相拼,几招下来已然落到下风。何况两人不可能久在半空,而那妖蛇在空中却灵活自如,待两人气弱下坠之时,它便伺机攻击,打得两人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张尉见了这情形,心下着急,从怀中掏出“沉荻”道: “唐谧,你们两个拿着,我得去帮忙!看情形,这妖蛇不靠术法肯定是制不住的。可是,施术法不论是集中心力还是结手印、念口诀都需要时间,我上去顶一下,司徒慎他们就有时间施术法了。”   唐谧脱口而出:“大头,你施术法不就好了么?”   “我、我施不出来。”张尉一瞬间有些尴尬,随即把“沉荻”往唐谧手中一塞,“要赶快了!妖物施术法可是不需要那么多时间的,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说罢,便抽剑冲入了战局。   唐谧学剑没几天,却也大概可以看出张尉的剑法有问题,从起式到运剑都带着种勉强的感觉,好像力道不能完全注于剑上,掌中剑也难以随心而动,特别是在和赤峰四翼蛇这种在空中可以灵活翻飞的敌人交手时,看上去就显得格外笨拙。   好在张尉武功虽差,却毕竟顶些用,司徒慎瞅准一个时机退出战局,宝剑匆忙入鞘,双手结印,大喝一声:“火!”一团火球便从他掌间激射而出,打在赤峰四翼蛇的身上。   这个术法恰恰也是唐谧刚刚学过的。她记得阎楷之告诉他们,此手印演化自佛家的金刚界自在印,虽然简单,但却可以五行皆得、自在利用,演化出金木水火土五种变化来,是蜀山攻击术法里根本中的根本,名字便叫做“五行金刚术”。阎楷之那时还笑着说,其实只要真正学会这一招,便可以以之行走江湖了。   此时,唐谧看到司徒慎施出这术法来,气势上确实挺惊人,可那火球打到赤峰四翼蛇身上,却好似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司徒慎也是一愣,心想此妖物莫不是不惧火术的,随即马上喝道:“水!”一团夹杂着无数冰刀的雪球再次从他掌中射出,重击到赤峰四翼蛇身上,发出清脆的冰凌碎裂声。   霎时间雪雾四起,迫得张尉和豹山也不得不暂时退开。可是待到雪雾散尽,那妖蛇却仍然安然无恙地腾在半空中,赤红的双眼瞪着司徒慎,丢下张尉和豹山直扑他而来。   豹山和张尉抢上去想要阻挡,怎奈那妖蛇在空中要比他们灵活快速得多,根本已来不及。司徒慎见那妖蛇袭来,不及抽剑,就地一滚,避过它的利齿,却避不过随即横扫过来的鞭尾,肋骨上被结结实实地抽了一尾,疼得他眼冒金星,胸中血气翻涌。   唐谧和白芷薇看到此处,已经知道这三人绝对不是赤峰四翼蛇的对手,对视一眼,手拉手冲过去,先让“沉荻”的光晕护住受伤的司徒慎,再大声招呼继续与赤峰四翼蛇缠斗的豹山和张尉:“快进来,别逞能了。”   那两人现下也明白,这么打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又担心司徒慎,便且打且退,缩至“沉荻”的光晕之中。   司徒慎虽然面貌秀气,可是筋骨和脾气却硬,扶着豹山咬牙站起道:“没事,我不信慕容斐杀得了,我们就不成。”“会不会是那妖物身上有什么防御术法的宝物?或者……”白芷薇本来想说,或者是你的术法功力太弱,不过一看司徒慎惨白的脸色,便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让我想想。张尉,你这宝贝管用么,它绝对进不来的吧?”司徒慎郑重问道。唐谧张开手掌,把握在手中的“沉荻”给司徒慎看了一眼:“你瞧,就是这个,平时都挺管用的。”   此时,一直盘旋在众人头顶不再攻击的赤峰四翼蛇也看见了那颗“沉荻”,突然兴奋起来,发出一种号角似的长鸣,引得众人抬头观望。   那长鸣经久不息,从低昂变得尖利,再低昂下去,如此反复,叫得人从心底里生出不安来。   不一会儿,树林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阵叶动枝摇,四条赤峰四翼蛇猛然飞至他们的上空。   “怎么办,好像是冲着咱们的宝贝来的!”唐谧看到天空中那五条赤峰四翼蛇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沉荻”,流露出贪婪的本性。   “司徒慎,算了吧,咱们必须赶快走!”豹山扶着他说。司徒慎心中虽有不甘,但此时也知道不能再恋战,点头道:“走吧。”   他话音未落,突然,那和他们交手的赤峰四翼蛇猛地张开嘴,从口中喷出一股泥浆似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浇在五人身上。 那浓浆带着强烈的腥臭,有些黏滑,一落到身上就快速变干,像黏胶一样绑住他们。几个人顿时觉得连抬脚都变得异常困难,只能互相搀扶着,一脚一脚缓慢地向幻海深林外挪去。   那五条妖蛇见他们还能移动,张口又要再吐,此时司徒慎已经有了防备,冲着豹山叫了一声:“豹山,风盾。”   唐谧就见两人双掌向外一翻,就在一堆黏液从天而降的刹那,几人已被保护进一个强大的气场里,黏液在头顶上好像撞到了无形墙壁一样,被弹向四面八方。   五条妖蛇见这状况,似乎更加脑恼怒,妖性大发,竟然从高空中俯冲下来,不断用脑袋和尾巴撞击笼罩着五人的光晕。   它们每撞一下,唐谧就看到“沉荻”中心那个跃动的小光团跟着闪烁一下,不由担心地问张尉:“大头,你看看,你的宝贝顶得住么?”   “这……若是它们不顾性命地硬来,我、我也不知道。”张尉面露难色,他被“沉荻”保护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这么拼了命要闯进来的妖物,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   “这妖蛇见到宝贝就贪婪得不要命。喂,你们几个别闲着,用术法驱赶一下。”司徒慎一边跟着大家艰难移动,一边施术维护风盾,实在无暇再顾及其他。   “术法不是没用么?”唐谧说。其实她的术法刚学了个皮毛,还根本施不出来,可是这话,却死也不能对几个小P孩说。   “那条妖蛇身上可能有防御术法的宝物,别的妖蛇身上却不见得有,你们对付别的。”司徒慎说完,瞧了她和白芷薇一眼,加上一句,“不是根本不会吧。”   此时,五条妖蛇又一轮俯冲撞击下来,“沉荻”中的小光团明灭闪烁得令人心悸。   唐谧一咬牙,把“沉荻”递到张尉手里,对白芷薇说:“芷薇,咱们且试试。”   白芷薇也同样毫无把握,看看唐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她双手结印,眼睛盯住空中的一条妖蛇,集中心力,慢慢感觉着身体里那难以捕捉的力量正一点一点汇聚到掌心。忽然,有个瞬间她发觉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和那条盘旋在头顶的妖蛇,耳边清晰地传来心脏“咚咚、咚咚”的搏动声。   那妖蛇俯冲过来,越来越近,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喉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低喝:“火!”一团火球立时从她掌中飞出,呼啸着击中那妖蛇的腹部。只听那妖蛇嚎叫一声,飞掠上高空,竟徘徊着不敢再下落。   白芷薇兴奋地转过头,眼中流光四溢,对唐谧叫着:“唐谧、唐谧,我做到了!”   唐谧看着向来波澜不惊的白芷薇脸上那一抹雀跃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胸中也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激情。她锁定一个目标,双手结印,在心中寻找着可以释放出力量的突破点。渐渐的,清晨冥想时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的身体像处在困顿中的野兽一样寻觅着危险的气息,于是,力量源源不断地集聚到掌心,刹那间,她捕捉到一种什么东西即将在身体中爆发,低喝一声:“水。”   一束冰箭应声从掌中飞射而出,刺穿了那妖蛇的膜翼。那妖蛇还想在半空中挣扎,可膜翼被穿了个洞,勉强掠至空中却再也无法很有气势地俯冲下来,只能悻悻地在几人头顶盘旋尾随。   唐谧回望白芷薇,一样难掩兴奋之情,伸出手说:“芷薇,我们击一下掌庆祝胜利吧。以后咱们都用这个方式庆祝,这是只属于好朋友的庆祝方式。”   白芷薇笑着伸出手,迎向唐谧的手掌,“啪”地一声,双掌相击。   这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张尉,果然见他正看着她俩,表情犹如馋嘴的孩子盯着别人手里的糖块。两个人便一起笑了,“啪”“啪”两掌打在张尉的手上,疼得他嗷嗷直叫:“恶女,恶女!”   唐谧笑弯了眼睛:“张尉,这是咱们的庆祝方式,记住哦。 ”   待到唐谧和白芷薇想要再次调动心力施术,却发觉刚才一击已经耗尽了两人的全部心力,身体里空荡荡的,再也抓不住什么,只有一种疲倦的感觉漫延向四肢百骇。   好在强敌去了两个,“沉荻”和风盾受到的冲击变弱,他们五人一步一挪,总算艰难地走回了青石阶。几条妖蛇触到结界,终于不敢再尾随前行。      一路下山,几人都有些沮丧,气氛沉默得可怕。一贯负责活跃气氛的唐谧也因为疲累,不想开口。   这样走了很久,张尉忽然说:“那个,今天看到的幻海初现,真是很壮丽啊!”   “这样的景色,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寂静中,豹山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那一刻,唐谧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如月下静海的草地,还有在虚空中一点点清晰起来的碧色林海,不由说:“真是很感人的景色呢。”   “感人?”司徒慎有些奇怪,为什么唐谧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景色,可是回想起方才凝视奇景的时候,那种所有话语全都凝结在心中的感受,心中一动,由衷地赞同:“是啊!”   “所以,不虚此行呢。”白芷薇说。她自己说完,都奇怪习惯泼人凉水的自己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是所有人都会心地微笑了起来。   那一刻,唐谧顶着满身腥臭的黏液,拖着疲乏的身体,也笑得很香甜。她想,大概,这就是少年情怀吧。 第七章 青春期真的重新开始了呀 一行人快到御剑堂时,一路上被豹山搀扶着的司徒慎终于坚持不住了,面色苍白如纸,气息粗重而混乱。 “司徒慎。”张尉说,“你和豹山刚才三力耗费太大,你又受了伤,还是我来背你比较好。” 司徒慎本就是个极其争强好胜之人,更何况此时还当着两个女孩子的面,无论如何也不想被张尉像一个重伤者一 样背着。可他身上的伤火辣辣地疼,每每调息也觉得气息淤滞,体力、心力和内力在刚才和赤峰四翼蛇对敌之时 几乎耗尽,想要逞强继续走已经不可能了。 当下,他想了想对张尉说:“不行,此时正是御剑堂热闹的时候,咱们又这么狼狈,你还背着我,就太醒目了。给殿监大人抓住,一定会被询问,别忘了,私自下青石阶是要扣言行成绩的。” 一提到扣成绩,就一刀捅到了张尉的软肋上,他面露难色,问道:“可你也不能勉强再走了,怎么办?”“这样,反正也不远了,你先赶快回去,到我的橱中取一个小小的黑色瓷瓶出来,那里面有我爹给我的疗伤圣药。你带回来以后,我服下运气疗伤,你们也可以休息一下。咱们等到钟声响了再回去,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 回房就寝了,咱们悄悄回去,也不大容易被发觉,如何?”司徒慎说罢目光转向唐谧和白芷薇征求意见。 唐谧和白芷薇是女孩子,更不愿意被人看到如此肮脏的样子,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随即点头赞同。 待到张尉走了,几个人便席地而坐,随意聊上几句。唐谧对堕天最感兴趣,随口问道:“为什么我们的祖师爷要 被叫做堕天呢?好奇怪的名字啊。” “这个么,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可是早个几百年,谁不知道呢。”司徒慎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口气随意。 “你知道?”唐谧好奇地追问了一句。“自然,我爹给我讲过啊,很多事情,因为过去百多年了,又没有写在史书上,便成为只有像我爹他们这样的人才知道的秘辛。”司徒慎见有人追问,便有点来了精神,张开眼睛一看,只见唐谧、白芷薇和豹山都正用充满兴趣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有些得意,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容,道:“故事可长呢,我得慢慢讲。” “你们也知道,自从五百多年以前周朝灭亡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天下一统的局面,我爹说,最开始,周朝的大小诸侯国有一百七十多个,后来国与国之间不断并吞,最后才有了现在韩、赵、魏、楚四国鼎立的局面。他说,大约四百多年以前,天下已经大概只有三十来个国家了,那时候,清源寺出了一个号称很厉害很厉害,可以知过去晓未来的生佛。于是有人问他,世界还有可能变为一百多年以前天下一统的局面么?他说,那需要‘他化自在天王’现世才可以,他是拥有换世之力的王者。” “‘他化自在天王’是什么王?”豹山岔了一句。 “我爹说,佛家讲六道轮回,这六道中最上那一层叫天道,天道中分为‘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其中‘欲界’分六重天,第六重天就叫他化自在天,‘他化自在天王’自然就是那里的王。” “这第六道再往上就是神佛的世界了,所以我觉得,那个生佛实际的意思是说,如果天下一统,必须出现六道中最厉害的人,这和没说不是一样么。”唐谧撇了撇嘴,觉得这个古代和尚有点故弄玄虚。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爹说,那个生佛还说,‘他化自在天王’还需要一个人的认可和辅佐,这个人,犹如从天而降的天人,可以参破天命,这就是所谓‘堕天’这个称呼的由来。这话后来不知怎么被传出去了,历代那些有雄心的王都认为要想一统天下,必须先要被生佛认可是‘他化自在天王’轮回转世,便纷纷在自己的国家建庙宇,以得到历代生佛的支持。可是,这天下的寺庙越盖越多,却没有一个王最终能完成天下一统,慢慢地,过了大概两百多年,这个关于‘他化自在天王’可以换世的说法就被人们忘 了。” 唐谧听到这里,不由插嘴道:“说这话的生佛可真是厉害,他自己没钱没势力到处建寺庙,就靠这样一句话,制造一些舆论,就让那些君王为他建寺庙去了。我敢保证,整个佛家的势力就是从他之后才兴起的。” 司徒慎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凝神想了想,说:“佛家兴盛确实是从三四百年前开始的,我倒是没这么想过。我 记得我还问我爹,若是被佛家认可的君王从来没有一统天下,君王们怎么还会继续相信并支持佛家呢?” 唐谧听到这里就笑了:“人家不是说还需要‘堕天’么,‘他化自在天王’有了,没有‘堕天’从天而降,也不赖人家啊,呵呵,这个和尚不老实呢。” 司徒慎本来一直没精打彩地靠树坐着,听了唐谧的话,不由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个一副小娃娃模样的女孩来,说:“爹说这也是历代那些生佛的解释,说什么天命未至,天人不堕。” “这些古人和我们的想法真是差了好多啊。”白芷薇忽然感慨,“要是我,现在就想不通,为什么我的国家非要和别人的国家合并成一个呢?” “那是因为现在这个四国并立的局面已经持续好几百年了,你当然不这么想,那些这么想的君王都是周朝灭亡一百多年前后的人物啊。”唐谧解释说。 “嗯,自那以后我们看的史书,好像都是讲各国如何施强国之策,如何成为霸主,确实再没有什么想一统天下的人物了。”豹山也插了一句。 “有的,有的,我马上就要讲到,你们别插嘴了。”司徒慎说:“不是说,这事过了两三百年都差不多被人忘了么,我爹说,这时候天下七国的局面已经维持了两百多年,而赵国出了一位君王,这位君王离我们有一百多年, 应该说不算太古老的吧,可是咱们看史书,《赵书》中对他的记载不过二、三十字,但实际上他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我爹说,他的事,不能和小孩子多讲。” “为什么?”三个听众不约而同地问。 “他说小孩子不明是非,容易坠入魔道。嗯,让我继续讲。我爹说,那时候,清源寺的势力比现在大多了,他们在各国的寺庙不但非常宏伟,还有大量的寺产,甚至可以影响各国的政治,当然,这可不是靠什么‘他化自在天王’的那个传说,人家经营了好几百年,早就不靠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啦,更何况那时候,也没什么人记得这事了。 再说那个赵王吧,他觉得佛家的势力对他是很大的制肘。而且,我爹说,当时的僧人可不像现在这么清心寡欲的。那个赵王就说,僧人们强占寺庙周围的田地,鱼肉百姓,操纵朝纲,还向外国泄漏赵国的情报,于是就下令一天之内,铲平赵国境内所有的寺庙。这个事据说闹得很大,后来,当时的清源寺生佛就写了一封信给他,大概是劝戒他的吧,这个,咱们就谁也不知道了。总之,他看过信以后也回了一封信,据说信回得非常客气,可是落款的署名却是‘第六天魔王’”司徒慎讲到这里,停下来,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大家。 “第六天指的就是他化自在天对不对?”白芷薇问。 “对,也就是说,这个赵王,他自己把自己封为‘他化自在天王’,他啊,根本就不把清源寺和佛家放在眼里。 ”司徒慎讲到这里,脸上浮起一丝向往之色。 “不仅如此,”唐谧忍不住冲口而出,“佛家说轮回到他化自在天这一层的人,可以享受他人之乐的乐,可以自在游戏,所以人迷恋于此就不能顿悟成佛而超出六道轮回之外,因此,‘他化自在天王’就是一心成佛之人的敌人,也就是所谓‘佛敌’。他的意思际上是说,他只要活着时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存,享受现世之乐就够了,根本不考虑死后的问题,也不在乎和全天下的佛家为敌。” “原来是这样的人啊……”白芷薇觉得心中感慨,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好,便把目光投向遥远而神秘的夜空。 司徒慎接着说:“可能你们也知道,咱们蜀山派的功夫有一部分是来自清源寺的,这是因为那时候,咱们祖师爷就在清源寺修习佛法。但我爹说,清源寺的人说我们偷学他们功夫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因为咱们祖师爷从年幼时身体就不好,被家里人送到清源寺只是学佛法,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师父教过他功夫,完全是咱们师父天纵奇才,自己悟的。再说生佛吧,他接到信的时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不知为什么,那时候,咱们祖师爷就在旁边,当下便提笔替生佛写了封回信,内容我爹也不知道,反正呢,他的落款署名就是‘堕天’。” 这话讲完,司徒慎也抬起头,看着悠远的深蓝色星空,无限感慨地说:“那时候,‘堕天’和‘魔王’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啊。” “真是让人向往的人物呢。自封为‘魔王’的少年与自命为‘堕天’的少年终有一天会狭路相逢吧。”唐谧双手捧着脸叹道,有些遗憾为什么没有去到那个时代。 “那后来,为什么……”豹山话还没问完,便被张尉的呼喊打断了,只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仍然顶着满头满身已经干硬的褐色污物,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瓶说;“给,给。” 司徒慎接过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鸽蛋大小的赤色丸药,有些炫耀地说:“这可是蜀山的疗伤圣药‘九荣回天丹’。”说罢,把那药丸送入了口中。就在此时,他看见张尉背后有一个灰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如大鸟一样从天而降,惊得一下子把整颗丸药吞入喉中,堵住了呼吸。 那灰色身影一看司徒慎脸色瞬间转做青白,身形前掠,刹那已到他身后,一挥袍袖,一掌击在他背上,司徒慎随即喉头一动,药丸滑落腹中,这一口气才喘上来。 此时众人已看清来者面容沧桑冷峻,一只眼睛泛着白花花的青光,正是御剑堂殿监穆显,马上齐齐跪倒,同声道 “见过殿监大人。” 穆显负手而立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扫视众人,一时间风雨欲来之势骤生。 世界很安静,就连夜风都不敢吹动树叶。 唐谧想: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那我还是爆发吧。 “那个,穆殿监,事情是这样的。”唐谧一咬牙,开了口,“前日晚上,张尉和我们从无惘峰玄天阁上完剑术课下来,张尉拿出他的宝贝珠子给我们看,结果不慎掉到青石阶以外的林子里。那时天色太黑,再加上我们几个武功都不济,不敢去找,便约了司徒慎和豹山今晚去帮忙找宝贝。” 穆显看了一眼唐谧,唇角微动,终于开了口:“张尉,把你的宝贝给我瞧瞧。”张尉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沉荻”,举过头顶。 穆显拿起来,在眼前仔细把玩了一番,又交还给张尉,说:“的确是好宝贝,丢了怪可惜的。张尉,你是从哪里得来这宝贝的?” “回殿监,这是尉临来蜀山的时候家母所给之物,说是家传的护身之宝。”张尉低着头回答,不敢去看穆显,每每只要想到被殿监大人泛着青光的那只白眼扫到,他都会觉得心头发凉。 “司徒慎,你那‘九荣回天丹’又是哪里来的?”穆显转向司徒慎问。“我爹给的。”司徒慎声音很小,底气不足。 “哼。”穆显声音未落已经出手,右手扣在司徒慎手腕上,左手把他的袍服领襟一拉,那胸口上犹如被鞭子抽出 的红色淤伤便露出半截,“这么点小伤你就用‘九荣回天丹’来医治,这蜀山疗伤圣药就剩一颗在你爹手里,他能交给你?说实话,从你爹那里偷来的吧。” “是,殿监大人。”司徒慎把头压得很低,也改换成张尉他们那种很拘谨的口吻,“家父并不知情,是慎、慎,擅自拿的。” 大概是穆显觉得张尉和司徒慎说话太过小心,转向还比较神态自若的唐谧问:“你们身上是什么东西?遇见赤峰 四翼蛇了对不对?” “回殿监,是在林子里遇见了有四个翅膀的蛇,莫不就是殿监说的赤峰四翼蛇?”唐谧抬起眼睛,正对上穆显严 厉的目光,但她逼着自己不能躲开,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怕他呢,姐姐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P孩。 穆显看着直视着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有点讶异,这样坦率的眼睛会说谎么?只是,这个小女孩,胆子不小 呢。他向来不喜欢破坏规矩的剑童,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不是很想追究这件事,说:“都起来吧,赶快 回去洗一洗。既然林子里出现了赤峰四翼蛇,以后绝对严禁擅自进入了,明天一早在御剑堂的早会上,我也会跟 所有剑童都说一遍,如果再有人以身试法,这一年的言行考绩都别想要了!” 几个人都觉得殿监的话余音还在耳边,可是起身时已看不到人影了。 白芷薇舒了口气,说:“唐谧,还属你胆子大,我都吓死了。” “张尉,被人家跟了一路都不知道。”司徒慎抱怨着。 “你被殿监大人这样武功的人跟了一路能发觉啊。”白芷薇瞪了他一样。“就是,说起来主意还是你出的。”唐谧说,这种时候她和白芷薇的枪口是一致对外的。 “不说了,不说了,怕了你们这两个女人。”司徒慎懊恼着,甩开大步往前走。 可是人如果碰到一件倒霉的事,往往就会在短时间内碰到第二件,这是唐谧自己根据二十多年人生经历总结出来的“倒霉事件连续发生定律。” 所以,在他们到达御剑堂门口的时候,便看见梅苑司院秦嬷嬷和松苑的司院福伯站在门口等着了。福伯是老好人一个,人很瘦,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很是显眼。因为好说话,男剑童们很多事情都找他通融。而女剑童这边就没那么幸运,秦麽麽身形庞大,走起路来地动山摇,骂起人来如滔滔江水。 此时她看见两个女孩子顶着一身乌七八糟的脏东西走了过来,脸上的肥肉一抖,金锣一样声音兜头盖脸砸过来:“我的老天爷,殿监还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带几个剑童去清洗,看看,你们样子还洗得出来么?比掉到泥塘里的猢狲还不如。你们两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面,跟着这几个小王八羔子去哪里胡混来者。”话落,她两只巨掌左右开弓,拎起唐谧和白芷薇的耳朵就往门里面带。 唐谧和白芷薇都不敢出声,她们知道,但凡再多说一句,就会招来十句以上的炮轰。便任由秦嬷嬷一路骂着:“ 女孩子家,自己不要脸面,也要想着给家里人留点脸面啊,不给家里人留面子,还得给咱们蜀山留面子啊,你们这德行,一路上要有多少人见了笑话咱们蜀山派,嗯?” 唐谧心里嘀咕着:什么人啊,一路上连个茄子都没见着,倒是你这么大喊大叫,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好容易被拽到浴池,秦嬷嬷也已经骂得尽兴又过瘾,唐谧和白芷薇飞快地跳进浴池,确定门外那个巨大的身影消失了,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唐谧憋了口气,把自己沉入热水里,温暖而柔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没过头顶,将她紧紧包围。 真好!她想,就像在家里的浴室一样。这样没来由地想到家,眼泪就掉了下来,再融化进一池碧水中,消失无踪。 真好,她想,没有人会看见我流泪。 唐谧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候,看到白芷薇露在水面外的一脸沉思的小面孔,便冲她笑了笑。白芷薇看见她从水里钻出头来,指了指她的肩头问:“唐谧,身上的这个伤怎么来的?” “这个么?”唐谧的手抚上那道从左侧脖子下方锁骨处一直延伸到腋下的伤痕说,“不记得了,很可怕吧,好像有人想一刀砍断我的左手臂一样。术宗宗主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就带着这处重伤,要不是他救治,我早就死了 。” 白芷薇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不由吸了口凉气,问道:“当时一定很疼吧?” 唐谧摇摇头:“还好。我清醒过来时,这伤口已经愈合了,所以也不觉得受了什么罪。” 白芷薇这时好像想起什么,起身来拉唐谧,说:“唐谧,这边来,你听。” 白芷薇的这个动作,让她的半截身体一下子露出水面,她已经开始发育,小小的微微凸起的胸部,有少女才会有 的精巧曲线,唐谧的脸不禁一红,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平板板的前胸,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 这浴池是御剑堂最尾端的建筑,实际上,它是一个巨大的露天温泉,中间用矮墙隔开男女两个部分,所以,男孩 子那边的声音如果仔细听还是可以听清楚的。其中司徒慎响亮的声音最为清晰,只听他说:“张尉,今年你摊上 这么两个女魔头,可真是够倒霉的。那年咬咬牙跟我们闯过去多好,可惜你晕过去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们拿我当朋友的。至于五殿大试,我娘说过,努力了就可以了,最后怎样都没关系。 ”这是张尉的声音。 “那你不想当大将军了?”司徒慎问。 “当然想,所以我在努力啊。”张尉答道。 “你也想当大将军啊?”这低哑的声音属于已经开始变声的豹山,“我也是,我的梦想也是当大将军。” “真的?太好了!”张尉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声音中带着兴奋。 “你在蜀山不能学成,怎么当呢?”司徒慎又问。 “那也要努力啊。比如你,不是要当蜀山派第一高手么,可是现在你比不过桓澜和慕容斐,你就不努力了么?” 张尉反问。 司徒慎一时没了声音,墙这边的女孩子们对看了一眼,捂着嘴窃笑。唐谧在心中赞叹道,好你个大头,把白芷薇杀人于无形的本事已经学会了。” 好一会儿,才听到司徒慎在墙那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桓澜,慕容斐,总有一天要打败你们!” 白芷薇听到这里,转过头小声对唐谧说:“唐谧,遇到你们真好。”“嗯?怎么了,想管我借钱直说。”唐谧最受不了别人对她舒发感情。 白芷薇“噗哧”一声笑了,把她拉到远离墙的一边,说:“我啊,原来一直也没什么梦想。我来这里,只是因为 我已经十二岁了。你知道,在我们那种家里,十五岁成人行过及笄之礼就要嫁人了。所以,十二岁以后就开始有人上门提亲什么的。我很讨厌这些,想着到蜀山来,至少可以躲到十五岁吧。再说女孩子家,只有在蜀山这种地方学武的,不嫁人或晚嫁才没人奇怪,这样的话,我出了蜀山也可以拖很久才嫁人。你看,我原来就想这样—— 这里混着。” “那现在呢?”唐谧问完,把半张脸埋到水里,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俏皮地看着白芷薇。 “现在,我希望可以做一个让人向往的人。”白芷薇说完,脸上掠过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成为堕天大人那种了不起的人啦,我是说,至少,将来我的子孙后代说起他们的老祖母,会感叹,祖母那样的人生,真是令人向往啊。如此而已。” 唐谧咕噜噜地在水里吐出一段水泡,然后笑着猛地站起来,指着白芷薇说:“羞不羞,还说不想嫁人,连孙子都了。” 白芷薇脸一红,撩起水向她泼过去,骂着:“死唐谧,没个正经!” 唐谧也马上撩水还击,可是刚一抬胳臂,就觉得腋下生疼,忍不住哀叫了一声。白芷薇赶忙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我受伤了,这里痛。”唐谧指着腋下说。“怎么个痛法?”白芷薇关心地问。唐谧感觉了一下,讶异道:“现在不疼了,但是这么一抬手就疼。” 白芷薇看着唐谧指着的部位,一愣神,忽然就笑了,说:“傻丫头,这个正常啊,说明你开始要长了啊。” 唐谧一时头脑没转过弯来,迷迷糊糊地问:“哪里,哪里要长了。”白芷薇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胸部啊,你的胸部要开始长了。” 唐谧一听,脸上顿时烧起来,扑过去捂住白芷薇的嘴,压低声音说:“小声点儿,隔壁可都是男的。” “嗯,嗯,嗯。”白芷薇点着头,仍然忍不住笑,脚下一滑,带着唐谧一起倒在了水里。 温热的泉水刹那间包裹住唐谧的身体,那一瞬间,她有一种重回母体的错觉。 青春期真的又重新开始了啊。她这样想。 第八章 禁令就是用来打破的 第二天,在全体剑童参加的例行早会上,御剑堂殿监穆显果然警告了所有剑童不得再擅自私下青石阶,违者将被扣掉所有的言行成绩。 早会散去以后,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正往殿外走去,老远就看见桓澜抱着剑倚在门口等着他们,他的面色不善,仿佛刚被人打劫了二百吊钱。 “桓澜,早啊。”唐谧笑着打招呼。桓澜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说:“跟你们说一事儿,尸王和灰衣人那事,以后你们别管了。” “为什么?”张尉一时摸不着头脑。 桓澜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那样。本来他是想问:怎么你们昨天去了林子里捉妖蛇也没叫上我。可是看着那三个人走过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只是在那三个人的小圈子之外。这样的念头一从心里生出来,便觉得很没意思,什么暗中调查之类的真是无聊透顶了。 他没往前走几步,袍袖便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还是张尉那小子。“桓澜,不是说好一起暗中调查的么,你到底怎么了?”张尉一脸不解。 “这件事很没意义,查出来又怎么样?殿监会因此让你通过五殿大试么?张尉,你有那个时间多去练练功好不好。我今年还要过第五殿之试,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桓澜拧着眉头,甩开张尉拉扯他的手。 这时候,唐谧已经走了上来,挡在桓澜的去路上,难得一脸认真的表情,道:“可能这件事比起练功来确实没意 义。但是桓澜,等有一天,我们都长大了,回忆起年少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感觉最快乐的,都是这些没意义的事。你也不希望以后回忆起在蜀山这些年,就是每天在练功、练功、不断地练功吧?” 桓澜被唐谧这番老气横秋的话说得心里一阵迷茫,这才发觉若是让自己现在回忆一下在蜀山这两年的生活,确实只有练功、练功、不断地练功。 唐谧看到桓澜的神色有变,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立时变回一副笑眯眯的可爱面孔,说:“桓澜,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啊,这件事,全当是朋友们一起解一道谜题,可好?你不知道,昨天没有你,我们几个多狼狈。再说,难道你不好奇事情背后的真相么?” “那、那好吧,不过以后有事记得叫我,你们几个功夫这么差,遇到危险能顶用么?我先走了。”桓澜的口气还没有软下来,可是唐谧知道,自己这半拍马屁,半拉拢,外加小小煽动一下好奇心的策略已经奏效了。 待到桓澜走远,唐谧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舒了口气。她自然也知道,对这些实际上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耍心计并不磊落,可是,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奇异经历,让她觉得自己面前好像摆着一排倒扣在那里的纸牌,每翻开看一张,多知道一点儿,似乎就离自己为什么会流落到这个时空的原因更近了一步,也许,当每一张牌都翻过来的时候,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而桓澜,是她目前在这个翻纸牌游戏中可以找到的、有把握控制住的,最强帮手。 这天上经史课的时候,唐谧总是在不断走神,好容易等到下课,她拉起白芷薇和和张尉就往信土殿跑去。 “唐谧,你慢一点儿,什么事啊?”被唐谧一路拽着的白芷薇跟在她身后叫道。“找慕容斐去,你们不觉得赤峰四翼蛇的事有什么不对头么?”唐谧边走边说。 “哪里不对头了?” “为什么咱们昨天碰到的赤峰四翼蛇那么强,司徒慎他们三个人都对付不了一个,慕容斐一个人就能杀死一条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慕容斐的武功在御剑堂可是数一数二的。”跟在后面的张尉说。 唐谧摇摇头:“这个我也想过了,桓澜的武功我是见过的,要说他单打独斗强过司徒慎我相信,可是能强过豹山加司徒慎两个人么?我看未必。既然桓澜和慕容斐的武功也就是在伯仲之间,怎么就能那么容易杀蛇取宝呢。我们应该再仔细问问慕容斐杀蛇的经过。”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信土殿,正赶上剑童们下课,三三俩俩地从大殿里走出来,其中一人正是桓澜。 桓澜和张尉差不多大,还没有到男孩子发育最快的那个年龄,走在一群十四五岁的,已经开始迅猛抽拔身高的少年中间,显得格外矮小。再加上他本来也不算合群,又气质清冷,在人群中就更显得孤寂。 “找我?”桓澜问。 “嗯,也算是,还要等慕容斐。”张尉回答着,正看见慕容斐和一个女剑童谈笑着走出来,忙招呼,“慕容斐,这边,找你有事。” 慕容斐仍然是一副年纪虽小却风姿翩翩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唐谧觉得男孩子小小年纪就气质风度出落成这样,让人很有一种想扁他的欲望,大概是因为太过完美,容易引发人的破坏欲吧。 所以,当慕容斐彬彬有礼地开口问:“几位同门,有何贵干?”的时候,唐谧觉得实在没办法拿这种腔调和他对话,冲白芷薇使了个脸色。 白芷薇是从小受过礼仪训练的,装腔作势起来也很有气派,她微仰着尖尖的下巴,从容不迫道:“慕容同门,多有打扰。此来,是想询问慕容同门一件事。” “何事?” “那个,不好意思,”唐谧听得有些受不了,插进来说,“慕容斐,大家都是朋友,能正常说话么?我们想问问你,那日你遇见的赤峰四翼蛇厉害不厉害?”慕容斐很有涵养地笑了笑,问道:“你能告诉我,要怎样才可以称得上厉害呢?” “朝你身上吐黏液了么?” “没有。” “对术法的防御力很强么?” “一般。” “行动敏捷,攻击力很很强么?” “还好。” “眼看要打不过你时,会唤来同伴帮忙么?” “不曾。” “慕容斐,你和我们遇到的是同一种叫赤峰四翼蛇的妖物么?”唐谧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慕容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厉害与不厉害本来就是相对的,我觉得不厉害,未必你们就觉得也不厉害。” 唐谧一愣,这才发现其实慕容斐也不是容易被欺负的小孩,心思一转,说:“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今天晚上一起去一趟林子,让我们看看,我们对付不了的妖物你怎么能轻易地就解决了,可好?” 话音刚落,张尉的声音就横插进来:“不可,殿监刚说过,不可再下青石阶,否则全部言行成绩都要扣掉。” “那你别去好了,我和芷薇无所谓的,不被殿监看到就行了,你们两个呢?”唐谧说着,看向桓澜和慕容斐。 桓澜本来就想捉赤峰四翼蛇,更何况昨天司徒慎他们狼狈回来的事情已经众人皆知,他也确实想看看到底慕容斐有什么本事,当下应道:“我去。”慕容斐听了一挑眉毛,说:“好,那天黑以后御剑堂门口见,那时候殿监在梅苑和松苑巡查,应该没问题。” 这件事四个人就这么定了下来,只有张尉还跟在唐谧和白芷薇后面苦苦相劝:“唐谧,为什么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呢?如果只是被殿监发现,被扣分也就算了。那天,你也看到了赤峰四翼蛇是如何厉害的,要是你们出事了怎么办呢?” 唐谧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张尉,说:“大头,你不明白,现在对于我来说,蜀山任何一件我想不通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都可能关系到我的未来。就像成绩对你很重要一样,蜀山隐藏的秘密对我也很重要,明白么?我是在蜀山被术宗宗主捡到的,我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为什么会在那里的记忆。如果你丢了东西,至少还有去哪里寻找的线索,可是,我曾经去了宗主拣到我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我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寻找。现在,我只能从我身边发生的一些奇异事情中寻找希望,可能最后每件事情都与我无关,但是,我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懂了么?” 张尉一时间不能完全理解唐谧这么长一段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唐谧看着他摇摇头,丢下一句:“放心,如果真被殿监发现了,我就说你以死相逼不让我们去来着,绝对不牵连你。”说罢,便和白芷薇走了。 待到天黑下来,唐谧和白芷薇如约来到御剑堂门口,却看见三个男孩子已经等在那里,其中脑袋大大的那个站在夜色中向她们挥了挥手,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黑夜里格外明显。 “大头?”唐谧和白芷薇同时低低呼了一声。 “那个,我还是不放心啊。虽说我武功不好,多少也顶些用吧。”张尉笑呵呵地说,“再说,大家是朋友啊。对唐谧你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帮忙,要不,我心里就不好受。” “好,那一起去吧。可是大头,万一你被扣分了别哭鼻子。”唐谧笑。张尉只是笑,也不再说什么。 唐谧忽然觉得多了这么个人心里还蛮高兴的,很奇怪啊,明明知道他是不顶用的,她这样想。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一行人快速穿过林地,进入了幻海森林。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景色虽好,但所有人都低着头,仔细搜索着一丛丛的野草杂树。 “好漂亮啊!”白芷薇赞叹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寻声看过去,只见白芷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落在草叶上的蝴蝶。那蝴蝶仿佛水晶般透明,浸在银白色的月光中,脆弱而单薄的双翅轻轻忽扇着,月光便在透明的薄翅间流转,华彩骤生,霓霞明灭。 “这种蝴蝶,好像湖那边我见过更多。”张尉说。 “真漂亮,能抓一只带回去么?”唐谧问。 “不好吧,这里的很多花鸟鱼虫好像都只能生活在这里。”张尉回答。 两个女孩听了不约而同叹一口气,无限留恋地又看了一眼那透明的蝴蝶,才低下头继续寻找赤峰四翼蛇的踪迹。 唐谧找得有些烦了,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便跳上去,站在上面四下张望,竟然发现不远处还有几块差不多的石头,好像是按照什么规矩摆放出来的一般,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招呼那几个人过来看看。 “是某种阵法。”慕容斐从石头上跳下来说。 桓澜听了也跳上去,仔细看了看那些石头排布的情况,说:“的确是什么阵法,不过似乎铺张得很大,这里看不到全貌,所以不知是什么阵。” 唐谧低头看了看那石下生出的茵茵青苔,说:“好像这些石头在这里很久了,是古人的遗阵么?”“别说话。” 仍然站在大石之上的桓澜突然低下头,小声对下面几个人说:“我看见了,那边有一只。” 几个人屏息缩手跟在桓澜后面,走了不远,果然看见一丛矮树下面栖伏着一只赤峰四翼蛇。那妖蛇同样是异常机警,远远地已经发现了异动,随即昂首吐信,警觉地看着他们。 唐谧看了一眼慕容斐,他会意地微微一笑,一个人仗剑走过去。那妖蛇见了,赤翼忽展,腾到半空。慕容斐在还未走近它时,突然停下脚步,手捏剑诀,破空一划,低喝一声:“破。”紧接着,长剑飞入鞘中,双手结印,中指向天,道一声:“天雷。”再以同样的手印中指向地,短喝一声:“地火。” 慕容斐的这几个动作连接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刹那间,一道白光先裹挟着低吼的雷鸣劈到那妖蛇身上,雷声还未在耳边消去,一条火龙拔地而起,直冲那妖蛇,顿时将那妖物淹没于一片煌煌烈焰之中,火焰熄灭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那妖蛇便落到了地上。 唐谧见了,也不得不佩服,攻击的方式不同,术法的威力不同,结果还真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呢。 此时,慕容斐上前几步,挥剑斩向赤峰四翼蛇颌下的红色血瘤,他的剑奇快,看的人只觉得剑虹一闪,剑锋已到那妖蛇颌下,众人都以为这妖蛇瞬间就要一命乌呼了,可是不想那妖蛇的反应也是出奇地快,竟然一口咬在剑锋上! “叮”地一声,犹如金石相击的尖锐声音贯穿众人耳膜。慕容斐没料到此时妖蛇还有抵挡之力,手上加力,向它的咽喉深处送剑。可是那妖蛇的咬合之力奇大无比,竟是半分也送不进去。他沉腕抽剑,妖蛇竟是配合地张开口,再次腾空而起,飞上了半空。 只见那妖蛇在空中一抖,霎时妖光大盛,张尉知道它又要变了,在远处叫道:“慕容斐小心!” 余音未消,那妖蛇已经变成了通身金色,在月下密林中烁烁生光。它身上唯一不是金色的地方,就是原先那个赤红色的背峰,那里虽然仍然鲜红耀眼,却泛着冷光,好似一块巨大的宝石。 唐谧三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赤峰四翼蛇,白芷薇蛾眉微蹙,说:“这才是赤峰四翼蛇最终的姿态吧。” 赤峰四翼蛇不再给慕容斐留任何施术法的时间,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如一道金色的闪电袭来,慕容斐挥剑抵挡, 刹那间已是几个回合。 只见他一只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无论妖蛇的头、尾、翼如何攻来,都被从容挡住。可是那变成金色的妖蛇却仿佛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慕容斐锐利的剑锋更本无法伤及它分毫。 那赤峰四翼蛇见连攻数次,均是无功而返,双翅一振,鞭尾横扫过来,慕容斐拿剑一挡,不料它这招却是虚的,整个身子已经腾空而起,一回头,数以百计尖利的碎石从它口中喷出,铺天盖地射向慕容斐。 此时慕容斐根本没时间以术法防御,手中剑更是前招未尽,好在这一招本来也是防御的招数,他顺着剑势把剑一荡,剑回面门前,快速急拨,拨开无数马上要击在脸上和前胸的砺石。 那些砺石都不过弹丸大小,密如飞蝗,慕容斐虽护得住重要部位,却护不得全身。无数小石打在他的腿上,他身子一摇,咬着牙没有倒下。 这时候观战的众人都看出来慕容斐已经落了下风,桓澜跃步冲上去,就在那妖蛇第二次射出碎石的当儿,用风盾护助了慕容斐。 “慕容斐,伤势如何?”他盯着空中的妖物,问了一句。 “不妨事。”慕容斐看了一下腿部,虽然衣裤被击出了无数小洞,好在自己对术法的防御力不算太差,并未伤到筋骨。 那赤峰四翼蛇在空中盘旋一圈,显然是知道对手使出了防御术法,仰天长啸一声。慕容斐和桓澜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震动了一下,便从地上破土而出数十棵尖利的石笋,眼见就要刺穿他们,好在两个人的反应都迅捷无比,瞬间提气跃上半空,勘勘躲过这一击。 那妖蛇见两人腾到了半空,猛然俯冲向地面,就在触到地面的瞬间贴着地一个急转,如箭一般从地面扑向两人。 桓澜赶忙两手撤回,收掉风盾,抽剑和慕容斐合力抵挡。那妖蛇一见风盾撤了,在空中也不减速,蛇口大开,又一波砺石激射而出,它自己却一拧身飞开了。 好在这次那些砺石从下而上射来,慕容斐和桓澜拨剑护住下盘要容易很多,才没有向上一次慕容斐那么狼狈。 这一回合下来,两人刚才提的那一口气用尽,落回地上,抬头看向在空中盘旋的赤峰四翼蛇,只见它蓄势待发,俨然准备开始发动下一轮攻击。 张尉看到此处,把手伸向怀中,想掏出“沉荻”丢给那两人解决他们的防御压力。唐谧看见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厉声道:“不可,一个已经这样了,你想引来一群啊。” “那怎么办?”张尉有些着急,“这妖物施起术法来什么都不用准备,这么下去,他们肯定要输的!” 这时赤峰四翼蛇已经发起了新一轮攻击,从天上呼啸着冲下来。桓澜和慕容斐交头伤量了一句,慕容斐便提气跃上空中挥剑迎击那妖蛇,而桓澜站在地上对它施破甲之术。只见桓澜的破甲术几种妖蛇的刹那,慕容斐一剑正击向赤峰四翼蛇抽来的鞭尾,剑光一闪,那妖蛇的半条尾巴被切了下。 它嚎叫着冲回天空,可是并未退却,一个转身又冲了下来。此时慕容斐刚刚落回地上,脚一点地身子再次腾起,桓澜也几乎同时跃起,两人同时挥剑攻向那妖蛇。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他俩人的剑再次击到那妖蛇身上时,又像开始时一样不能伤它分毫了。 “啊,这么快防御力就恢复了,怎么可能。”白芷薇惊呼了一声。 这次,那妖蛇吃了一次亏,再不给两人可以使术法的时间,利用自己灵活的身体与两人进身缠斗,稍有机会,就施出术法,迫使两人中至少要有一个要罢剑防御。 “不行,我得上去,让他们有一个人能专心防御。”张尉说着就要上去。 白芷薇拉了他一下,说:“不是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人已经有一个专心防御,另一个人攻击了,多了你能增加多少攻击力?” 唐谧看着那两人越来越走向劣势的战局,说:“我看干脆完全放弃防守好了。” 白芷薇和张尉不解地看着她,只见她指指林间无数从枝丫间垂下来的老藤说:“虽说咱们几个的轻功不好,靠这些藤条也可以在空中晃悠几圈吧。咱们几个攀着藤条到空中去用剑砍它,让他们两个也跳到树上去,避开那家伙从地上攻击的术法,趁咱们三个在天上晃悠的时候,全力一击,也许能成功!” 白芷薇和张尉都觉得这法子可行,三个人连忙跑过去,以不太强的轻功翻上较低矮的树枝,各自找到一条软藤系在腰间,双脚用力一登树枝,从三个方向挥剑刺向那在空中腾跃的赤峰四翼蛇。 唐谧在空中喊着:“桓澜,慕容斐,上树,上树,我们缠住它,你们全力干掉它。” 桓澜和慕容斐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各自虚晃一招,纵身跃上两棵大树。此时那赤峰四翼蛇看到天上突然从三个方向飞来三个剑势只攻不守的敌人,仗着自己的防御高,倒也不惊慌,挑准一个剑势最雄浑的射出一波砺石,同时用尾巴和长翼迎击另两个。 那个剑势最雄浑的自然就是张尉,他这一剑完全按照唐谧的要求,全力以赴,只攻不守,因此完全无法再变回防守的招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乱石。若不是那软藤是系在腰上的,他非要疼得从半空中掉下去不可。好在此时唐谧和白芷薇各自在空中和妖蛇过了一招,并未吃到什么亏。 就在唐谧和那妖蛇错身的一刹那,从两棵树上分别有两道冰箭射出,一箭射在那妖蛇的腹上,一箭射在脖颈,不等那妖蛇发出嚎叫,两棵树上各有一条人影激射而出,剑芒一闪,两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同时刺入那赤峰四翼蛇颌下的小小血瘤。 一瞬间,水银一样的妖蛇血喷射而出,冲上几丈高的空中,再如烟花一般在半空中绽放,化作无数在月光下闪烁明灭的银白色小水滴,坠落,幻灭……把五个人笼罩在一片流光翻飞的银色细雨之中。 五个人跳回地上,身上都因为落了蛇血,闪闪发着光。 “大头,怎么样?”唐谧焦虑地问。“伤哪里了?”白芷薇也赶了过来。张尉一屁股坐在地上,答道着:“疼死我了,好像哪里都伤到了。” 桓澜和慕容斐也走了上来,仔细帮张尉检查了一番,发现他浑身大大小小都是被砺石击中的淤伤,却没有什么流血的地方。 慕容斐不禁道:“张尉,看不出来,防御术法的能力还挺强的。”“他那叫皮糙肉厚。”白芷薇一看张尉没事,又恢复了常态。 “嘿嘿,平时苦练还是有回报的。”张尉很少被人赞扬,高兴地咧着嘴直笑,一时也忘了疼。 “咱们看看都有什么宝贝吧。”唐谧说,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能忘呢。 桓澜回手一剑,挑开妖蛇尸体上那赤色的背峰,哗啦啦,一堆东西掉了出来。 顿时众人都是眼睛放绿光,啊呀呀,捡到宝啦! 第九章 哈哈,一不小心,发财了! 一阵疾风吹云蔽月,五个小贼坐地分赃。 对古代异宝的鉴析也是蜀山御剑堂的剑童们要涉猎的一门功课。这本是桓澜和慕容斐这一级剑童才有的课程,不过这两人,对于背记诸如哪个年代的青铜器刻什么铭文,用什么徽记,哪个年代的官窑上什么釉彩,增什么工艺……都毫无兴趣,再加之这门课与最后的大试毫无关系,两人学起来更是毫不上心,所以此时,两人看着面前一堆异宝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看上去应该很贵重吧?”唐谧拿起一个线条浑圆的天蓝釉小钵问慕容斐。 慕容斐接过来看看钵底的款识,只见有“太平戊寅御制”四个字,仔细思索了半晌,只记得楚国上一代君王曾用过太平这个年号,想来这东西也不会超过二、三十年,便笃定地说:“这个是楚国太平年间的宫中御用,东西虽好,可是年代只有二、三十年,不会值很多钱。” “噢,”唐谧略有些失望,不过她实在喜欢那小钵的造型,想了想说,“样子还真是可爱,虽然不怎么值钱,还 是分给我吧。” 其他几人自然没有意义,特别是桓澜和慕容斐,心思都放在寻找可以增强功力的宝贝上,哪有功夫理这些小锅小碗。 此刻,这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了三颗没什么光泽的珠子,一颗白,一颗黑,一颗红。 桓澜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只见每颗珠子其实都不是纯色,上面都有不规则的,好像洒上去的小水滴一般的红色圆点。整个珠子大约龙眼大小,质地既不透明也没什么光泽,可是拿在手里自有一种温润的感觉传到掌心,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力量感。 桓澜想了想,沉吟道:“这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鳐珠’” 慕容斐听了,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喜色,这抹神色正好被唐谧捕捉到,她暗自好笑:毕竟还只是个小P孩,平时再怎么扮得高雅得体,喜怒不行于色,一见到好宝贝就破功了不是,只是,这是什么好东西呢? 只听慕容斐对桓澜说:“刚才看那赤峰四翼蛇明明已经被你解去大半防御之力,可是转瞬就恢复了,可见它身上一定藏有可在战斗中快速恢复的宝贝,‘鳐珠’倒的确有这种作用。” “要是‘鳐珠’的话,我也听人讲过,好像有恢复防御力、内力、心力三种类别吧,那这三个颜色珠子分别都是恢复什么用的?”张尉好奇地问。那两个人都未作声,慕容斐佯装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三颗珠子没有听到,桓澜以一贯的默不作声来置身事外。 “别问了,他俩大概根本都搞不清楚。”白芷薇语意里虽有三分逗趣的意思,却似乎命中了要害。桓澜心虚的低头,慕容斐则假咳两声掩饰尴尬。 众人决定三颗珠子由张尉、桓澜和慕容斐一人拿走一颗。 张尉看了看,便选了红色的那一颗,慕容斐又很有风度地让桓澜再挑,桓澜随手拿了一个黑色的,慕容斐便把白色的放入了怀中。 之后,白芷薇从剩下的东西中拿起一朵白水晶莲花。唐谧一看,觉得那莲花大小不过孩童拳头上下,虽然雕得极其精致,栩栩如生,可是戴也不能戴,佩也不能佩,不过就是个玩物,不由感叹大小姐还就是非一般地不务实啊。 唐谧自己再看了看地上剩下的战利品,发现其中有一把很漂亮的红水晶小梳子,是那种女子经常插在发上的装饰。梳背上刻着精美的并蒂牡丹,并且镶着六颗完全一般大小的珍珠,这六颗珍珠颗颗粒大无暇,浑圆饱满,想来一定价值不菲,便道:“这个也好漂亮,我想要这个。” 几个男孩子对这些女子的东西自然不会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白芷薇却改不了毒舌的习惯,对唐谧说:“唐谧,司徒慎不是说赤峰四翼蛇多是从墓穴中得的宝贝么?这个东西可能原先插在某具女尸头发上,你要它做什么?” 唐谧听了,心中袭过一阵恶寒,拿着梳子的手一抖,险些将它掉在地上,可是再看看那六颗温润生光的珍珠,便决定反击了,拿出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怕谁的架势,说:“那有什么,你们选的还都可能是那女尸的陪葬呢,你那莲花可能是放她手上的,那三颗珠子可能是揣她怀里的,对吧?”话落,亮出一个可爱单纯的招牌笑容。 众人一时都无言以对。 在剩下的宝物中,有二十来颗红红绿绿的宝石,五个人便平分了。还有一些瓷碟瓷杯之类的,虽然一看都是上好的窑品,可是除了唐谧之外,没人感兴趣,只听慕容斐颇为遗憾地说:“哎,每次都是这些东西,上次我猎到的那一条,除了那一个玉佩,也全是这些东西。” “这么辛苦得来的战利品,你们不要,我全要了。”唐谧说,撕下一块袍襟作包袱布,把没人要的东西往里面放。 这时,她才发现在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中还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八角小宫灯。 “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她把那八角小宫灯托在手上拿给众人看。 这小宫灯造型简单,就是以乌木搭了架子再糊上羊皮,此外再无任何装饰,大约只有三寸高,好像是一件放在手上的小儿玩物,难怪在这浓云遮月的夜里,藏在这些宝贝中间没被发现。 慕容斐和桓澜分别拿过去看了看,都没发现什么异处。好在慕容斐心细,发现灯里还有小半截没燃尽的蜡烛,便掏出火折子,把灯点上。 随着那灯亮起来,众人看见灯中竟然隐隐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片刻,那身影清晰起来,虽然小小的不过拇指高,却是衣带飘飘,裙裾微摆,仪态轻灵。因为太小了,她的眉目看不甚清,可是众人却没来由地感觉那女子一定是相貌极美的。 再过片刻,那女子玉臂伸展,莲步轻移,开始翩翩起舞。那女子的身姿婀娜,舞动起来由如惊鸿掠影,彩蝶舞风,但仔细琢磨起来,她的上身其实没有太多动作,看上去似乎只是随意地跟着身体的律动在摇摆,可是下身的移动却变化多端,难以捉摸。 桓澜看了看慕容斐,略有迟疑地开了口:“你看,这像不像某种步法?” 慕容斐凝视着那舞动的身姿,很慎重地说:“若是的话,应该是极高深微妙的上乘武功。你看她每一步都看似随意,可是都好像给自己留了无数条可进又可退的后路。她每一步的落脚都不扎实,好象踩在水面上一样,并不落定,就换了下一步,而且下一步的位置总是匪夷所思。若是真有个人用这种步法和我对打,这样左躲右闪的,岂不是像滑不留手的泥鳅那样难以对付?” “什么泥鳅,我看这倒像是凌波微步。”唐谧随口就把《天龙八部》中的武功名字套用了过来。 “这名字起的好,你看这步法,确实意态逍遥,如仙子凌波。”白芷薇赞赏地说。 唐谧想起在《天龙八部》中段誉靠凌波微步保了好几回性命,而自己现在的功夫比段誉还差,就鼓动大家说:“各位,咱们来学吧。” “好是好,就是她动得太快了,慢一些就好了。”张尉瞅着那宫灯说。随着他话音一落,那灯中女子好像听懂了一样,步履果真慢了下来。 张尉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童心大起,试探着说:“再慢一点。”话落,那女子便又慢了一些,让所有人不禁啧啧称奇。 “如此看来,这宝贝该是那女尸用术法做出来传授她的绝世武功的。”白芷薇打趣着说,仍然念念不忘刚才的女尸。但是这次众人却都没了畏惧,反而笑了起来。 慕容斐边笑边熄掉那灯,说:“既然是大家一起发现的宝贝,那不如我们以后就一起晚上来练这凌波微步,如何?”众人自然都没有异议,便当即把此事定了下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唐谧才想起问慕容斐:“诶,你说这次的赤峰四翼蛇可比你上次见的厉害?” 慕容斐沉眉思索,道:“确实厉害很多,不过,如果想到它身上有三颗‘鳐珠’,便也不觉得太奇怪了。” “仅是如此么?”唐谧觉得并不尽然是这个原因,可是又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那要下次再打一条蛇试试才知道,不知道唐姑娘下次愿不愿意与斐同往啊?”慕容斐说到最后,口气里竞带了几分调笑的味道。 “芝兰玉树之约,谧欣然往之。”唐谧把眼睛笑成弯弯两道月牙,以更色迷迷的口吻回应。那慕容斐毕竟还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姑娘,一时面上一红,饶是平时风度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谧带着胜利的微笑看了他一眼,甩开他大步向前走去,心里暗自发笑:小P孩,让你好面子,不愿意承认上次猎蛇得手是对手弱是吧,调笑姐姐我是吧,就让你见识见识姐姐的厉害,哼。 这时候,白芷薇走到了她身边,冲她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小声耳语道:“唐谧,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楚国皇室禁用蓝色的瓷器。所以那个小钵不是我们的御制之物,我倒记得大周朝也用过太平这个年号。唐谧,你那个小钵至少有五六百年以上的历史哦,这下你发财啦!” 唐谧听了,嘴角瞬间笑得弯到了眼睛下面,哈哈哈……一不小心,发财了。 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御剑堂,桓澜和慕容斐带着张尉去疗伤,唐谧则和白芷薇先行休息。 到了第二日夜里,唐谧和白芷薇按照约定早早睡下,睡到昏沉之际,唐谧迷迷糊糊听到后窗传来“咚咚”的小石子撞击之声,揉了揉眼睛,披衣下床,看到白芷薇也已起身。 “子时到了么?”唐谧问,睡得太久,声音还是黏黏的。 “嗯,刚打过更。”白芷薇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后窗。 两个人趴在床边一看,果然见着后墙上坐着一个人,黑黢黢地也看不清是谁,两条腿挂在那里晃啊晃地。那人看她们两个探出头来了,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夜里格外显眼,不是张大头还能是谁? 两个小姑娘翻出窗子,走到墙根下,唐谧提了一口气纵身上跃,力道将尽的时候正好抓住张尉伸过来的手,一借力便翻过了后墙,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稳稳落在地上,当下心中颇为得意。紧跟着白芷薇和张尉也跳了下来,三个人便一同往浴池走去。 桓澜和慕容斐已经等在了浴池前一小片空地的中央,见他们三人来了,便点上那盏八角小宫灯。须臾,那个在灯中舞动的女子便出现了。 桓澜和慕容斐均是学武奇才,他们自己一边学,一边教其他三人,居然也可以教得头头是道。再加上这武功走的是轻巧灵动、变化多端的路数,非常适合像唐谧和白芷薇这样内力并不深厚,轻功也不是很好,但头脑灵活的人来学。没多久,这前几步两人走出来就已经有些神形兼备的味道了。 而对于张尉来说,这武功就有些失于太过花哨,学起来进展也就慢些。后来那四个人干脆就都过来指点他,你一句我一句,搞得他无所适从,满头大汗,学得却更慢了。 这时,远处的更鼓声传来,几个人才发觉已经是四更天了,便匆匆道别,各自散去。 如此一连学了十来日,眼见着三月已尽,几人都掌握了这套步法的要领,方才不再半夜里爬起来学武。只是几人原本要调查的尸王与灰衣人的事情就此便被耽误下来,再加上他们也没有再找到什么线索,或者理出更多头绪,也只能暂时作罢。唐谧对和慕容斐之前关于赤峰四翼蛇的争执也没有完全释怀,可是好像也提不出足够的怀疑论据,便也只能先放在一边。一时间,唐谧觉得,自己身边曾经感觉酝酿着什么不可思议事件的那种氛围似乎消失了,世界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但是,她一闲下来,才发觉整个蜀山御剑堂的空气中似乎确实在酝酿着什么,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第十章 情人节前夕的地下活动   慕容斐不太明白,为何唐谧见了那灰色身影之后会如此惊诧,不由问道:“怎么了?可能是殿监有事去大殿吧。”   唐谧一时不知是否该把灰衣人的事告诉慕容斐,便搪塞说:“噢,我就是觉得这么晚了他出现在那里有些奇怪。慕容斐,咱们明天开始练习好么?”慕容斐也没多想,点头答应,两人便一同往回走,唐谧一直等到和他分开了,才调转头,飞快地跑回正殿。 她把门轻轻地推开一条缝,看见里面漆黑一片,一点灯火也没有,似乎已经没人了,便推门悄悄走了进去。   御剑堂的正殿坐南朝北,是一座雄浑简洁的巨大建筑,地上铺着光可鉴人的黑石砖,雪白四壁上嵌着雕有镂空菱花格子的乌木窗,此时月光透过窗格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明暗交替的光影。正殿内除了前后左右十二根支撑穹顶的乌木柱子,就再无其它,偌大的殿堂,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因为此处是剑童们早会的地方,所以在南墙下砌了一个三尺高的汉白玉台子,供殿监训话之用。唐谧绕殿一周,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便走到那个她从来没踏足过的石台上。   石台上一样空无一物,唐谧有些失望,低着头,半搜索半无聊地从一块砖跳到另一块砖,忽然一块砖上的一排小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蹲下去,仔细研究。   ——那是一排大约只有三四寸长的小洞,确切来说并非圆形,而是扁圆,每个洞和蚂蚁洞差不多大,两头的略大些。唐谧数了数,中间的小洞有二十个,再加上两头的稍稍大些的,一共是二十二个。她疑惑地想:这台子上凿这么一排小洞有什么用呢?要是有个针什么的捅捅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忽现,从怀里掏出那日杀妖蛇时得到的红色水晶小梳。伸出手指一点,那小梳子正好有二十个小梳齿和左右两个大一些的梳齿,她心中立时一紧,把那梳子叉向地上的一排小孔,结果梳齿严丝合缝地完全没入石中,只留梳背露在外面。唐谧还来不及多想,便觉得脚下的大地震动,扭头一看,石台中间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分明就是一条地下通道的入口。   唐谧拔下梳子,快步走到那入口前,看到有灯光从下面射上来,一时犹豫到底该不该再下去一探究竟。她再看了看手中的小梳子,只见它在光下晶莹透亮,上面嵌的珍珠莹莹生光,本来看上去应该是极美的,可能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她却觉得这东西有些诡异,心中不解:怎么它会是打开这地道的钥匙呢?   她趴在入口处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面传来任何声音,便大起胆子,沿着台阶往下走去,感觉大约下了三、四十级台阶的样子,便到了地下甬道,只见甬道两边每隔一段就在墙上嵌入一个萤石球,刚才在上面看到的灯光其实就是这些萤石发出的。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一回头,看见身后的台阶正在一节节退去……她忽然害怕起来,转头就想往回跑,却来不及了,那石阶转瞬已经消失无踪,只余一面石壁矗立在她眼前。   唐谧一下子慌了!她赶忙四下里寻找有没有什么机关,这才发现旁边墙上也有一排和地上一样的小洞,把梳子一插进去,通往地面的台阶又重现在她眼前。 唐谧此时才舒了一口气,发觉身上已经细细密密地布了一层冷汗,不由嘲笑起自己来。人家冒险故事的主角都是一进入秘道什么的就一往无前地往前狂冲,自己倒好,还没怎样便惊出一身冷汗,亏得从小便自诩胆大包天,却不知是自己的胆量退化了,还是那些冒险故事的主角们都神经粗大得远非常人。 好在唐谧现在已然百分百确定,自己无意中得到的这把小梳子肯定是来去这地道的钥匙。她想了想,决定继续往前探寻,可是走了很久却连一条岔路都没有发现,一直出现在脚下的只是绵延不断的甬道,无论怎么走,抬眼看去,眼前仍然只有无尽的隧道蜿蜒向前。 “无尽”这两个字一出现在脑子里,她心中突然一凛,才想到这地道很有可能是布下了术法,自己这么走下去,大概永远也走不到头,最终只会力竭累死在这里。她不由回头,发现再看来路,竟然也如去路一般,同样是没有尽头的甬道,一时之间,她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幻觉。   唐谧强迫自己深呼吸,慢慢镇静下来,闭上眼,想起阎殿判在讲到幻术的时候说过,无论多厉害的幻术,都不过是对眼睛的迷惑,只要心灵不被羁绊住,就一定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所以,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没有尽头东西,没有无尽的光明,却也没有无尽的黑暗。她这样想着,闭着眼睛,向来时的方向出发,伸出手指,触在冰冷的石壁上。 那石壁并不是很光滑,粗糙的肌理感透过指尖传来,走着走着,她发觉其实每块石头的质地并不完全相同,有的似乎更平滑些,有的则更粗糙,只是这种差异很微小,如果不是此时闭着眼睛,根本察觉不出这种微妙的变化。   原来眼睛真的很容易被迷惑,真实的世界里,一花一草都是不一样的存在,可我们却分辨不出。唐谧这样想着,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触到了这幻象世界里的真实,心中一动,把所有的心力集中向指尖。 渐渐地,她的手指仿佛变成了最敏锐的昆虫触角,石块表面微小的凹凸变化对她也犹如山峰与沟壑。她的头脑似乎异常清明起来,那种在冥想中曾出现过的状态再次降临,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隧道,它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她却从心里明白,这次,她已经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隧道,它绝对不会没有尽头!唐谧坚定地迈步前行。   她发现每走一段,石壁上就会有一扇闭合的石门,石门上同样会有一排小孔。她随意挑了一两扇门把小梳子插 (此处须分割) 进去,发现那几扇门都可以被打开。但是出于谨慎,她没有走进任何一扇,只是沿着甬道一直往回。安静的甬道中,只有她的脚步声和伴着她脚步的回声踢踢踏踏地在回响。   走啊走,隧道的尽头还没出现,唐谧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开始往隧道深处探寻的时候没有听见过自己脚步的回声,而此刻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好象身后正跟着一个人似的! 想到这里,唐谧猛一回头,居然看到身后站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正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微微笑着。   唐谧吓得一声惊呼,直直瞪着那个犹如镜中自己的小姑娘:“你是谁?”那小姑娘并不说话,只是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唐谧发觉她似乎没有敌意,便问:“你认识我么?为什么跟着我?”那小姑娘仍是不说话,又指了指唐谧手中的小梳子。   唐谧有些明白过来,问:“你就是我,对不对?”小姑娘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终于开口说:“真是个迟钝的家伙,我怎么会被你呼唤出来呢?难道是巧合?”“我可没呼唤你,是你自己跑出来吓人的!”唐谧愤愤不平。“我是剑魂啊,那里面的剑魂。”那小姑娘指着唐谧手中的小梳子。   “这是一把梳子啊?”唐谧更摸不着头脑了。“曾经是一把剑来着,晶铁剑。”那小姑娘一脸鄙夷的神色,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不说了,你根本配不上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可以听见你心里的召唤。你说好孤单啊,要是有人陪我一起走就好了,我就变成你的样子陪你走喽。哎,没想到是这么弱小的一个家伙,真失望。我走啦,以后不可能再见面了,除非你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再见!”“等等。”唐谧还想再问她几句,她却已经凭空消失了。 “喂,喂,再出来一下嘛。”唐谧对着梳子喊,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无奈地把梳子揣回怀里,继续往回走,走着走着,远远看见来时的石壁矗立在了隧道的尽头,正要加快脚步前行,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突然袭上心头。危险,有什么危险,赶快离开!直觉在提醒她。于是她加快脚步,冲出了地道。(倾 注:尸王在附近,上次冥想也是尸王在附近。)   第二天早会的时候,唐谧睡眼朦胧地站在那里听着御剑堂殿监穆显的例行训话,不知不觉,竟然困到站着就睡着了。训话结束时,张尉拉了拉她,说:“醒醒,昨天没睡好么?”唐谧打了个哈欠,答道:“嗯,很晚才睡。”“白芷薇也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呵呵,今天连殿监大人也不是精神很好的样子呢。”张尉打趣地说。   猛一醒神,唐谧瞟一眼正从石台上走下来的穆显,果然觉得他略带倦意,心中一动,迎上去亮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招牌笑容:“殿监早。”穆显点了点头。   唐谧又道:“殿监看上去好像有些疲累,是不是太操心我们,所以晚上没有睡好?”   穆显看了看她,觉得这小丫头一派纯真,甚是可爱,便半真半假道:“确实没睡好,你们少出乱子就能睡好了。”   “一定一定的。”唐谧笑着答完,蹦跳着跑开,虽然不太合理数,穆显却没在意,含笑看着殿内的剑童纷纷散去,迎接着蜀山御剑堂平静的又一天。   蜀山的四月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季节。   对于整个蜀山派来说,四月三十是蜀山派祖师爷的寿诞,准备天寿日的庆典便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虽然平日里的蜀山安静清幽,少有外人,但到了这时候,便知道了为什么会叫蜀山派为天下第一门派。 原来蜀山开派百年以来,无数弟子或荣显于庙堂或闻达于江湖,时至今日,各国的社稷重臣往往曾修习于蜀山,而江湖上很多名门大派的武功渊源也出自蜀山。故此,天寿日这天,上山拜祭的宾客众多,而宴席中的狮戏便是酬宾娱客的重头戏。   唐谧听明白了以后,拖着发沉的脑袋想:原来一不留神,咱也进了这个世界的哈佛了,然后忽然想到什么,问:“桓澜,当初一发现这凌波微步的时候,你就已经谋划着狮戏上用了吧?”   桓澜点了点头,说:“不过,正好你们也在,而且确实有些天分,否则光我一个人学了也没用。”   “可惜,你的对手也学了,你也不见得有什么优势。”白芷薇毒舌。“要不,我帮你一把,拉拉慕容斐的后腿?”唐谧开玩笑道。“不用,棋逢对手才是人生乐事。”桓澜很严肃地回答,根本没听出来那不过是一句玩笑。   唐谧觉得无趣,便转了话题:“昨夜二更以后我看见一个灰衣人进入了正殿,没看清面孔,但今日殿监大人面色疲惫,却又不知为何。”“你的意思是,又要怀疑殿监大人了么?”张尉问,他虽然敬畏殿监穆显,从心底里不希望穆显会和什么不好的事情有关。”   “嗯,暂时是这样。当然,昨晚那人就算是殿监,也不能说那日幻海里的灰衣人也是他。只是,若是殿监大人的话,那么晚了去正殿干什么呢?还有,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唐谧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大眼睛闪了闪,“正殿的石台下有一条地道。”桓澜听了,忍不住笑了:“我以为是什么秘密,那个我也知道啊。那是通向御剑堂地宫唯一的入口,将来你们便在里面的剑室进行第二殿大试。”   唐谧一听,觉得颇没面子,问道:“那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么?”“自然不是,只有殿监和掌门各有一把钥匙。”桓澜回答   唐谧听到这里心里打了个突,手不由按在了胸口下方,透过衣物可以摸到那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正是蜀山御剑堂地宫的第三把钥匙。   “唐谧,发什么呆呢?”张尉把手伸到她眼前摇了摇。唐谧回过神,一时心思难定,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这几个小孩子说,正巧抬眼对上桓澜清冷的面孔,便搪塞说:“我在想,桓澜,你怎么没邀请我当狮尾呢?”话落,她笑眯眯地看着桓澜,等待着他尴尬的表情。   果然,桓澜窘迫地说:“因、因为你武功比白芷薇差。”   说完,他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直到远离了那几个人,才舒了口气。 说实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初遇这两个小姑娘时,他便觉得她们有些让人头疼,特别是唐谧,他总觉得有些怕她。可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一个小姑娘呢? 第十一章 一株特别的彤管引发的特别的奇遇   对于御剑堂的剑童们来说,四月的特殊之处在于,不知道哪一天,山中的彤管草便会转红了。此间风俗,红色的彤管草是男女之间表达心意之物,而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蜀山剑童们中有了这样一个迷信,若是把这年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送给心怡之人,必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每年大家这时候这时候有事没事都会越过青石阶,到林子里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采到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往年这时殿监大人也都是睁一支眼闭一支眼的,可是,都怪你们,今年是绝对监禁擅自走出结界了。”南宫香噘嘴埋怨。“怎么怪到我们头上来了?”白芷薇有些不满,把手中的药杵捣得当当响。“如今大家谁不知道你们捉赤峰四翼蛇不成,反倒被殿监捉回来的事啊。”南宫香继续怨念。   唐谧本来想问这是谁传的,转念一想,可能那晚被秦嬷嬷拎着耳朵穿过御剑堂的时候就尽人皆知了吧,便笑着说:“小香,不会是你想采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吧?”   南宫香脸一红,说:“才不是,我可不信那一套。”   “真的么?我还想说如果是的话,就帮你去采呢,我不怕受罚。”唐谧继续逗她。“哎,我想送的那人喜欢的是咱们御剑堂第一美女,我送了也没用。”南宫香低着头小声说,手中的药杵画着惆怅的小圆圈。   唐谧自然知道南宫香这一定是在口是心非,心想:如果可能也许偶然碰巧我唐谧看到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一定送给你。   “唐谧,药磨得不够碎。”殿判莫七伤的声音横插进来。   唐谧赶紧低头做出使劲捣药的姿态,偷偷斜眼瞟了一眼莫七伤,见那老头的眉眼还算和气,才放下了心。她们统共只有一年的草药课,她一直有意给这个神医老头留下好印象,以备以后万一中个奇、受个奇伤毒什么的,也好有人尽心医治。   下了药草课,莫七伤叫住她说:“唐谧,宗主叫你去见见他。”   唐谧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来无忧峰上草药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今天顾青城想起来见自己了呢?当下让白芷薇和张尉等一下,便往术宗宗主居住的长明阁走去。   长明阁是无忧峰上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像术宗无忧峰上的其他所有建筑一样,精巧繁复,机关重重。因此,莫七伤在剑童们第一天来上课时就警告过所有人不可乱走,也不能偏离大路,而唐谧却知道,通往顾青城所在庭院的小路。   她推开青竹门,眼中映入一方草木扶疏的雅致院落,院中一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那身影修长挺拔,正是蜀山的传奇人物——术宗宗主顾青城。   关于顾青城的事,唐谧多是从白芷薇和张尉那里听到的,据说他如今也不过三十,两年前接任术宗宗主之位,是蜀山百多年来最年轻的宗主。   顾青城转过身,对唐谧点了点头,温和地微笑。虽然唐谧明知道会看见一个萧萧如月下苍松的俊雅人物,仍然由衷地为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心折,大抵活着便成为传奇的俊才,都会如此让人心生仰慕吧。   “唐谧,在御剑堂过得如何?”顾青城的语气中带着一缕关切。“很好啊,学到很多东西,吃得也好,还交到了朋友。”唐谧笑着回答,明知道对方身份尊贵,却很自然地没用平日对殿监和殿判门说话时的恭谨口气。   顾青城似乎也喜欢她这样亲近随意的态度,又问:“身上的伤口没再疼过了吧?过去的事可想起了一些?”“没疼过,已经全好了。只是,过去的事还是一点也不知道。”唐谧想起这事,心中有点难过,口气里也不自觉带上些撒娇的意味。“没关系,时间长了总会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只要你好好在蜀山修习,将来一样前途无量。”顾青城安慰她说,当真是和蔼可亲得如兄如父。   这时候,唐谧忽然瞟见顾青城身后的草丛中有一株半尺来高的小草,样子犹如没有叶片的细小竹子,通身红得耀眼,便指着它问:“宗主,那是什么?”顾青城看了一眼,说:“那就是彤管草啊,唐谧,你不知道么?”唐谧高兴地雀跃起来,说:“太好了,这是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宗主,可以给我么?” 顾青看着这个面孔粉雕玉琢,眼中流光四溢的小姑娘,饶有兴趣地问:“可以,你不是想送给什么人吧?”“不是,不是,我觉得第一个看到特别有运气,别人找都找不到,我随便一眼就看见了,我想把它拿回去夹在书里晾干了做幸运草戴在身边。”唐谧怕说是要送人便要不来了,故意编了一个理直气壮,底气十足的理由。   顾青城笑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回手,把那株彤管草折下来,递到她手里:“那好,就送给你吧,保佑你一年都有好运气。”   在接到彤管草的刹那,唐谧忍不住美滋滋地想:这样算不算也有人送了我一株彤管草呢,一丝甜蜜浅浅渗入心底。 顾青城又问了唐谧几句,便叫她赶快下山。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会和,沿着青石阶往山下走。她有些显摆地把彤管草拿在手中摇来摇去道:“可惜,要是不送给小香的话,应该拿到御剑堂去卖的。”   她话没说完,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个人来,拦在了三人面前,问道:“小姑娘,你这彤管草多少钱卖?”三人俱是一愣,奇怪自己也算有些武功的人了,这人怎么会毫无生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完全无人察觉?   张尉一看那人并非蜀山门人打扮,立时上前一步,挡在两个女孩子前面,正色道:“对不起,我们是说着玩儿的,不卖。”   唐谧和白芷薇站在张尉身后打量来人,只见他相貌虽年轻却有一头银白的华发,五官虽俊美却眼若桃花、眉角含春,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那一身墨色袍服看似普通,竟隐隐生出雍雅的暗光,分明是及其昂贵的材质。   那人手中持一柄纸扇,见两个小姑娘在偷偷打量他,便故意“哗”地一声把扇子打开,雪白扇面上一个斗大的“色”字便跃入她俩眼中。唐谧和白芷薇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盯着那个“色”字,紧张地想:“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采花大盗了么?”   那人看到两个小姑娘紧张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扇子一翻,露出背面另一个斗大的字来,却是同样浓墨重彩的一个“月”字。   两人发觉受了戏弄,气得脸色通红,唐谧瞪着他说:“没听见不卖了么,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跑到我们蜀山来撒野。”那人收了笑:“萧无极这个温吞水教出来的徒弟却都是暴脾气,真是有意思。”   萧无极是蜀山派掌门的名讳,张尉听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对掌门无理,直呼其名讳!”   那人满不在乎地说:“怎么样,天下可有师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么?”于是,三个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盯着面前这个张狂的银发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唐谧再一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奇异的男子,暗自思量:若说他的面貌,就算用力往老里猜,撑死三十七八的样子。自然,有的人相貌就是显得年轻些,那么就算他实际上四十来岁好了,这样的年纪,最多是和掌门人同龄吧,怎么会是他的师父呢?可是,这个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若不是年纪很大,怎么会一头华发呢?难道,所谓武功高到一定境界,就会鹤发童颜是确有其事么?   那男子看到三个人迷茫疑惑地看着自己,却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尽量放平口气说:“小娃娃,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我来无忧峰就是想找最先红的彤管草,既然被你们先拿到了,你们又想卖掉,说个价钱好了,多少我都给。”   可是虽然那人自己觉得口气已经很和气了,却不知他的不羁狂放早已深入骨髓,那语气在别人听来,仍是一付势在必得,不容回拒的架势。再加上,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更确切地说,是两个巨大的错误,就是:第一,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叫小娃娃;第二,管无奈被压缩回青春期的成年人叫小娃娃。所以,那三个“小娃娃”无一例外地以挑战式地表情看着他,几乎是同时说:“不卖!”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第二次还是被回绝得如此干脆,眉毛有些讶异地一挑,倒也没生气,笑着问:“为什么,你们中间可是谁有喜欢的人了么,想要送给人家是不是?”三个少年互相看了看,然后张尉很诚实地回答:“没有。只是因为我们的一个朋友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想送给她帮个忙。”“哦,那怎样才能把这个给我呢?”他又问。“怎样也不行,这对我们的朋友很重要。”张尉断然拒绝道。 那人看着这个模样虎头虎脑的少年,发觉要对付一个如此实心眼的孩子还真是麻烦,若是硬抢道也容易,只是看来这三个人也就是御剑堂的剑童,自己怎么好意思下手呢。 他转念之间心生一计,冲张尉问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两个朋友,这彤管草对两个人都很重要,他们都想要,你会给谁呢?” “如果真的都很重要,又不能把彤管草掰成两半,只能谁都不给了。”张尉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说,“不行,这样就谁都帮不到了,要不,让他们先到先得好了。”“好,我谢尚今日就和你们交个朋友,小兄弟,既然我先到,可否让我先得呢?”那谢尚话落,便微笑着把手伸到了唐谧面前。   唐谧自然没有这么好欺负,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谢大哥,交朋友当然可以,只怕你贵人多忘事,将来记不得我们几个小朋友,不如给我们个信物如何?”谢尚倒也爽利,说:“好。”当下就解了扇坠要给她。   白芷薇却忽然出手一挡,长眉一挑,说:“信物这东西也不可靠,不如再发个誓吧。今日我们几个人结为朋友,若是将来你有违朋友之义,那么收到你彤管草之人就……”   谢尚听到这里已经怒了,袍袖一挥,白芷薇重重坐在了石阶上,只听他说:“小娃娃,别不识好歹,若不是看在你们年纪小,也算是后辈,哪里跟你们费这么多工夫。”白芷薇站起来,倒也没惊慌,口气平和地说:“哪里费了你什么功夫,不过是假意和我们交朋友,算计我们的东西罢了。拿个扇坠子敷衍我们,将来你不认也可以啊。你男子汉大丈夫,不如明刀明枪来抢好了,也比来这一套虚情假意强得多。”   谢尚没想到眼前这小女孩年纪不大却如此犀利,心中一股火气压不住就要往上窜, 却听那个男孩说:“白芷薇,也别说得谢大哥如此不堪。”然后,那男孩转头又对他说:“谢大哥,我叫张尉,这是我同组的白芷薇和唐谧,我们现在都在智木殿修习。我看谢大哥像是真的很需要这彤管草,那就送给你吧。本来大家交朋友,必是胸怀意趣相投,情之所至才好。什么信物毒誓之类的,让朋友之意假于外物反倒虚了,我看都不必了。”   谢尚看这少年话说得真诚坦荡,回想自己刚才那番心思,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平生也是自诩落拓不羁之人,今日只因一番心思都放在了那彤管草上,竟然比个孩子还不如,当下说:“好,如此便多谢了,你这小朋友我是交定了。”   这时候,仍然在一旁笑眯眯的唐谧才又开了口,说:“谢大哥,这彤管草给你没问题,可是,能不能请你答应小妹一件事呢?”“说说是什么事?”谢尚一听彤管草即将到手,心怀不由大畅。唐谧伸手一指张尉说:“指点指点他武功。”“好,待我办完事便来。”谢尚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待到谢尚消失不见了,张尉才说:“芷薇,我知道你刚才是好意,可是那样未免太小家子气。再说,他要真生气出了手怎么办?”却不想白芷薇和唐谧相视一笑,唐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芷薇,你看看,张尉和咱们两个真是绝配啊。”   张尉一愣有些没听明白,唐谧也不再理他,拉着白芷薇就往山下走,张尉只好跟在他们后头听着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你是怎么觉得他一定武功了得的?”   “嗯,敢那么直呼掌门人姓名的,功夫应该不会差吧。”   “你胆子挺大啊,真的要打你了呢?”   “不会,既然开始就不明抢,总不会是大恶人,多少也要顾及身份。再说,还有张大头呢,怎么会打到我。倒是你,怎么算到他一定会答应呢?”   “呵呵,他那么想要彤管草,刚一得到能不高兴么?再说,谁叫大头那么可爱呢,他忍心拒绝么?”   张尉跟在后面插不上话,似乎永远是这样,那两个人的思路他总是跟不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快活,真的是很快活呢。   此后的日子,唐谧和白芷薇因为即要练习狮戏又要完成功课,所以变得很忙碌。张尉便有些孤单了,好在他习惯了晚上一个人独自练功,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正在智木殿后墙脚下练剑,忽听耳边有人说:“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张尉扭头一看,只见一身黑衣雪发的谢尚正站在自己面前,此时月华如练,而他站在月光之下,整个人便也微微生光,只是神色淡然,不复那日初见的风流意气,到有几分人伴孤月同寂寞的寥落。   “谢大哥,你来了。彤管草可送给了你喜欢的人?”张尉高兴地说。谢尚神色一黯,道:“此事不提也罢,小兄弟,我今日是来指点你武功的。天寿日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这山上的人太多,而我这人不喜欢热闹,所以明日我提前拜祭了堕天大人就会离开。来,把蜀山回风剑法先给我练一遍。”   张尉听了,明白谢尚大概此行不顺,便也不再多说话,认认真真地把回风剑法舞了一遍。 谢尚看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教你剑法的殿判是哪一个?”   “是宣殿判。”   “宣怡是她这一辈一等一的高手,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剑法来。”谢尚话说得毫不客气。好在张尉被打击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大大方方地问:“谢大哥,小弟这剑法有什么错处直说就好了。”   “宣怡她是如何说你的?”   “宣殿判说,我的三力始终不能统合,心不御剑,力不达心。”   “说得不错,那她又是如何帮你纠正的?”   “宣殿判说,这种问题是因为我的心力太弱,所以她一直教导我加强心力的训练。”   两人说到这里,谢尚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一般说来,是这样,那你加强心力的训练之后,进境如何?”张尉咬住唇,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张开口,说:“谢大哥,我不知道什么是心力,完全没有感觉。”这话说完,他觉得耳边似乎仍然能听到当年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周围曾响起的那一片笑声。谢尚却没有笑,脸上反倒略过一丝疑惑,然后打开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扇动起来。   张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谢尚,渐渐地,他发现空中开始有淡粉色的桃花瓣飘落下来。哪里来的桃花?他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满天飞舞的桃花包围之中,而谢尚早已不知去向。   空中落英缤纷,时而疾舞如狂蜂浪蝶,时而轻扬如三月飞絮。有一个瞬间,张尉觉得,那铺天盖地旋转飘飞的花瓣似乎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但是最终,他只看见桃花,淡粉色的桃花。   他忽然明白,这是幻觉,开到如此繁华的桃花,在天地间网织着一场大热闹,可是终究也不过只是桃花而已。是桃花就会败去,他这样想着,不禁叹了口气。   世界在他的叹息声中恢复了原貌,谢尚站在与他咫尺的地方,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小兄弟,你刚才看见了些什么?”谢尚直视着张尉,不容他的眼光有半点闪避。“桃花,只有桃花,嗯,有一瞬我觉得桃花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是,我最后什么也没明白,还是只看见了桃花,谢大哥,你刚才施幻术了,对么?”张尉坦白地说。 谢尚点点头,说:“是桃花障,每个人都会看到些什么,我是说,除了桃花以外的东西。”说到这里,他面露惑色,不由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点在张尉的心口处,继续道:“这里明明很敏锐啊,既然感觉到桃花想告诉你一些什么,为什么最后还是只看见了桃花呢?”“因为毕竟只是桃花啊。”张尉回答,他同样疑惑地看着谢尚,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谢尚听了,移开手指,笑了笑,解释道:“如果是你的俩两个朋友,她们一定会看到许多其它东西,然后,若她们心力足够强,便可以破除这种幻觉,若不够强,就会沉沦于这种幻觉。不只是她们,世上大多数人都应该如此,只不过心力越强破除幻觉的速度越快罢了。而你,自始至终只看见桃花,这样的人,我没见过,只听说过一个。”   “谁?”张尉忍不住脱口而出。   谢尚把头转向远处静卧在黑夜里的蜀山,薄唇微动:“堕天大人。”   张尉一愣,一时间不能完全明白这答案背后的含义。 谢尚转回脸看向他说:“我的意思是,也许你有一颗很强大、很坚定、很纯洁的心。”然后他把手搭到张尉的手腕上,张尉便感觉到有一股细若游丝的真气进入了他的体内,在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间游走不停。半晌,谢尚再次面有疑色地问:“你在哪个殿修习?练了几年?”   “智木殿,练了两年,都,嗯,都没考过。”张尉嗫嚅道。   “练两年内力就可以如此,你一定相当刻苦吧?”   “是,每天早晚都不敢放松修习。”   “可惜,”谢尚放开他的手,说:“可惜你三力不能统合,终是无用。就好像一个细嘴大茶壶,里面装满了饺子,却倒不出来。”   “那大哥说该怎么办呢?”张尉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而不是什么资质鲁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希望和喜悦,却又夹杂着忧虑。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状况,你其实不适合和许多人一起被教导,应该有人单独教导你,那样或许你会成为不世出的高手,你愿意离开蜀山跟我走么?”谢尚问道。   张尉心中一动,可是随后许多人许多事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他沉默片刻,终于说:“不,谢谢大哥好意,可是我想留在蜀山。”   谢尚看着夜色中少年的坚定面孔,明白他心中一定有他的坚持和执著,也不多问,说:“那好吧,随你。我可以暂时想一些补救的法子,比如一些能稍微弥补你不足的武功套路,可是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三力不能统合的问题不除,你终将难成大器。”   张尉听了,恭敬地深施一礼,谢道:“多谢谢大哥,如此已是感激不尽了!”谢尚伸手相扶,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说:“别谢我,要谢就谢你那两个狡猾的朋友吧。若没有她们,我谢尚怎么能轻意答应指点别人武功。”   “原来,谢大哥都明白。”张尉挠头傻笑。   谢尚仰天大笑:“刚答应下来那一刻不明白,可是转头一想就明白了。”然后,他很郑重地看着张尉说:“不过,我那时只准备指点你一晚,可此刻,我却决定多教你几日,却不是因为她们了。”   张尉忽然觉得,谢尚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深邃如海,仿佛穿透自己,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他听到他说:“我只是想,将来有一天,我‘银狐’谢尚也许会以和张尉你称兄道弟为荣!”   多天以后,张尉找到一个机会,把白芷薇和唐谧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以最诚恳、最认真的态度,对她们两个说:“谢尚这些天晚上都在指点我,我想谢谢你们两个,要不是你们两个使的计策,他不会教我的。”   唐谧正准备回去补眠,但仍旧严肃地拍了拍张尉的肩膀,耐心地说:“大头,你也太高看我们两个了,我们又不是神仙,都没有互相商量一下,哪里能就订出什么计策来了。不过是我们比较心思机敏,懂得根据情况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罢了,你,千万不要太崇拜我们哦。”白芷薇则是叹了口气,说:“朋友呢,不用多说就有默契,那点小事,哪用得着定计谋。你还真是笨得可以。”   说罢,两个人便匆匆走了。只留下张尉站在那里苦思:那么我,到底和她们是不是朋友呢?怎么我就和她们不能默契到一处去呢? 离天寿日还有两三天,蜀山已经热闹得不象话了。   据说临近的富源镇已经住满了人,山上蜀山派但凡能用来招待客人的房子也都已经腾出来待客,青石路上经常有上上下下的陌生人,有的江湖豪侠之气甚重,有的看上去却文质彬彬如一介书生。   非但如此,御剑堂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骚扰,这夜,唐谧和慕容斐练完狮戏正往回走,忽然觉得头上似有夜鸟掠过,两个人抬头四顾,只见夜空深广浩瀚,月明星稀,却连半只鸟的影子也没看见。这时候,他们听到信土殿的依稀有两人交谈的声音传来。   唐谧和慕容斐对看了一眼,便悄悄挨近信土殿,躲到殿侧一棵千年翠柏下面偷听。说是偷听,其实并不确切。只因那两人根本没 有小声说话,虽然不至于是在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但是声音也十分肆无忌惮了。   只听一个沉厚温软的女声在说:“原来你也是好多年没回来,我也是今年突发奇想,才回来看看的。”这女声十分特别,并不如寻常女子的声音那般清亮婉转,而是低沉沙滑,让唐谧想起丝绒滑过肌肤的感觉。   随着那女子话落,空气中便有辛甜的酒香飘过来,然后是一个男子雄厚的声音响起:“我银狐离开蜀山之后,这里便全都是一些无趣的人物,回来还有什么意思?”“是啊,当年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萧无极和穆显竟然会灰袍加身呢。”那女子说,感怀之中隐隐有一分不屑。 “穆显也就罢了,毕竟御剑堂是教导剑童的地方,那样严直周正的性子也还算合适。你看那萧无极,为人迂腐又谨小慎微,除了武功好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那男子这样说,似乎颇不服气。那女子就笑了:“哈哈,可惜人家武功就是强到让你没话说。”然后她叹了口气,感慨地继续道:“萧无极、穆显、司徒明、穆晃,还有那个小毛孩顾青城,当年谁能想到这就是未来的蜀山五巨头呢?哎,你看这一代一代的,真是风云变换啊!”   这时候,忽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似乎是酒坛之类的东西砸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接着就听到那男子说:“走吧,穆显看到这个,就知道我们来请他喝过酒了,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是不是‘三杯倒’啊。”“好吧,走。”那女子的声音一顿,接着说:“喂,偷听的小鬼,出来吧。”   唐谧和慕容斐俱是一楞,然后乖乖地从树后走出来,抬眼向殿顶看去,只见远远的一男一女在黑夜里也看不很清楚容貌,但两个人临风玉立,袍袖轻扬,那样的身姿气度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只听那女子说:“你看看,你看看,想必是一对偷跑出来赠彤管草的小鬼吧。唉,让人又想起当年那些事来。”说罢,她身形前掠,如巨鸟一般飞下殿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那男子呼啸着跟在他身后,只听见他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里:“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说者无意,可是提起彤管草这件事还是让唐谧有些不悦。虽然她并无意于谁,但是在这轰轰烈烈的送草季节里,被别人送草就是一种对个人魅力和受欢迎程度的认可。而到目前为止,唐谧没有收到过一棵小草。无论如何,这还是小小地伤到了她的虚荣心。自然,相貌漂亮如白芷薇也没有收到过一棵小草。唐谧认为,如果只是从容貌来说,白芷薇并不比御剑堂第一美女,也就是义金殿的君大美女君南芙差,那为什么会差别这么大呢?人家可是一捆一捆地把草往回搬啊。   唐谧想到这里,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慕容斐,心想:这人估计也是收草收到手抽筋的主儿,于是八卦道:“你一定收到很多小红草吧。”慕容斐笑着摇了一摇头:“肯定没你想得那么多。”   “怎么会?”   “前几年还多些,现在很少了,因为我从不回赠别人,人家送我干什么?”   唐谧用半开玩笑、半洞悉世情的口气道:“你不回赠别人,是因为不想为某一个人得罪很多人吧?”   慕容斐听了,脸色略微尴尬,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啊。”   “不是么,你这个人总是彬彬有礼,每个人都不得罪,谁都说你人好。” “你还不是一样,八面玲珑的。”   唐谧双手一摊,有些莫可奈何地说:“即使如此,也没有人送我半根小草啊。”   慕容斐笑着摇摇头,道:“这个和得不得罪人没关系。我猜,白芷薇也没有收到吧?”   唐谧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么,看上去都太过聪明。你就显得诡计多端,她就显得尖锐犀利,而男人都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慕容斐坦率地说。唐谧心里暗笑:你个小P孩,才多大啊你,跟我男人女人的。 她昂起头,冲着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慕容斐说:“错,小男孩才害怕聪明的女人,真正的男人只会喜欢聪明的女人。越强大的男人就会喜欢越聪明的女人。”慕容斐听了这话,脸上显出讶异之色,然后他转而一笑,道:“这样吧,若是等到彤管草败了都没有人送你们两个,我就送给你们。毕竟女孩子不比男孩子,连一支也收不到总有些不好意思。”   唐谧发现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要分手的地方,说:“不用不用,我们两个脸皮厚得很,哪会觉得不好意思。”说罢冲慕容斐摆摆手,蹦跳着向梅苑跑去。只听见身后他的声音在回响:“唐谧,明天要起早哦,一早就要上无量峰重阳殿作准备。”    翌日,唐谧第一次登上了蜀山派掌门人所在的无量峰重阳殿,和白芷薇、桓澜、慕容斐四人在狮戏开始之前见到了如今的蜀山五巨头。   掌门人萧无极是个四十来岁、蜡黄脸、中等个的中年男子。唐谧觉得对于像蜀山派这样一个江湖第一大门派来说,萧无极的外貌有些过于平庸了,好在那双眼睛精光内敛,整个人的气质也沉稳厚重,无论如何,算得上很有一派掌门的风范。   另一个唐谧从没见过的人,就是司徒慎的老爹,气宗宗主司徒明。他年纪和穆显、萧无极他们应该差不多大,但显得年轻不少。唐谧觉得这人不愧是出身于研修养精蓄锐之道的气宗,只见他面色红润,胸前飘洒着精心保养过的五缕长髯,再加上身着气宗的月白色袍服,整个人看上去确实一派仙风道骨。   五人中,顾青城、穆显见了给桓澜、慕容斐当狮尾的唐谧和白芷薇,都略略现出惊讶。而穆晃冷厉的脸则一点表情也无,让人心生寒意。 穆显让四人分别拜见了掌门和各位宗主之后道:“今日宾客众多,就连清源寺这次也派了玄智大师带着弟子来拜贺了,你们几个可要竭尽全力演好,让他们看看我们蜀山御剑堂的孩子如何了得。”   慕容斐代大家答道:“定不辜负掌门、殿监和各位宗主的期望。”   萧无极这时缓缓开口说:“你和桓澜的名字,我们在山上也都听说过。希望今日的狮戏不但可以让宾客尽兴,也可以让天下武林看一看我们蜀山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好了,下去准备吧。”四人应了,一起向殿后走去。   走得远了,唐谧觉得仍有人在看他们,一回头,遥遥看见五个人都站在原地,面目已经模糊,只能通过那不同颜色的袍服可以分别出谁是谁。   但是,灰袍人有两个呢,她这样想着,心中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隐藏在其中。 第十二章 天寿日闯祸记   桓澜和慕容斐换好了戏服,站在重阳殿后的一个角院里等着女孩子们出来,两个人像平时一样,除了礼貌上的寒暄,便不再有多余的话可说。   重阳殿外的喧哗穿过空旷的殿堂飘入角院,嗡嗡隆隆地有些不真实。两人明明都知道,此时,这些声音无非是在谈论着蜀山风光或者旅途见闻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是落在他们的耳朵里,那片无意义的嘈杂竟然有些像战场上的鼓点,一声一声敲击到血液里,振得人血脉喷张。   有一个瞬间,两个各自埋头擦拭自己狮头的少年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同样清澈的眼睛在四月的阳光下明亮异常,双瞳中对胜利的渴望一览无余,透明耀眼。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慕容斐说:“桓澜,这好像是第一次正式的比试。”   “嗯,可惜不是一对一。”   “能调教出好的狮尾也是本事啊。不过,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单独一战。”   “嗯,总有一日的。”   这时候,两个女孩子换好了戏服走出来。唐谧扮的是金狮,黄衣黄裤上涂着一道道装饰的金粉,在日光下金光闪闪,再加上她个子不高衣裤又肥大,她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行走的迷你版金元宝。(倾:迷你版?那里的金元宝有多大???!)而扮银狮的白芷薇就相对好一点,白衣白裤上涂着银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勉强让唐谧想到蹦上岸的小银鱼。   “慕容斐,早知道要穿这么难看的衣服,打死我也不答应你。”唐谧双手叉腰,气哼哼地说。慕容斐一脸无辜,问道:“难看么,我怎么不觉得,桓澜你说呢?”桓澜认真地打量并思索着,这才发觉自己对女孩子怎样打扮才算漂亮没什么概念,不过,在这么明媚的暖阳下,他看到犹如骄阳与霁月的两个少女,也会觉得心中舒畅,便说:“很好看啊。”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暗道:真是不可救药的怪异审美观啊。   白芷薇拉了一把唐谧,笑着说:“走啦,上场就赶快用那个狮子把你遮起来,免得被人看见,嫁不出去了。”   四人来到重阳殿,扒开门缝往外一瞧。只见殿前的空场四周已经铺好座席,大约是比较重要的宾客都坐在靠前的席上,后排则是蜀山弟子和御剑堂的剑童。掌门和殿监等背对着他们,坐在重阳殿飞檐下的高台之上。 这时候,殿监穆显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转回头来看见身后的门缝里露出几对眼睛,低声问:“好了?”“好了。”慕容斐小声回答。   穆显用眼睛示意他们到侧门去,然后侧头对萧无极悄声说了几句,萧无极便站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樽,朗声道:“萧某敬各位贵客一杯,感谢各位远道而来拜祭堕天大人。我蜀山御剑堂的剑童特为各位排演了狮戏作为席间娱乐,希望各位看得尽兴。”   萧无极话落,将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冲着空场中央一挥袍袖,那空场地上本来立着二百个短木桩,此时便齐齐飞上一丈来高的半空,悬浮在了空中。紧接着,一阵密集的锣鼓点响起,一金一银两只狮子从重阳殿的正门摇头晃脑走了出来。   穆显见慕容斐和桓澜扮的两只狮子走了出来,便把身旁的一只乌木匣打开,匣中放着一只小西瓜般大小的银色宝珠,珠上缠着混金线的红色缨络。那宝珠球好像有生命一样,只待匣盖一开,便一飞冲天,停在天空中两百根浮木的上方,轻轻抖动着。众人只见那宝珠在阳光之下射出七彩霓光,球上的金红双色缨络随风摇摆,光华灿烂如初升新日。   慕容斐从狮头中看着宝珠,低声对唐谧说:“那宝珠是个妖物,被施了术法的缨络捆住,只能在浮木上空活动,可是却狡猾得紧,很难抓住,待会儿一定要精力集中。”“放心。”唐谧答道。   地上金银二狮一见宝珠被放出,遍如两道离弦飞箭般腾空而起,直扑那宝珠,各自张开大口要去衔它。可是那宝珠仿佛长着眼睛一样,就在两只狮子马上要咬住它的瞬间,一下子向天空拔起三尺多高,躲开了两只巨口。此时两个狮子险些撞在在一起,却见两个扮狮头的少年脚下步伐一错,各自轻点一块浮木,两个狮头一左一右堪堪错身而过。 虽然两个狮头躲开了,可是被狮头力量带过去的两个狮尾却没有了躲闪的空间,眼看扮狮尾的两人就要撞到一起,那银狮尾脚下一步踩实,那金狮尾便会意地一脚落在银狮尾的身上,借力从空中翻过银狮尾。只是这样一来,银狮尾脚下的浮木受力过重,忽地一下往地上坠去,那银狮尾脚下失去凭借,身子一歪也要落下去。好在那扮银狮头的反应快,往前疾走两步,让那狮尾借着疾走之力向前一跃,找回了平衡。   席间众人大多不是第一次看蜀山剑童表演狮戏,只是过去两只狮子刚一出场都是互相游走试探,从不像此次这两只般上场就拼尽全力,一副一决雌雄的架势。于是众人都提起百倍兴趣,看看这两只狮子到底能舞出什么花样。这越看下去众人便越是惊叹,只见这两只狮子在浮木上翻飞戏斗,你争我夺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按理说,这些浮木一受力就会下落一些,往日戏斗了这么久,原本飘在一丈高空中的浮木大多数都已经被踩得只浮在三尺来高的地方,可是这次这些浮木竟还飘在五六尺的高空,不免让人猜想这四个扮狮少年的轻功究竟有多高。   再看了一会儿,便更是叫人觉得讶异。只见这四人斗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毫无疲惫之态,兀自争得激烈。众人自然知道这浮木狮戏全凭蜀山派的内力淳厚,轻功底子扎实,才能长时间在几乎借不到什么力的浮木上相斗,可是小小剑童,内力到底有限,能够坚持两柱香的时间已经堪称同辈中的高手。但这四人怎么着斗了三炷香的时间,还是如此精力旺盛,没有半点蘼败之势。   席间之人也多是高手,很多人已经发现这四人的步法甚是精妙绝伦,点踏踢踩之间,身形交错,移位换影让人目不暇接,便推测正是因为这身法异常轻灵,才让四人不用耗费很多内力便可以在浮木上行走自如。众人中多数在蜀山修习过,或者与蜀山派有武学渊源,见这身法陌生,便猜测可能是蜀山派又创出了什么新功夫,眼光不免投向蜀山派的五大巨头,只见那五人竟都是一水的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此时,只见金狮和银狮从两个方向分别快速扑向空中的宝珠。那宝珠本为妖物,头脑虽然不见得极其灵光却也不傻,立刻向一个没有被堵住的方向飞去。不料金色狮子早已有所防备,一个神龙摆尾,两条后腿踢过,阻断了它逃跑的路线。宝珠立时反向又逃,那银狮就像和金狮有默契一样,同样一双后腿踢来,阻断了它的去路。 宝珠见四个方向同时受阻,瞬时就往高处飞去。这原本是它脱身的杀手锏,只应两只狮子此时已腾在半空,要再往更高处蹿跃必须再踩一次浮木借力。可是斗了那么长时间,几乎所有浮木都被踩到了低处,高空已没有可凭借之物。 果然,来势迅猛的两个狮头在就要咬住宝珠的刹那,都失势疾疾坠落,分毫之间错过宝珠。不料就在同一时间,两个先行下坠的狮尾已经踩到了低处的浮木,借力往上再次腾起。 这两个狮尾腾起的步伐很是漂亮,并非一般人那样一脚踩木一脚腾空,而是一脚踩木借力腾起以后,另一只脚又踩在对方狮子的膝盖上再次借力跃起。按理说一般人要这么做,被踩的那人便会因为受力而下坠。可这两个狮尾的步伐轻巧,脚上几乎不怎么使力,步子变换的频率又极快,被踩的人不等下落就已经踩在对方膝盖上借到了力,两人这样交替互踩对方,就像互相搭梯子一样,在半空中将彼此送上高处。 此时的情形,突变成两个狮头下坠,狮尾上升,看上去就像是两只狮子在空中后背弓起,腹部收缩,卷缩成一团。但见那两个下坠的狮头分别一踩自己那正在上升的狮尾腿部,借着狮尾的上升之力再次跃起,犹如两张拉完后突然放开的大弓一样,急速弹向高处的宝珠。 金银两只狮子几乎同时捉到了宝珠,两张大嘴各咬住一半,死死不放,同时落回浮木。可是他们脚下的浮木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借力,于是,两只狮子便以那宝珠为圆心,旋转奔跑起来。更确切地说,是两个狮尾在奔跑,而两个狮头在一边奔跑一边你踢我踏,互相攻击。这样僵持了半晌仍是不分胜负,看得席间众人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这时,只见御剑堂殿监穆显忽然站起身来,炮袖一扬,那宝珠“嗖”地一声从两只狮口中间飞出,落回了乌木匣中。两只狮子口中失球,便往一处撞去,好在两人机敏,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身子一翻,带着狮尾翩翩落到地上。那扮狮的四人这时解去行头,露出四张红彤彤的青春面庞,众来客倒未觉得怎样,却听到剑童中间有人发出惊呼:“竟然是智木殿的人!”   穆显仍然是惯常的严肃神情,口气平和地说:“狮戏本是娱客的,没必要一定争出胜负,今日众位难得看得如此尽兴,你们两对就算平手吧。”   话落,席间走出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白眉老和尚,正是清源寺的玄智大师,只见他微微施礼,道:“老纳今日确实是眼界大开,没想到蜀山派如今门风如此开放,弟子们学得如此取巧的武功。”穆显毫不动色,回道:“这不过是孩子们为了招待客人编排的游戏,有些取巧也是他们想尽力取悦诸位贵客,和蜀山的门风扯不上关系,大师言重了。”   那玄智大师倒也不纠缠,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如此就好,确实让老纳看了出好戏。老纳还要恭喜殿监和掌门,蜀山后辈之中有如此了得的少年,真是可喜可贺。”   席间众人大多也知道清源寺的蜀山派之间微妙的关系,但大家多是维护蜀山派的,便纷纷有人出来搅混水。只听有人说:“是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有人说:“咱们蜀山派可真是后继有人啊。”   在这一片起起落落的赞誉声中,穆显冲慕容斐他们四个示意了一下,于是四人会意地拱手拜谢众人,一起往殿后走去。   几人刚进入侧门,一个杂役追了上来,对四人说:“几位稍等,掌门人有吩咐,叫几位不要离开,先在后面厢房候着,一会儿掌门人有话要问各位。”   那杂役说完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啊。”唐谧说。“大概是咱们用了非蜀山的功夫,掌门人有些不高兴吧。”慕容斐想了想道。“只是如此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蜀山派不是一直鼓励弟子不要因循守旧,要多吸收其他门派的长处么?这好像是堕天大人的遗训吧。”白芷薇说。“是啊,还能有什么事呢?连胜负都不让我们分出来。”唐谧说到这里,看了看另外三个人,只见他们脸上多少都有些遗憾。   桓澜眉头微蹙,说:“从来没听说过狮戏平局结束过,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是啊,确实有问题。”一个冷厉的声音插进来,四人回头一看,只见剑宗宗主穆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身黑衣矗立在重阳殿的阴影中,让人不寒而栗。   只听到他冷冷地问:“说说吧,是谁交给你们的邪魔武功?”   四个少年听到穆晃用仄仄的声音说出“邪魔武功”四个字,心中都是一惊,唐谧立时给慕容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负责全权解释。   慕容斐会意地点点头,道:“回宗主,如上次那玉佩一样,是我等从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的一件异宝,这凌波微步就是那异宝上所载武功。”   “哼,凌波微步,亏你们想得出这名字。你们偷学邪魔的武功可知罪么?还不给我跪下!”穆晃的声音穿过重阳殿的阴影,直刺入少年们的耳膜,四个人慑于他的威仪,想都没想,齐齐跪下。   唐谧觉得那声音里恼怒之意甚重,心里一阵不安,正想辩解一番,就听到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穆宗主,不必如此吧,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待到掌门来问清楚了再做惩处也不迟。”这声音她是熟悉的,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术宗宗主顾青城已经走进了重阳殿。在他身后,重阳殿巨大的乌木门被推向两侧,阳光与春风一拥而入。   只听顾青城又说:“掌门不是说了让你们去后面候着么,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过来,跟我走。”四人跟在顾青城身后,走入一间厢房。 唐谧见穆晃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求救般地唤了一声:“顾宗主……”   顾青城摇摇头,示意她噤声,看了看身后的四个少年,口气平和道:“一会儿掌门来了,半点假话都不可说,只要你们没有撒谎,他不会像穆宗主那样严厉。若是到时候要求救,便向穆殿监求救,他是可以名正言顺保护你们的人。”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留下一室忐忑与寂静。 很久也不见有人再来,四个人倒正好有时间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势。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还是按照顾青城所说的实话实说最好,反正不知者不怪,错处总不会大过天去,但是这事务必咬定只有四人参与,切莫再把张尉牵连进去。   又等了一阵子,有杂役送了晚饭过来,直到撤下饭去,萧无极才和穆显及三位宗主来到了厢房。唐谧偷偷瞟了一眼,发现萧无极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脸怒气,又想起方才顾青城的话,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只见萧无极落座以后,看了看坐在他左右的另外四位蜀山大人物,似乎是想确定一下每个人的态度,才开口问道:“桓澜,慕容斐,你们谁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这种当口,自然是口齿伶俐一些的慕容斐负责解释。就见他恭敬地深施一礼,然后道:“回掌门。此事原于我等在林中猎到一只赤峰四翼蛇,蛇腹中藏有一个小儿玩物般的宫灯。我等因为好奇,点燃了那灯,灯中便出现一女子在舞蹈,细看时发觉是一种武功,且很适于狮戏,我们便将之起名为凌波微步,一同修习。”   萧无极听了,眉峰微沉道:“那灯如今在何处?”   “回掌门,那灯由斐保管,现置于御剑堂。”   “叫你的魂兽把灯取来。”萧无极说。   慕容斐听了,左手一抬,低声唤出他的双头鹰,那鸟儿便如银剑一样飞出窗外,消失不见了。   萧无极看着逝去的魂兽若有所思,半晌才说:“慕容斐,你和桓澜的名字,我在山上也有耳闻,以你们的武艺,不学魔王的武功也可以将这狮戏演得精彩漂亮。说一说,你们是怎么想的。”慕容斐沉吟一下道:“回掌门,斐如此说,似是在狡辩。可是当时我等看到灯中女子的武功,并未觉得如何邪气,反倒翩翩若仙女凌波起舞。加之堕天大人曾有遗训,教导蜀山弟子要博采众长,不可因循守旧,故而起了修习之念,全然不知这是魔王的武功。”   “哼,你也知道是狡辩。根本就是你们贪念太大,才会逃不过邪魔的诱惑。那么取巧的武功,你们怎会想不到是邪魔的武功。”穆晃仍然是不让分毫的严厉口吻。唐谧已经忍耐穆晃很久了,此时见萧无极的态度如此,又想到还有顾青城这个后盾,脑袋一扬,对萧无极说:“掌门,我们不过是御剑堂的剑童,看不出这武功来路难道不正常么?再者说,一会儿掌门看了那灯就知道了,那灯中女子舞得甚是好看,却没有半点妖里妖气,烟视媚行的姿态,凭什么我们就要认定她是和邪魔有关呢?”   此话一出,唐谧看到面前五人都是面色微变,穆晃脸色更是阴沉,萧无极却没有容他再说,先开了口:“既然你们不知道,也不妨多讲一些给你们听。你们看到的浮木,是以蜀山术法‘浮空术’让其漂浮在空中的,只因这浮木受力即会下坠,受力越大下坠越多,所以,当年堕天大人曾在这些浮木之上与魔王比拼轻功和内力。结果自然是堕天大人胜了,可是,没过多久,魔王重新来挑战,却与堕天大人不分胜负。想必你们也清楚,轻功和内力不可能急速提升,那魔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是因为魔王想出了凌波微步?”唐谧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功夫没错,不过名字却叫做魔罗舞。”萧无极说到此处,看向桓澜,道:“桓澜,你母亲每日诵经,‘魔罗’两字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桓澜想了想说:“回掌门,澜记得是扰乱,破坏之意,但并不十分确定。” 萧无极略点了一下头,道:“对,或者说是能扰乱、破坏佛家修行的天人。魔王给自己创造的武功起这么一个名字,最重要的一层意思是,这样的武功是偷机取巧的武功,是捷径。不必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放在轻功和内力的修习之上,似乎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这才是真正魅惑人心,扰乱修行的所在啊!相比之下,皮相的媚态又算什么诱惑与干扰呢。你们几个想想,你们自己不能抗拒的诱惑究竟是什么!”   四个少年听了,一时沉默不语。萧无极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低不可闻的呼吸声,忽然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宁静,原来是慕容斐的双头鹰已经叼着那盏小小的八角宫灯回来了。只见它飞落到慕容斐身前,把宫灯往地上一放,便在慕容斐扬手之际消失了。 慕容斐把那八角宫灯捧到萧无极面前,萧无极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递给另外四人传看了一阵,才问道:“大家怎么认为?我看似乎这不是魔王的东西。”一直没说过话的司徒明这时开口说:“是啊,既没有魔血的痕迹也没有魔王的标记。”   “慕容斐,点上灯看看。”萧无极命道。慕容斐依言点上灯,须臾,众人便看到一个轻灵明丽的女子在灼灼的灯火中开始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萧无极身旁的顾青城侧过头来征询他的意见说:“掌门,此物还是速速毁去吧。”   萧无极点了点头,袍袖轻扬,掌风一扫,那灯便碎成了七八片,之后他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穆显道:“穆殿监,事情既然搞清楚了,剑童如何惩处还是由你来定吧。”   蜀山的人都知道,穆显虽然平时严厉,但实际上是很护着剑童的,此时萧无极让穆显决定如何惩处,便暗示了不愿太过严厉对待几人。 穆显自然明白这意思,道:“这几个剑童误学魔罗舞只是一个错处,另一个错处是不顾禁令私下青石阶,我看,就扣去他们一年的全部言行成绩作为惩戒吧。”   想来,这恐怕是四个少年能想到的最轻的处罚了,几人心中不免都是一松。唐谧看了一眼一直最为凶巴巴的剑宗宗主,发现他虽然面有不悦之色,却也没有出声反对,正暗自庆幸,却听萧无极说:“那好,就这么办。不过,除了你们四人之外,可还有其他剑童也学了这武功?”   “没有!”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大概是这声音太过齐整,萧无极和穆显都皱了皱眉头。只听穆显说:“同组的剑童也没有么学么?”唐谧和白芷薇知道这话是对她们两个说的,因为桓澜和慕容斐这一殿的剑童已经不再分组修行,唐谧抬起眼睛,眼光毫不闪避众人,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就把他叫来问问。”半天没有发言的剑宗宗主穆晃突然这样说。其他人也没理由否决,便叫了仆役去传张尉。   不一会儿,张尉走了进来,唐谧赶忙回头冲他使眼色。可是张尉只看到唐谧眉毛挑挑,眼睛瞪瞪,完全不明所以。 他走到站在最外边的白芷薇身旁,向面前坐着的五人施过礼,便垂手站着等待问话,却发觉白芷薇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宽大的袍袖正正盖在了自己的袍袖前,然后,一只冰凉的小手就探入了自己的袖中,抓住他的手,微湿的指端划过手掌,微微有些发痒,原来竟是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否”字。   此时,只听殿监穆显问道:“张尉,你可和他们一起学过这八角宫灯中的邪魔武功?”张尉一听,明白了白芷薇和唐谧是要叫他否认,便推测那两人可能已经替他先否认了一回,于是说:“回殿监,尉不曾学过。”只是他从未说过谎话,这一开口,总是少了一分笃定。   话落,张尉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给剑童们分组就是要剑童们互助、互爱、互相监督。你说说,现在你同组两人欺瞒于你,私下青石阶,又偷练邪魔的武功,犯了蜀山十戒中的哪一戒?”   张尉知道这把冰寒声音的主人是传说中蜀山最严厉的尊者——剑宗宗主穆晃,也知道他指的是唐谧和白芷薇犯了蜀山十戒中“不可背信欺友”这一戒,而犯下任何一戒的罪名都可以被逐出蜀山,心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偷眼去看一向伶牙俐齿的白芷薇和唐谧,只见她们两个此时也是沉着脸,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张尉见此情景,心下一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唐谧他们骗自己,就朗声道:“她们并没有欺瞒我,我和他们一起去抓的蛇,那灯中的舞蹈我也看过,只不过我资质鲁顿,看了十遍也记不住,故此才没有学的。”这是张尉有生以来第二次说谎,不想却歪打正着,谎话中一半真一半假,让他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让别人也挑不到什么不合情理的错处,竟是无意中达到了编谎话的上上境界。   穆晃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接着逼问,便转头对穆显道:“看来,你要多罚一人了,又出了一个私下青石阶的小鬼。”   待到五人走出重阳殿,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唐谧扭头看看没人,才骂了一句:“黑乌鸦,差点着了你的道,想轰我们出蜀山,想得倒美!”   别人还没接话,就听见她身后有人说:“唐谧,你等一下再走。”她吓得一回头,看见顾青城竟然神出鬼没地站在了他们身后,心中不免有一点恼怒地想:怎么这里的人轻功都好得跟鬼一样,有一天,老娘的轻功要比鬼还像鬼。   “宗主,找我有事?”她迅速换上一脸天真。“对,叫你朋友们先走吧。”顾青城点点头。   唐谧别过那四人,安静地等着顾青城发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顾青城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又难以描摹。这个人,看上去太过完美,面目便有些模糊不清、遥不可及,然而又绝不会因为这遥远模糊,而无法在人的心里留下影子,反倒如经年的回忆一般,朦胧却又深邃。   “穆宗主这个人,不要再得罪他了。”顾青城终于开口,“上一次你们飞上玄天阁,我已经替你们求过情,此人个性狠戾,最恨任何与魔王有关的东西,你一次一次出事偏都与他最恨的东西有关,以后可要小心!”   唐谧点点头,心里觉得有一阵暖意袭来,声音也乖巧柔和许多,扬起脸笑着说:“宗主放心,我一定不再让宗主担心。”   顾青城倒是一愣,眼前的小女孩从来都是看上去天真可爱,实际上最是水泼不进,我行我素,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温顺如小猫。 他不禁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说:“以后遇到事情要告诉我,别老自作主张,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吧。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总要有个人照应。”   “嗯,一定。”   唐谧看着顾青城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袍袖翻飞,步履生风,自有说不出的潇洒气度。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有花痴的危险,便敲了敲脑袋,骂道:清醒,清醒,你还真以为有长腿叔叔啊。   只是“啊”字还没感叹出来,她便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一只白皙的手疾电般刺过来,点在她的哑穴上,封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不等她看清那人面孔,那人已经把她夹在腋下腾身跃上屋顶。她只听到那人说:“别怕,不会伤害你。”   这声音如此特别,低沉沙滑,让唐谧想起丝绒滑过肌肤的感觉。   是她,一定是她!唐谧心中这样叫着。 第十三章 额滴神啊,灰衣人又出现了!   那女子并没有认出唐谧,想来对两个一天前在御剑堂偷听他们聊天的小鬼,她完全未曾放在心上。而唐谧上一次并未看清她的面孔,这一次,被她夹在腋下,也只能看到她弯出一道美好弧线的下颌。   唐谧发觉,那女子的轻功甚好,身负一人仍能如夜枭掠空般在屋顶上无声无息地起起落落。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在屋顶上远远地跟着顾青城,似乎很是忌惮顾青城的武功,生怕被他发现。 眼看顾青城又回到了此前盘问唐谧他们的那间厢房,那女子纵身跟过去,可是仍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轻轻落在离那厢房屋顶稍有段距离的屋顶上,然后开始屏息凝神,偷听里面几人的谈话。   在这样的距离内,唐谧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她试着拼命调动真气,汇聚于双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总算能够捕捉到只言片语。   “……赤峰四翼蛇……”这是萧无极的声音。   “……禁令……再查清楚……”这是穆显在回答。   “……堕天的转世已死……清除所有魔血继承者……”穆晃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激动,声音比别人响亮很多。 唐谧发觉,这话一传来,制住自己的女子似乎身子一震,显然是听到的消息太过令她震惊。见她如此反映,不由得仔细琢磨起自己听到的那几个断句,一时间便走了神,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那屋中几人又讲到了哪里。 不一会儿,屋中几人鱼贯而出,散了。   待到所有人都走得远了,那女子才夹着唐谧离开屋顶,一阵急奔之后,在一处密林里停了下来。她把唐谧放到地上,玉指在唐谧眼前一晃,便解开了她的穴道,而后,笑着说:“怎么样,怕我么?”   唐谧此时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样貌,心中不由得一慌。只见她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上纹满了缠绕弯曲的黑色藤蔓,在月色之中,那些绘得栩栩如生的藤蔓纠结扭曲,仿佛有生命一样。可是那女子的眼睛却甚是妩媚动人,顾盼间摄魂夺魄,让人说不出这样一张面孔究竟是美还是丑。   “不怕,你挺好看的。”唐谧自然知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尽管猜测对方年纪不轻,还是顺嘴喊了声“姐姐”。   那女子听了,轻轻一笑:“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是说,你是不是怕我要对你如何?”“开头有点怕,可是自打姐姐你说不会伤害我的时候就不怕了。”唐谧继续不露声色地拍着马屁。   那女子似乎被这几声“姐姐”叫得很是开心:“你是他们刚才说的哪一个剑童?”   唐谧这才知道,屋内的几人议论过他们,便说:“我叫唐谧,姐姐,你说那些大人无聊不无聊,竟然背后嚼几个小孩子的舌根。”   那女子并没有听出唐谧正有意套她的话,便说:“哦,你就是他们说最机灵的那个小丫头。嗯,你们几个胆子够大,竟然明目张胆在掌门和殿监面前撒谎。可惜,朋友没包庇住,还一起被罚。要不是掌门和殿监有意放你们一马,凭这欺师一条就可以逐出蜀山了。”“嗯,除了那黑鸟,不,剑宗宗主以外,其他几位都是好人呢。”唐谧说。   那女子却冷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好人未必写在脸上。在这蜀山,永远只有表面的平静。”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呢?”唐谧忽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   “因为蜀山的力量太大了!你知道,当年堕天大人开创蜀山派是为了对付魔王。这事还要从堕天大人带着三国联军杀入赵国皇宫说起。据说那时候魔王最终不敌堕天,可是却留了一道杀手锏——当堕天大人杀死魔王的时候,魔王的鲜血便爆出,一飞冲天,在天空中降下了血雨。这些血雨落在整个皇宫内外数万人的身上,这些人便成为了魔血的继承者。可是这些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魔王,必须要有天时地利的配合才可以。而且,这血统会代代相传,哪一代哪一人碰到合适的机缘,便会因这血统,激发心中的魔性。” “这么可怕啊,那当时堕天大人就该杀了这几万人啊。”   那女子听了,玩味地打量着唐谧,目光明灭:“若是你,你会么?那几万人,有赵国皇宫里最低贱的奴隶,有三国联军中与堕天大人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军和士兵,甚至还有各国王族,你说,若是你是堕天大人,该怎么办?”   唐谧被问得心中一片茫然,这时候她才第一次发觉,堕天或者魔王这样的人都仿佛站在很高的地方,他们的目光所及,心中所想远非自己可以揣度,从来自诩聪明的唐谧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过也就是自以为聪明而已。   那女子见她不答,也是在意料之中,便续道:“据说魔王看到血雨落下的时候,对堕天大人说:‘你定然狠不下心杀死这几万人,就算现在你用什么术法制住我的血,但总有一天,你会死去,而最后胜利的还会是我!’确实,魔王太了解堕天大人,堕天大人不会杀死这些沾染了魔血的人,于是,他创立了蜀山派来应对。”   “他是想,当魔血万一被激发的时候,集合蜀山弟子的力量来对付新的魔王么?”唐谧问。   那女子摇摇头道:“不只是这么简单。你看,我们蜀山的弟子通过五殿大试后可以在蜀山再修习三年,之后便去留由人了。那些离开的,分散到各国,不论是从政从军还是闯荡江湖,渐渐都成为各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可是他们都受过同样的教导,就算资质有所差异,但也不会是天壤之别,如此,便再也不会出现百余年前只有魔王和堕天两个人天纵奇才的局面,各国都有同样优秀的人才,他们之间便可以相互制衡,就算出现一个人想如当年的魔王一样血洗天下,也会有无数有同样才华的人来对抗他,这便是为何这百多年来,四国之间虽然摩擦不断,却再没有巨大战事的原因之一。”   “原来,蜀山弟子是各国制衡的关键所在。”唐谧说,心中暗道:原来万人敬仰的堕天大人就是一个高等教育的普及者啊。   “是,所以你看,咱们蜀山派从来没有什么不传之武功,因为堕天大人认为武功和才智的高下,从来不由一两样独门秘技决定。故此,堕天大人把自己所会的尽数传给他的三大弟子,而这三人各自最擅长一项,便是如今三宗的由来。堕天大人自己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天下人资质差别甚大,他倒希望天下人皆来蜀山修习。这也是为什么,对于蜀山来说,最重要的是御剑堂和那些懂得如何教导出人才的殿判,而其实不是掌门。”那女子说到这里,忽然发觉有点不对,美目一扫唐谧道:“我怎么和你讲了这么多话,我抓你来,可是要问话的!”   唐谧马上摆出可爱的笑容说:“因为姐姐是大好人,看我什么都不懂,所以耐心教导我啊,姐姐,听你说话,你也是咱们蜀山的人呢,为什么不来当殿判呢,就凭姐姐这武功和耐心,一定比我们现在的殿判强上百倍!”那女子一听这话,突然神色陡然就变了,脸上的藤蔓纹身跟着表情的变化扭动着,像蜿蜒爬行的黑色毒蛇。 只听她冷冷地说:“少拍马屁了,你只说,你这魔罗舞是谁教的?”   唐谧刚想说实话,心思一转,想到这女子刚才一定听到很多事情,就算没听全,也会比自己知道的多,自己要再多套出些话来才好。 打定这主意,她便不讲那个没什么意思的实话,改口道:“这是一个灰衣蒙面人教给我们几个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每晚跟他学罢了,他说这是让我们演好狮戏的捷径,没想到却是在害我们!”那女子一听这话,竟然有些激动得不能自持,急切地问道:“那人现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都是晚上去约定的地方见面啊。”唐谧搪塞说。“约在哪里?”那女子马上又问。“在御剑堂正殿广场的角落。”唐谧被问得急了,脱口而出便是自己和慕容斐练习的地方。“走,带我去!”那女子说完,抓住唐谧的胳臂就要走。   “姐姐,姐姐,镇静,镇静!现在去他也不在啊。”唐谧被她抓得胳臂生疼,叫唤着。“那也要去看看。”那女子这样说,就算是纠缠的纹身也掩藏不住那一脸的迫切。   可是,就在唐谧以为她又要倒霉地被那女子夹在胳臂下的时候,那女子却抽出腰中佩剑,说:“轻功太慢了,咱们御剑飞行。”话落,她把手中那把泛着隐隐紫光的宝剑往半空一扔,只见那剑就凭空漂浮在了离地三尺的地方,之后,她拉着唐谧一纵身,两人便双双站在了剑上。   唐谧觉得脚下的剑微微一抖,自己便和剑一起飞上了高空。也说不好那剑究竟飞得多快,她只觉得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往地面看去,山峰沟壑在月光下明暗错落,点点飞瀑幽潭如陨落的天星般散布其间,银光粼动。她不由得感叹:“原来这御剑术真能飞这么高、这么快啊。姐姐,你好厉害。教我们御剑术的殿判也只能跃至三尺,她说数遍整个蜀山能飞起来的也没有几个,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唐谧这次倒不是有意拍马屁,但是却让那女子听在耳中甚是舒服,答道:“自然,放眼蜀山恐怕也就萧无极他们几人能如此吧。”   唐谧见她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些,试探着问:“姐姐,那个堕天的转世是怎么死的?” 不想那女子听了身子一抖,脚下的剑也急速抖动了一下,只听她厉声说:“胡说些什么!说,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没什么,就是‘堕天之转世已死’这几个字,都怪穆宗主说得太响亮了。”唐谧闷闷道。   “切不可胡言乱语,穆晃说的是‘如果堕天之转世已死’,只是个假设罢了!”那女子如是说,可是唐谧却觉得似乎并不可信。   此时,两人已到了御剑堂上空,那女子带着唐谧落到正殿的空场上,唐谧便只好带她来到自己和慕容斐练习的那个角落,好在那里还摆放着他们平时练习用的木桩,倒是不会让那女子生疑。   那女子似乎想要寻找什么蛛丝马迹,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徘徊搜寻良久,终于一无所获,有些失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大殿。唐谧站在她身旁,也顺着她的目光一阵发愣,正想开口再探听些什么。只听那女子低呼一声:“是他!”拉起唐谧就向大殿飞扑过去。   唐谧跟着她望向大殿,只见一个灰色的身影已经闪入殿门。   唐谧暗中惊诧不已:额滴神啊,你真的让灰衣人出现了啊! “穆显,站住!”那女子脱口而出。   灰色的背影一顿,却并没有停下,而是更快速地钻入甬道,待他一消失,洞门随即开始缓缓闭合。那女子一看赶不过去了,把剑鞘抬手掷向洞口,只听“砰”地一声,剑鞘被洞门卡住,终于没能完全闭合。   两个人快步赶上,唐谧忽觉有些不对,说:“姐姐,下面怎么黑漆漆一片,没有光透上来,这里面不是因为有萤石,所以总是亮堂堂的么?”   那女子冷哼一声:“是术法‘光之障’,看来真遇到老朋友了,不想让我看见面孔,竟然使出这一招。你在这儿等着,别让门关上了,我去会会他。”   说罢,那女子扒开门翻身跃入甬道,失了踪影。 唐谧依言把剑鞘仍然卡在洞口,自己坐到一边,双手托着脸,脑海中仍是刚才那女子低喝的一声:“穆显?!”   灰衣人是殿监么? 她曾经也这样怀疑过,可是,第一次见到灰衣人的时候,很多人看到穆殿监那时在御剑堂内巡视呀。再说,在蜀山,灰色是多么显眼的颜色啊,换作自己是殿监,若是真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搞一件别的衣服不好么?想到这里,唐谧有些怀疑那女子是不是只看到一个灰色背影就妄下判断,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她忽然觉得脑中白光一闪,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低低叫了一声:“对,也许有人就想要这么误导别人。”   可是再转念一想,又觉得做这事的人未免思虑不足,穆殿监晚上在御剑堂巡视这事有多少人可以证明啊,就算我们有所怀疑,一询问还不就把这事和穆殿监撇清关系了么?那么……今天早上在重阳殿看见的那并立的两个灰色身影再次跃上她的心头:那么,会不会是有人要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灰衣人是掌门呢?   唐谧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起脸望向殿外,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是漆黑一片不见月光了,一道白惨惨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划过夜空,接着,低低的闷雷声滚过,不一会儿天上便僻噼啪啪地下起雨来。   唐谧侧耳听了听甬道里的动静,却发觉在一片铺天盖地的雨声中根本什么也听不清楚,心里不由有些担忧起那女子来。现在想想,她虽然武功甚高,可是却没什么心眼;虽然脾气有点喜怒不定,可是却算不上讨厌,无论如何,还是不要出事才好。   又过了好一会儿,唐谧忽然感觉地下有些异动,忙拉开洞门,黑暗中一股血腥之气迎面扑来,紧接着一个人蹿上,叫了一声:“小丫头,快走!”这声音太过特别,唐谧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女子,忙问:“姐姐,你受伤了?”“不妨事,咱们快走。”那女子说完这话,身子一晃,轰然倾倒下来。唐谧赶忙扶住她,片刻不敢耽误,架着她逃出了正殿,往自己在梅苑的住处奔去。   好在此时外面大雨瓢泼,这一路上未曾遇到一个闲人,只是可怜了白芷薇,这么一个冷静的人,在一开门看到一个浑身血污,满脸藤蔓刺青,全身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怪物时,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唐谧一步跨上去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出声,当心仇家听见。”   白芷薇快速地恢复了镇静,帮唐谧把那女子扶近来,关上门,替她换上干衣服,再扶到床上,然后走到柜橱中拿出两个小瓷瓶,说:“大婶……”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口中便吐出一口鲜血,唐谧暗叫不好道:“芷薇,你看你,把人都气吐血了吧,快叫姐姐。”那女子牵一牵唇角,勉强笑笑,说:“可有人追来?”   “姐姐放心,没人追来,外面雨那么大,就算想追也看不见踪迹。”唐谧乖巧道。   白芷薇把瓷瓶递给她,想叫姐姐却仍觉得有些别扭,便直接道:“这个是我们上草药课的时候学着配的血伤宁和益气丸,你看看敢不敢吃,反正我们自己是不敢吃的。”   那女子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便把几粒药吞入腹中,又问:“教你们草药的可还是莫七伤?”   “是。”俩人乖乖回答。   “那麻烦你们见到他时跟他讲一声,就说‘玉面’向他求一粒‘九荣回天丹’,他一定会给。我这伤,只有靠那药才能快速恢复,否则要拖上很久。”   唐谧本想告诉她全蜀山最后一粒‘九荣回天丹’已经被司徒慎那厮用来治了小小一处皮外伤,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她受不住打击再次吐血,便道:“好,明天我们就有草药课,我跟他讲去。”   接着,唐谧又问:“姐姐,你这是被那灰衣人打伤的?认出他是谁了么?是穆殿监?”   玉面闭上眼,正准备运气疗伤:“不知道,可是武功如此高深的,全蜀山不会有几个。不过,我只是吃亏在不熟悉那地道,这才被他偷袭得手。你知道,那地宫中,有的门要用钥匙打开,有的一推就开,那人来去无比熟悉自如,又有钥匙,不是穆显就是萧无极了。”   “说不定别人也有钥匙啊。”唐谧说着,不禁摸了摸怀揣中的那把小梳子。   玉面似乎不愿再伤神思考,说:“不管怎样,我知道他是去偷‘六音笛’的就行了。好了,我要运功疗伤,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吧。”   唐谧和白芷薇见玉面不再答话,便挤到剩下的一张床上。 唐谧简单讲了经过,白芷薇轻声感叹道:“唐谧,真服了你,她最多也就能叫夫人吧,这姐姐你怎么叫得出口?”   唐谧嘿嘿一笑,说:“过去我一朋友,管三十岁以上的女人都叫姐,三十以下的全叫妹,结果混得风生水起。”   “高明实在是高明!唐谧,张尉今天被扣了全部的言行成绩,你说他还有可能通过大试么?我今天下山时都不敢和他说话。”白芷薇话落,却发现唐谧已经累得睡着了。 第十四章 是谁敲了小唐的脑袋?   翌日清晨,唐谧在去早会的路上,把昨天晚上的推测讲给白芷薇听了。 白芷薇听后蛾眉微蹙,想了想说:“这么猜测的话,我倒有一事想不通了。你且说说,那人误导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问得唐谧一愣。是啊,剑童的身份何其渺小,有被误导的价值么? 因为有问题困在心上,唐谧整个早会便浑浑噩噩地混了过去。待到白芷薇再叫她的时候,却发现早会已经结束,而他们三个和桓澜、慕容斐则被留下来问话。倒也没问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让大家讲讲遇见赤峰四翼蛇时的情况,因为赤峰四翼蛇并不是蜀山常见的妖物,如此反复出现,穆殿监想仔细调查一番。 几人刚受了罚,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讲了几次遇蛇的经过。唐谧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听到慕容斐讲起看见赤峰四翼蛇穿过青石阶,还有桓澜讲起看见过一个灰衣人和尸王这几处他们觉得疑点重重的地方时,她有意留心穆殿监的表情,却只看见一派平静之色,完全难以探知他心中所想。 唐谧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好容易等到问话结束,她拉着白芷薇就往外走:“芷薇,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想到一种解释。也许,那人并非想误导我们,而只是借我们之口,把这事告诉给殿监,他很有可能是想误导殿监。”   白芷薇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道:“如果按你的说法,这个人就应该已经预料到我们总有一天会被殿监叫来问赤峰四翼蛇这件事才对。那么,我们就会把诸如结界被打开过,遇见过灰衣人这些事都告诉殿监,而殿监会想,有能力打开接界,再把它恢复回去的人是谁?穿灰衣的人又是谁?如此如你所说,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掌门了。这么想倒是听起来合情理,可是,让殿监怀疑掌门有什么意义呢?”   “殿监和掌门算是咱们蜀山地位最尊崇的两人吧,也许是想让一个对付另一个。”唐谧大胆推测。   “会不会和马上就要开始的比武有关?掌门人每十年比武选出,日期是天寿日之后的第五天。”白芷薇道。   比武的事唐谧也听说过,不过因为那是“山上”的事,山下的御剑堂完全不会参与其中,所以也并不是很关心,但现在白芷薇这么一说,她才觉得这可不是除了天寿日以外蜀山派重要的大事么,有什么阴谋诡计和这事相关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便说:“嗯,估计就是这样,说不定是有人觊觎蜀山派掌门的位子。”   白芷薇听了,没有马上搭话。她虽然一直认为唐谧是很聪明的,只是唐谧这种喜欢大胆想象和假设的思考方式与她的思考习惯有些差异,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抓在手中的实实在在的凭据,没有一个严密的推断过程,她便难以让自己信服。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唐谧,我怎么觉得这么想似乎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呢。”   唐谧和白芷薇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自然明白这小女孩是天生的理性主义者,而自己这番全部建立在假设上的推论肯定没办法让她信服,但是自己直觉以为这种思考方向是正确的,于是说:“容我再好好想想。”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原来是张尉已经跟在她们身后走了许久。唐谧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朦胧睡去时听到白芷薇讲的那番话,心中一阵过意不去,只是心思玲珑如她,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讲什么才好,于是只好冲他笑了笑。   三个人这还是头一次几乎是一路沉默地走上了术宗所在的无忧峰。 进入药堂,唐谧看见莫七伤身边没有人,虽然知道没用,还是秉着受人只托终人之事的做人原则,上前悄声对他说:“莫殿判,‘玉面’托我向您求一粒‘九荣回天丹’。”   莫七伤一愣,捋了捋两撇花白的八字胡,说:“你跟她说,不是我不给,是全用完了。不过,如果今日能够捉到活参的话,再配置一些也不难,那其他八味药,药堂都是有的。” 唐谧有些好奇地问:“活参是什么?”   莫七伤故作神秘地笑着说:“好玩儿的东西,今天就是让你们来玩儿它的。”   后来,当唐谧在树林中被迫唱着歌走了一个时辰以后,才知道自己是被莫七伤骗了!   原来活参是一种近乎妖物的人参,每十五年成熟一次,成熟的时候便会在树林里东游西荡。它们非常胆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遁入土中消失不见,故此极难采摘。而唯一吸引它们的,就是童音唱出的清脆歌声,所以每过十五年,还没有进入变声期的智木殿剑童们便被叫来采集活参。   刚开始的时候,众剑童都觉得很好玩,在莫七伤发给每人一个遇到危险可以报警用的烟花后便四散而去。一会儿工夫,满山遍野都是愉悦响亮的童谣声。   唐谧和白芷薇走了一段,对她说:“芷薇,你唱吧,我不会这里的歌。”   白芷薇顿了顿,说:“好,那我唱了。”   唐谧见她好看的朱唇微动,一段歌声轻轻飘出,然后,这歌曲的调子便由东开始走向北,再由北走向南,由南走向西,最终又回到了北。   果然,命运是公平的。唐谧听着这走南闯北的歌声想,漂亮聪明如白芷薇,竟然五音不全,唐谧啊,从此你就不要自怨自艾了。   “芷薇,莫殿判说,人多了活参不会出来,我们还是分头找吧。”唐谧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决定离开白芷薇。   可是,一个时辰以后,她开始追悔莫及。   不知为何,她把二十年来所知的儿童歌曲全都唱了一遍,也没见到一株活参蹦出来。 难不成,活参不喜欢听我们那世界的儿童歌曲么?唐谧这样想着,如果连白芷薇那样的歌声最终都能吸引到一个活参粉丝的话,我空手而归岂不是很没面子?   想到这里,唐谧决定改换风格,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大声唱道:“洗刷刷,洗刷刷,,哦,哦……”   就在她狠狠地唱道:“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这一句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诡异的婴儿般唧唧咯咯的笑声。扭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个手掌大小,样貌犹如没睁开眼的婴儿一样,白胖白胖的人参。只见它头顶顶着一簇绿叶,四肢看上去如雪白的藕节一般,此时正咯咯笑着,跟随着唐谧的歌声摇头晃脑。   唐谧心中甚喜,一边继续唱着一边走近它,随后出其不意一把抓住它头顶的绿叶,可就在她高兴得想要大叫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掌风袭来,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击倒在地上。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她感觉到有人从她手中拿走了活参。她缓缓摸索着掏出烟火,用尽最后的意识和力量,拉开烟火上的绳捻。看到一团红色的火焰冲上天空,她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唐谧闻到阵阵药香,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发沉,脑袋里嗡嗡作响。看来是脑震荡了,真倒霉,她想。 这样又躺了一会儿,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药室后面库房内的一张软塌上,四周都是一排排落地顶天的乌木药柜,每个柜子都嵌着一个个小抽屉,抽屉上镶着黄铜兽头环,并用金笔写着“首乌”、“白芷”、“血伤宁”、“归元丹”这样的小字。   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正抱着厚厚一叠绢册,在这些药柜间走来走去,拉开这个抽屉点一点,又拉开那个抽屉看一看,不知不觉间步子走得急了,又要爬高上低的,便使出了轻身功夫来。那步态灵动如山间雀跃奔跑的小鹿,轻盈似溪上悠游戏水的仙子,却是已经被严令禁止的魔罗舞。   “我说神仙妹妹,你的武功犯戒了。”唐谧有气无力,哼哼唧唧道。   “不妨事,反正这里也没旁人。”白芷薇答道,伸手抹掉鼻尖上凝着的汗珠。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唐谧又问。   “还不是因为大家都出去找你了,结果药库看守松懈,被盗贼进来偷了。莫殿判叫我在这里核对核对,看看都被偷走了些什么。”白芷薇边答边继续干活,紧接着她又问道:“你怎么样了,还难受么?” “自然难受,脑袋晕沉沉的。你说怎么这么巧,我也碰到强盗了,那家伙打晕了我,偷走了我的活参。”唐谧抱怨着。   白芷薇停下手头的事儿,有些讶异地看着唐谧,问:“你找到活参了?大家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怎么给你找到了。好可惜你终究还是弄丢了,不然我们明天就不用再去找了。”   “神仙妹妹,你可真是凉薄。我刚才说话的重点是我被强盗打了,你怎么就知道活参,活参的啊。”唐谧生气地噘起嘴。   白芷薇赶紧赔不是,然后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道:“怎么你被抢,药库也被抢,这些盗贼好像都约好了?”   唐谧此时脑袋发昏,没有办法完成这么艰巨的推理工作,便问:“药库的事莫殿判怎么说?”   “他大骂那些等着观礼掌门人比武的客人是小人,竟敢偷盗自家师门。可我觉得,这几日山上因为天寿日乱哄哄的,宾客中更是鱼龙混杂,若是有人偷药,倒是也讲得通。可是,加上你遇到的事,这件事未免拿捏得就有些太恰到好处了。”白芷薇说完,又开始继续清点药材。   “芷薇啊,你被莫殿判无情地利用了。”唐谧不想再费脑筋,随便转移话题,她只觉得莫七伤纯粹是在利用白芷薇记忆力好,条理性强,心思又细密的特点来干一些本来该由杂役干的工作。   白芷薇头也没回,边干边说:“我是自愿的。出了偷药这事,殿判让我们都下山去,可我想陪着你,所以才要求留下来整理药库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有噔噔噔的脚步声,不用猜,全蜀山除了杂役以外,但凡会点轻功的人,便不会有这么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唐谧躺在那里看也不看,说:“大头,你也没走?”   “给你弄药呢,怎么走。”张尉说着,端过来一只朱漆托盘,盘中放着一碗黑不见底的汤药,还有一盘棕色的药膏。   唐谧还未离近那药碗,就闻到一股极苦的味道,立马开始皱着鼻子耍赖:“啊,大头,你终于要下手了!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不就是连累你被扣分了么。你放过我吧,我承认我对不起你,我一定努力,让咱们今年一次过两试。好不好,放过我吧,别让我喝那个脏东西。”   张尉端着盘子被唐谧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逗得呵呵笑了一阵,这才发现原来这是自昨天出了魔罗舞那事以后,唐谧第一次正面提起扣分的事情。 他自己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化解三人间的尴尬,便顺水推舟地说:“行,你把‘凝神汤’喝了,我就立刻原谅你。”   唐谧听了翻身一骨碌做起来,笑着说:“那好,我喝。”   唐谧喝完药,张尉就把她的发钗拔下来,三千乌丝瀑布般流泻下来。 唐谧身子一僵,问:“干,干什么?”   张尉是心中明澈,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少年,随口回答:“给你上药啊,头上肿了大包呢。”   “噢。”唐谧这才觉得自己不纯洁,掩饰倒:“那你轻一点。”   张尉答应着,右手拿起一个小竹板挑起一块药膏,左手拨开唐谧脑后的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地涂上去。唐谧只觉得头皮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一直舒服到了心坎里去。   涂好药,张尉便过去帮白芷薇清点药材,而唐谧则半躺在软榻上,远远地看着那个两个人。   蓝衫的少年因为身量还没有开始抽拔,脑袋就显得特别大,并且举手投足都被这样的身材比例干扰,呈现出一种笨拙之态。那个红衣少女却已经开始如雨后的幼竹般向着天空生长,细瘦的身姿带着一点清冷的竹韵。可是唐谧相信,笨拙的少年终会成为拥有宽厚肩膀的男子汉,清冷的少女终会绚烂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而那时候,我又在哪里呢? 唐谧这样想着,忽然有些伤感,知道自己终将离开。   下山的时候,唐谧告诉了张尉自己关于灰衣人的推测。 没想到不等张尉说什么,白芷薇就先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说:“我觉得,第一次见的灰衣人你可以说不是穆殿监,因为大家看到他在御剑堂。但是后来几次,你就不能这么说。现在,你所有的推测都先认定穆殿监是可信任的,这样可能会犯大错。”   “这是我的直觉啊,有时候人是需要直觉的。”唐谧相当不服气。   “按你的推测,这可是会出大事的。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光凭直觉呢?”白芷薇一点也不让步。   “我当初也是凭直觉和你做朋友的啊,有错么?”唐谧反将一军。   白芷薇有些生气了,道:“唐谧,你狡辩!”   “我也觉得能信任穆殿监啊,这样凭感觉去相信一个人不正常么?”张尉终于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不想白芷薇感觉到成为了少数派后,言辞就有些激烈:“那你们怎么不接着凭感觉猜谁是幕后黑手啊,这个人这么辛辛苦苦,就为了让咱们几个当传声筒?你还不如说,他正将全御剑堂的剑童都当他的传声筒呢,这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大众是最容易被操纵和愚弄的,有时候,骗一群人比骗一个人更容易。”唐谧跟她针锋相对。   “哼,说得倒是轻巧。”白芷薇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她反问道:“那你倒说说,咱们碰到的这些事里,哪个和大众有关?”   “比如……”唐谧被一下子问住了。 这段时间以来,好像都是他们几个人在这里神秘兮兮地调查来调查去,和大众如何扯得上关系,可是,她也是不轻易低头的人,她搜索了一下记忆,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说:“比如,南宫香她们就说过,全御剑堂都知道咱们飞上玄天阁被罚的事。因此,才有那么多人问慕容斐赤峰四翼蛇的事。这才有了如司徒慎的好胜之徒,也想去找宝物。”   “佩服,佩服,按照你这次的推测,这个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通过大众推动司徒慎去杀赤峰四翼蛇啰?原来这就是要发生的大事啊。”白芷薇口气里有讽刺的意味。   “我……”唐谧被堵得哑口无言。   张尉看两个人僵住,很想此时出来打个圆场,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刚恢复不久的和谐气氛又转变成了一路沉默。 十五 漫长的朔月之夜      到唐谧和白芷薇回到梅苑,发觉玉面已经睡下了。两人也不多说话,安静地各自洗漱,吹灯上床。   本来是一个人的床,躺两人就显得有些挤了。她们的胳臂碰着胳臂,呼吸抵着呼吸,却不知如何先向对方开口。   忽然,窗棂上传来小石子“咚咚”的敲击声,两人对看一眼,没说话,双双披衣起身。   推开窗户一看,只见后墙头坐着一个大头少年,两条腿挂在那里晃啊晃,咧嘴一笑,亮出一口招牌白牙。   “上来。”少年低声招呼道。唐谧和白芷薇翻身跃上,一左一右坐在那少年的身边,异口同声道:“什么事?”   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两人一看,竟是两株鲜红的彤管草。   只听那少年说:“我想,也没人送你们。”   “切,谁要你可怜,滚下去。”唐谧笑着发怒。   “说错了,其实就算有人送你们,我也还是想送。”少年慌张地解释。   “快滚,你知道送这个是什么意思么”白芷薇也笑着发怒。   “送喜欢的人啊,我喜欢你们。”少年诚恳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被扣掉言行考绩的事,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们。嗯,今年,今年其实是我在蜀山最开心的一年了。”   “那好,姐姐我要了。”唐谧笑着伸手拿过一株彤管草。   “我也要了,我是可怜你。”白芷薇接过另一株。   少年笑着翻下墙头,冲着墙上的两个少女说:“你们,也和好吧。”   “快走吧你,事儿真多。”墙头上的两个少女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然后便相视而笑。   少年走了几步,忽听墙头上的唐谧道:“张尉,我今天说的话是认真的,咱们今年争取一次过两试,桓澜行,咱们怎么就不行呢?”   少年冲她使劲点头:“好!再见。”说完,便奔进了一片夜色之中。      可是这一夜,注定不得平静。   唐谧和白芷薇刚要睡下,又听见有小石子在急促地敲打窗子。   这一次,墙头上依旧是张大头,只是脸上满是焦急:“唐谧、白芷薇,出大事了!和我同屋的司徒慎不见了。”   “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他带着一帮人偷偷去抓赤峰四翼蛇了!”   唐谧和白芷薇一听,惊疑地互相一望,难道,这真的就是将要发生的大事么?   张尉递来一本书,白芷薇接过来想看,才发现今日是初一,天上原是没有月亮的。虽然星光大盛,但那样的点点光芒毕竟无法照亮书上的小字。   张尉指着那书道:“我早就该想到,司徒慎得了这书中丢掉的几页后,迟早会这样干的。”   “这话怎么说?”唐谧问。   张尉点了个火折子道:“前些天,司徒慎说借到的书中被人撕掉的几页,突然又被他拣到了,其中正好有一页是讲赤峰四翼蛇的。喏,你自己看吧。”   白芷薇借着火光,看那书正是之前唐谧翻过的《妖螭集》,在其间夹着的几张散页中,果然有一页与赤峰四翼蛇有关:“彼之赤峰四翼蛇,逢朔月则妖力丧,故众蛇皆千里奔袭,群聚幻海,以求庇护。” “那么,只能是两种可能:一是书写错了,二是有人故意伪造了这一页,诱使司徒慎今夜去幻海。”白芷薇说着,把那几章落页递给唐谧,续道,“若是第二种可能,那做这事之人可是费了很大的一番工夫。”   唐谧接过那几页,借着火光细看,只见这记载着赤峰四翼蛇的一页和其他书页不论是从纸张质地,新旧程度,还是字体都完全一致,页侧似乎还有被细线拉破的痕迹,让人立时联想到,是在由书中脱落时,被订书的细线所损。   “若是假造,那费了这么多心思,不但是要诱使司徒慎前去捕蛇,还要令这事毫无把柄!要是真的追查下来,只能说司徒慎误信了一本错误的书。”唐谧边说边思索。   在这里,书极为矜贵,都是由人手抄写,若这一本是蜀山唯一的一本,甚至是天下间唯一的孤本,那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别说那么多了!既然你们两个都认为可能是陷阱,那我们赶快去截住他们。”张尉说着灭了火折子,带头往御剑堂外跑。   “等等,只有咱们几个恐怕不行,叫几个帮手去。”唐谧道。   “叫谁?”   这时候,唐谧能想到的,最顶用的,只有两个人。      看着那两人揉着惺忪睡眼,被张尉从松苑带出来的时候,唐谧忽然觉得心底一抽,好像隐约抓到了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直到五人施展轻功在山路上疾奔的时候,她仍然沉默不语,脑海里漂浮着无数碎片,好像拼图一样,似乎有了什么线索便可以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又仿佛尚缺最重要的几片,让人始终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   今夜下山时和白芷薇的争吵再次浮现在她脑中。那时,我是如何拼凑来着,唐谧想,是了,我是说有人可能操控着御剑堂的众人,或者说,用众人的舆论在影响着某人。当时虽然纯属瞎说,可是现在想来,却未必不可能啊。然后……   唐谧开始试着把每一件事用这样的思路连接在一起,心中突然一派明澈,不禁“啊”地大叫一声。   “唐谧,怎么了?”白芷薇停下脚步关切地问,其他三人也站定,看向她。   唐谧平了平呼吸,看看桓澜和慕容斐道:“你们听着,我现在便将咱们遇到的事情全部梳理一遍,你们看看对不对。   “有一个人,他在某日打开了青石阶上的结界,就是为了让一条赤峰四翼蛇蹿出,让路过的慕容斐看到,并且最终得了一件宝物。这个人知道,慕容斐和桓澜一直暗暗有比试之心,所以,总有一天桓澜会发现慕容斐因为宝物变厉害了,便也会去找赤峰四翼蛇。而且我想,就算桓澜没发现慕容斐因为宝物变强的这件事,这人也会像让慕容斐发现赤峰四翼蛇一样,想办法让桓澜‘正巧’遇见一条,得到个什么宝物。”   “你的意思是,有个人一直在谋划,不论以什么方式,总之是要让我和桓澜都遇见赤峰四翼蛇,并且得到宝物对么?”慕容斐听得直皱眉。   “是。”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和桓澜是御剑堂最受瞩目的两人,而且,你们一直在暗中较量,如果得到了可以增强功力的宝物,依你们两个的心性,一定会找机会比试的,你们说呢?”唐谧看着两个人问。   慕容斐挑挑眉毛,微微笑笑。桓澜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也没有回答。   唐谧接着道:“只要你们比试了,我想,甚至不比试,只是在有其他人在的场合显露了因为宝物而武功大进,那个人的目的就达到了。因为,关于你们两个的事,无论是什么都会很快传遍御剑堂。而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家都去议论你们因为宝物而变得如何如何厉害。而你们看,此刻,不论中间的过程如何,他的这个目的已经完全达成了。”   “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慕容斐双手环抱于胸,不解地问。   唐谧解释道:“因为,御剑堂的很多剑童都希望像你们一样强,甚至超越你们,比如,司徒慎就是其中一个。今天和他一起去抓赤峰四翼蛇的其他人可能也是如此。而那人的真正目的,就是鼓动剑童们在今夜去抓赤峰四翼蛇。所以,司徒慎才会‘恰巧’捡到让他于朔月之夜抓妖蛇的落页。而这件事最妙的地方就是,如果今天出了什么事,却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这是一个阴谋。因为整件事中,没有任何人是被谁教唆去做什么,看起来,每个人的每一步都是自愿为之。”  白芷薇听到这里,轻轻呼了口气,谨慎道:“如果按照你的想法,谋划这件事的人必定极了解御剑堂,并且极了解桓澜、慕容斐、司徒慎的个性,那这个人最有可能便是……”白芷薇没有说下去,眼睛看着唐谧和张尉。   张尉却笃定地摇摇头,固执道:“我还是相信他!了解御剑堂剑童的人也有很多的。”   桓澜和慕容斐并不知道三人今夜曾经争吵过什么,但是隐约也猜到他们意指何人。   桓澜想了想问:“唐谧,那灰衣人你又怎么解释呢?”   唐谧双手一摊:“现在还解释不了,不过,有一处说不通的事已经可以解释了。   “咱们不是觉得上次一起遇到的赤峰四翼蛇,还有我们几人和司徒慎遇见的,都比慕容斐遇见的那条厉害很多么?我想那是因为,慕容斐你当日遇到的那条,是有人专门为你准备的,一定被做过了手脚,让你可以顺利得到宝物。而司徒慎上次去的时间,并不是那人希望他去的时间,我们去的那次,也是他计划以外的变数,所以,我们遇到的都是没被做过手脚的,就显得厉害许多。”   “甚至,那人如果很了解司徒慎的话,会故意让司徒慎遇见格外厉害的,这样才会激起司徒慎不杀赤峰四翼蛇不罢休的执念。”白芷薇顺着唐谧的思路道。   “按你这么猜,这个人,还是个可以操纵妖物的人啊。让它们出现就出现,让它们消失就消失。这个人……”慕容斐讲到这里,看了看另外几人道,“不会单单就是为了引诱一群剑童在今夜进入幻海捉赤峰四翼蛇吧,他设下这个陷阱,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道,这恐怕只有我们今日去了才知道。”唐谧说完,看了看在无月之夜中显得更加神秘幽暗的密林,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恐惧。   在那些目光无法穿透的黑色树影中,也许正藏着狰狞的野兽,也许是某种嗜血的妖物,而且,一定有一颗黑暗的心灵,它像暗夜里织网的毒蜘蛛,已经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陷阱,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光临。而我们,我们几个贸然闯进去的家伙究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变数,还是已经考虑在内的猎物?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时,她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握住,那只手十分干燥,上面布满了硬硬的老茧。只听手的主人道:“别怕,大家都在一起呢!”   唐谧叹了口气,恢复了调侃的口气:“大头,你知道么,有一句俗语是人愚则勇。若是一个人心有恐惧,只是表明她思虑周密。”   大头的张尉只是嘿嘿笑着,并不说话,眼睛明亮得像坠入了湖泊的星斗。他拉起她,发足在青石阶上奔跑起来。   夜风吹来,奔跑中的少年们衣袂飞扬,碎发拂面。脚下的青石阶延绵不绝,引领着他们奔向未知的黑暗。   胆怯么?   面对未知与黑暗,多少都会有点儿吧,但是,大家在一起呢!唐谧这样想着,之后仍然很实际地问:“大头,你确定‘沉荻’在身上不?”      五个少年走到幻海森林的小湖边时,每个人都被眼前所见的异景震惊得无法言语。   只见浓郁的夜色中,满天满地都是流光溢彩,仿佛银河坠落,霓霞翻涌。仔细再看,这铺天盖地的明灭流光竟然是月余前几个人在这林中见过的漂亮蝴蝶。只是当时不过才有一两只,而此刻,万千蝴蝶齐聚湖岸,或在空中随风翻飞,或在草间枝头展翼小憩,便造就出这个光华流泻、如水晶尘埃沉浮于天地的奇景。   “啊,看那里!”白芷薇指着远处的湖边道。   众人随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只见那里有一堆一堆的蝴蝶正停在地上,不过已经不再透明无色,而是变成了红宝石般妖异夺目的血色。转瞬之间,这些血红的蝴蝶呼啦啦振翅而飞,露出了隐藏在无数蝶翼之下的——尸体。   尸体?   是尸体么!   五个少年都惊惧地睁大眼睛,想要看个仔细,可那些血色蝴蝶刚刚飞起,空中便有透明的蝴蝶蜂拥落下,重重叠叠、叠叠重重的透明薄翼相互交叠覆盖,将一切湮没于虚幻。然后,那些透明的蝴蝶也渐渐变成了耀目的赤色,再次飞起。   唐谧抬头看了眼无月的天空:“今天正好是朔月,按这书上说的,今日可不就是捉拿妖蛇的最好时机?而且,还是一堆无能妖蛇聚在一起!”   “是啊,司徒慎当时看了,很是高兴。我当时就劝他,此事已经是被明令禁止的,再说,靠法宝增强功力,毕竟是投机取巧的捷径,让他还是算了。”张尉道。   “司徒慎那家伙心心念念要超过桓澜,当上蜀山第一,如何会听你的劝。”唐谧道。   这时,忽听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芷薇道:“不对,这书是骗人的!”   其他两人一愣,齐齐看向白芷薇,就见她眉梢轻挑道:“没错,幻海最特别的地方是,它可以保护栖息于其中的各种生灵,粗粗想来,这书写得没错。可是妖草的保护力到了夜晚便消失了,丧失妖力的赤峰四翼蛇在夜里躲进去,又有什么用呢? 唐谧这次已经有所准备,就在那些赤蝶腾空而起的瞬间,她将祝宁送她的暗器掷过去。顿时那处银光四射,惊起群蝶乱舞。   “地上是司徒慎他们!”眼尖的白芷薇道,“看不出死没死。”   此时,惊飞的蝴蝶已经趋于平静,张尉见了,赶忙掏出“沉荻”道:“快去救人!”   五人仗着“沉荻”光芒的掩护冲入蝶群之中,这才发现地上竟然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个人。“沉荻”的光芒只有一丈见方,有几人难免无法被它的光芒庇护,刹那间已被蝴蝶再次淹没。   张尉见了,把“沉荻”往地上一放道:“唐谧,你和白芷薇把这些人往中间聚拢,我们三个把旁边的几人拽进来。”   话落,几个少年互看一眼,慕容斐故作轻松道:“这些蝴蝶落在他们的身上,不能用术法或者剑来驱赶,只能靠手了。我们倒是正好可以比试一下,谁比较皮糙肉厚。”   张尉笑笑也不搭话,走出“沉荻”的光晕。刹那间,那些在空中翻飞的蝴蝶好像闻到血腥的饥狼,猛然俯冲而下,直扑张尉!幸好张尉早有准备,立即挥剑抵挡。他的剑招经过谢尚的指点,舞将起来密不透风,虽然仍然不如桓澜甚至唐谧使得那样行云流水,却也不再滞纳笨拙。   眼见他走到一人身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驱赶落在那人身上的蝴蝶。这时便有蝴蝶趁乱飞起,叮在他的手上。张尉只觉手上微微有些麻痒,也不在意,抓住地上那人的领襟就往“沉荻”的光晕中拖。桓澜见了,也依样去拖另一人,而慕容斐看看张尉和桓澜被蝴蝶叮过之后,似乎都没什么异样,便也走出去拖人。   三两次之后,几人总算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沉荻”的光晕之中,暂时可以喘息一下。唐谧数了数,竟然有十二人之多,不禁感叹司徒慎还真是无私,就连找宝贝这种事也愿意与人分享,只是眼下有这么多不知死活的同伴,到底该怎么把他们弄回去呢?   桓澜把手搭在一人的脉门上,剑眉微沉,停了片刻说:“没死,但这种状态真是奇怪。”   慕容斐也抓住另一人的手腕,两指扣在那人的脉门上道:“似乎是三力都降至了最低点,可是仅剩的那一点力量却足够维持他的生命,真是古怪。”   他俩接着把剩下几人的脉搏都探查了一遍,结果每个人都是如此,虽然没死却是命悬一线,停留在濒死边缘。   唐谧看着躺着的剑童,觉得他们神色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忽然想起儿时看过的生物书,便道:“我小时见过黄蜂把针刺入青虫的身体用以麻痹它们,让青虫不死却呈现出一种假死的昏迷状态,然后,黄蜂会在青虫的身上产卵,让幼虫孵化出来之后便能将青虫当作食物。你们说,这奇怪的蝴蝶会不会也是如此习性?”   张尉听了,拍拍脑袋说:“黄蜂蜇菜青虫这事,我小时也见过,我爹便是这么说的。”   白芷薇、桓澜、慕容斐三人却听得稀罕。白芷薇不确定地问唐谧:“你是说,他们已被这些蝴蝶变成假死状态,以便成为它们后代的食物?”   唐谧点点头:“嗯。”然后又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他们身上已经被产卵了也说不定。”   白芷薇被恶心得一哆嗦,向后一侧身,正撞到张尉身上。   只听张尉莫明奇妙地笑道:“爹,你来了。”白芷薇一愣,扭头看见张尉正盯着唐谧,神情有些激动,面色微微潮红。   唐谧伸出手在张尉面前一晃:“大头,你是在和我说话么?”   张尉伸出手,死死抓住唐谧的手,眼中如有潮水汹涌,急切道:“爹,你接到御剑堂收我为剑童的信了么?爹,你高兴么?爹,你的病可好些了?爹,你是不是怪我两年都没回家看你?爹,孩儿今年一定回去。孩儿其实很想爹娘,只是觉得一试未过,无颜见你们。爹,爹你为什么哭啊?”   唐谧鼻子酸胀,抹了把眼里掉出的液体道:“芷薇,点他睡穴。”   当即,白芷薇和唐谧把张尉放倒在地,白芷薇问:“出现幻觉是不是因为他被蝴蝶叮过了?”   “似乎是,可能被叮得厉害了就会麻痹如假死,而被轻微叮咬则会产生幻觉吧。”唐谧推测道,这时她才想起另外还有两人大约也被蝴蝶叮过了,赶忙扭头一看。只见那两人倒是乖乖地坐在地上聊天,心下舒了口气,可是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些古怪。  只见桓澜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道:“不可能的,你无法超越我,不过是追随我的背影罢了。”   而慕容斐也是一样的眼中无神,答道:“你不明白,必须成为强者,不够强大,就没有价值。”   桓澜又回答:“桓澜啊,你不要这么一直抬头仰视着我,会很辛苦的。你去逗你母亲笑一笑吧,她笑起来真是很美。”   慕容斐则说:“即使他昏庸无能也要追随他么?这是愚忠!愚忠!”   唐谧这才发现,这两人完全是在自说自话,并且也许是在扮演着别的人,或者重复着记忆里什么难忘的片断。   怎么办?也点他们的睡穴么?   她正要伸指,却被白芷薇忽然一拉,指着她头顶道:“唐谧,你看!”   唐谧这才发现,“沉荻”半球形的光晕上已经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透明蝴蝶,现在看起来,所有人好像正处在一个水晶雕成的透明罩子中一般。此时离那些蝴蝶近了,唐谧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正伸出长长的口器,附着在光晕上,一动一动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地上的“沉荻”,发现它中央的那簇亮光,正在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白芷薇也注意到了,焦虑道:“‘沉荻’好像也挺不住多久了!”   唐谧捡起掉在地上的“螺旋桨”,重新装入银珠上好弦,把它射上天空。顿时,随着射出的银弹炸开,或伤或惊,打飞了许多趴在光晕上的蝴蝶,可是随即就有新的蝴蝶飞上来,堵住了那些空位,继续伸出纤长的口器在光晕上颤动着。   唐谧接住掉下来的“螺旋桨”,再装弹,又一次射上天空! 一次,两次……   不断有蝴蝶被打散,又不断有蝴蝶冲上来,无惧无畏,赴死般压在“沉荻”的光晕上。   “唐谧,别发了,”白芷薇按住她正在装弹的手,“没用的。”“那怎么办?”唐谧的心头掠过一丝绝望,颓然坐到地上。   “我们想办法求救吧,趁着‘沉荻’还能坚持一会儿。”白芷薇说。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两个带着‘沉荻’跑出去,找人来救他们。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可能不会马上死,只是被当一段时间的食物而已。”   唐谧看着白芷薇,愣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不敢!我怕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就都死了,谁知道他们能禁得住多长时间呢?”   白芷薇垂下头,浓密的眼睫挡住了她黯然的目光:“你觉得我这决定太心狠么?可是这是最有可能解救大家的法子了,总好过一起在这里等死!你知道,我们必须有人去求救的。”   唐谧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嚷道:“对!魂兽!魂兽可以去求救啊。”   白芷薇面色一动,看向那两个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家伙道:“他们这样子,能唤得出魂兽来么?”   “且试试吧。”唐谧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对桓澜道,“喂,你既然这么厉害,有没有魂兽啊?”   “自然有。”   “那叫出来给我看看吧,你旁边那人刚刚叫过,厉害得紧呢。”   桓澜指了指心房的位置道:“就在这里,你自己看好了。”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小P孩的脑子的确是不太正常了。   这时,她忽然感觉桓澜把她的头一揽,自己的脸一下子就贴在了他的胸口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透过衣物传了过来。   “看到了么?”桓澜微笑,“很强壮的小家伙吧。”   唐谧气愤地想:强壮个屁啊。我要是有白晶晶或者紫霞的本事,非跳进你的心里把你的破鸟拉出来遛遛。   这时候,白芷薇却还在火上浇油:“唐谧,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他的魂兽从他心里唤出来。”   唐谧一把将桓澜推倒在地,跳起来反问白芷薇:“小姐,有点常识好不好,魂兽是别人能叫得出来的么?”然后她踢了桓澜一脚,指着白芷薇道:“喂,小子,你看看,这是我的魂兽,很漂亮吧,有本事把你的叫出来,和我比试比试啊。”   桓澜无神的眼睛转向了白芷薇,片刻方道:“嗯,不错。”然后一扬左手,低唤道,“焕雷。”那只黑色的巨鸟便出现在他身后,只听他接着说,“可是,没有我的漂亮。” 唐谧一看焕雷被召唤了出来,也不知这家伙是不是像它的主人一样神志不清,赶紧对它道:“焕雷,我们遇到危险了,需要你送信到殿监那里求救,要不然大家都会死在这里,你明白么?”   黑色的巨鸟眨了眨金色的眼睛,稍停片刻,竟然双膝跪下,做出完全服从的姿势。唐谧心中一喜,撕下一条袍服,把手指在剑锋上一划,就着血水写了“蝶袭速救幻海”六个字,然后将布条绑到焕雷的腿上。   这时候,她的心里一犹豫,抬头问白芷薇:“向穆殿监求救,好么?”   白芷薇看着唐谧,微微笑着说:“唐谧,我相信你的直觉。”      唐谧和白芷薇因为实在受不了意识不清的桓澜和慕容斐在那儿唧唧歪歪、絮絮叨叨,于是干脆也点了他两人的睡穴。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唯余成千上万只蝴蝶扑扇翅膀的声音,沙沙,沙沙……仿佛宁静的夏日中微风拂过枝头,油绿的叶片在轻轻地彼此摩擦。唐谧对这声音的印象,来自于学生时代每一个夏日的期末考试,每当她遇到实在答不出的难题,停下笔,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教室外面风过叶摇的声音便会飘进耳中。   细细碎碎,单调而寂静的声音,记录着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唐谧坐在地上,眼睛盯着一点点暗淡下去的“沉荻”,也不知道焕雷已经离开了多久,不觉开口道:“对不起,芷薇,其实我知道比起让魂兽去报信,你的法子让大家获救的可能性更大。这魂兽一放出去,也就只能听天命了。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我是说,如果万一我们回来,却见到一堆尸体之后,去承担这种后果的勇气。那样年少的孤勇,我已经没有了。”   坐在唐谧身边的白芷薇没有马上搭话,即使早熟如她,也不能完全理解唐谧的这番话。只是“孤勇”两个字却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仔细想想,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完全没有去设想唐谧所谓的万一,似乎事情只会是自己以为的那个结果,所以才能如此孤勇吧。   唐谧见她没说话,继续道:“还有,我也知道,这个背后搞阴谋的人应该不但非常熟悉御剑堂,而且也有机会不引人注意地出入御剑堂,要不,司徒慎怎么能恰好捡到那几张落页呢?可是我就是觉得,殿监那样的人,怎么会……”   白芷薇打断了她,拉了拉她的手:“唐谧,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不断告诫我,人,特别是女人,切不可感情用事。她这一生,不过只感情用事了一次,便令她遗憾终生。就是到现在,我也坚信她的话是对的。可是,我却更愿意相信你和大头的直觉。”   唐谧看着她笑了笑:“我明白的。”然后,她倒出囊中所有的小银弹,看了看笼罩着她们的蝴蝶,“我把这些都射完,然后,以你我现在的力量,还可以每人施两三次术法。等这些都做完了,如果还没等到人来救我们,我们就带着‘沉荻’跑,上无忧峰找顾宗主。或许,他是可以信任的。你放心,现在还没有到绝境。”   两个人坐在地上,看着那被叫做“螺旋桨”的小东西一次次升上天空,银光四射,烟火般在空中绽放。每次,都会有数十只透明的蝴蝶被击落。那个瞬间,那些蝶儿看上去是那么地柔弱,一如唐谧她们第一次在林中见到它们的模样。可是转瞬,便会有数十只蝴蝶冲上来,继续凶蛮地将她们罩得密不透风。   当最后一次银弹射出之后,两人互看了一眼,没说话,站起身,各自双手结印,盯着仿若万年冰川凝成的蝴蝶穹顶,射出火球。   刹那间,穹顶被烧穿一个大洞,数百只蝴蝶在火焰中挣扎、坠落。随即,又有潮水般的蝴蝶从天而降,堵在那个大洞上,就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一个洞。   终于,当两人都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可以发动术法的心力时,唐谧拿起已经变得相当暗淡的“沉荻”道:“走吧,如果关于黄蜂与青虫的事真的也适合这些蝴蝶,他们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死不了。”   可等到真的要走了,白芷薇却觉得万分地举步艰难!   她一咬牙,侧头不去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紧紧抓住唐谧的手,正要抬步,突然之间,就见那布满蝴蝶的穹顶开始燃烧起来。 此刻,她和唐谧就仿佛站在铺满耀眼火烧云的天空之下,只是那天空是这样地低,那火烧云是这样地炽热。她看见火光映在唐谧小小的粉白面孔上,那双大眼睛里也有火焰在跃动着,燃烧着。那样的神情,让白芷薇忽然很想紧紧拥抱她。   等到火焰渐渐熄灭,她们看见周围竟然站了十来个人,其中除了穆殿监和萧掌门,还有三位宗主,以及莫殿判、阎殿判和其他几位不认识的蜀山中人。   只见穆殿监一闪身,已走到两人面前,关切地问:“你们两个如何?”   “没事,只是不知他们如何了!”唐谧指着地上横七竖八躺成一堆的剑童,一脸焦急。   穆显弯下腰,仔细检查,其他人也走过来一同探查。好一会儿,他直起身,和萧无极交换了一下眼色,对唐谧和白芷薇道:“还好,都没死,掌门他们会把这些剑童送到无忧峰医治,你们两个跟我来,我有话要问。”      唐谧和白芷薇跟在穆显身后走在下山的青石阶上,感觉到他显然正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意。   好一会儿,穆显才开口道:“你们将我的禁令完全当耳旁风了吗?”   “不是的,殿监,我们是赶来阻止司徒慎他们入幻海抓赤峰四翼蛇的,只是已经晚了。”唐谧解释道。   “为什么不先来通知我?”穆显仍然怒意未平。   “因为,当时我们觉得这事,我们几人就能解决。”   穆显冷哼一声道:“即使是一条赤峰四翼蛇,你们三四个剑童也难以匹敌,更何况是上万只处于采食日的幻蝶!那可是连我都不能独自对付的恐怖妖物。”   唐谧听到这里,心头一动:“殿监,幻蝶和采食日是怎么回事?”   “幻蝶这种妖物,在千年以上的林中常会见到。它们平日是无害的,只在每年的五月初一采食一次,这一日便叫做采食日。幻蝶在叮人的时候可以同步放出毒液,这毒液少则致幻,多则让人的三力都凝于濒死的边缘,然后,它们便可以长时间吸食猎物的血液,直到他们真正地油尽灯枯。幻海中虽有此蝶,可是无法突破青石阶的结界,所以多年来都是以林中兽类为食。可从没见过你们这样胆大的剑童,居然三番五次地进入幻海,就凭着有‘沉荻’护身是不是?把它给我!”   听到这里,唐谧和白芷薇互看一眼,会意一笑,并没有马上交出“沉荻”。   白芷薇打岔道:“殿监,他们没事吧?”   “暂时没事,只是因为中了幻蝶的毒液一直陷入昏迷,必须赶紧被救醒才行,否则两日内不醒,就真死了!”   唐谧仍然想不通,那个背后搞阴谋的人为何如此费力,一定要把这么多剑童送给幻蝶做食物,究竟是何用意呢?   只听白芷薇又问:“那要怎么治他们呢?”   “唯有‘九荣回天丹’了,只是不知道你们今早抓到几只活参,其实一只,一只应该就够了。”   唐谧忽然觉得心里一沉,她几乎看到那些曾经飘浮在她脑海中的拼图就要合拢了!顿时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道:“殿监,配制‘九荣回天丹’除了需要活参,还有哪八味药?”   “雪莲、灵芝、地蛭、鱼珠、黄芪、蝉蜕、蝾螈、紫草。你问这个做什么?‘沉荻’呢?别打岔。”穆显回过头来严厉地看着两个小姑娘。   唐谧就像没看到穆显的眼神一般,兀自转头问白芷薇:“芷薇,白天丢的药品里可有这八味?”   白芷薇稍稍思索,道:“都有。”   唐谧几乎感觉到就要抓住最后的一片拼图了,抑制住兴奋,沉声问:“殿监,如果今日没有抓住活参,他们还有救么?”   穆显一听这话,脸色一时大变,早忘了没收“沉荻”的事,连声问道:“一只?一只也没有么?”   “一只也没有。”唐谧的面色一片沉静。   穆显听了,不再多说,转身就向山上走去。   “殿监,要怎么救他们呀?”唐谧跟在他后面追问。   “眼下,只能运功救人了!有这样功力的,放眼整个蜀山,也只有我和掌门、以及几位宗主了,其他人的功力,合力救一个还勉强,那么多孩子,不可能。”穆显边走边简单地解释道。   唐谧一听,顾不上尊卑,一把拉住他的袍袖:“殿监,殿监先听我说,这件事有诈,一切都是有人谋划好的,我猜测,他的目的可能就是让你们耗费功力救人,以谋他途。”   穆显站住了,脸露惑色:“唐谧,你说清楚一点。”   唐谧顺了顺思路道:“我们推测,是有人故意引诱司徒慎和其他剑童于幻蝶的采食日进入幻海,好让他们中毒昏迷,之后,因为‘九荣回天丹’无法炼制,就必须殿监你们出手救人。殿监可能还不知道,今日药库被偷,丢了很多药,其中包含了殿监说的那八味。还有,其实,我抓到活参了,只是被人打晕,抢走了。”   穆显听到这里,眉头深蹙:“引司徒慎他们入幻海又是怎么回事?”   唐谧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穆显听后眉头更紧,面色凝重,半晌才说:“唐谧,按你所说,如果这些毫无关联的事可以按照此思路连在一起,那么这人也就已经算准,我们就算发现是如此,也必定出手救人。这样,你们两个先和我一起上无忧峰,我和掌门要救人,还要预备发生其他不测,现在山上闲杂人等太多,必须小心行事。等我方便时,会找人护送你们回御剑堂。就连御剑堂也一样要做好防备,以防万一。”   唐谧和白芷薇点点头,互相看了看,都发觉对方的脸上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确定。真相真的是如此么?这个推测完全正确么?就连唐谧自己,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第十六章 谜底藏在比武大会吗???   因为太过疲累,唐谧这一觉睡得黑甜,醒来时有些不知此身所在,异乡异客,原来就是这般感觉。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走出去,才发觉晨光稀薄。想来是天天早起练功,生物钟已经不允许她再睡懒觉了。 门口的树下站着两个穿靛青色长衫的少年,谈笑正欢,没有注意到她走出来。柔和的淡金色晨曦笼在两个少年的脸上,并不是很耀眼,却让那两张面孔有了难言的生动。   这时从那树上传来一声:“早。” 她抬眼看去,只见虬枝纵横的参天古树上,还有一个少年抱剑立于一节粗枝之上,明暗交错的树影淹没了他的半张面孔,唯有眼睛明亮,清澈如流泉。   真好!唐谧忽然这样想,大家都安然无恙,蜀山的清晨还是这样平静。这才发现原来在这时空,自己也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树下的两个少年闻声转过脸来,其中大头的那个马上笑着跑来道:“唐谧你起来啦,我们都在等你呢。昨天,谢谢你救了我们几个。”   另一个少年也跟在他身后,温和地笑着说:“可不是要多谢你们两个,据说昨天的境况相当凶险。”   树上的那个此时也落到她的面前,只不过感谢的话都被别人说完了,于是愣在那里,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   唐谧笑眯眯地摇摇头,说:“不用谢了,只要你们今生今世记得姐姐我的救命之恩,一有机会就肝脑涂地、涌泉相报便可。”这时,她才想起其他人来,便问:“司徒慎他们如何了?”   “他们中毒太深,要靠殿监和掌门他们运功排毒,此时还在长明阁呢。”   “那芷薇呢?”   三个少年都要了摇头。最后,他们几个在药库里找到了白芷薇,只见她正抱着厚厚的绢册,坐在药柜旁的地上,眼神无焦,似乎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唐谧蹦过去,弯下腰,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神仙妹妹,魂归来兮。”   白芷薇被她逗得“扑哧”一乐,把绢册往她怀里一塞,跳起来,道:“妖精姐姐,我看这次你猜错了。”   唐谧没有马上明白过来,歪着脑袋问:“神仙妹妹此话怎讲?”   白芷薇看了眼那三人,对她说:“你不觉着按照你的推断,这抢活参和偷药的事有些讲不通么?”     “你看,活参是难得之物,假若这人如你所说,是为了不让咱们配成‘九荣回天丹’,逼殿监他们运功救人,那么只要抢了你的活参就行了呀。咱们一日两日内,很难再捉到第二只,而且,殿监也不会冒那个险等上一两日再救人。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冒险来药库偷药呢?似乎,这样有些多此一举,白白担了风险。” 白芷薇说完,把唐谧包着的绢册拿过来,打开一处指着说:“这是第一个讲不通的地方。第二个讲不通的地方是,你看其他八味药,也都是相当难得之物,比如雪莲,是三十年雪莲,再如地蛭,是百年地蛭。此人既然能进入药库,只要把其中一样全部偷走,一两天之内咱们想找齐也是不易,他又何必再抢活参呢?”   唐谧听了,凝神不语,半晌想不出答案。倒是站在她身边的张尉直冲冲地来了一句:“此处不通,再重新想想呗。”   于是几人又干脆重新坐重坐回地上。唐谧先讲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然后便让剩下几人说说意见。但其他几个人都觉得,把这些看上去不相关的事按这个方式组合在一起,除了解释不通白芷薇的疑问外,似乎其他地方都很说得过去。   “自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唐谧的推测完全是错误的。”说这话的是桓澜。 唐谧听了立刻炸锅,指着他的鼻子说:“这是对我智慧的侮辱!你倒说说看,还能有什么可能?”   现在的桓澜已经习惯了凶巴巴的唐谧,再不会如栈道初遇般和她计较,气定神闲道:“灰衣人呢,他的事怎么没解释进来?”   唐谧一时无言以对,瞪了桓澜一眼,头一次发觉竟然在这个装酷的小P孩面前落了下风,正苦思如何解答,忽听白芷薇叫道:“哎呀,她别给饿死了啊。”   唐谧自然明白芷薇在说两人房子中躺着的玉面。她俩还是昨日清早来这里上草药课前给她留了一些清粥小菜,结果这一路折腾下来,倒是把她给忘了。   于是两人赶忙起身,匆匆往山下奔去,张尉跟在她们身后叫着:“喂,你们两个,今天的课不上了么?”可那两个人连头也没回,不一会儿,红色的衣袍便隐在山中的苍茫晨雾,消失不见了。   张尉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一些一直沉沉压在他心上的东西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他心想:就这样好了,反正言行考绩已经被得无分可扣。如若今年仍然大试不过,也要和大家一起呆在这里。天下的路,也不见得只有蜀山这条可以走,可意气相投的朋友,却是实在难得,以后我要再这样计较分数,定会被那两个人笑话了。   唐谧和白芷薇回到屋中,看见玉面正安静地在榻上打坐运功,便一起舒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刚要退出去给她找点吃的,就听到她气哼哼的声音传过来:“丫头,想要把我饿死在这里,是不是啊。”   唐谧马上笑着凑过去:“好姐姐,实在是因为这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结果我们昨晚都被殿监抓去,睡在无忧峰上了。这不,一早起来就下来看姐姐了么?你稍等,我们马上给你弄吃的去。”   待玉面吃过东西,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唐谧看着她,觉得连她满脸的藤蔓刺青也舒展开了,心想此人若不是有点喜怒不定,其实心性倒也简单。于是问道:“姐姐,伤势如何了?” “死倒是死不了,只是没有‘九荣回天丹’的话,调养起来要慢很多。莫七伤给你们丹药了么?”玉面问。   “倒不是他不给,是没有了。这几日是活参出没的日子,我们剑童天天上山找呢,姐姐不要着急,再等等。”唐谧的话半真半假。   这时候,一旁的白芷薇想到什么,先别别扭扭地叫了声“姐姐”,再问道:“要是凑齐了‘九荣回天丹’所需的九味药,你自己能制么?你应该在御剑堂学过草药课的吧?”   “当然制不出。第一年的草药课上,学得都是最粗浅的医理药方,我后来就拜在了气宗门下了,不再学什么医药。若是术宗门下的人,还有些可能。”   白芷薇和唐谧听了,互换了一下眼色。 唐谧问道:“姐姐,那天地宫遇见的灰衣人可被你打伤了。”“没有,可惜他武功太高就也露了马脚,这蜀山上下,能和我一较高下的,除了你们殿监,只有萧无极他们三四人。”   这时候唐谧想起曾听见她在信土殿顶上议论过蜀山的几位重要人物,便顺着话头问:“姐姐,你和掌门,各位宗主都认识吧,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玉面略略沉吟,长睫毛下的乌黑眸子一阵明灭,自言自语道说:“什么样的人呢?我若是知道,也不会是如今这样子了。你说天地间还有比我更傻的人么?就算被人害了,都不知道究竟是被谁害的。”说到这里,她忽然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仄仄如夜枭,震得窗子咯咯直响,唐谧和白芷薇二人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赶忙运功抵御。   好在玉面只是情之所至,并非要伤及两人,发现她们面色有变,就停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时动了真气,现在本来受了内伤的身体情势也更加糟糕。可她就是这么个人,从来任性逞强惯了,强忍着上涌的血气,说:“你们两个小丫头,想知道什么,是不是近日蜀山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唐谧和白芷薇看不出来玉面伤势有异,只觉得此人受了伤武功还如此了得,又说不好是敌是友,还是小心应对为妙。于是唐谧一脸天真地问:“姐姐,为何这么问呢?我不过就是随口聊天罢了。”   玉面没有继续答话,闭目运了一会儿功,才缓缓开口道:“你们不说也无妨,不知道也无妨,只是从今往后蜀山一定会有大变化。初五就是掌门人比武之日,我多年未回蜀山,此来就是想看个热闹,没想到,也许能碰到个大热闹。”说到此处,她张开眼睛,看了看两人,说:“我看你们两个也是心地纯良的孩子,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去向你们殿监求救吧,在蜀山,就算是掌门人,你们殿监也可以挟制他几分的。”   唐谧心想她一定是那夜在重阳殿听到了什么,或者在地宫知道了什么,便继续套话说:“是么?看来姐姐和殿监肯定是很熟了。”   “嗯,说来,那兄弟两个也不容易。我给你讲过的魔血的事情,普通老百姓知道的并不清楚,传到民间,这事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双胞胎的孩子是魔王转世,特别是穆显还天生有一只白眼,所以,他们两个从小吃的苦可是不少,这就是为什么穆晃极恨任何与魔王有关的事情。”玉面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闭上眼睛,继续运功疗伤。   唐谧看再问不出什么,心想反正她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就拉着白芷薇走出屋来,问道:“芷薇,你是觉得,偷药的人是为了自己制‘九荣回天丹’?”   “嗯,若是只为不让咱们配药,不必偷走九样。”白芷薇点了点头。   “我刚才也是这样想,然后我想,此刻谁需要疗伤呢?看来不是那日地宫下的灰衣人。可是后来,玉面提到,灰衣人只会是掌门等三四人,我就突然想到,也许,不是为了疗伤呢,比如说,为了恢复功力?”   白芷薇听到这里,面色一动:“你是说,那人是除了殿监以外的另外那四人之一。”   “是,你想,这个阴谋中,时间拿捏得多好啊。如果逼迫殿监他们救人的事发生在初四,殿监他们只有一天恢复的时间,那么就算满蜀山都是等着看比武的宾客,也会以什么理由推迟比武吧?可是,如今还有三天才比武,三天之内,那样的高手,应该可以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吧,所以,比武不会因此拖延。可是,如果此人熟知他几个对手的实力,算准他们绝不可能完全恢复,而他只要比他们多恢复了哪怕一成,高手过招,这就是胜负的关键所在了!” 唐谧说到这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信心,看向远处的蜀山说:“你看吧,如果搞阴谋的人如我之前猜测是想趁殿监他们施救后功力减弱再有所图谋,今天就是最佳的时机。而如果,是为了掌门之位,那么,这后面几天,一定会非常平静。”   白芷薇看着一脸笃定的唐谧,忽然觉得,这丫头真的有些本事,每次都能把猜测的事情讲的好像真有其事一般,到底她是从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呢?   此刻,穆显正站在松苑和梅苑交界的碎石甬道前,思绪万千:是不是所有曾经在蜀山御剑堂居住过的人都会像自己一样喜爱这里的清晨呢?空气里有晨露清湿的味道;杂役们扫地发出的沙沙声有一种特别的轻快节奏;早起的少年男女们面孔闪闪发光,朱红色和靛青色的袍袖在行走间轻扬,好像随时可以振翅而飞的雏鸟。   这时,有三个剑童走到他面前,两女一男,眼神明澈。为首那个是个娇俏明朗的小姑娘,她冲他行了个礼,神情郑重地说:“穆殿监,谧四日前所说之事可能推断有误。谧如今以为,那阴谋之人应该是觊觎掌门之位,故此偷了‘九荣回天丹’的九味药配药自服,以求比其他相争之人多恢复几成功力。殿监,若是此等奸佞之人计谋得逞,做了蜀山掌门,恐怕是蜀山的大患!”   穆显知道这丫头向来随性,今天这么郑重其事,只怕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她所说之事太过重大,而且,就如上次一样,完全是推断,并无凭据,沉吟半晌,正色道:“唐谧,你所说之事我自会留意,今日比武也会有所安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又毫无凭据,你们三人切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否则,便是犯了蜀山戒律中讥诽妄言之罪。”   三人听后,乖乖答应下来,一脸恭顺。   穆显见了,放了几分心,这才思虑沉重地转身离去。   待到穆显走得远了,白芷薇才摇了摇头说:“你看,我就说殿监也没有办法吧。难不成让他在比武之后宣布,谁今日得胜,谁就是在背后搞了阴谋的小人?”   “即使如此,也不可不说,让那种心术不正的小人这么轻松就做了蜀山掌门。再怎么说,让殿监有所防备也是好的。”张尉认真道。   “算了,我们上无量峰吧。”唐谧说着,带头往前走去,“且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让人就是看破了他的计策也抓不到半点把柄!”   上得无量峰,三人才发现重阳殿前已是热闹非凡了。那些自天寿日后滞留在山上的宾客们,此时正围坐在殿前广场四周的席塌之上,交头接耳,对这场当今蜀山顶尖高手之间的终极较量拭目以待。   几天前,唐谧和白芷薇曾经表演过狮戏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一丈高的擂台,如同大多数比武一样,认输或者被打下擂台就算输了。   “你猜,这一次会是谁当上掌门呢?”   “仍然是萧无极吧,十年前他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三位宗主虽然也非等闲,终究要逊上一筹。”   这样的议论传入唐谧的耳朵里,她不禁笑了笑,心中有些期盼,能赶快看到结局。   剑童的位置仍然被安排在宾客后面,好在三人看见了早到一些的慕容斐坐在了不错的位置,便走了过去。 此时唐谧不经意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古树上坐着那个喜欢上树的少年,便笑着走过去,身形腾起,轻盈地落到那枝丫上,坐在他旁边。   “桓澜,你找的位置不错么。”唐谧用胳臂肘捅了捅他说道。桓澜瞥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两下屁股,与她稍微保持一点距离,说:“又用魔罗舞,当心把你轰下蜀山。”   “切,我家神仙妹妹连晾衣服都使魔罗舞,又怎样?魔是在人心中的,只要心中无魔,魔王的武功便可以随便用。”唐谧不屑道。   这时,树下的众人一阵骚动,两人向重阳殿看去,才发觉殿监与掌门和各位宗主已经来到了殿前。   穆显简单讲了几句开场的客套话,便把杂役捧上的一支红木签筒拿过来,依次走到准备比武的四人面前让他们各抽一签。结果是:第一场由顾青城对萧无极,第二场由穆晃对司徒明。 “你是说,赢的那人就是背后捣鬼之人?”桓澜看着重阳殿的方向,却在和唐谧说话。   “嗯。”唐谧也看着那边。 只见顾青城纵身跃上擂台,下落时似故意多提了一口气,那修长的身形便如飞絮舞风般飘然落下,无声无息地立在了擂台上。而萧无极则干脆许多,身形一晃,灰色的身影已站在了擂台的另一边。   “你猜这一场谁会赢?”唐谧紧张地问。   “正常的话,掌门的胜算大。”桓澜说这话的时候,擂台上藏蓝和灰色的两道身影已经拔剑出招,剑锋相抵,发出激越的鸣响。   “为什么?”唐谧的手掌微微攒起,无来由的更加紧张了。   “因为掌门出自剑宗。术宗的人近身比武总是比较吃亏。施术法的人,就算功力再高也需要一点时间,这一点时间里,他既无法进攻,也无法防守,可是高手近身相博,这一点时间也许就定输赢了。你知道,蜀山百余年来只有过一位术宗出身的掌门。”桓澜解释道。   “啊!”唐谧发现萧无极竟然使的是蜀山回风剑法,不由得小小惊叹了一声。那样平凡无奇的剑法,被萧无极使将出来,竟然大开大合,攻防有度。开时长剑破空,若浓云密布,不露寸光,合时剑芒突现,若雷霆万钧,疾电裂空。   “照你的说法,搞阴谋的人应该也不是掌门喽,因为他一直想让殿监误以为,此事和掌门有关。”桓澜一边看一边问。   “那是自然。”   “那他为什么要误导殿监呢?”桓澜觉得想不明白,扭过头来看着唐谧问。   “因为……”唐谧发现桓澜在看他,便伸手把他的脸拨回去,“快看,快看,精彩得我都快喘不上气来了!桓澜你这种时候别看着我讲话,我从小被教导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此刻你一看我,我就忍不住看你,你不是存心让我看不成比武么?”   “哦。”桓澜听了,挺着脖子,不敢再扭过头去,可是心里却冒出一个很大的疑问,好想问唐谧:为什么我一看你,你就忍不住看我呢?但想想又觉得这话出口有哪里似乎不对,于是在心中反反复复一阵,才发现擂台上的两人已经又过了十来招。   “你想,设此计谋的人思虑如此缜密,会不会想到,剑童们出事的话,殿监一定会调查呢?”唐谧的眼睛紧盯着擂台,但仍分出一半心思来解答桓澜方才的问题。   “应该会吧。”   “那么,第一,他可能担心殿监会发现什么他想不到的蛛丝马迹。第二,他可能希望有一些什么东西来干扰殿监的判断。第三,他可能本来就是想把此事嫁祸掌门,要知道,蜀山只有殿监可以挟制掌门。总之呢,不论他想到了我说的这三种可能中的哪一种,他扮成灰衣人,把事情误导向掌门,都能至少把水搅得更混,甚至达到什么目的。”唐谧解释完,问道:“顾宗主使的是什么剑法?”   “蜀山分云剑法。”   “我得学这个,漂亮得一塌糊涂!”唐谧说着,心下冒出一股莫名的骄傲:大概不止是自己,正在观看比武的所有人一定都会如此希望。 只见顾青城那柄闪着乌光的古剑起落拨刺间犹如分花拂柳,明明是输赢一线间的恶斗,却因为那样意态风流的剑法而显出一种虚幻的美感。   突然之间,顾青城在一剑架开萧无极之后,竟然找到了一个刹那即逝的空隙,引身向后,略略远离萧无极,给自己寻到一瞬施出术法的时间,未持剑的左手中指一弹,低喝一声:“莲火。”   一朵燃烧的莲花在他的指尖烈烈绽放,绯红霓金,绚烂耀目,顷刻间,那巨大的千瓣莲花已经将萧无极包裹其中。   擂台下的众人几乎同时“啊”地惊叹了一声。 谁都知道,这场比试,只要给顾青城找到施出术法的时机,他便赢了。只因这比武不可携带任何宝物,萧无极如若要抵御术法,必须也施出防御之术,可是施术的速度萧无极绝不可能比顾青城还快,术法的力量也绝不可能比顾青城还大。所以顾青城这一击,就算不会一击必胜,也会重创萧无极,这样,后面几招之内,他便应该取胜了。 可是,就在莲火淹没了萧无极的同时,一道白光冲出那团火焰,直扑顾青城,原来竟是萧无极放出了手中的宝剑。   “御剑术!”桓澜低低喝了一声。   因为这飞剑几乎是在顾青城施出术法的同时攻到了他面前,顾青城正处于所谓施术之时无法进攻也无法防守的那个短暂时间,手提宝剑,根本不及举剑相挡,只得向后闪退了一步。可那支飞剑犹如有生命一样,继续急急攻向顾青城,不给他片刻喘息回手的机会,两三剑已经把他逼退至擂台边上。只见顾青城又避过一剑的时候,已是无路可退,一脚踩空,落下了擂台。   顾青城在空中一旋身,潇洒地落在地上,并没有太多狼狈,拱手对擂台上的萧无极说:“掌门的御剑术登峰造极,青城甘拜下风。”   再看萧无极,此时包围着他的火焰已经消失无踪,而他却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连一丝被火烧过的痕迹也没有。   唐谧看着萧无极步履有些沉滞地走下擂台。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莲火不是真的火,那是幻火,是攻击这里的。”桓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所以你可以明白掌门的武功有多高了。那御剑术也是靠心力与剑中的剑魂沟通,让剑魂操纵剑去攻击,掌门在被幻术攻击的情况下,还能此心力控制飞剑,当真厉害!”   两人讲话的当儿,剑宗宗主穆晃和气宗宗主司徒明已经站在了擂台上。 唐谧眯起眼睛看向那两人,口气笃定地说:“其实,不用看最后一场了,这两个人之中,谁胜了,谁就应该是那个在背后搞阴谋的小人,应该就是蜀山未来的掌门了。”   桓澜听了,远远望着擂台上的两人,只见一白一黑,对比分明,心中感慨:看二人平素为人,真没想到小人就在他们之中啊啊。 第十七章 谁才是真正的蜀山天才?   唐谧对气宗之人的印象主要来自于教授她内功与轻功的殿判李巡,他大约和气宗宗主司徒明年纪相仿,永远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让唐谧想起大学校园里谦和而睿智的教授。而如今站在擂台之上的司徒明,一样也是这般温和从容的气质,不带半点杀气,仿佛站在松涛云海之间,而不是高手对决的擂台。   “气宗最是讲究养精蓄锐之道,不知武功又如何?”唐谧问桓澜。   “气宗出了很多自成一派的武学宗师,在御剑术上和剑宗分庭抗礼。”桓澜答道。 说话之间,擂台上的黑白二人身影交错,已经过了三招。   唐谧因为被穆晃训过两回,心里有一点点记仇。可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擂台上的黑色身影当真将一把剑舞得出神入化!眼疾如她,也只能看到剑光灵动,剑影翻飞,却说不清究竟穆晃都施出了些什么招式。   “桓澜,穆宗主用的是什么剑法啊?”唐谧不由问。   桓澜也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擂台上的对决,眉头微拢,“似乎什么剑法都不是,可是每一招又都是蜀山剑法,莫非是已经将蜀山剑法全部融会贯通了?”   但是唐谧发现,两人打着打着,距离已经越来越拉开,便问道:“怎么两人好像离得远了呢?”   “司徒宗主的剑气太强,一点点在逼开穆宗主,若是近身相搏,天下大概没有几人能胜得了穆宗主吧。”桓澜答道。   唐谧瞪着眼睛仔细分辨那所谓的剑气在哪里,可是却只瞧出来司徒明剑法沉稳老辣,于是又问:“剑气是像防御术法一样,看不见不见也摸不着的么?”   桓澜耐心地解释道:“自然不是,防御术法对穆宗主是无用的,他的剑名叫破甲,是天下第一的破除防御之术的名剑。剑气是内力凝于剑上,由剑而发的无形力量,其实穆宗主和司徒宗主的剑气都很强,只是,司徒宗主的内力应该更深厚绵长,这样长时间下去,恐怕形势会对他主有利。” 渐渐的,擂台上的两人已经越斗越险,越斗越烈,起初比武时还可以听到席间有人在小声点评,此时,擂台之下早已鸦雀无声,唯有台上两人长剑相击的金鸣之声和着袍服翻飞的猎猎之声。桓澜和唐谧也忘记了说话,完全被穆晃精妙的剑法摄去了心神。   眼见着两人在胶着中,慢慢又被穆晃占了上风,司徒明的剑势虽然雄浑不减,速度却慢了下来。唐谧忍不住说:“看来,是穆宗主要胜了。”   桓澜摇摇头说:“不一定,若是再斗一段仍然不分胜负,司徒宗主的内力强于穆宗主,便要开始占上风了。”   果然,擂台上的穆显似乎加快了出招的速度和力度,想要在几招之内决出胜负。一时间剑虹舞如龙,剑气动四方。然而五招一过,司徒明虽处于守势却仍未被攻破,穆显忽然纵身后撤,跳出圈外,剑飞入鞘,拱手道:“司徒宗主的内功以臻化境,穆某佩服,自愧不如。”   此话一出,唐谧和桓澜几乎同时看向对方,眼中均是难以置信之色。   唐谧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倒也解释得通,那么了解司徒慎的人,除了他爹还能有谁呢?只是为了掌门之位,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不顾!”   桓澜叹了口气,道:“大约他是算定殿监他们会施救,所以才有此一招吧。”   “可是事情总有个万一啊,若是有什么变数,他不怕伤及自己的儿子么?”唐谧说着,忽然想起了那个虽然有些好胜莽撞,但也颇大方豪气的司徒慎,不由叹道:“哎,司徒慎到时候可能还会为他爹成为掌门高兴得飞上了天呢。”   这时候,两人发现坐在树下不远处的白芷薇、张尉和慕容斐三人正扭头看向他们,脸上一样写着对结果的惊诧与对成人世界的失望。   第三场对决等了很久才开始,待到那一白一灰两人站在了擂台之上,唐谧感觉到一种热切而急躁的情绪似乎正在台下的众人间蔓延,众多的窃窃私语汇集在一起,传到树上便只剩下嗡嗡嗡的震响。   万众瞩目的蜀山掌门就要诞生了!可是唐谧忽然却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这样的阴谋家当上掌门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到底有什么证据能够扳倒他?她双眉紧锁,苦苦思索。   等到唐谧将注意力转向擂台的时候,萧无极和司徒明已经过了十来招。这两人的剑法都相当沉稳,只是萧无极的似乎更刚猛一些,而司徒明则偏向阴柔。   “司徒宗主的剑法看上去绵软,实则绵里藏针,剑气甚强。你看掌门的剑峰往往避过司徒宗主的剑峰,就是为了避过他剑上的剑气。”桓澜在一旁解释着,可是唐谧的心思已经有些飘离了比武,敷衍着点头。   就在她又开始走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大而沉的声响从擂台上传过来,抬眼一看,只见萧无极与司徒明的两把剑已经一同飞上了天空!   “怎么回事儿?”她忙拽了拽桓澜的袍袖。   桓澜把袖子从唐谧手中拽出来,方道:“两柄剑上所凝的内力都太强,刚才两剑相抵,剑上聚力太大,如若他们不松手,两柄剑可能就都毁了。”   唐谧只见此时,两剑一同飞上半空,但仍如有人操控一般在空中翻飞相斗,而擂台上的两人,握剑之手虽是空的,却仍然如持剑般挥舞,只是无剑之手却在不停地变换着手印。 唐谧又故意拽了拽桓澜的袍袖问:“这是御剑术,对吧?”   桓澜看了她一眼,果然又把袖子拽了出来,说:“嗯。”   唐谧已经无心观战,便坏笑着问:“桓澜,我的魂兽漂亮不?”   桓澜一听,便明白她在消遣自己。原来那夜他中了幻蝶之毒后,虽然神志不清,可发生了什么他脑海中还有些印象,只是那印象尤如醉酒后的记忆,模糊而不真实,唐谧不提,他自然全当那就是幻觉,此时被她这么一问,他只觉得无处躲藏,恨不得能马上跳下树去。   可桓澜终究是没有挪动一下,生硬地扭过头去不看唐谧,冷冷地说:“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谧“嘿嘿”奸笑两声,四下环顾,正想再找点什么事逗一逗这喜欢装酷的小P孩,就听见树下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啊!”   “肯定大家都没想到会是司徒……”她把脸转向擂台,话未说完,却愣在了当场。   ——擂台上的萧无极和司徒明两人相对而立,萧无极的剑已入鞘,而司徒明的剑则躺在擂台上。 只见司徒明一拱手道:“掌门的御剑术出神入化,明绝非敌手。”话落,他一挥手,那柄被击落在地的剑飞入了他的剑鞘。   树下的众人一下子沸腾起来,欢呼与恭贺之声交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而唐谧被淹没在其中,一时间完全无法思考。   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完全不合逻辑?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她不断自问却无力自答。   “那个人会是掌门么?似乎说不通啊。”桓澜问,一样满脸惑色。   唐谧看到地上欢庆涌动的人群中,有三个凝立不动的少年,也正有些迷茫地望向自己,更远的地方,在重阳殿的阴影之下,有一个灰色身影巍然矗立,似乎也无法融入这一场欢乐之中。 “唐谧,你别拍脑袋了,都拍了一路了,当心把脑仁儿拍出来。”白芷薇说着,拉住唐谧的一只手。   “我想不明白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掌门的武功明明已经高出其他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唐谧还在疑惑。   “那就不是掌门做的呗。”张尉依然憨直。   “不是他是谁?你说啊!”唐谧没好气道。   “唐谧,可能整件事情并不是你推测的那般。”慕容斐陪着小心。   “哪里错了,你说!”唐谧此时被巨大的挫败感包围着,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烦躁得像一只一点就炸的小爆竹。   “也许就是掌门,他可能因为什么原因,觉得没有必胜的把握,才这么做的。”桓澜突然道。   “那是什么原因,你说!”唐谧不依不饶。众人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张尉嗫嚅地开了口:“那个,唐谧,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别冲我叫唤,成不?”   “说,说,说,别婆婆妈妈的。”   “那个,我觉得有一处,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那么去做。但是,我没有你们心思玲珑,所以,我不知道,你和白芷薇是不是会那么做。如果你们会那么做,那我就说得不对,因为我想那人应该是像你们一样聪明的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大头,你简直像唐僧一样。”唐谧忍不住还是叫唤起来。   “唐僧是谁?”张尉不解地问。   唐谧一把抱住白芷薇,叫道:“啊,芷薇,你杀了我吧,我不想被大头气死啊!”   白芷薇指着张尉的鼻子道:“大头,有话直说,恕你无罪。”   “哦。你看,按唐谧所说,那人绕这么个圈子鼓动剑童,就是不想落把柄,也不想让人把这事和比武相联系在一起,如此一来,他登上掌门之位也就不会有人怀疑。如果真这么想的话,若是我,我就不去偷药和活参了。因为,那样的话,就算多偷出好几种药可以掩盖究竟要哪几种,可是活参同时被偷,不还是很容易让人想到九荣回天丹么?”张尉说到这里,偷偷瞟了眼唐谧,看到她听得聚精会神,便舒了口气,说:“换做是我,可能会想个更简单、更不容易被察觉的法子。   “什么法子?”那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九荣回天丹虽然是恢复功力的灵药,可是既然还有三四天才比武,其他的灵药就算恢复得慢些,未必没有一定的效果。既然此事是很早就开始谋划的,换做我,就先去寻找其他的疗伤灵药备用,干什么要再费那么多心思谋划偷药制药的事?”张尉说到这里,看了看大家,“我觉得这样更简单,更不容易被人怀疑,却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其他四人仔细思索着张尉的话,才发觉,这件事原来他们真的还没有想通透啊。 张尉觉得,自从掌门人比武之后,唐谧这丫头的气焰低了不少。过去他心里一直有些奇怪,你说那么个小毛丫头,怎么老是那么神气,好像别人都是一群小毛孩儿一样。而现在,她似乎沉静下来,更愿意去倾听别人说话,虽然在倾听时大眼睛里仍然会不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但是无论如何,这样的唐谧,比先前可爱了许多。   一天黄昏,他看见唐谧一个人坐在智木殿的台阶上,灿金的夕阳笼在她的脸上身上,整个人淡淡发着光,恍惚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唐谧,还在想比武的事么?”   唐谧的目光看向极远的地方,语气略有些寥落地说:“没有,那件事我想不明白,只好暂时先放下了。我只是在想,我过去,怎么说也是一个人才啊,现在算是什么呢?大头啊,现在我是个半文盲呢,一半的字不认识,到时候笔试怎么能满分通过呢?”   张尉心里一暖,虽然并不明白“半文盲”是什么意思,却知道她是仍然想着要和自己一次过两试这件事。原来,根据御剑堂的课业安排,智木殿与接下来的仁火殿都是修习同样的功课,只是程度加深而已。所以,御剑堂允许有能力的剑童同时参考两试,不过条件却相当苛刻。 首先一条,就是在第一试也就是智木殿之试的笔试中要得到满分。而第二条则是在武试那天必须快速通过第一试,因为两试的考场同时开放,开放时间只有一个时辰,时间一过,考场便自行关闭了。   “唐谧,其实……”张尉想说点什么宽慰一下唐谧。   唐谧一摆手制止他,神色郑重地说:“你可千万别说泻气的话,这是咱们早就订好的,大头同志!”   “好,那咱们就拼了,反正还有五个来月的时间,什么事还都没定论呢。”张尉说着,一时觉得有股豪气荡胸,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唐谧,‘同志’是什么意思?”   “同志啊,就是有共同志向的人啊。咱们现在不就是共同向着“一次过两试”这伟大的志向共同前进么,所以当然就叫同志啦。”唐谧笑着解释。   “那我呢?”白芷薇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俏生生地站在他们身后问。   唐谧笑着跳起来,双手握住白芷薇,饱含深情地道:“白芷薇同志,帮助唐谧同志识字的重任就交给你了。”白芷薇被逗得咯咯直笑:“成,唐谧同志。”   张尉看着那两个人,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可是转眼,心中又有些愁事袭来。 待到唐谧和白芷薇发现张尉有些不对,已是月余之后的事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天寿日和掌门人比武而闹哄哄的蜀山又逐渐恢复了平静,在她们房中养伤的玉面也突然不辞而别,而那些似乎有些不寻常的事冒了个头,便都没有了下文。 比如,赶在活参出没的日子结束前,一直捉不到的活参终于被捉到了几只;又比如,据说一直让剑童们惦记着的赤峰四翼蛇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   唐谧对这些事情不再发表任何意见,表面看起来,她似乎是被打击了,但她自己知道,与其说是被打击了,不如说她是深刻感受到做为一个少年存在于这个异世界的渺小。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迷茫,到底为什么命运会让她出现在这里呢?到底自己忘记了些什么关键的事情呢?   而日子似乎是真的平静了下来,唐谧开始努力学习这个时空类似小篆一样的方块字,开始认真对待像兵法、文选这样枯燥的课业,为笔试做着准备。   好在笔试方面,她们认识一个高手,就是曾经一丨次通过智木殿与仁火殿考丨试的慕容斐。根据御剑堂的不可靠小道消息,此人笔试从来都是满分,最擅长猜测殿判的出题意图。不过当唐谧和白芷薇去向他本人求证的时候,他只是故作高深地不置可否,脸上挂着一贯的完美笑容。   最终,慕容斐还是答应了为她们笔试的科目补习,特别是令唐谧最为头疼的文选。原来此时空在周分裂为百余个诸侯国后,也出现了孔老庄孟诸子百家,各家历来都是以一家之言传道授业,唯有蜀山派的创始人堕天将百家之言筛选归纳为厚厚一本文选,分上中下三册让剑童们研习。诸子百家言论各异,哪怕针对同一件事看法也千差万别,故此唐谧学起来十分头大。不只是她,就算有强记之才的白芷薇也道:“治世之道,一二足以,何必百家。”   结果这话招来了慕容斐的强烈反对,他说:“我没入蜀山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何人人都说蜀山之人文武双全,有治世济国之才。可一看这兼百家之长的文选,就明白了为何蜀山之人可以如此眼界开阔,不拘一格!”   唐谧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得罪这位好不容易请来的活菩萨,不过心中也确实佩服这位堕天大人,在讲究门派血统传承的时代,能有如此的胸怀气度,当真让人佩服。   而张尉的问题,两人直到与他同屋的司徒慎找来了才知道。 那天司徒慎跑来问她们:“你们跟张尉说了什么,现在他成天晚上不睡觉,打坐到天亮,如此下去铁人也吃不消。问他也不说,只说是和你们有了什么约定。”   唐谧一想,肯定是和大试有关,便问:“司徒慎,你和张尉当年一组参加智木殿之试来着对吧?他为何没能过呢?”   司徒慎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进入考场时,眼前出现的是沙漠。当时我和桓澜都看见有人土遁过来准备袭击我们,可是他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像个傻子,然后居然就晕了。最后,我和桓澜只好把他的敌人也干掉了。后来问他怎么回事儿,他又不说。要不你们去问问?” 唐谧和白芷薇知道,张尉这人有时超级死心眼儿的,真要认准了什么事情,想要说动便难了,只好晚上把他叫出来试试看。   待到月光透进泛黄的窗纸,窗棂上传来小石子敲击的“咚咚”声,两人推开窗子一看,只见白璧黑瓦的墙头上,张尉正笑吟吟地坐在那里。   唐谧两人跃出窗子,旋身跳上墙头,分坐在张尉左右,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尉却先开了口:“嗯,我有些事想讲给你们两个听。”   “请讲,大头同志。”唐谧微笑。   张尉眼光略沉,思索了一下应该从何讲起,方才道:“谢尚曾经希望单独教导我,他说,我不适合于大家一起在蜀山学习。”张尉讲到这里,无意扫了扫身边的两个人,发现那两人的小脸都紧绷着,眼睛闪亮,忽然觉得心中一暖,便继续道:“可是我没有答应。因为,我爹爹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从蜀山出师,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切,我还以为会说舍不得我跟神仙妹妹呢。”唐谧说着,身子往后一仰,“真是白自作多情了。”   “真笨啊你,跟着谢尚那样的人修习,还怕成不了大将军么?”白芝薇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脑袋,“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儿的人。”   张尉“嘿嘿”笑了笑,没接两人的话,只是问道:“白芷薇,你知道魏国大将军沈牧的故事吧?”   白芷薇点点头说:“嗯,事一位了不起的名将,以十八岁的少年之姿便成为魏国大将军,多次大破北方的匈奴,让匈奴十多年不敢接近魏境,魏国才得以休养生息,成为强国。”   “沈大将军就是蜀山门人。我爹爹是他帐下传令兵 。 沈牧被奸臣所害之后,我爹爹便离开军中,可是他心中仍然不能忘怀当年在沈大将军马前效力的日子,一直希望我能像沈大将军一样,十八岁出师蜀山,一鸣惊人,成为像他那样的名将!” 张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爹爹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不好,郁郁寡欢,唯有我被御剑堂录取这件事能让他高兴过一下。我娘在信上说,他那时知道了御剑堂的信送到了镇上,便等不及再由人带回村里,硬撑着有病的身子让我娘和他一起去镇上取信。”   白芷薇和唐谧听了对望一眼,想起那日张尉被幻蝶所毒之后的一番话,未免觉得有些替他难过。张尉却是没有察觉,继续说:“所以,当时谢尚说愿意教我,我就想,我要的,不单是一身本领,还有能从蜀山这里堂堂正正地出师。再者说,同样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我做不到呢?我倒是不信这个邪了!”   “可是,谢尚为何说你不适合蜀山呢?”白芷薇问道。   张尉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说还是不说。他本是心怀宽广的少年,只是这件事却已经成了他的心结,虽然他从不肯承认自己的资质要比别人差,可是此事却明明意味着他与别人是如此不同。 好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浓眉一抬,道:“因为我完全没有办法感觉到心力,如果强行发动心力,便会晕过去。而且,我看不到幻像,这两件事,我一直在努力,可是始终无法做到。”   唐谧和白芷薇这才明白为什么张尉总是考不过去。原来,第一试的考场就在智木殿中,考试时,众位殿判会合力在殿中制造出幻象,剑童们因此会看到不同的景观和敌人,然后必须想办法取胜。此时,殿判们则躲在一旁,根据每个剑童的表现给处分数。而像张尉这样看不见敌人,只能一动不动,甚至还会晕过去的剑童,自然是一分也得不到的。   只是知道了缘由,似乎也没什么用,唐谧问道:“我见你剑法好了很多,不用心力怎能如此心到剑到?”   “这是因为谢大哥教了我许多手腕上施力的小招式,用这些不引人注意的小招式将回风剑法的大招式连接在一起,就可以避免因为心力不到,不能以心御剑所带来的凝滞之感,令剑法看上去便流畅很多。”张尉老实答道。   “这银狐,根本是个偷懒的骗子,如此明明是治标不治本。”白芷薇低低骂了一句。   张尉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沉吟片刻,抬起头,决绝地说:“算了,反正我再努力一次,若是这次还不成,我就离开蜀山!天下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也不是所有的将军都是蜀山门下。资质一事,原非人力可为,只要我已尽全力,问心无愧,也不会觉得无颜于爹娘。”   唐谧听了,在一旁拍了拍张尉的肩膀,笑着问:“大头同志,我问你,你是不是坚定地知道自己将来要去做什么?”   “是!”   “就算遇到再多困难也不会改变目标?”   “不会!”   “那恭喜你,你的资质没问题,并且,我认为,你是个天才。”   “嗯?”张尉有些不解地看着唐谧,不明白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唐谧忽然老气横秋地说:“我想,大多数人并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么,所以容易改变也不够坚定。而天才则绝对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此遇到困难也不会动摇,最终总能得尝所愿。明白了么?大头,你真的是个天才!” 第十八章 胜利者永不放弃,放弃者永不胜利。   这样关于“天才”的解释,张尉平生从未听说,一时只觉热血沸腾,自有豪气从胸中升腾。而白芷薇此时却一盆冰水浇下来:“得了,唐谧同志,别捧他了,‘天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吗?”唐谧摇摇头:“不能。唉,说实话,我想不出什吗办法,可是,咱们不还认识一位在五殿大试中所向披靡的大仙吗,也许他能有什吗办法呢?”   白芷薇笑道:“哦,你是说桓澜同志吧。”      此刻,桓澜同志正一脸无奈地坐在智木殿的台阶上,努力思索了老半天之后,给出的答案仍然是“没办法”三个字。   “我们帮他杀敌不行吗?让他在原地随便挥几下剑就好。”唐谧问。“不可能,殿判们都在旁边,只不过你身在幻象之中看不见罢了。考试要按照每个人的表现给分,你们帮他杀,他还不是照样一分没有。”   “可是,咱们御剑堂不是讲求团队合作的吗,我们三人协同作战,不可以吗?”白芷薇问。   “可以是可以,但是他总要做点什吗,不能毫无用处地呆着啊。”   “那可不可以,我们告诉他敌人在哪里,他自己去杀?”唐谧又问。   “能不能用暗器给他指点方位?我们先放出飞刀,把幻象中的敌人扎成满身是刀的刺猬,大头就可以照着刀砍过去了。”白芷薇提了一个更凶悍的建议。   桓澜听了,继续摇头:“第一,那些敌人并不是你们想象得那吗不堪一击。第二,那些飞刀在你们看来是扎到敌人身上了,而且敌人也确实受了伤,但实则是全部掉在地上的,只是你们身在其中,并不自知罢了。第三,如果你们不断指点张尉,在一旁观看的殿判们一样会给他低分,而且,你们也要强到能够分神指点他才行啊。”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一时都想不出什吗更好的办法,不免看了看一直坐在他们身旁不说话的张尉。却见他面色平和,也不见有如何忧心忡忡,似乎真的是想开了。   而此时,桓澜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也许,可以用符纸做标记!”   “符纸落不到地上吗?”白芷薇问。   “一般的符纸自然不行,但有一种符叫‘断虚’,是可以缚在幻象上,用来破除幻象的。以你们的功力,几位殿判共同造出的幻象根本不可能被你们放出的符纸去除,但张尉看到那些符纸,便可以知道敌人的位置了。写这符不算太难,我可以教你们。”   “这办法倒还成,不过大头只能看到一张符,要击中敌人还是很困难啊。我们就不能提醒他一句、两句吗?”唐谧仍然觉得,把一个飘在空中的符纸当成假想敌,对张尉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提醒一两句自然可以,可是一两句有用吗?”桓澜反问道。   “要不,我们使用殿判他们听不懂的密语怎吗样?”唐谧眨大眼睛,颇为自己的这个突发奇想感到得意。“密语?”三个人一同看向她。   “对,我就会一种,这就教你们。比如,上就是up,下就是down, 前就是front, 后就是back。”   “上是阿伯?”张尉一脸惑色。“下是荡?”白芷薇的发音颇准确。   “对,对,我教你们。”唐谧说着,拿起身边的一颗小石子,写出几个字母,续道,“以后,这就是咱们之间的密语了,只有咱们几个人才知道,怎吗样?”   其他三个少年看着唐谧拿起小石子在石阶上画出浅浅的白色痕迹,听到石子摩擦着石阶,发出细细的沙沙声,然后,一连串符咒一般的奇异文字便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这写得是什吗呀?”白芷薇问。   那是淡白色的印记:Winners never quit, quitters never win.   唐谧把石子丢开,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笑着说:“胜利者永不放弃,放弃者永不胜利!”   在那一瞬,这些首尾相连的文字,犹如拥有了神奇的魔力一般,深深吸引住了三个少年的心。   “这是我们之间的密语,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知道哦!” 这时节,六月已至,草长莺飞,少年们犹如准备在秋天结出果实的植物一般,开始竭力地吸取着养分。转眼间,时光流逝,长夏褪尽,蜀山的蝉鸣渐渐隐去,漫山遍野的绿色开始转成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黄色和橙色,五殿大试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那日清晨,唐谧和白芷薇走出梅苑的时候,看到张尉已经抱着剑等在了那里。秋日的阳光格外透明,打在少年微笑的脸上,他说:“早。”   “早。”两个人一同回答。   没走多远,迎面遇见了慕容斐。他背着剑,正准备参加第五殿之试,瞧见三人走来,笑着问:“怎吗样,笔试满分了吧。”“可不是,昨天的卷子,居然和你猜测的十有八九呢。”唐谧笑着说,“再加上慕容公子平日的教导有方,不得满分还真是过意不去呀。”   “不客气,那斐就等着几位师弟师妹了。”慕容斐说完,冲他们摆摆手便走了。“你未必就能成得了我们的师兄。”白芷薇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慕容斐听了,没回头,朗声笑了起来。那三人站在原地,也止不住地呵呵笑了。   忽听有人淡淡地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三人一回头,便见到同样负剑于身后的桓澜。   “准备好了。桓澜,多谢你平日的指点。”张尉一脸诚挚。   “那我走了,”桓澜往前几步,想起什吗又回头道,“那密语也不要说得太多,殿判们不是傻子,就算不知道你们在说什吗,也会起疑心的。”唐谧笑着摆摆手道:“别担心了,我们已经帮张尉想出了一个杀手锏,实在不敌的时候就用这招,保证过关!”   等三人到了智木殿,才发现其他的剑童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智木殿的门口矗立着蓝、黑、白三条人影,正是阎楷之、宣怡和李巡三位殿判,他们的面前横着一条长案,正好挡住了殿门,长案上放着一个乌木签筒,里面鲜红的竹签只剩了最后一支。   宣怡拿出来签,递给他们,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张尉:“你们来晚了些,只剩这支了。”三人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刻着一个“丙”字,知道是倒数第二组,不免都舒了口气,心想只要不是最后一组,便有足够的时间再去第二殿之试。   宣怡看到三人脸上一派轻松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张尉,每次穆殿监在巡视考场的时候,大约都会在考到丙组的前后到智木殿。殿监有时会因想考量一下剑童的实力而忽然出手,你们要有所准备。”三人一听,顿时明白了宣殿判的意思:这一组的难度可能会突然增加,神色便都是一紧。   一旁的李巡见他们的脸色有变,安慰道:“无妨,穆殿监也只是想试试剑童的身手,并非成心为难剑童。”阎楷之则拍了拍张尉的脑袋道:“这一年你长进了很多,没什吗可担心的。”三人听了,这才稍稍放下心,走到一边静静地等待。   前面两组进行得似乎非常顺利,很快就轮到他们这组。   三人进入殿内,身后的殿门忽然砰的一声闭拢,背后一片明亮的阳光顿时消失无踪。唐谧只觉得眼前一黑,没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整个空间又再次明亮起来,一座怪石嶙峋、石笋错落的石林已经将他们包围。   白芷薇低头看了眼地面,发现是白金色的沙地,想起桓澜说过,在沙地上敌人最容易靠土遁袭击,便提醒张尉道:“大头,是沙地和石林,敌人可能会从脚下出来。”   张尉点了点头,可是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与往常一模一样的智木殿,只是所有的窗子全都被挡上,整个大殿黑漆漆的一片。而在大殿尽头,三位殿监盘腿端坐,他们身边是一盏幽幽燃烧着的小油灯,明明灭灭的火光看上去有些脆弱,似乎一阵风就会将它吹灭了。   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过了两次,每当身边的同伴开始挥剑杀敌时,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着。那个时刻,他总会觉得,突然距离所有人好远好远,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及如影随形却又无法摆脱的无力感。   但是这一次,身边的两人明明置身于与他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却觉得有某种奇异的东西正把他们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是密语吗?这世上只有我们几人知道的语言?他这样想着。   白芷薇和唐谧按照早先的安排走在张尉的身前,构成一个三角阵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不一会儿,白芷薇看到远处的沙地略略有些下陷,便伸手向怀里掏出“断虚”符,攥在手中:“Enemy ahead.”(前面,敌人)   张尉听了,把剑横在胸前,警觉地注视着前方。   与此同时,白芷薇看到那下陷的小小沙坑正在缓缓向着他们移动,当距离他们大约一丈远处,那小沙坑停止了移动,略略停顿一下。突然,白金色的细沙像喷泉一样暴涌而出,伴着白沙喷涌,三个蒙面黑衣人从地上一跃而出,在空中高高腾起,挥剑劈了过来!   此时,唐谧已经横出一剑去阻挡三个黑衣人的第一击,白芷薇则趁着这空隙,手臂轻扬,一连放出六道“断虚”符,准确地附着在那三个黑衣人的手臂上。张尉立刻在黑暗中看到了在半空中飘荡的六道符纸,便说:“I can see .”(我能看见)   两人听了,心知张尉已经能够辨出敌人的位置,于是提剑一人缠住一个黑衣人,漏过去一个留给张尉。   张尉只见昏暗中有两张符纸朝自己冲了过来,知道这便是他的敌人了,虽然不知对方用了什吗招式,他出手便是蜀山回风剑法中最有威力的“风扫千军”。   按照他们事先制定的计划,虽然张尉看不到对方的招式,可是这一招很是霸道,如果用上十成体力加内力从正面攻去,对方必定迫于他的剑气正面迎击,并且,这抵挡一招一定会很实,因此很难马上变招。可是张尉从谢尚那里学会了手腕上的小招式,可以在击向敌人的时候快速变招,从侧面反腕一剑,这一剑,则务必又快又狠,最好能一剑就将敌人置于死地。总之,张尉既然看不见,就必须快刀斩乱麻。   张尉的第一剑携着风声击出,见那两道符纸的位置果然是在死守,随即手腕一翻,一剑向这看不见的敌人下半部刺去。他的剑刺向虚空,也不知得手了没有,翻手快速地又补了一剑。   这时,只听唐谧边打边说:“Bingo.”(命中)   张尉心中不由一喜。呵呵,干掉了第一个。      隐藏在幻象之中的宣怡、阎楷之和李巡三人看到张尉手刃了第一个敌人,都不免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少年他们已经教导了将近三年,若说努力用功,恐怕他比一般剑童要勤奋上十倍,只是每每到了最后殿试这一关,他总是一上场便傻站在那里,然后就晕倒在地,事后问他怎吗回事,那少年却只是倔强地紧闭着双唇。   三人中只有宣怡对这情形多少有些了悟,只因她在教导张尉剑术时发现他的剑法不再像过去一样凝滞。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以为这孩子终于开了窍,知道如何以心御剑,可是再仔细分辨,便知道事情另有蹊跷。原来,他只不过是在剑招间加入了小小的连招。宣怡不知道这些小把戏是谁教给他的,可是心里一软,竟然没有点破。她自然看得出,这些小招是专门为蜀山回风剑法设计的,所以就算因此把这套剑法舞得行云流水一般,再换一套剑法,便毫无用处了。可是,她却从心里希望这个眼光明澈的少年可以通过殿试,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什吗也没说出口。   而教导术法的阎楷之和教导御剑术的李巡则是最头痛这张尉,只觉得他的心就好像被包裹在重重铁壁中一样,无论如何也释放不出丝毫力量。此时,阎楷之有些疑惑地看向宣怡:“张尉打得这吗没章法,一上来就是不留退路的全力一击,不像是你教出来的啊。”   宣怡顿了一下,她明白阎楷之的意思:如果此处不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幻象,而是不知武功深浅的敌人,如此一击,若是不能一举制敌,便失去了还手的后力。而殿试是考量剑童应敌的整体能力,张尉这吗打,即使杀掉了敌人,也算是落了下乘。   “这孩子,能这样就算甚好了。我倒觉得这样的打法比较适合他,不见得所有人都是一个套路。”宣怡替张尉开脱。阎楷之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倒也是。” 这时,三人都感觉到幻象之外的异动,便把心神抽离幻象,看向殿门处,发现不知何时,殿监穆显已经到了。   穆显冲三人点点头,沿着殿墙走到他们的身边盘膝坐下,把心神也沉入幻象之中,却看见张尉直直地立在那里,只有唐谧和白芷薇各自在与一个敌人缠斗。   “怎吗回事,张尉在干什吗?”他问。“他刚刚已经杀掉了自己的敌人。”宣怡解释道。“哦?”穆显也有一点吃惊,转而又问,“那为什吗他不去帮助一下同伴,却像木桩子一样站着。”宣怡立刻道:“两个小姑娘不需要他帮,她们是这一殿剑童中剑法最好的两个。”话落,幻象中的唐谧和白芷薇已经结果了自己的敌人,宣怡不禁也跟着舒了口气。   穆显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凝神看起来。   此时,身处幻象之中的唐谧和白芷薇正环视四周,搜寻着后续的敌人。然而石林中一派寂静,只有微风偶尔吹过,轻轻扬起地上的白沙。两人明白,这是在考验他们搜索敌人的能力,便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唐谧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张尉,你别动,就在原地防备,芷薇,你在这附近搜索,我往前面的高处看看。”   白芷薇自然明白唐谧的意思,只是让张尉站在原地不动未免显得奇怪,可是若让他来回乱走,他不知哪个位置上有石笋挡路,岂不是很容易露出马脚?于是小声道:“张尉,left five steps, right seven steps, front nine steps, back eight steps.”(左五步,右七步,前九步,后八步)   张尉点头,明白这就是他可以安全游走的范围了,若是超出,应该就会有幻象中的障碍物,而白芷薇和唐谧的意思,便是让他在这片安全区域内装模作样地巡视。于是,他把剑提在手上,大脑袋左转右转,假装四处搜索的样子,按照白芷薇的提示来回踱着步子。   只是张尉跟着白芷薇和唐谧混了这吗久,装模作样的功夫却还是没学到三成。白芷薇见他拎着剑东看一眼,西瞅一下,一副虚头虚脑的模样,与其说是在搜索防备敌人,不如说更像个在闹市中四处寻找机会下手的小贼,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摇摇头,走入周围的石林开始寻找敌人。   而唐谧则走得更远些,跃上一根高耸的石笋,居高临下,四处观望。这时,她看见张尉周围的石笋似乎有些不寻常,不由得眼睛一眨,睁大了再想看个仔细,却发现有几颗石笋已经悄悄变换了位置。   她心下骇然,明白定是敌人正伪装成石笋在缓缓靠近张尉,便大声招呼白芷薇:“芷薇,敌人幻化成石笋,在靠近张尉!”   白芷薇听了,赶快掏出“断虚”符,可是她自己正处在密密丛丛的石林中,只能看见高低错落、深灰浅灰的大小石笋环立于身前身后,难以辨别哪一个是悄然变换了位置的敌人。   她略一思索,急急退出石林,护到张尉身旁,低声说:“Enemy close.”(敌人,靠近),然后迅速把“断虚”符重新放回怀中,双手合掌,将两小指置于掌中,做天鼓雷音如来手印,举高至头顶低喝一声:“天雷!”   只见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一圈蓝色的环形闪电急速向四周扩散开去,撞击到四周的石笋上。那些细小的石笋立时便被雷击折断,粗大的则晃了晃,仍然挺立着,而有三支石笋在受到攻击的刹那变成了三个蒙面的黑衣人,挥剑向白芷薇和张尉攻去。   此时,远处的唐谧已经赶了回来,掏出怀中的“断虚”符射向那三个黑衣人的手臂,可是她疾奔过来,出手有些不稳,力道也拿捏得不准,那个离她最远、正攻向张尉的黑衣人竟然没能被符纸射中,眼看着张尉因为看不到敌人,已经挥剑向另一个被符纸射中的黑衣人攻去,而白芷薇也被敌人缠上了,唐谧焦急之中使出魔罗舞,勘勘赶在那攻击张尉的黑衣人剑落之前,架住了他的剑。   唐谧挡住了黑衣人一剑,一直高高揪住的心这才落下,发现竟已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情势来不及她多想,便又与黑衣人打作一团。 穆显看到这里,微微蹙眉:“这三个剑童的战法很奇怪啊。”   一旁的三位殿判明白他的意思:张尉不去迎击攻击他的敌人,而攻向袭击唐谧。那唐谧则大老远地跑来,先匆忙放出“断虚”符,再出手阻断袭击张尉的敌人,这打法也实在太过“迂回”了。   教授他们兵法的阎楷之打圆场道:“这三个剑童的兵法学得不错啊,这可能是他们自己琢磨出的古怪战法。”“竟然放出‘断虚’符,难道他们认为凭着自己的力量能破坏掉你们三人造出的幻象?”穆显又道。   负责符法课的李巡赶忙解释:“那三人的确是想尝试一下,当时问了我很多关于这道符的问题。我看他们少年心性,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穆显点点头,没再说什吗,却伸出一只手紧紧握拳,再展开的时候,手里便燃着一团小小的火球。他轻轻一吹,那火球便四散开来,变成一颗颗小火星,向着三个少年飞去。   唐谧、白芷薇和张尉消灭掉自己的敌人后互看一眼,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掌,彼此一击。唐谧笑着说了一句:“Enemy clear.”(敌人,肃清)   就在这时,唐谧和白芷为看到一群小火星蜂拥着从远处飞来,两人一时间有些蒙,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照理说,这时是该用术法的,可是那群小火星越散越开,飞到他们三人面前时,已经散布到整个空间。而他们所学的术法中,没有一个可以同时攻击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敌人。该怎吗办呢?   唐谧看小火星悬浮在空中,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忽然明白过来。这定是有人在考量他们如何用术法防御呢。而他们此刻,只学过风盾这一项防御术法,而且由于心力不够,每人只能防住一面,并且也不能坚持很长时间。现如今要想防住这漫天火星,必定是需要三个人在三个方向各自使出风盾才行,只是张尉完全施不出术法,这可如何是好?   唐谧想到这里,一咬牙,对白芷薇道:“芷薇,咱们两个张开风盾。”然后,她又转向张尉说,“大头,没办法了,出黑桃A。”   张尉虽然看不到幻象中究竟发生了什吗,但此前唐谧讲过在一种纸牌游戏中,最后的王牌就叫做黑桃A,既是决定最终胜负的一张牌!考前他们约定,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便使用黑桃A这一招。   张尉点点头,眼睛镇定地看向远处那盏明灭的小油灯,压低声音道:“front, fifty steps.”(前面,五十步)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站到张尉的正前方,再次与他构成一个三角,然后施出风盾,挡在前面。   果然,风盾一开,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小火星就仿佛得到了命令,一齐飞扑下来!唐谧和白芷薇把风盾迎向前,和身后的张尉一起,开始发足疾奔,也不管防御不到的地方有多少火星正射落下来。   唐谧只觉得每一颗小火星打在脸上,便会带来轻微的灼烧感,她只好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假的假的,只是幻觉,破不了相,坚持五十步!   五十步处,石笋堵住了去路,唐谧和白芷薇两人忽然停下,身后的张尉猛地拔剑,一跃而起,像一只腾空的小鹰一般,向前扑去。   宣怡正奇怪这三人在干什吗,便见张尉已经跃到自己眼前,一剑抵在她胸口上,声音沉沉道:“看见你们了。” 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张尉就撤回剑,恭敬地持剑立于一旁,“宣殿判,尉得罪了。”   刹那间,围绕着唐谧和白芷薇的所有幻象全部消失,黑暗中,两人眼前只剩下在一盏昏黄的油灯前目瞪口呆的三位殿判和殿监穆显。   唐谧立时换上她的招牌式笑容,微微歪着头问:“请问,这样可以算过关了吗?”      穆显觉得自己执掌御剑堂这些年来,确实遇到过一些异事,然而却没有一件,比眼下的这件更不可思议。   两个在智木殿修习了不满一年的剑童,居然能够和一个连续两年不过一试的剑童一道,突破三位殿判共同制造出来的幻象!这件事,跟任何人去说,都会被认为是荒谬的奇谈吧。   可是,这件“奇谈”方才确实发生了!那个叫张尉的少年,犹如从天而降一般将剑锋指向毫无防备的宣怡,确切地说,是指向了根本没打算防备的宣怡,然后说:“我看见你们了。” 那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淡定,甚至很有几分礼貌,仿佛破除掉由三位蜀山高手制造出的幻象是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但是,即便是三个当年的顾青城或者是三个如今的桓澜、慕容斐,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吧?穆显想到这里,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三个人来:脸颊通红,眼沉星子,跃动的灯火映在三张青春的脸庞上,为那一张张面孔涂抹上了燃烧般的神采。多吗英姿勃发的少年啊!他从心底里叹了一句,不知此刻该讲些什吗才好。   唐谧看到昏暗的灯光下穆显那张充满疑惑的面孔,心中有一点点得意。前些天,他们三人讨论这一招的时候就料定,殿判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三个剑童能够破掉幻象,可是,他们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张尉由于看不到幻象,故而从头到尾都知道殿判他们藏身在什吗地方。而三人若想过关,就必须在这几人脑中还是一片震惊和混乱的时候,赶快得到肯定的答复。于是,唐谧马上又追问一句:“请问几位师长,我们把幻象破除掉了,是不是可以算过关呢?”   穆显和三位殿判交换一下眼神:“张尉,你来说说,你们是怎吗看出殿判藏在何处的?”张尉按照三人早先商量好的应对之词,恭敬地回答:“回殿监,就是凭一种感觉。”   穆显听到这个一向老实的少年此刻居然给出这吗个玄而又玄的答案,鼻子差点被气歪,知道再问也是无用,便道:“照理说,是可以算过关了。只是,我并不相信你们的力量可以破除三位殿判联手制造的幻象。听说你们三人的笔试都考了满分,此次有意连过两试,可如果这一试你们是依靠什吗投机取巧的方法蒙混过关的,而实则上并不具备通过第二试的实力,你们知道会有什吗后果吗?”三个少年摇了摇头。   “后果就是,此后,你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参加任何大试了。”穆显无波无澜地吐出这样一句。三人听了俱是一愣。   只因穆显所说的,和他们打探来的消息实在相差太远。此前,三人自然已将第二试、也就是仁火殿之试要考量些什吗、难度如何……调查得清清楚楚,当时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所有认识的、并且已经通过仁火殿之试的剑童都说,那一试相当简单,只是让剑童们在剑室内找出一把认同他们的宝剑而已。   原来,蜀山之人所用的剑并非一般宝剑,而是由大铸剑师耗费心血神思、采撷日月精华所铸,故而每柄剑中都附有一个剑魂。这剑魂若是认定了主人,便会与主人心神相通,从而做到真正的人剑合一。剑主每次胜利后,剑魂都会更为强大一些,而剑魂越强大,御剑术的力量也就越强大。一把剑认定了主人之后,便会永生陪伴在主人身边,若是剑主身亡,这剑便会重新飞回御剑堂地宫的剑室中,失去所有的力量,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主人的到来。而蜀山的剑童们为了进一步的修习,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一把认同他的宝剑,从此以后,人在剑在,人亡剑失。   唐谧三人被告知,这个选剑过程十分简单,就是一个人走进剑室,在一排排宝剑中凭着自己的感觉和喜好挑出一把来,然后等待那剑中的剑魂出来和你相见。只要剑魂愿意见你,就表示它认同你为新的主人。“只要是蜀山的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剑。”那时,桓澜的口气稀松平常。   穆显看到三人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大约也猜到他们心中所思,解释道:“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有人选不到剑的,对不对?那只是因为,剑童们修习了两年以后,一般都具备了被剑魂认可的实力。而如桓澜这样一次通过两试的剑童,我们同意他去考第二试,不仅是因为他满足了连考两试的条件,还因为我们根据他在第一试的表现,可以判断出他已具备让剑魂认可的实力。而你们,我却无法判断。”   “请问殿监,挑不到剑又会怎样呢?”唐谧问。“不被认可,就没有资格再留在蜀山,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这是蜀山百余年来立下的规矩。”穆显说到这里,眼光变得有些凌厉,扫向三个少年,忽然转了话题,“你们知道幻象是如何伤人的吗?” 唐谧被他犀利的眼光扫到,不觉后退一步,恭敬答道:“回殿监,幻象本身并不能伤人,但是身处幻象者被迷惑了心智,会以为自身受到伤害。所以,比如被幻火所杀之人,身上没有灼烧的痕迹,可是身体却呈现被烧死之人才有的形态。”穆显点了点头,缓缓说:“明白就好,我希望你们此刻并没有被自己心中的幻象迷惑。接下来,就自己选择吧,如果你们觉得此刻已具备了得到剑魂认可的实力,就跟我来。”   唐谧觉得,穆殿监在说完这话的时候,眼光似乎又扫到了自己,特别是那只明明应该看不见的白眼,仿若射出了可以穿透人心的光芒。   一瞬间,她忽然就想退缩了。顿时,她几乎厌恶起自己来——每到这种极需要勇气来决断时,她总是习惯性的多虑。须臾之间,唐谧脑中掠过数个问题:自己不被剑魂认同怎吗办?离开蜀山要怎吗生活?张尉若是不被认同又该怎吗办?这样是不是反而害了他?   然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忽听身边响起白芷薇的声音:“回殿监,我们一定要试一试!要不,怎吗会知道我们有没有被心中的幻象迷惑呢?”那声音是这样清透且一往无前,唐谧不禁在心里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属于少年的回答啊。 第十九章 地宫惊魂   三个人跟着穆显来到正殿,就见一位不认识的黑衣殿判正站在地宫的入口处,见他们来了,迎上前向穆显略施一礼,道:“殿监,仁火殿的剑童刚刚都通过了大试,还有一会儿功夫剑室就会自行关闭了。”穆显点了点头,对他说:“宗峦,这三个剑童要加考仁火殿之试。”然后,他转而对唐谧他们三人说:“快去吧,剑室的钥匙只有掌门人才有,他开门以后,一个时辰之内就会自行关闭,我希望你们三个人都可以过关。”   三人被叫做宗峦的殿判引至地宫的剑室门口,面前的一道石门被轻轻推开,三人便看见一个小小的石屋,屋中空无一物,只有对面墙上嵌着一道紧闭的赤铁门,门上左右各有两只衔环的黄铜门兽。   “里面那道赤铁门通入剑室,上面被施了术法,有人站到面前就会打开,一次只能进入一人,你们商量好谁先来,其余的就在小石屋里等着。”宗峦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石屋的门缓缓闭合,张尉看了看唐谧和白芷薇道:“让我先来吧,我如果都能被认可,你们两个就更不用担心了。”“大头,如果万一不成,你别怪……”唐谧想说“你别怪我”,可是话到嘴边,她才惊觉自己怎会是如此没有担当的人,当真是有些恼恨自己了,心一横道:“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姐姐我陪着你下山,闯荡江湖去!”“就是,你要是不成,我俩也不进去挑什么剑了,咱们三个就一起离开蜀山,结伴当无名无派的游侠去。”白芷薇也如是说。   张尉听了,脸上忍不住泛起笑意:“那感情好得紧。不过,我原来虽然不说,但一直觉得自己看不到幻象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件顶顶不好的事。可是今天,我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然后,他把手放在心口上,神色沉静而坚定,“我觉得,我这里一点也不弱,一定会得到剑魂的认同的,我有这样的实力,你们放心吧。”   话落,张尉走到那扇赤铁门前,但见门环兀自轻摇,那门便分向两侧。张尉看见里面一室通明,却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觉得有什么力量好像正牵引着他一般,不自觉地便迈步向前走去。   来到剑室之内,他才发觉所谓剑室其实并不是小小一间屋室,而是一座差不多半个御剑堂正殿大小的石屋,石屋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方形深坑,这一室的光亮都是由这坑中所发。他走到深坑边缘,发现这深坑的四壁被凿出了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凹槽,每个槽中都安静地卧着一柄隐隐生光的宝剑,而这些微弱的光汇聚在一处,使整个坑中看起来仿若隐藏了一枚巨大的宝石一般,灵光莹莹。   张尉发现每一面的坑壁边缘都有一道陡峭的狭窄石梯向下延伸,他正寻思着是否要沿着石梯走下去,就发觉有一个闪着光的圆盘从坑底升了上来,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支金色的莲花座。   那莲花座转瞬飘到张尉面前,他一跃到上面站稳,莲花座就开始缓慢地沿着坑壁向下飘去。 张尉看到一把把宝剑从眼前掠过,每每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脚下的莲花座就仿佛得到命令一般停下来。可是,他却总觉得有些迟疑,心中感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次次地收回了手。   渐渐地,莲花座已经越来越接近坑底,可张尉还是没有做出抉择。这时候,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那些找到命中宝剑的剑童,一定是凭借心力,感应到了与自己命运相连的剑,而他,则毫无这样的感觉。思及此处,张尉的心猛地一沉。然而未等他再多想些什么,他的眼光扫到不远处的一把古剑,就在那一眼之间,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宿命的强烈召唤。在那样仿若前世今生、血脉相连般的牵引之下,他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   这是一柄黯淡无光的乌鞘剑,比一般的剑要大上两三圈,大约就是所谓的巨剑了。黄铜的护手和剑柄倒是被磨得闪闪发亮,让人不由怀想,当年究竟是谁人曾手握此剑,仗剑江湖。   张尉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紧握住剑柄,将剑向鞘外一抽,忽见白光一闪,青锋骤现,竟有寒意扑面而来!张尉在心底赞了一声好剑,再一抬眼,已经看到一个和自己面貌相似的少年,站在了他的眼前。   “你是剑魂吗?”张尉迫不及待地问。那和张尉一模一样的少年爱理不搭地挑挑眉毛,权作回答。   “这么说,你认同我是新的主人了?”张尉按捺不住兴奋地问道。“就算是吧。”那少年脸上明显挂着不耐烦地表情,“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只是没想到,却是这么个迟钝的小子。我说,怎么感觉不到你的心力呢?你的内力和体力似乎都很强啊,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我也不知道。”张尉讪讪地笑。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那少年已经失了耐性,一挥手,便消失无踪了。   等在赤铁门外的唐谧和白芷薇看到张尉抱着柄剑走出,立时欢叫着迎上前去,围住他同声问:“什么剑?什么剑!”张尉笑呵呵地把剑抽出,只见剑身上刻着“沉风”两字。 白芷薇伸出细长的手指,划过那两个字,轻轻念道:“‘沉风’,倒是和你的‘沉荻’像是俩兄弟。”“可不是,本想多问问,可那剑魂一下就不见了,一幅傲慢的样子。”张尉答道。 唐谧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个梳中剑魂,便说:“就是,这些剑魂似乎都高傲得很。”然后,她一拍白芷薇的肩道:“行了行了,赶快进去吧,时间可不多了。”   白芷薇几乎是被唐谧推进那扇赤铁门的。她只觉眼前一亮,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个金色的莲花座已经停在了她的脚边。她略略思索,站了上去,任凭那莲花座载着她沉入坑中。   有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那些安静地躺在石槽中的宝剑好像并非是剑,而是一段段令人神往的岁月经年。沧海桑田,乾坤斗转,这些剑不论曾经陪伴过过怎样辉煌瑰丽的人生,如今却都回到这里,等待命运再一次开始轮转。   就在她若有所思的时候,心里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抬眼看去,发现面前的两个石槽中分别躺着两把不同的剑。左手的那一柄有着银白色的剑鞘,看上去颇为纤巧,鞘上雕着繁复的祥云纹。右边的那一柄略略长一些,有着很特别的玉青色剑鞘,那剑鞘犹如玉色的大理石制成一般,有青白交互晕染的天然纹路,似乎能看出什么图案,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白芷薇觉得心里忽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两把剑,她可以取走任何一把。可到底挑哪一把呢?她思索半晌,仍是没有答案,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抛向天空,然后伸出手接住那急速坠落的小东西,张开手掌看了看,微微一笑,拿起左边的银白色宝剑。   在剑鞘上那些交叠的祥云之间,她瞧清“雾隐”两个字,心中不由得想:你好啊,“雾隐”剑,你说命运有时候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我们就靠一枚小小的铜钱,就要在一起一辈子了。“   “唉,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靠扔铜钱决定,这次的主人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半空横生出这样一句声音娇滴滴的慨叹,引得白芷薇不免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和自己几乎一样的小姑娘正漂在半空中,白芷薇不由问:“你就是剑魂么?你原来的主人是谁?”那小姑娘摇摇头,道:“这个,我可不能说,因为与你无关,”   “不说就算了,我也不过是想知道,究竟是从谁那里得到了传承。”   “那你就错了。在上一个主人死去时,我们剑魂的力量也会完全消失,所以,你什么传承也没有得到。我是新生的,就像你一样,是崭新而独一无二的,所以才将有无限的可能。”   白芷薇听了这话,不觉心有所动,却又一时抓不住那一掠而过心头的思绪。我吗?有无限可能的、崭新的,独一无二的……我? 她在心头反复排列着这几个词,意驰神迷。   等到白芷薇走出那扇赤铁门,迎头便被唐谧抱住。 只听唐谧一叠声地问:“什么剑?什么剑!”白芷薇笑着挣脱唐谧的熊抱,抬手抽剑出鞘:“雾隐。”   唐谧和张尉一见那剑,不免倒吸了口气,只因那剑几乎是完全透明的,仿如用纯净的寒冰打磨而成,剑锋一动,便有冷光漾出,寒意彻骨。好在唐谧如今已知道这世界有一种叫做“晶铁”的东西,不会再无知地说出“水晶剑”这三个字,问道:“是晶铁剑么?”“我想是吧,几乎透明的晶铁,真是很少见。”白芷薇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唐谧见白芷薇这样一个什么也看不上的家伙竟也会高兴成这样,便明白这定是难得的好剑了,心下好生羡慕,冲那两个人摆了摆手说:“好了,别显摆了,姐姐我去了,我去了啊。”   待她走进剑室,猛然发觉怀中的晶铁梳子竟然在隐隐发热,心中暗想:是不是梳子中的剑魂发觉进入自家的大本营了,在那里兴奋呢?也不知道那个傲慢的剑魂看见别人都还是连亮闪闪的宝剑,只有它变成了一把梳子,会不会无地自容? 想到这里,她恶作剧般地把那把梳子从怀中掏出来道:“喏,见见你的兄弟姐妹、大叔大婶吧。”   谁想到那把红色的晶铁梳子一被掏出来,立时变得灼热无比,唐谧只觉得手上一烫,下意识地松手,便见那梳子化作一道红光飞向了坑底。此时,金色的莲花座已经飘到了她的面前,唐谧想也没多想,便纵身跳到莲花座上,命令道:“快追上它!”   不过莲花座却根本不听她的指挥,径自载着她开始在剑坑中不急不徐地巡游。而唐谧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中毛躁得很,那些躺在石槽中的剑竟是一把也入不了眼,心中唯觉得那把梳子才是顶顶重要的! 片刻功夫,莲花座已飘到坑低,唐谧慌忙跳下,四处搜寻那把红色的晶铁梳,最后,她总算是在一个角落里最底层的石槽内看到了那把梳子,只见它正安然地躺在一柄宝剑的旁边。   那把剑立时吸引了唐谧的注意,它看上去比一般的剑略短小一些,剑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在剑鞘和剑柄上蒙着赤色的蟒皮,那蟒皮颜色红若赤霞,上面有蟒皮特有的凹凸暗纹,一看就是难得的贵重之物。 唐谧不由得伸出手,拿起剑仔细把玩,这才发现黄铜的护手上刻着小巧的“未霜”二字。她试着拔了一下剑,没想到剑就离了鞘,露出仿若红水晶制成的纤巧剑身。她这才了然,原来“未霜”是一把红色的晶铁剑。   那梳子也是红色的晶铁啊,会不会与“未霜”是一对呢?或者“未霜”本就是双剑,只是有人把其中一把拿去铸成了梳子?唐谧瞎想一阵,才发觉竟然没有剑魂出来,她不免心下狐疑:不是说,只要剑能出鞘,就表示被剑魂认可了么?我拔出来这么久了,怎么半个魂也没看到?这样算是被认可了吗?   这时,她忽听坑顶上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地声响,接着又听见张尉洪亮的嗓音飘了下来:“唐谧,好了没有,宗殿判催了。”“来了,来了。”唐谧答应着,匆匆跳上莲花座。   来到坑顶的时候,她特意四下看了看,只见这剑室之内除了剑坑外,空无一物,哪里会有什么发出响声的东西掉下?便觉得大约是自己听错了,抬腿出了赤铁门。   张尉和白芷薇看到唐谧也抱着把剑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两个人兴奋得一拥而上。白芷薇一把将剑抢过来,说:“我看看……呀,很漂亮啊!”“真的很漂亮,就是小了些,不过挺适合你的。”张尉赞叹着,也忍不出伸手去触一触那微生暗光的赤蟒皮剑柄。   “剑么,能用就行,最重要是咱们三人都过关了。大头,恭喜你。”唐谧说这话的时候,尽量把眼角笑弯,以掩饰心中的忐忑。张尉摸摸后脑勺,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谢谢你们。不过,其实我最高兴的是咱们三人一起过关了。”。“嗯,嗯,咱们快走吧,宗殿判不是来催过了么。”唐谧搪塞着,对自己算不算过关,心中实在是没底。   三人才出了石门,唐谧忽然“啊”地叫了一声,一拍脑袋,道:“忘了忘了,我的梳子还留在里面呢。”“快去拿。就要关门了!”白芷薇催道。   唐谧转身就往里面冲,一推开赤铁门,劈头盖脸就撞上个东西,还没等她搞清楚出了什么状况,便听见“丁丁咣咣”的一片,是什么物体掉落地上的声音。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撞到了一个男子身上,那人此时正慌张地弯腰在地上捡东西。   地上散落着五六个比拳头略小的透明琉璃球,每个琉璃球中都盛着半满的红色透明液体。此时,有几个被撞得远的,还在地上滴溜溜地旋转,而唐谧脚边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两个大约是被刚才相撞的力量弄碎了的琉璃球,绯红的透明液体正汩汩地从碎裂的罅隙中流出,象极了伤口中涌出的鲜血。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唐谧手按佩剑,厉声质问。那男子匆匆拾起最后一个完好的琉璃球,放入怀中,恶狠狠地骂道:“死丫头,弄坏了‘血影琉璃’,你拿命来赔吧!”   此时,唐谧仔细打量那男子,觉得他有些面熟,再看他穿着蜀山仆役的袍服,便毫不示弱地说:“哼,这‘血影琉璃’是你的吗?你一个蜀山仆役怎么能进入剑室,分明是来偷东西的。”   那男子往后退了半步,眉眼一低,脸上有一晃而过的心虚,然后却马上转成狠厉的神情,瞪着眼说:“仆役又怎么样?我李三从今日起,便将是江湖留名的人物了。”   唐谧以最快的速度分析了一下面前这个自称是李三之人所说的话。   一般来讲,如果一个人说“仆役又怎么样”,那他大约有百分之七八十可能就是个仆役。而一个人如果在说“今日起便要是江湖留名的人物了”之前,还要加上“我李三”这个名号,那他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就真的是叫李三。只是仆役李三为何觉得自己可以江湖留名呢? 唐谧想到这里,不免多看了几眼李三怀中那显得鼓鼓囊囊的地方,难道是因为这叫做“血影琉璃”的东西吗?   “要江湖留名也不能偷东西,快把‘血影琉璃’放下,要不本姑娘就不客气了。”唐谧见李三看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混江湖的油滑人物,继续威胁道:“你以为蜀山派能容你偷了蜀山的东西到江湖上扬名立万吗,赶快放下,饶你一条生路。”   李三脸上的肌肉一抽,似乎是有些被吓唬到了,然而随即又露出决绝的神色,说:“哼,蜀山派被萧无极和穆显这样迂腐又食古不化的人掌管,早就没办法再担当匡扶江湖正义的责任了。此刻,我就是替天下苍生来取这‘血影琉璃’的。” 唐谧听李三说这话时,竟有三分背书的痕迹,似乎是被什么人教导出来的样子,心中更是疑惑,她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也听过有人议论掌门他们迂腐,便有意套一套话,声音稍微缓和,带着些天真无知的口气问道:“大叔,我问你,就算你拿了‘血影琉璃’又有什么本事匡扶正义,这天下又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大叔你不惜自毁清白,去偷东西呀?”   李三听了这话似乎心有所感,道:“我何须什么本事,只要是有血性的男儿就足够了。小丫头,你可知道这一百多年来,一代一代,魔血已经蔓延到不知多少人的身上,这世上只有透过‘血影琉璃’才可以看出来谁是魔血延续的妖孽,可是萧无极他们竟然把‘血影琉璃’藏在这里,我看他们简直就是和邪魔一伙儿的。我李三这是替天行道,为了除去邪魔的余孽,这点儿清白算什么,将来世人知道我的苦心,都要佩服我李三的侠义,称我一声李大侠!”   唐谧听了,觉得有什么不对,忙问:“大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透过这‘血影琉璃’看出谁是魔血的后代,就要除掉谁么?那不是要杀掉数十万人?而且,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不放过?这就是你的侠义所为?”李三听了,仍旧一副正以凛然的样子,道:“那又怎么样,不如此,对这些邪魔心存善念,就是在纵恶。小丫头,你快快让开,我看你年纪小,不明事理,不想出手伤你。”   唐谧摇摇头,明白面前之人已经完全被洗脑,根本无法沟通,正色道:“我不会让你过去的。且不说身上流有魔血的这些人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据我所知,若是没有机缘,这些人身上的魔性根本不会被激发,完全会像普通人一般生老病死。你这么做,与随便杀死路上的无辜之人有什么分别?我看真正的邪魔就是你!”   李三听到唐谧骂他是邪魔,怒气顿生,厉声道:“好,你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话落,他挥掌便向唐谧攻去。唐谧躲开了他的第一掌,顺势拔出‘未霜’剑,回手斜刺过去。不曾想李三的身手甚为敏捷,侧身躲过这一剑,一个旋身,略略后撤,抽出藏在腰带间的软剑。   唐谧见他腰带上藏着极为稀有的软剑,虽然只出手一招半势,却分明是蜀山的路子,心中的疑惑更盛,横剑当胸,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会蜀山的功夫?”李三冷笑一声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李三。堕天大人说了,蜀山的功夫天下人皆可习得,我为何不能学?别以为你是蜀山剑童,就瞧不起人。”   正在这时,赤铁门突然开了,原来是一直等在外面的张尉和白芷薇见唐谧还不出来,担心有什么意外,便进来找她。两人一看唐谧正横剑和一个陌生人对峙,二话没说,抽出佩剑,护到唐谧身侧。   张尉问道:“唐谧,怎么回事?”“此人要偷了咱们蜀山的东西出去杀人,决不能放他出去,好多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里。”唐谧简单地说。张尉听了,浓眉微沉,剑峰向敌,道:“好!这样的话,拼死也不能放他出去!”   唐谧眼盯着李三,对张尉和白芷薇说:“也不知此人武功深浅,咱们只要缠住他就好,过一会儿,殿判他们看我们还未出去,一定会进来寻人。”李三听了,面露焦色,三个蜀山剑童已经不好对付,若是御剑堂的殿判到了,自己哪里还有逃脱的指望,于是心一横,小声念起一段符咒。   三个少年只见李三在嘟囔了一句什么之后,所有裸露出的皮肤上都出现了高高鼓起的青色血管,好像蜿蜒爬行在皮肤上的青色细蛇。他那张本来平庸的面孔,此时因为突起的血管纵横交错,变得狰狞无比,而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上不知为何竟各出现一个金色的漩涡状印记,仿佛是被什么人绘在上面一般。   “怎么还没挑好剑?剑室很快就要自行关闭了。嗯?人呢?”三人身后传来守在地宫门口的殿判宗峦的声音,紧接着,赤铁门再次被打开,宗峦已经走了进来。   唐谧心中甚喜,只是正在对敌,不敢回头。白芷薇则转过身,跨前一步迎上去,着急道:“宗殿判,此人要偷我们蜀山的东西,出去作恶。” 宗峦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场面,随即明白过来,温和地对白芷薇:“没关系,我来处理。”这话才出口,他已经一掌击出,重重地打在白芷薇的胸口上,白芷薇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小小的身体便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然后“咚”一声摔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唐谧用眼角瞟到白芷薇摔了出去,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心中惊惧不已,握剑的手止不住地抖动着,想要跑过去看白芷薇,又不敢轻易移动步伐,给对面蓄势待发的李三可乘之机,只得紧咬牙关,强定心神,盯住对面的敌人,可是眼睛里却有湿热的泪水溢了出来。   “殿判,你、你为什么?”张尉心中也是既惊又怒,回转身,与唐谧背对背,将剑锋指向那间殿判,大声质问,可是心中恨意太甚,话已说不连贯。   宗峦却毫不理会这两个剑童,向前两步,面无表情地对李三说:“你赶快出去,这里有我,一会儿关门时穆显一定会来巡查,碰见就麻烦了。”   李三自己也没料到会生出如此突变,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一剑劈向唐谧,料想这小丫头一定不敢硬接此招,只要她侧身避招,自己便夺路而逃。 谁知唐谧死心眼儿起来竟然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她明明发觉李三此时的剑气犹如排山倒海般倾压过来,这一剑自己绝对是难以力敌的,可是心中却想着决不能放走这些害死芷薇的家伙,一定要拖到穆殿监赶来,于是将全部内力凝聚于持剑之手,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剑!   尖利的金鸣之声在密闭的剑室内回响,唐谧之觉得胸中血气翻涌,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此时张尉也已经和宗峦斗到了一处,他无暇去看唐谧出了什么事,但嘴上却喊着:“唐谧,我挡住殿判,你别放走那家伙。”李三见一剑把唐谧震坐到了地上,顺势把她一脚踢开,冲出赤铁门。唐谧听着张尉的叫喊,一咬牙,忍住涌到喉头的血气,翻身爬起就追,然而第一步刚迈出,她便觉得脚下发虚,向前栽去。 这时,一道红光从剑坑中激射而出,正打在她的前胸之上,她只觉得心口一暖,翻涌的血气竟然平息了许多,一个踉跄,却没有真的摔到下来。她一摸丨胸口,原来是那把精铁梳子已经飞了回来,也没多想,拔腿就往外追。   宗峦因为身居殿判,对这些孩子们多少有些下不了手,他本来只打算放李三出去之后,自己就逃离蜀山,故而出招的时候处处留情,只是想缠住张尉而已。谁知这两个剑童就像池塘里的王八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他眼见着那个娃娃似的小姑娘被打倒在地上,显然是受了内伤,竟然爬起来就去追李三,而自己这边厢,又被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黏得脱不开身。   宗峦觉暗暗奇怪,这个剑童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原本张尉第一剑攻去时,宗峦与他双剑一对,便觉得这个剑童内力不弱,可是他以为这只不过是那个剑童一时逞强将全部内力灌注于剑端,这一剑之后便不会再如此强势了。谁知道,张尉后面的每一剑力道都是如此沉厚,仿佛体内有源源不绝的内力一般。非但如此,这套蜀山回风剑法被张尉这个练了三年此剑法又经过谢尚指点的剑童使将出来,纯熟流畅,几招之内竟然不落下风。   此时,宗峦眼看着唐谧就要奔走,一狠心痛下杀招,全力震开张尉的一击,放出手中飞剑,直刺向唐谧!张尉一见宗峦震开自己后便用御剑术去杀唐谧,想也没想,便放出手中剑去拦截。可是御剑术是要依靠心力驾驭的,张尉在情急之下施出御剑术,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力量要喷涌而出,整个心房如要被撕裂揉碎一般地疼痛,眼前一黑,就像当年参加智木殿大试一样就要晕过去。 绝对不能晕!他这样想着,挥手一掌重重扇在自己脸上。这一掌扇得张尉自己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可神志却又被打了回来,终是没有倒下。   此时,张尉再去看唐谧,只见她在门口处刚刚险险避过第一剑,那飞剑在空中调转过来又刺出第二剑。张尉忙捡起脚边上自己那把根本没飞出去的“沉风”剑,挺身而上,挥剑拦住飞剑,大声叫道:“唐谧,你快追,我给你挡着!”   宗峦见已经拦不住唐谧了,索兴收回飞剑,决定先解决掉碍手碍脚的张尉。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完全以对敌的方式与张尉相斗,两三招之后,张尉已经处于劣势。 宗峦瞟了一眼赤铁门,发现那门的红色正在慢慢退去,转而变成乌黑的颜色。他知道,这意味着剑室马上就要自行关闭了,于是长剑一挥,逼退张尉半步,身形一转一纵,冲出了剑室,几乎在同时,铁门轰然闭合,完全变成了黑色。 第二十章 阴谋最后的真相   唐谧追出剑室时,看见李三的背影正沿着甬道疾奔。她提起一口气想施出轻功,才发现内息不稳,随即改换成对内力要求不高的魔罗舞。果然,这邪魔创造出来的武功就是轻快,只要用上一点点内力,再配合步伐身形的变化,唐谧便可以疾走如飞。   眼见着就要追上了,她抽出剑,提气向前一跃,直刺李三的后心。那李三大约是跑得太过慌张,再加上唐谧并没有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侠客们一样,追敌的时候先要惊天动地大喊一声:“哪里走!”而只是无声无息地快速接近他,这刺向他背心的一剑他竟是毫无防备。 唐谧眼看就要得手,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一剑下去,我就要杀人了!她心思如此一转,这一剑竟然刺不下不去了,剑锋一偏,刺上了李三的左臂。   李三被一剑刺中,心下也是大惊,身子向前一扑,左脚点地,右脚一旋,转回身来抽出软剑挡开唐谧的“未霜”。唐谧知道眼前这个血管暴起的家伙自己硬碰硬绝非敌手,便只是借着魔罗舞灵活的步伐与他周旋,期望拖得一时半刻,等得到穆显前来巡察。   好在这甬道并不算窄小,大约能并行五六人,再加上唐谧这魔罗舞的功夫是被慕容斐在二十来块浮木这样局促的空间中特训出来的,虽然李三的功夫远胜于她,却被她缠得紧紧的,根本无法脱身。   就在两人缠斗之际,唐谧忽生背后忽生寒意,她虽然没有任何对敌的经验,此时凭着直觉也知道这是有兵器刺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身子一矮,便觉得有利物砍在了左边的肩胛骨上。那一瞬间,唐谧倒是不觉得疼痛,只有冰冷锋利的东西切入血肉之中的异样感觉,之后才有一阵剧痛传来! 偷袭者见一剑未击中要害,拔剑再刺,唐谧就势往前面地上一滚,持剑的右手一撑地,狼狈地站了起来,把“未霜”往胸前一横,怒视着面前的敌人。   此时她面前站着两个敌人,一个是李三,另一个则是刚刚赶来就出手偷袭她的宗峦。唐谧一见是宗峦,一时间忘了痛,叱道:“大头呢?你难道把他也杀了?你根本就不配做殿判!”   宗峦年轻的面孔上现出狰狞,并未回答唐谧的问题,只是冷冷地道:“我就说你们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果真是练邪魔武功的那几个小孩。上次你们几个已经坏了我们一次好事,这次又偏生突跑出来加试,把景况弄得一团糟,真是自己撞上来寻死!”   唐谧脑子里只想着张尉可能也遭遇不测了,脑中混乱一片,却没有想明白在哪里坏了谁的好事,恨恨道:“你们如此妄杀无辜才是邪魔所为!反正我的朋友都被你们杀了,我如今一个人也没什么可怕的,今日你们要想出去,就踏过我的尸体吧!”宗峦冷哼一声,道:“放心,本来也不准备让你活着出去。”话毕,他的剑已出手。   唐谧本就受了内伤,与李三相斗已是勉强为之,此刻又加上肩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血流不止,整个人便有些站立不稳。眼看着宗峦一剑将至,她抬剑去抵挡,心中却知道不过是无用的挣扎罢了,挡与不挡的区别只是早一剑还是晚一剑死而已。可是,她的剑并未如预期的那样与宗峦交锋,一支银白色的飞剑竟然先她一步挡住了宗峦这一击。 唐谧一见这剑,心中大喜,回身叫道:“殿监!” 只见她身后的甬道尽头,一个身穿灰袍的身影正挥动右臂,隔空御剑,那样风霜的面容,以及一只泛着冷光的白眼,除了御剑堂殿监穆显,还能是谁?唐谧就听他沉声喝道:“唐谧,快退到我身后来!”   她闻言刚要过去,李三的软剑已经攻来,不等她去抵挡,那正与宗峦周旋的飞剑竟然飞过来帮她拦了这一剑。这一刹那,宗峦看到机会,放出手中的飞剑,直射已经没有兵器护身的穆显。穆显左手一抬,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那飞到他面前的剑便半寸也难以再前进了!   可宗峦并不死心,加大心力御剑,希望可以突破穆显的术法防御,谁料他的飞剑如凝滞在空中一般,分毫不动,而自己的心中却已经犹如翻江倒海般纷乱难止。宗峦这时终于明白自己远非穆显的对手,一纵身,扑向正朝穆显跑去的唐谧,向着她的后颈,一掌劈下去。   穆显见状,只得收回防御,侧身避过因为防御术消失、激射过来的飞剑,纵身去护唐谧,同时右手在空中一招,唤回自己的飞剑。 宗峦早就料到穆显一定会去护剑童,冲李三大喝一声:“还不快跑!”   李三见把自己打得焦头烂额的飞剑猛然离去,还没回过神来,听此断喝,如梦初醒,拔腿就跑。而此时穆显已经赶到,一剑迫开了宗峦,与他斗到一处。唐谧眼看穆显无法分身,强提一口气,集中心力,放出飞剑,随即腿一软,扑倒在了地上。   御剑术本是相当难学的一项相当难学的本领,唐谧他们这些剑童的御剑术,确切地说还只是停留在像扔飞镖一样扔出宝剑的水平,若是在应敌之时,原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可是此时李三急于逃走,对唐谧这扔过来的一剑竟是没有避开,那“未霜”本就是锋利无比的名剑,这一剑力道虽不大,却深深刺入李三的膝盖,只听“扑通”一声,他已摔倒在地上。   宗峦见此情景,明白大势已去,再与穆显拼下去绝无胜算可能,于是使出凭生所学,强攻穆显几招,将他逼退半步,再施一招虚攻,实则身形一纵跃出战局,向地宫的出口方向逃去。   穆显没有去追宗峦,而是赶过去先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唐谧,帮她点穴止血,再送入一道真气,为她平复内息。唐谧觉得身体略适,指着前面那个拖着残腿,扶着墙在艰难往前挪动的身影说:“殿监!别放跑那人,他身上有‘血影琉璃’!”穆显听了,神色微变,扶唐谧靠墙坐下后,便过去一把揪出李三的后脖领子。李三虽受重伤,可是力量却仍大得惊人,猛一挣扎,只听“刺啦”一声,他身后的衣服竟被穆显扯下老大一块,整个人则向前一扑,又摔在了地上。   穆显随即将长剑指向地上的李三,厉声问道:“说,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偷‘血影琉璃’的?”李三撇了撇嘴,道:“我叫李三,没人叫我来,我自己愿意。”   “殿监,他会蜀山的功夫。”唐谧在一旁道。穆显听了一皱眉,质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蜀山功夫。” “自己学的,我每天打扫御剑堂,看剑童们练武,看多了就会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大哥,出什么事了?这是谁?”穆显抬眼一看,甬道的尽头伫立一人,正是与自己有一样面孔的双胞弟弟穆晃,便说:“是个来偷‘血影琉璃’的,似乎是御剑堂的仆役。”   说话间,穆晃已经到了唐谧和穆显的近前,微微弯腰打量着李三,然后转身对穆显说:“我知道此人是谁。”“哦?”穆显略觉讶异。   “他是……”穆晃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出手,一掌重重击在穆显的胸口,只见穆显的身体如枯叶一般向后飘去,再轻轻落在地上。   唐谧见此情景,惊讶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愣愣看着那互相怒视的两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那两人,一灰一黑,有着完全一样的面孔和震怒表情,俱是沉默不语。   “没想到,你真的会对我下手!”穆显终于开口。“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防备我。”穆晃说,淡笑着摇摇头,续道:“可惜,就算你已经运好了气准备抵御我,这一掌也还是伤到你了。”“是,我以为你不会下如此重手,是我看错了你。”穆显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似乎是内息有些不稳。   “本来是不会,可我终究是忌惮你的武功,我怕出手轻了,以后便没有机会。”穆晃说完,转而问道,“你为何疑心我?从何时开始?你倒真是深藏不露啊。”“你如此苦心布局,行事又小心谨慎,我怎么会一早就看破。只可惜……”穆显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希望多耽搁一时半刻来调整内息。   穆晃见他一阵不语,沉眉问道:“可惜什么?”“可惜我太了解你。”穆显看了看倚墙而坐的唐谧,对形势略作估计,道:“这些孩子提醒我的时候,我的确没想明白那些事后面隐藏着怎样的目的。就算今日见到这个偷‘血影琉璃’的家伙,我也没有立时把他和数月以前的事想到一起,可是你却在这时候出现了。晃啊,这世上最想得到‘血影琉璃’的人,大约就是你吧。”   穆晃面色一动,道:“既然你猜到了,为何不先出手?”   穆显眼光有些暗淡,似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因为只是猜测,而我却希望猜错了。”然后,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心里总是记得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约七八岁吧,我们因为被认为是邪魔的后代,结果有人放出一条黑猎狗咬我们,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把你抱在怀里,替你挡住那只狗。当时你在我怀里哭着说,大哥,我一定要替你报仇。可是后来,我们在山上看见那黑狗被猎兔夹夹住,你走过去,放掉了它。我原以为,在你的心底里,永远会有那样一颗赤子之心。”   穆晃听到这段经年旧事,神色也微微缓和,可是口气依然凛冽:“我放了那只黑狗,只是因为,我知道,报仇的对象,应该是他的主人。而最后,我也放过了它的主人,那只是因为,当我有足够力量的时候,那人在我眼里已经微小如尘芥,不值得我动一根手指头了。”   话落,穆晃缓步走向那张长着与他一般面容,留着相同血液,仿若水中倒影的灰衣男子,口气里带着淡淡的惋惜,道:“显啊,我最不希望与你走到这般地步,可是,你挡在了我的路上。” 唐谧不知道此时穆显的伤势究竟如何,可她明白,能多拖一时便也是好的,于是大声道:“宗主,我知道我是该死的,可是让我死个明白成不成?”穆晃停下脚步,眼尾扫了一样唐谧,转而问穆显:“你刚才说,是这些孩子提醒你的,提醒你防备我吗?”   “不是。他们提醒我赤峰四翼蛇、剑童们被幻蝶袭击、以及药库被偷这些事,都是有人蓄意谋划的。不过,终究是你棋高一着,我始终没有猜出究竟那幕后之人是谁。”穆显也有意拖延时间,“这件事,你已经准备很久了吧。”   “不算太久。记得吗,有一次你跟我喝酒聊天时讲起来‘六音笛’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功用,就是不但可以操控妖物,对半妖也有作用,能让它们睡去或者醒来。就是那时候,我开始谋划这件事的。”   唐谧听到“六音笛”三个字,想起玉面曾经说过,打上她的灰衣人便是去偷“六音笛”的。后来她也问过玉面“六音笛”是干什么用的,玉面回答说:“大音有五,宫商角徵羽,而这第六音,便是妖物们才能听到的声音,所以‘六音笛’是操控妖物的笛子。” 当时唐谧听了,心中十分不解,只因她立时就想到那灰衣人偷笛,可能是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可是偷笛那日是天寿日的晚上,那日之前赤峰四翼蛇已经出现过多次,这就有些解释不通了。而现如今,她看着这两张相似的面孔,把那些缺失的线索补上以后,事情的真相竟然已经赫然在目!   “原来如此,”她大声道,“穆宗主想得到剑室中所藏的‘血影琉璃’,可是打开剑室的钥匙只有掌门才有,所以你就谋划要得到掌门之位。但你自知武功不敌萧掌门,此时偏巧知道了‘六音笛’对半妖的作用,于是你便借着殿监不会对你防备,而殿监又是喝酒‘三杯倒’的人,多次灌醉殿监,偷出他的地宫钥匙,取走‘六音笛’。开始,你偷笛是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让桓澜他们得到宝物,最终引得其他剑童于朔月之日进入幻海,被妖蝶所伤。而你遇到玉面那次偷笛,则是为了在身为半妖的活参成熟之日,让它们再次睡去,这样就配不出九荣回天丹了,掌门他们便只好运功救人。到了比武时,你因为有所准备,功力比别人恢复得多,便可以轻易得到掌门之位,拿到剑室的钥匙。”   穆晃听了唐谧的一番话,脸上现出玩味的神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来,道:“当真是聪明的小丫头,我原以为这事情被你们搅得一团糟,不过是意外罢了,没想到,你能想明白其中关节。看来,我错在低估了你们这些小小剑童呢。说说,你还看出来些什么?”   唐谧心中仍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搅和了穆晃的计划,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会放弃争夺掌门之位。 他不由疑惑地看向穆晃,发觉他正颇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于是,绞尽脑汁想再多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便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不敢真正把‘六音笛’拿走,一定是因为你知道穆殿监有检查地宫藏宝的习惯,并且,如果他知道了赤峰四翼蛇的事,万一疑心有人故意纵蛇,也会察看‘六音笛’是否无恙。而你安排这计谋,最希望的就是万事看起来都是自然发生,抓不出半点把柄证据,所以,你只好多次拿了笛子再放回来,并且身穿灰衣,就算黑夜里不小心被人看见,多数人也只会以为看到的是穆殿监,对不对?”   穆晃听了,不由得走进唐谧一步,神色喜怒难辨,责问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小丫头!”   唐谧心中暗道:姑奶奶我是穿越来的,你懂什么叫穿越么,古代大叔。口中说:“不记得了,被顾宗主从山里捡来的。” 穆晃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若是果真如此,当真是天意不让晃成事啊。”接着,他看了一眼穆显,又道:“你们心中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放弃了争夺掌门之位吧。”   “是啊?害得我当时以为自己什么地方想错了。”唐谧道:“反正横竖也是一死,让我死前搞个明白吧。”   “好,就让你搞个明白,你们学兵法的时候,顾楷之有没有跟你们讲过为什么天下没有长胜将军?”   “因为就是算无遗策,也终有掌握不了的变数。”   “是啊,变数。”穆晃略略感叹,道:“第一个变数是,我没有料到那些赤峰四翼蛇之中,竟然有一只带着魔罗舞灯,也没料到你们刚刚在赤峰四翼蛇那里吃了大亏,还会那么快不顾禁令再去。结果,本来我希望赤峰四翼蛇之事除了吸引剑童以外,不要引起你们殿监之外的人太多注意。可是被你们在狮戏中一施出魔罗舞,赤峰四翼蛇这件事变成了被掌门他们瞩目的大事,这样,将来一连串的事情,他们便很有可能生疑。”   唐谧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怎么搅了局,心想穆晃要是因此气恼我,把我一掌干掉,我还当真是死得冤枉。   “第二个变数,说起来也可以说是我的失算。我原本想怂恿司图慎偷出他爹的九荣回天丹后,李三可以方便偷出来。谁知司图慎莽撞至此,随随便便就把它吃了。结果,天寿日那天李三趁御剑堂无人去偷九荣回天丹,发现竟然没了!” “所以小丫头,你说的并不全对。发现九荣回天丹不见之后,我便在天寿日晚上去取‘六音笛’,一是为了让活参暂时不要出现,二是为了找一个落单的剑童,在他找参的地方再唤醒附近的活参,然后,活参被他的歌声引出,我就能拿去配药了。可惜,这完全是突变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如此抢参偷药,实在是太过显眼。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难免已经惹人生疑,终是放弃了。”穆晃说到此处,转向穆显问:“你是不是在掌门人比武之时设下了防备?”   穆显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在捣鬼,可是我当时已经有所布置。只是你做得确实漂亮,故意让桓澜看见灰衣之人,所以我见到比武结果,着实对掌门有所疑虑。”   穆晃显然已经对唐谧失去了兴趣,继续对穆显说:“好在我最终说服了宗峦,否则,真应该杀了这几个剑童泄愤。你看,多可惜啊,如果不是这些事,我的谋划可以顺利实现,此刻我们两兄弟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穆显断然答道:“你错了!我俩终究会走到这一步。就算你顺利地以掌门的身份拿到‘血影琉璃’,我也不会允许你随意杀戮无辜。你明明知道,堕天大人就算制出了可以鉴别魔血后代的‘血影琉璃’,最终还是把它封存起来,就是不愿做无畏的屠杀。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又成为了一个魔王?不要拿除恶扬善这样的事当作聚集自己势力的幌子,这让你看上去伪善得可笑!”   穆晃此生最恨魔王,听得此言,勃然大怒,道:“你和萧无极就抱着这些迂腐的陈词滥调吧!你明明亲眼看见堕天的转世已经死了,两年过去了,你还在期望些什么?” “你应该看见了吧,青石阶上的结界变弱了,如今你我都可以打开它。还有,你感觉不到么,这地宫的力量也变弱了,其实所有堕天留下的力量都在变弱。你不明白么,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就要变了。今时今日,我必须这么做,就算是你,如果要挡在我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   话落,穆晃的剑已出鞘,以山呼海啸之势直刺向他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兄弟。   这是唐谧有生以来第二次看到高手相斗。和这一次比起来,掌门人比武之时的对决简直就像是一场饱含炫耀、点到即止的表演。 她看着那两个人在甬道并不宽敞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剑锋相抵,只觉得有萧萧的杀气四溢而出,才明白原来性命相拼的高手决斗是如此模样。每一招攻出的时候都凌厉得仿佛不留退路,要一招制敌,可是一旦被防住,那犀利到看似没有回旋余地的攻击便会在转瞬间变出后招来,或攻或防,毫不凝滞。   就在唐谧被面前两大高手的性命对决迷去心神的时候,她无意间瞟见那个一直瑟缩在墙角的一团身影有所异动,心道不好,赶忙高声大叫:“殿监,小心!”   只是此话已晚,几乎是与她尖利的喊叫声同时,李三的软剑已经刺入穆显的腹中。只见那张布满张牙舞爪的凸起血管的脸上泛出一个献媚的笑容,对穆晃道:“宗主,我……”   穆晃不等李三说完,一掌扇在他的脸上,李三当下摔坐在地上,一口鲜血伴着两颗白牙从口中喷出。 穆晃暴怒的叫嚣声在甬道里回响着:“你怎么敢伤他?你怎么敢伤他!”   李三坐在地上瑟缩地向后退去,喃喃地解释道:“我、我想帮宗主。”   穆晃怒气未消,微微抖动的长剑指向李三的胸口,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你连在显面前拿剑的资格都没有!这世上,唯有我可以杀他!” 此时,他看见李三的胸前有一大片湿迹,只因衬着深棕色的仆役袍服,并不明显,便将剑尖顶在李三胸前鼓鼓囊囊的地方,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血影琉璃’呢?”   李三一低头,这才发现胸前的大片湿迹,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琉璃球,发现一道裂痕清晰地蜿蜒在透明的球面上,里面的红色液体正在滴滴答答地从裂缝中渗出。 他面露惶恐之色,赶忙又拿出一枚,果然也是如此,一连取出五枚,竟是一枚完好的也没有。李三知道再看也是无用,仰起头,嗫嚅道:“宗,宗主,我,我被他们推到了两回,我、我……”   李三闭上眼睛,以为穆晃不是要一掌打下来,就是要一剑刺来,谁知却听见穆晃仰天大笑的声音激荡在甬道之中,久不平息。   半晌,穆晃止住笑声,望向那坐在地上的灰衣人,道:“你说,我算到尽处,奈何天不顾我,莫非这天,真的要翻了?”   说罢,穆晃举剑做势,要向李三砍去,道:“让他给你陪葬吧,也算对你有个交代。”   此时,穆显已经点穴止血,可是被伤及要害,仍是不敢动弹,只是低低地说道:“何必如此,你明明知道,他活不过一时半刻了。”   因为受了重伤,穆显的声音越发低沉,可是在这样空间局促的甬道里,每一个人仍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那缓慢的,间或有些停顿的声音说道:“那太阳穴上的金色印记是什么?大约是邪魔的术法吧,据说魔王曾经用一种术法,让一个人一生的力量聚集在短时间内爆发,然后那人就会快速死去,就是这个吧。”   穆显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向任何人,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一般,可是李三已经止不住颤抖起来。 突然,他一改唯唯诺诺的姿态,盯住穆晃,大声责问道:“宗主,你不是说这个是让我增加功力的术法么?”   穆晃索性收了剑,看着李三,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讥讽笑容,道:“没错,是增加了你的功力,不是么?否则以你的那一招半试,连这些剑童都不能敌。”   “可是,快速死去是怎么回事?”李三的声音有些嘶哑。”   “世上之事,有得就有失,没有平白获得的力量。如果要怪,就怪你自己无用吧,我施术之时不是告诫过你,这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吗?” 这时,唐谧就见李三的眼中有异光一闪,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在这时候穆殿监说出此事,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而眼前的李三已经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便大声说:“别胡说!你施出术法就是为了怕他万一遇敌,难以抵挡。对你来说,他只要能保住‘血影琉璃’一时半刻就足够了,他根本就是你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什么让他江湖扬名立万儿,根本就是在利用他空许下的鬼话。”   李三听到此处,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拖着伤腿,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穆晃。   穆晃挥剑挡开了李三攻来的第一剑,懒得再解释,手腕一转,一剑便向李三攻去。那李三的剑法与穆晃相差何止千里,可是此时他的力量奇大无比,又完全是一幅同归于尽的架势,连三招之内,穆晃竟没有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唐谧在一旁看的心急,悄悄挪到穆显身边说:“殿监,李三似乎没有胜算啊。”   穆显睁开阖着的双眼,平静地说:“尽力而已,之后就是天命了。”   唐谧听了,心中一沉,仿佛一股无比真切的死亡气息正没顶而至。她颇想英勇地说:“要滥杀无辜,就让他们踏过我的尸体吧!”对他来说,一想起白芷薇和大头已经死了,整个人便仿若在不绝燃烧。死,似乎也不过就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刹那痛快而已。而此时,当她已经沉静下来,近在眼前的死亡,只能安静等待的死亡,在她面前展开巨大的黑色羽翼,让她的心在窒息中颤抖不已。   这时候,一股她熟悉的寒意袭过心头。   危险,有什么危险,赶快离开!就像前两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一样,她的直觉这样警告着她。   她惶恐地抬头看向正在对决的两人,正瞧见穆晃的长剑划过李三的咽喉,绯色的鲜血激射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残艳的弧。李三的身体轰然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然后开始迅速地萎缩,最终变成了一具黑色的干瘪尸体,静静躺在宽大的棕色袍子里。   可是,唐谧根本来不及恐惧,那熟悉的杀意再次更加真切地迫近。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站在甬道里——那是一个无头的武将,身上披着残缺的盔甲,浑身伤痕。   “尸王!”她低叫一声,慌忙向穆显问道:“殿监,尸王怎么会在这里?”   这妖物的出现似乎也在穆显的意料之外,他略略思索,答道:“地宫并非是堕天大人所建,而是先人遗迹,它远比你想象的要大许多倍,其中有许多我们未到过的地方可能藏有妖物。堕天大人只是把御剑堂下面这一块用术法保护起来,再在墙上镶萤石照明。可如今,你也知道,堕天留下的力量都在变弱,这妖物可能是突破结界跑过来的。”   唐谧想起第一次出现这种危险的感觉是在术法课上,便怀疑那时这妖物就正好在智木殿附近的地下游荡,便说:“它大概在这里游荡很久了吧。”   “为何如此说?”   唐谧觉得有些解释不清,只得含糊地答道:“直觉吧。”   此时,只见穆晃剑指尸王,喝道:“魔将尸王!哼,如今这样的妖物也能进入地宫了,你们还抱着堕天大人的遗训不放,简直是可笑至极!”   那尸王明明是没有眼睛、耳朵,却好像听懂了一般,转向穆晃,定了定身,便如泰山压顶似的扑了过去。   唐谧目不转睛地盯着斗到一处的尸王和穆晃,第一次在一场比试中不知道该希望哪一方赢得胜利,而且,看情形,的确也无法判断出究竟谁可能获胜。唐谧觉得,眼前的这个尸王比自己记忆里那个在幻海中所见的尸王要厉害上不只十倍,在她刚见到尸王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那个尸王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可是如今看着这妖物与穆晃相斗时那惊人的气势和力量,就算自己对数月以前的事印象再怎么模糊,她仍可以确定,那时遇见的尸王绝非是如此凶猛的妖物。   “唐谧,你还能动么?”穆显一边盯着战局,一边低声问。   “能。”   “你悄悄过去,捡起你的剑,做好准备。我现在无法动武,可是仍有一点施出术法的心力。我们先静待时机,这次必须一击即中!”   唐谧跪在地上,一点点爬向自己那把插入了李三膝盖,此刻被他扔在地上的“未霜”。当终于把剑拿到手里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这一次,不论是杀人还是杀妖,一定要狠心下手。”   等她再抬眼观看战局的时候,赫然发现,刚刚僵持的局面,竟然渐渐转变成穆晃处于劣势。唐谧知道,穆晃身为剑宗宗主,剑法之凌厉天下恐怕没有人可以出其左右,而且她记得听桓澜说过,穆晃的佩剑“破甲”是难得的至宝,可以自行攻破防御之术,所以她暗自以为这一战,穆晃更可能胜出。谁知道,穆显锋利的长剑坎在尸王的双臂上,竟然对那妖物不起任何作用。   穆晃因为“破甲”可破除防御之术,剑路从来霸道至极,喜欢以攻为守。每每逼得与他对敌之人因为不能依靠防御之术,只得单纯以剑防御,而以剑对剑,胜算便总是穆晃多些。可是今日遇到的尸王,却是防御力强悍到极致的妖物,穆晃的剑非但无法伤及它,反倒被这妖物完全只攻不守的打法弄得越来越被动。 唐谧边看边想:这可能是穆宗主第一次防招多于守招 的对决吧。他的长处完全被压制,这一回真是遇到克星了。想到这里,她便想起很久以前与白芷薇他们在书中见过,尸王是破甲之术的克星。如此看来,真是老天爷安排了一个穆晃的克星等在这里啊。 当这个念头掠过她心头的时候,她不知为何,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是眼前的激斗正酣,未曾继续深想什么,便被那生死一线的对决摄去了心神。   只见时间拖得越久,穆晃的劣势就越明显,他的衣衫已有两处被尸王撕破,身上也已经有多处中拳。唐谧禁不住看向穆显,心道:殿监也一定看出败迹了吧,他在想些什么呢?可是,穆显的面孔犹如平静的海洋,即使在海底深处暗流奔涌,海面上依然平静无澜。   在三百多招之后,决定性的时刻终于来临!   已经露出疲态的穆晃一招防守不到,尸王的巨拳横扫而至,“砰”地一声重击在他的头颅之上,那头颅顷刻间飞离了他的身体,撞在甬道的石壁上,再滚落到地上,滴溜溜地转着圈。鲜红的血液刹那从断颈处喷薄而出,如绯雨骤泻,撒落在地上。那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倒下了……   尸王转过身来对着唐谧,她忽然觉得,这个没有面孔的妖物如果有表情的话,一定是用及其憎恨的眼睛在盯着她,她心中寒意骤升,不由得退后几步。   “唐谧,杀死尸王只有一个办法,它并非没有脸,而是以乳为眼,以脐为口。一会儿它跪下不动的时候,你一剑刺入它的脐中,再将它拦腰截为两段。”唐谧听到穆显这样大声对她喊。   她这才发现,原来仔细看,尸王破碎的铠甲下面,的确在双乳和肚脐的位置有很小的开口,被碎甲半遮半掩着,看不甚清楚。只是她心里奇怪:为什么一会儿尸王会跪下不动呢?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穆显,却见他闭上眼睛,口中默念着什么,之后,他的一张面孔竟然开始一点点变化,转眼之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位极其美貌的女子。   唐谧几乎看得愣了,不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玄奇的术法,也不是因为那幻化出的女子有多么美艳动人,而是因为,那女子居然就是很久以前他们从赤峰四翼蛇得到的宫灯中翩翩起舞的那位。虽然,那灯中女子的容貌并不清晰,但是,唐谧可以肯定,那样的轮廓,特别是那样的风致,一定就是那个女子,也只可能是那个女子!   铠甲相碰的声音传来,唐谧扭过脸,只见那尸王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跪倒在地。   唐谧来不及多想,挥剑刺出,直入毫无防备的尸王脐中,再快速地左右分剑,将那妖物由中间一分为二。 尸王的上半身摇了摇,如玉山崩塌般重重地摔在地上,而下半身仍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保持着充满敬意的姿势。   天下无敌的魔将尸王,没有一声哀号,安静地超脱了红尘。   唐谧缓了半晌,才不确定地轻声问道:“殿监,她是……”   已经变回本来模样的穆显看着她,神情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她就是魔王,赵国的第十八代君王——华璇。”   唐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喃喃地道:“那,那堕天大人他、他杀女人?”   穆显没有看她,而是毫无表情地盯着那落在地上,与他有着完全一样容貌的头颅,以平静的口吻回答:“不是女人,是敌人。”   那语气里不露丝毫感情的,可是,一丝寒意却渗透到唐谧的心底,她顺着穆显的眼光,看向那地上的头颅,刚刚曾经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渐渐清晰起来,她问道:“殿监,天下间有几个尸王?”   穆显看看她,有些不明白她何出此问,答道:“魔将尸王是天下至霸至强的妖物,自然只有一个。”   “殿监,妖物会不会生病什么的,总之,因为什么原因变得很弱?”她眨着眼睛,故作天真地问。   穆显不明白唐谧为何毫无关联地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说:“他们会因为被印封了力量而变弱,生病倒是从未听说过。”   “哦,懂了。”唐谧垂下长睫毛,不再说话。   有一件事情,她终于可以肯定。   ——很早以前,他们在幻海中见到的尸王,此时就倒在她的面前。   另一件事情,她仍然无法肯定。   ——似乎有人,把正巧可以克制穆晃的尸王有意放在了地宫之中,就像是放入一把专门等待穆晃的屠刀。   有这种可能么?唐谧想,会不会使我太多虑了呢。 第二十一章 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出发   剑室的门被重新打开的刹那,唐谧不觉退缩,并没有第一个走进去。 在莫七伤步入剑室后,她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莫殿判,唐谧呢?她怎么样了!”   唐谧的心“咚”地一跳,冲了进去,叫着:“大头,大头。”   她看见白芷薇和张尉正盘腿坐在地上,张尉双掌抵在白芷薇的背心,正在为她运功疗伤,而白芷薇的小小面孔苍白得骇人,双目紧紧闭着。 唐谧轻声问:“芷薇,你怎么样?”白芷薇牵动了一下唇角,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莫七伤把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半是对着唐谧,半是对着他身后的萧无极说:“没有性命之忧。”   唐谧和张尉几乎同时舒了口气,互相看看对方,呵呵地笑了起来。   萧无极看见那样明朗灿烂的笑容,唇角也不禁泛起笑意,道:“这两个女娃娃一定要上术宗那里养伤,暂时回不了家了。”   唐谧这才想起,今日御剑堂五殿大试全部结束后,剑童们就要放春假了。 春假是为了让剑童们能回家与家人共渡春节而设的,只是由于交通并不便利,骑马或者乘马车,耗费月余在归家的路上实数平常,所以,春假的时间是四个多月,让剑童们赶在天气还未寒冷的十月启程,再于天气开始转暖的三月归来。   唐谧本来就没有家可回,春假这件事只能让她徒增伤感,想到有人陪她留在这里反倒有些高兴,道:“那倒没什么。”   “那我陪你们吧。”张尉突然插话。   唐谧笑眯眯地说:“不用了,有爹在这里陪娘就行了。”   张尉眨巴着懵懂的眼睛看着她,完全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唐谧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直笑到牵动了刚刚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才喘息着说:“那个,大头,以后别随便叫我爹哈。”   这时候,张尉终于想起来数月前幻海中自己种了幻蝶之毒时的情景,气恼得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七伤看着眼前这一双小儿女,也觉得有趣,不经意一瞟那三人身边的佩剑,禁不住“啊”了一声,低低对身边的萧无极说:“掌门,你看!”   萧无极顺着莫七伤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动,眉头不自觉地一拢。   “风霜雨雪雾,全部都现世了啊。”莫七伤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萧无极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但见他换上严肃而平静的神色,郑重地对那三个少年说:“你们听好,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切忌不可再对其他人提起半个字,懂吗?”   萧无极冷不防的这样一句,让唐谧和张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齐声道:“谨遵掌门之命。” 在养伤的日子里,唐谧过得分外惬意。不但顾青城专门派了个仆役来给她和白芷薇使唤,而且,还多了张尉这样一个鞍前马后随叫随到的忠仆。其实,唐谧和白芷薇知道张尉两年没有归家,他在魏国的家离蜀山路徒也不算近,本是叫他快些回去的。只是那小子执意要留下来,说是万一需要他用内力帮她们俩疗伤可怎么办呢。 说起来,这也算张尉的一桩美事,经此一役,张尉终于知道那次他从赤峰四翼蛇那里得到的红色“鳐珠”原来是恢复内力的异宝。再加上他不知给了松苑的司院福伯什么好处,竟然提前得到了绣有金色的木与火纹样的剑童袍服,整天穿着它四处溜达,脸上挂着美滋滋的笑容。   有一日,神仙妹妹终于受不了站在那里抚摸着领襟上绣花傻笑的张大头了,眉毛一挑道:“大头,你是娶了媳妇,还是抱了儿子?”   张尉一脸糊涂,说:“都没有啊。”   “那你就不要成天咧嘴傻笑,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嘿嘿,嘿嘿……”张尉摸着领襟上的金色绣花,笑着没有回答。他心里想:取媳妇和抱儿子能比这还快活吗? -   大约半月有余,唐谧和白芷薇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张尉才放心地踏上回家的路途。唐谧正要开始谋划白芷薇伤好回家以后,自己该怎么办,顾青城便来看她了。   “唐谧,伤好以后你准备做些什么去?”他温和地问道。   这次受伤让唐谧清楚地知道顾青城对自己是比别人多几分疼爱的,便半开玩笑半撒娇地说:“我是孤儿啊,无家可归,要不,宗主带我去江湖上看看吧。”   顾青城听了,淡淡一笑:“好啊,等你好了带你下山去走走。”   唐谧听了,拍手雀跃,喜不自胜,在心中大喊:“江湖,我来啦!”   转脸儿回到屋中,唐谧看到白芷微正蹙眉看了这一封信,便问道:“谁给你来信了,家里?”白芷薇叹了口气,放下信,道:“可不是,竟然都知道我在这里受伤了,真是神通广大。催我回去呢。唉,在这里呆久了,真是越发不想回去。”   “往好处想想,你爹娘可能是想你了。”   “算了吧,无非是为了那些烦心事。真不知道,回去了还能不能回来。”白芷薇脸上有难掩的郁色。   唐谧看着眼前那张明丽的面孔,猛然发现数月之间,白芷薇已经全然脱离了幼女的稚气,完全蜕变成少女的纤秀模样。这才想起来过了年,白芷薇就到这里女子可以说媒的年龄,便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很意气地说:“别担心,我陪你回家去,保证你回得去,出得来。”   白芷薇看着唐谧露出狡黠笑容的粉嫩脸蛋,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轻扬,道:“好,我信你!”   自然,后来唐谧每每想到自己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放弃了和顾青城游历江湖的大好机会便追悔莫及,可她还是如约和白芷薇踏上去往楚国的旅程。因为蜀山位于四国中魏、赵、齐三国的交界处,所以她们必须穿过赵国,才能进入最南端的楚国。唐谧和白芷薇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经渐渐由山野乡村,变成了人群熙攘的村镇。当马车在拥挤的人流中缓缓前行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浮上唐谧的心头:如今,这世界上唯一个可以确定身上没有魔血的人便只有我了,难道这和我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吗?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她思索着这个问题,猜测着未来会有什么不可思异的事情发生,眼皮逐渐发沉。   车内寂静无声,车外人声喧哗,两个少女在马车缓慢的摇摆节奏中都昏昏睡了过去,而马车仍然在继续前行,载着她们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二十二章 要相信一见钟情和奇迹      史三儿其实是有大名儿的,响当当“史三顺”三个字,他觉着念出来也颇有些模样。而且,有大名儿就意味着,他在兴安县四方里卖豆腐的爹多少是能识几个字的,至少,比隔壁傻子王二他爹强。   但是现在,他却喜欢别人叫他史三儿,当然,最好是叫史三少,因为这样,总让他觉得能和自己崇拜的萧十二少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萧十二少是谁?   问这话的人一定是没去过银钩赌坊,至少,是这几天没去过,否则怎么会不知道,那一日犹如天神降临般现身于银钩赌坊的萧十二少?   史三儿仍然记得那天,他趁着娘没注意,偷偷溜出家来,准备找住在四方里东头的方化和李济他们,一起去揍安庆里的李二狗一顿。   事情的起因是,李二狗这厮前些日子竟敢公然在街上调戏了四方里之花、街边算命常老头的孙女常玉。这件事,用史三偶尔被他娘逼着去念一念的私塾教席孔夫子的话说,就叫做“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芳十四的常玉姑娘可是全四方里、与史三儿年龄相仿的所有少年们的梦想,你个满脸长痘的李二狗也配碰她?你李二狗算啥?就算这兴安县的三家猪肉铺都是你李家开的,用孔夫子的话讲,也不过是“一屠而已”。史三儿想到这里,更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   史三儿憋着这鼓气,刚一出门儿,就看见隔壁王二坐在他家门前的大青石上拿着两枚钱,一边比划,一边傻笑。   史三儿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小二,傻乐什么呢?”   王二咧嘴笑着,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在猎猎的日光下闪着光:“三哥,我发现个有趣的事儿。”   “什么事儿?”   王二把手里两枚钱中的一枚拿近自己的一只眼,再闭上另外一只,只用一只眼透过钱中央的小孔向外看,然后,又拿起另外一枚钱,举到离先前那枚铜钱稍远的地方,道:“你看,透过两个孔看远处,比透过一个孔看远处要清楚很多呢,有趣不?”   史三儿在心里暗笑:哪有这等事,然后,一个念头忽上心来:“小二,我要是把那枚钱拿得更远些,你透过两个孔会看得更清楚,信不?”   “真的?”   “当然,不信你试试。”说着,史三儿冲王儿一摊手掌,示意他把钱拿来。   王二犹豫一下,终于把一枚钱放到史三儿手上。史三儿便把那钱稍稍又远离了贴近王二眼睛的那枚一些:“如何,更清楚了?”   “好像,好像是。”   “那我拿远一些,你再看看啊。”史三儿说着,手中攥着那枚钱开始向远处跑,边跑还边叫着,“还不够远,你再等等,等等,好了我叫你啊。”   不一会儿,王二的人已经看不见了,史三儿只听见自己的身后遥遥有个声音在喊:“三哥、三哥,好了么,好了么?”   “真他妈的是个傻子。”史三儿边跑边乐边念叨。   路上偶尔有熟人看见他问:“小三儿,乐啥呢?捡到金子了?”   史三儿只是呵呵笑着不答话,顶着秋日中午白花花的日头,继续向前奔跑……   可是不一会儿,他的高兴劲就过了,突然觉得自己居然骗一个傻子的钱,是件颇不仗义的事,可要他现在把钱还回去吧,心里又多少有些不甘。   他正这么反反复复地琢磨着,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银钩赌场的门口。 除了常玉姑娘以外,史三儿的另一个梦想就是能在银钩赌坊里大把大把地赢钱。   他娘对他在银钱上看得极紧,有两三次他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待跑到银钩赌坊,钻过那些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人群,挤近赌桌旁,审慎地观察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把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押上……   这种时候,庄家往往会抬眼看他一下,然后目无表情、声音平淡地道:“买定离手,开。”   这是史三儿最喜欢的一个瞬间。   ——那种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动的感觉,那种倾囊而出、以自己的全部一赌输赢的决绝,那种仿若整个人悬在半空,面对着不可预知未来的奇妙滋味,都让他打从心底里喜欢着。   虽然,最后他总是输得精光。   去赌一把吧。史三儿对自己说,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赢了就把钱还给王二。      史三儿径自走到赌大小的台面前,听见那里正有人在议论:“连开了五次大,这次一定是小!”   “就是,不会那么邪门的。”   说话间,人们果然已经纷纷押在小上,只有史三儿手里攥着那枚钱,久久不能投下,被一层细汗糊在了手心里。   这时,只听一个人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要是你,就押大。”   史三儿一拧头,就看见身旁正站着一个穿着普通青布长衫的高挑男子,只见他一双年轻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长眉斜飞入鬓,薄唇微弯,掬着一抹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史三儿觉得这人虽然并没有穿金戴银,却自有一番高贵从容的气势,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不自觉地就把手中的那枚钱押在了大上。   “我要是你,还要押在三个六上。”那人又说,声音似乎很轻,仿佛只是说给史三儿一人听的,可是对面的庄家明显是听到了,脸上的肌肉不觉抽动了一下。   史三儿心里一紧,他知道,押大赢了只能赢回一枚钱,可同时押中三个六,便可赢回一百八十枚!   “赌赌看嘛,一枚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人的声音因为无所谓而显得有些慵懒。   “好,赌赌看!”史三儿说着,把他唯一的一枚钱推到了三个六上。   庄家是个细长脸的中年男子,他用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俩一眼,细瘦而有力的大手抓起了骰筒,拉长声线道:“买定离手。”然后,他开始快速地摇晃起骰筒,只听得骰子滴溜溜乱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他啪的一声将骰筒扣在赌台上,大声道:“开!”   然而这声音还未落下,史三儿只听得身旁的男子一拍赌台,略带薄怒地说:“哼,竟然敢不给我萧十二少面子!”   那庄家听到“萧十二少”这几个字,面色陡然大变,按在骰筒上的手便有些抖,似乎恨不得拿起来重摇一次,可是周围的人群都已按捺不住,纷纷聒噪起来:“开,快开,快开。”   骰筒缓缓打开,史三儿和所有人一样,惊得低低地“啊”了一声,三个六,竟然真的是三个六!   只有那叫萧十二少的男子脸上挂着万事意料之中的微笑:“不给面子,只好我自己挣面子了。”说罢,抽身离开人群,走到和庄家掷骰互赌的六博那里,道,“输赢一千金。”   那赌大小的庄家赶紧跟过去,哈腰赔笑道:“十二少,见谅见谅,我们这种小地方,谁能想到您十二少这么尊贵的身份会来屈尊呢?小的刚才是真的没认出您来,要不借我一个胆,也不敢不给十二少您面子啊?再说,不用我给面子,十二少不是一样赢了么?我在这儿先给您赔个不是,十二少您贵人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史三儿从没见过面无表情的庄家如此低三下四过,再加上怀里揣着平生从未摸过的一百八十枚钱,简直以为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白日梦。   周围的人群也一起骚动起来,史三儿根本听不分明大家究竟在讲什么,只有一声一声的“十二少”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天,所有兴安县银钩赌坊的赌徒们,生平第一次见到了输赢千金的豪赌,还有犹如天神一般、无法被击败的萧十二少。   后来,史三儿一路跟着萧十二少出了银钩赌坊。一直走了很久,萧十二少终于回过头来,温声问道:“小孩儿,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我想谢谢十二少。”史三儿觉得有点儿紧张。   “一枚钱而已,我看不惯你那么寡断才怂恿你的。谢倒是不用了,只是以后别再赌了。这掷骰的功夫全在庄家手上,今日之事你还看不明白么?好了,你走吧。”   萧十二少说罢,回身迈步就走,却不想一把被史三儿跪在地上,抱住了大腿。   只听史三儿恳求道:“十二少,以后我就鞍前马后地伺候您,求您收我为徒吧!”   萧十二少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见他模样还算周正,一张脸晒得黝黑,眼睛不大却有灵光流动,就是头发黄黄的,乱蓬蓬地披着一半,另一半在头上松松绾了个髻,还是一派小孩儿的模样,便说:“你太小了,等束发以后,我们有缘见面再说吧。”   “十二少,我都十四岁了,已到了束发之年,您等等,我这就束起来!”说罢,跪在地上的史三儿着急地抬手就要去绾自己的乱发。   萧十二少一边托他站起,一边说:“成了成了,也别拜什么师了,我教你些掷骰的功夫,就算你我的缘分好了,其他的就莫再多求。”   史三儿是个机灵人儿,一听这话,知道如此已是自己天大的福分,便也不再多说,随即又跪下磕头拜谢。 萧十二少教了史三儿一个时辰便离开了,说是以后就要靠他自己琢磨和练习。史三儿也不纠缠,知道如此已是难得的际遇,当下以师礼谢过。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史三儿怀揣着鼓鼓囊囊的一百八十枚钱乐颠颠地走在路上,正准备呼朋唤友,去兴安县最气派的酒楼大吃一顿,迎头正撞上算命的常老头刚要准备收摊。   他一屁股坐到算命摊前的竹凳上,啪啪啪拍出三枚钱,摇头晃脑地说:“常老头,给你家史三少算个命。”   常老头认识史三儿,正是那几个围着他孙女常玉乱转的毛头穷小子之一,平时根本懒得正眼瞧他,可是今日看在三个大钱的份上,便客气道:“小三儿啊,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好事儿多得很,就看你算不算得出了。”   “那你想算什么?”   “就算算三少我的将来吧。”   “好,就测个字吧。”   史三儿听了,随手写了个“三”字,问道:“说说,你都看出些什么来了?”   常老头故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抚着山羊胡道:“哎呀呀,贵不可言啊!”   史三儿一听,瞪大了眼睛,身子前倾,急切地问:“怎么解?”   “你看,这就是三个一啊!就是说,小三儿你将来人生中重要的三件大事都是一等一的好。”常老头讲到这里,故弄玄虚地住了口,笑呵呵地看着史三儿。   史三儿眼睛一转,又拍出三枚大钱:“快讲。”   此时,常老头早已编好了词儿,当下胸有成竹道:“你看,三字中加一竖,就是王字,表示地位尊贵;这一竖上下出头就是丰字,表示富足丰裕;人生所求的第一和第二两件事,便是地位与财富,如今这两事你都是一等一的好,可说是大富大贵之命啊。”   史三儿听了,脸上笑开了花,着急地问:“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自然就是姻缘啊。小三儿你将来一定可以娶到一等一的美女!”常老头说完,发现对面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忽然想,这小子别是以为我在暗示他能娶到我的宝贝孙女吧,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越这样想,越觉得史三儿的表情可疑,心道我得赶紧打消这穷小子的念头,便继续说:“这样,看你这么高兴,我再白送你一个姻缘签,看看你的良缘在哪个方向。”   史三儿拿过签筒使劲摇了摇,一支签子跳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座高崖,崖上孤零零地开着一朵牡丹,底下配的四个字是“悬崖牡丹”。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递过签子。   常老头一看,笑着说:“恭喜恭喜,这是支上上签啊。‘悬崖牡丹’是说你的姻缘不在平凡之地,一定要向高处寻。牡丹是花中之王,天姿国色,小三儿你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位绝代佳人,高贵不凡。你寻姻缘的时候,可莫在寻常人家浪费工夫哦。”   史三儿听了,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么舒泰过,啪啪又拍出两个钱,笑道:“算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待到史三儿叫齐了方化和李济等一大班朋友,来到酒楼上,颐指气使地挑了二楼最好的座位,方化便挑头高声吆喝起来:“伙计,将好酒好菜统统给史三少拿上来。”   就在酒还未上,众人都在乱哄哄说笑的当儿,李济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道:“快看,那是不是蜀山剑童啊!”   史三儿顺着李济的指点看过去,眼光正落在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脸上。那一瞬间,他觉得心脏好像一下子被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了原处,胸口闷得发紧,周围的嘈杂忽然退去,唯余他和那少女单独构成了整个世界,两人就这么互相凝望着。   确切地说,那少女只是瞟了史三儿一眼,然后下巴一抬,眉毛一挑,便把头转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那一刻史三儿想:这是个多么神气的小姑娘啊!我这辈子可从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小姑娘。   然后,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从胸口缓缓地开始向四肢蔓延,好像正有细小的火焰在血液里蜿蜒流动着,又好像有一只幼小的野兽在胸膛里迷茫地乱撞。那小兽似乎是在寻找出路,可又似乎完全不知道何处才是出路。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的手心渐渐发热,脸颊开始发烫。   我一定是病了。少年史三儿当时这样想。      在这天之前,史三儿从来没见过一个蜀山剑童,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大名鼎鼎的蜀山剑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以那样的一种口气提起这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来。   原来,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那蜀山的小姑娘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可既不像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小丫头那样披散着头发,在头顶两侧梳两个小圆髻,也不像已经及笄的少女那样,把头发全部束起,在头顶上盘着繁复的发髻,再插上各色的宝钗和花钿。她的头发完全被束起在头顶,仿佛在暗示,别把她当成小孩子,却只是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只油亮的乌木簪子斜插入髻,男子一样的发式让她自然而然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帅气。   那是年纪小小就充满成年人般自信的帅气,让史三儿看了,说不出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仿佛必须微微仰视,仿佛不敢随便亵渎,这感觉让他脑海中忽然闪过“悬崖牡丹”四个字来!   “这两个蜀山的小姑娘,长得都真不错啊。”方化在一边怪声道。   史三儿这才注意到,那小姑娘身边还坐着另一个小丫头,个头看上去略矮一些,大眼睛闪闪发亮,神气十足,很有精气神的模样。   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看向史三儿,然后和史三儿先前盯着的那个小姑娘耳语了几句,那小姑娘便转过头来,正对上史三儿的目光。   史三儿觉得心里一个哆嗦,接着便被那望向自己的眼睛给摄去了魂魄。   那是一双略微挑起的丹凤眼,清澈得近乎泛着凉意。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双眼突然弯了弯,竟是冲他淡笑了一下。   一瞬间,史三儿的心被一种奇异的喜悦涨满,然而没等他仔细品味这感觉,两个蜀山小姑娘已经起身离开了。   “姑娘!”史三儿几乎想都没想,抬身就追,可是步子起得急了,脚一软,扑通摔在地上。   那两个小姑娘闻声回头,瞟了一眼,留下一抹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三儿兀自趴在地上,身后是一班哄堂大笑的朋友,身下是硌得他生疼的百十枚大钱,但他既来不及尴尬也来不及气恼,一心只是想着:她要是走了,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便也顾不得其他,爬起来就追!   可是真这样追了出来,史三儿心头又觉得一阵阵犯迷糊,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清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路,他只敢远远地跟着那两个小姑娘,直到她们进了客栈,也终是没有走上去搭上一句讪。   这天夜里,史三儿被窗子里透进的月光照得一阵阵莫名的发慌,他的心头虚浮,仿佛有什么无法控制的情绪正在月夜里悄然地滋生壮大,鼓噪于心室。某个被扔在记忆角落里的诗句悄然浮出——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少年低低念咏着这古老的诗句,被悠哉绵密的诗意浸染,彻夜辗转无眠。 当第一缕曙光射入窗子的时候,史三儿一骨碌翻身爬起,蹑手蹑脚地摸进爹娘的屋子,偷偷拿走娘的铜镜,再回到自己屋中,开始认认真真地束发。然后,他到井边洗干净脸,换上自己最整洁体面的衣衫,走出了家门。   当史三儿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天色仍未大亮,客栈的门紧闭着,门前即将熄灭的灯笼发出微弱的黄光。因为不想弄皱衣衫,史三儿并未像平时那样找个地方随便坐下,而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的大柳树下。   自己在等待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但似乎一定可以等到些什么。而这自信的源头,不过是因为他琢磨了一晚以后,认定那小姑娘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着自己微笑。   如此,一直等到街上的人渐渐多了,客栈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竟是那个矮一些的蜀山女剑童跟着店伙气哼哼地走了出来。   只听她道:“人呢,人在哪儿?”   “就在马厩那边。”店伙计往旁边一指,赶紧缩头溜了。   那小姑娘来到马厩,对一个车夫模样的汉子道:“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一路上我们可是亏待了你?这都要出发了你才说不干,叫我们到哪里找人去!”   车夫一个劲儿赔着不是:“真的是家中有了急事,刚收到信儿。姑娘,那边有那么多闲着的车夫,你随便找谁都可以的。”   史三儿听到这里,猛地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去:“我可以!”   那小姑娘见斜刺里冲出这么个人来,愣了一下,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三儿一番,狡黠地一笑:“行,那就你吧。我们是要到楚国的国都郢城去,你可认识路?”   史三儿一听,顿时舒了口气,要是去什么小地方,他还真不一定认识路,但是去郢城,只要一直向南,走赵国的官道,再转上楚国官道就可以了:“知道路的,姑娘你放心。不过你要稍等一会儿,我要回家交待一下。”   史三儿奔到家里,见爹娘都不在了,便写了封信留在桌上,把自己剩下的钱分成三份,一份留在家里,一份埋在院内,另一份带在身上,再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裹,便迈出了家门。   刚一出门,就看见王二正坐在路边傻乐,他走过去道:“王二,你的那枚钱昨天生了九个娃娃,喏,就是这十枚了。”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十枚钱,按在王二的手里。   王二见了,大乐道:“真的,钱还能生娃娃么?”   “能,娶了媳妇儿就能。”   王二这才注意到史三儿似乎是要远行的打扮,便问:“三哥,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呀?”   史三儿嘿嘿一笑道:“找我媳妇儿去呗。”说罢,他抬腿向前跑去。   身后飘来王二的声音:“也生九个娃么?”   “还要多,还要多的。”史三儿叫喊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欢乐,大步奔向姻缘签上那渺茫却炫目的未来。   但是,接下来的很多天,史三儿却过得并不十分顺利。   那两个小姑娘几乎没和他说上三句话,简直就像完全看不到他这么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车夫一般。他每每想在路上找出个话题,那矮一些的小姑娘还礼貌地搭个腔,可是另一个,则根本没有反应。   史三儿忽然变得喜欢在晚上对着月亮发呆,明晃晃的月亮将初见时的情形照得通透分明,让他确信无比,她曾弯唇给过自己浅淡的一笑。   她为何对我笑呢?   每次想到最后,答案便只有一个:那只可能是因为,我史三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啊。然后,史三儿心中便重新鼓起了无比的勇气,继续在第二天徒劳地尝试用什么话题逗引那小姑娘开口。 “月亮很好看么?”   这一晚,史三儿正和往常一样对月叹息,突听身后有人出声,他一回头,原来是那矮个子的小姑娘。   “一般好看吧。”   “芷薇好看么?”她又问。   “好看啊。”史三儿脱口而出,才发现不对,讶异道,“你都知道了?”   “呵呵,这还看不出么,太小看姐姐我了。”那小姑娘鬼鬼地笑,“你叫什么?”   “我叫史三顺。”   小姑娘一听,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史三儿莫明奇妙、浑身发毛。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他问。   小姑娘强忍住笑道:“你知道么,你这名字对姻缘不利。”   史三儿只觉心猛然一沉,紧张地问:“怎么说?”   她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大眼闪烁:“我告诉你个典故,在异国有个女子名叫金三顺,姻缘非常不顺,后来,她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痛定思痛,发现原来是‘三顺’这个名字不利姻缘,于是她改名叫金熙真,从此在情场上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真有此事?”他将信将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切,诸子百家,你读过几家?”她有些不高兴了。   “两、三家。”   “我都读过二三十家了,这个故事,就是在《韩子》这本书上记载的。”   “是韩非子的书?”   “不,是韩剧,韩剧子的书。”   “改了名就有用么?我怎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呢?她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这一回,那小姑娘认真思考了一下,方才很诚恳地道:“实话说吧,就算改了名字,你和她之间仍然有很多障碍。若是你能成功,简直可算是个天大的奇迹了。但是这世界上,有两件事,不一定每个人都会碰见,但它们却确实存在,那就是一见钟情和奇迹!”   史三儿听了,只觉得心神激荡,好像有什么在心中鼓噪着……   片刻,他断然道:“好,我改!”话落,又露出颇为为难的神色,“可是,改个什么才好呢?”   那小姑娘凝神拢眉,沉思片刻,忽然眼睛烁烁放光,兴奋道:“我想到了!我用我唐谧的人格保证,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大名鼎鼎、尽人皆知!”   “是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他的胸口,微笑着说:“你就叫史莱克吧。”   “史莱克?好奇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史三儿迷惑地问。   “你看,这三个字念快了,就是Shrek。 你听,Shrek,帅哥,Shrek, 帅哥。你都叫帅哥了,姻缘还能不好么?”她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但史三儿却莫名有一种被人暗算的不安。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只听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道:“唐谧,你别逗人家了。”   史三儿虽然没有听过几次,却绝对不会认错这声音。他的整个身体在这一刻绷紧了起来,心脏脱缰般地狂跳。   唐谧一摊双手,满脸的无辜:“我不是在逗他,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来了。”   “嗯,真要改的话,我看,叫史瑞怎么样?信玉为瑞,吉祥为瑞,这该是个好命的名儿吧?既然行三,以后,还可以字叔祥,你看这名字怎么样?”   史三儿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你”就是指的自己,竟是没有接话。   片刻冷场。   “不喜欢么?”她问   “不,不,很喜欢!很大方的名字,彩头也好。”史三儿,现在是史瑞了,忙不迭地说,心中满是欣喜雀跃。   那天夜里,少年史瑞想,一见钟情和奇迹这两件事,果然都是会发生的。   …… 二十三 闺中密语和爱情教育 “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唐谧望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萧条的小村落,没好气地问史瑞。 史瑞搔搔头,有些委屈:“我是按路标走的啊,之前还特意向驿站的伙计打听过,过了槐树桥后的第三个大路口左拐,没走错啊。” 唐谧看天色渐暗,懒得和他理论,一指路边“桥头村”的界碑说“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天一会就要黑了,先进去找个地方落脚吧。” “桥头村”是个安静得有些萧索的小村子,间或有一两声狗吠和几缕稀稀落落的炊烟,才让人觉得有些生机。三人的马车驶入村内,马蹄声在黄昏的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是在宣告着不速之客的徙然闯入。 村人并不好客,没人愿意留宿陌生的旅人,只为他们指点了一处孤零零立在村东荒地上的空屋。 那里的院墙已经坍塌泰半,一排三间的瓦房也倒了西首的一间,好在剩下的两间屋子三人检查了一下,发现甚是坚固,便决定在此落脚。 三人简单分了工:史瑞负责起灶煮饭,两个小姑娘则开始扫洒整理。 白芷微在井里汲了一些水,找了快破布开始擦拭屋中仅有的一张木几,不料在抹掉厚厚的灰尘之后,他竟然在漆面斑驳的几面上看到两个歪歪扭扭的刻字。 那两个字偷偷躲在几角边缘,刻得并不大,深浅也不均匀,笔画十分幼稚,一看就是出自孩童之手。 白芷微好奇地又用布抹了两下,欲要看个清楚,却发现竟是“穆晃”二字! “唐谧,唐谧,快来,快来!”她急急地连声招呼。 唐谧正在房间里打扫坑铺,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冲冲地跑出来问“怎么了,看见老鼠了?” 她一看白芷微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地上,便知道肯定不是发现了老鼠,否则,这位白大小姐此刻一定在房梁上了。 “没有,你看,这里似乎是穆宗主小时候刻的。”白芷微笑指着那木几道。 唐谧略一迟疑,才反应过来白芷微所说的“穆宗主”正是蜀山派宣称因急病暴毙的剑宗宗主穆晃。而因为穆晃的死实在关系重大,隐情颇多,穆显吩咐唐谧,就连白芷微和张蔚也不能告诉实情。 她走过去一看,也觉得颇不可思议:“奇怪,莫非这里是殿监和穆宗主小时候住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只见史瑞拿着烧火叉冲了进来,焦急地问:“白姑娘,白姑娘,怎么了?” “没事,你做饭去吧。”白芷微半点都没看出这个少年的担心,随口将他打发走了。 唐谧自然早就把事情看得明白通透,在心底为这情窦初开的少年叹息了一声,对白芷微说:“史瑞很紧张你,你看不出来吗?”白芷微一挑眉毛,全然未将唐谧的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说“哦,是吗?” 唐谧摇摇头:“唉,你没认出来吗么,他就是那天在酒楼上盯着你发呆的黄毛小子啊,就是我说像活候的那个,当时你不是也觉得好笑来着?”“哦,原来那活候是个车夫啊。”白芷微边打扫边应和,完全没抓住唐谧话中的重点。唐谧这还是第一次和白芷微在谈话中涉及到感情问题:“芷微,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白芷微没想到唐谧会突然问到这个,停下手,瞪了一眼唐谧,颊上跃起两朵红云:“什么样的都不喜欢。”说完便转身接着干活去了。 唐谧笑笑,也不多问,跟着走进里间打扫。因为推测也许这里会是穆殿监的儿时旧居,她便格外仔细,很八卦地想,也许能搞到点穆殿监的秘辛,比如情书信物之类的。可惜这屋子荒废太久,其中空空如也,再无别的发现。 总算差不多打扫干净,唐谧看见土坑上的破棉絮下还垫着一层厚厚的草席,心想史瑞只能睡在外间,正好可以把这草垫给他铺在地上,于是掀起破棉絮,想把草垫子搬下来。这时,他看到草垫下面露出一叠黄纸,掀起垫子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孩童的涂鸦。 第一张上面画着些小猫小狗,小鸡小鸭,还有两个相貌相似的小童,正在玩耍。唐谧见那画虽然稚气十足,却颇有趣味,便兴致勃勃地继续翻看下去。第二张是两个小男孩比剑,还配了行歪七扭八的小字,仔细看,竟然是“我要成为大剑侠”。第三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群人在殴打两个孩子。 唐谧看了,忽觉心口一凉,只因为那不过是孩子的画作,画面上却透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暴力感。之后的每一幅画,都是诸如有人放狗咬两个孩子,用石头打他们等等被欺辱的场景,画面也越来越充满着压抑的愤怒。 在某一幅画上,唐谧看到这样的一行字---“全部都要记住,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显。”那个“显”字映入唐谧眼眸的时候,他觉得左眼皮一跳,心也略噔一沉,下意识地把那张画翻了过去。 却见最后的一张画上,画着一幅更为血腥的情景---两个相貌相似的小男孩,其中一个正把剑刺入另一人的胸膛,鲜血喷涌,顺着剑流到了地上。执剑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在他身边,同样写着一行字---“晃要是不在就好了。” 唐谧盯着那幅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正伏在炕几上,带着偏执,狠厉的神情,有些神经质地涂抹着......那画面是如此清晰而真实,让人觉得从心底里有寒意涌出。 这是,一阵晚风破窗而入,吹得那些纸呼啦欲飞。唐谧慌忙伸手去按,怎料力气使得大了,那叠纸张经过数十年的岁月,早已酥脆破败,这一掌下去,竟把他们击成了无数碎片,随风扬起,犹如严冬深雪,一室寒凉 “唐姑娘,白姑娘,饭做好了。”外间传来史瑞的声音。 唐谧慌忙收拾一下屋子,走到房外,就见桌上摆着三碗稀粥和一盘青菜,她明白在如此简陋的情境下,这样的饭菜已算相当不错,可仍不忘调cu史瑞一番:“小三儿,以后要在厨艺上多下功夫哦。要知道,古时有位姓古的大侠说过,要想打动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打动她的胃。” 史瑞听了,觉得这话富含玄机,不觉对唐谧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时,忽听到门外有马踏銮铃之声响起,唐谧透过塌墙看去,只见八骑玄衣黑马的武士已经来到门口。 这八人个个生得面貌英武,身下坐骑也是一水儿乌黑的油光皮毛,身姿雄健。而如此的八人之后,一个紫衣白马的男子竟是比这八人加起来还要气势不凡,高华出尘。不待唐谧将来人看个仔细,白芷微已经叫道:“姨父!”迅疾放下筷子,冲了出去。 唐谧这才明白,来人竟是久闻大名的寒江城主陆彻,也就是那位送白芷薇上蜀山学艺的姨夫。说起来,他的事情唐谧也听芷薇讲了不少,知道她姨母风华公主当年为了嫁给此人,竟然自愿放弃了公主的封号,以平民身份下嫁,一时成为坊间流传的风流佳话。 其实,倒不是说公主不可以嫁给寒江城主。相反,城主是相当有实力的地方军阀。往往有一些诸如民族纠纷等不好解决,治理的疑难,中央王权的政令无法有效实施,就都是交给世代在当地经营的大家族管理,赋予他们很大的自治权利。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室本该非常希望能与城主联姻,以增强彼此间的关系。 可惜的是,一位楚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位赵国城主,这就是一个很敏感的政治事件了。唐谧听说这事的时候想:就算放弃公主的称号,血管里也流淌着楚国王室的血液啊。这样的一对夫妇,要顶住的压力还当真不小呢。 此时,陆彻已经走了进来,温和的看着唐谧,问道:“你就是芷薇信上提及的那个好朋友唐谧吧?” 唐谧见陆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貌英俊,气质高贵,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豪侠之气,不免也觉得心折,笑答:“是,唐谧见过城主。”“芷薇少有朋友,想来你也一定是个不一样的孩子。”陆彻说着,扫向几上的清粥小菜,一皱眉,“芷薇,怎么就吃这个?” “一路上都是计划住店来着,没想到会需要自己起饮。这些都是向村人随便买的,充饥就行了”。白芷薇解释道。 陆彻微微转头,对身侧一个身材修长,眉心生有一点红痣的俊美少年道:“岚,你带他们七个去附近的林子猎一些野物回来。” 名为岚的少年得令离开,白芷薇看他们离去的背影,问道:“这就是当年姨夫救下的小孩么,已经长这么大了。”“是啊,比你还大好些呢,可别叫人家小孩了。”“姨夫,寒江十六骑怎么只来了八骑?”白芷薇又问。“还有八骑留在客栈保护你姨母和旭颖了。我们在路上发现了魔宫留下的联络记号,这才一路追踪到此,想要在这荒屋过夜,正巧遇到你们。”陆彻答道。 唐谧觉得陆彻提到妻子的时候,眼神便会不自觉的柔软下来,不禁心生了几分羡慕。不过,她对魔宫两字更为敏感,好奇问道:“陆叔叔,魔宫是什么东西?” “魔宫其实就是赤玉宫,他们的武学渊源来自魔王,所以也叫做魔宫。”陆彻简单解释道。唐谧点点头,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白芷薇正用一种从未在她眼中出现过的,恬然柔和的目光看着陆彻,唇角不笑时也含着三分的笑意,整个人静好如温玉,淡淡生光。 原来,她喜欢的男子是这么个模样,唐谧想着,心中划过一丝忧虑。 史瑞垂手站在一边,也发觉白芷薇看上去有些不同,但他是未经情事的少年,难以确切的描摹那异样的感觉,只觉得不安和焦躁的律动将他的心整个涨满,让人好不难受。 陆彻此时也注意到了史瑞,问道:“这位是?”话虽问的简单,但显然陆彻只一打眼就分辨出史瑞的衣着气质与唐谧和白芷薇决然不同,所以不论是问询的口气还是姿态,都自然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知是被陆彻无形的威势所逼,还是因为感应到白芷薇神色间微妙的情愫,史瑞显得有些局促窘困,动动嘴想要张口自我介绍,又拿眼角扫向白芷薇,仿佛是要等她来介绍自己。 唐谧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平日如勃勃野草般的少年骤然失却了那股来自乡野的旺盛精气,心头莫名被牵动,抢先一步答道:“他是一位我们新结识的朋友,见我们的车夫突然不干了,自告奋勇来帮我们的。” 陆彻一听,冲史瑞点点头,脸上露出颇为高兴的神色:“芷薇这一年真的交到了不少好朋友,看来去蜀山真是对了!这让我想起当年在蜀山学艺的日子,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白芷薇不太明白唐谧为何会这么说,不解的看她一眼,却未揭破,而是就这陆彻的话道:“是啊,我很喜欢呆在蜀山。姨夫,这是可能还要你帮忙呢。你新年会来郢城过么?”“会,其实我和你姨母就是在去郢城的路上,而且,这次还会呆久一些。”陆彻答道。白芷薇忍不住笑了:“那好啊,为什么呢?” “因为出国要开武举了,我想留下来看看,这等盛事已经多年未见了。” “姨夫,我担心我娘不让我回蜀山,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白芷薇难得用有些撒娇的口气说话。 陆彻听白芷薇说的婉转,却也明白为什么她娘可能不让他会蜀山的缘由:“不见得的,既然你娘当初答应你去蜀山,就不会言而无信。不过婚事还是应该考虑的,要不线条一个好人家,待从蜀山学艺归来,再嫁也不迟。” 话落,还没等白芷薇有什么反应,那边“哐当”一声,确实史瑞不小心碰到了粥碗。白芷薇扫他一眼,道:“我不愿意,他们都獐头鼠目的,我谁都不喜欢。” 陆彻以为白芷薇还是小女孩心性,笑道:“傻丫头,很快你就会有喜欢的人了。” 到了晚上,当和唐谧单独躺在里间土炕上的时候,白芷薇终于开口小声问道:“唐谧,你为什么说史瑞是我们的朋友?”唐谧一是语塞,只觉得这是个很难一言两语解释清楚的问题。 大约是那是自己的恻隐之心忽生,不想看见一个少年因为地位低微二被围了珍贵的感情,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希望那个温柔笑看姨夫的少女可以注意到别人的爱慕眼光。然而当时不过是刹那间的应对,这些思虑似乎又都未曾想的分明,仿佛是心思一转,就脱口而出了。 白芷薇见她不答,继续道:“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帮你掩饰下去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唐谧听了,叹口气:“芷薇,我现在还说不清楚。我问你,你喜欢过什么男人没有?或者这样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白芷薇脸一红,避过唐谧的第一个问题:“好男人大约就是像姨夫这样的吧。可惜这样的人,我平生只见过这一个。” 唐谧见白芷薇果然说出了最让自己担心的一句话,而她言语间悦慕之情自然流露却毫不自知的模样,则愈发叫人忧虑,不禁皱眉问:“其他人呢,你再想想,一个也没有么?” “嗯,还有……”白芷薇迟疑了很久,在脑海中不绝搜索,才发现认识的所有异性,在她心中几乎都有着差不多的面貌,她从来没有费心去区分他们谁比谁更英俊些,或者谁的性格更好一些,唯一不一样的只有陆彻,或者还有……“还有大头吧,但他是朋友啊。” “其他人都是獐头鼠目?”白芷薇笑了:“没那么糟糕,只是想起来都差不多而已。” “嗯,好吧,好吧。”唐谧翻过身,面冲着白芷薇,两只眼睛闪闪放光,好像决定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你的问题,我一定替你解决。” “啊?”白芷薇看着月光下唐谧半明半暗的面孔,彻底被搞糊涂了。 这天夜里,史瑞睡得正熟,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捅他的脸。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唐谧正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 唐谧把食指竖在唇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他跟自己出来。史瑞跟在她身后,轻手轻脚地走出院子,问道:“唐姑娘,什么事?”“我们再走远一点儿,这些人武功厉害,会听见的。”唐谧指了指屋子那边说。 史瑞点点头,跟着她又走了一段,才问:“是关于白姑娘的事么?”唐谧听了心想:史瑞这小子还真是不笨,难得又这么喜欢芷薇,真是上上人选!于是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同意你当车夫么?” “为什么?”“说实话,起初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我有那么一点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怪癖。”唐谧很诚恳地道,“可是现在,我却是希望能帮到芷薇,同时或许也可以帮到你。”“白姑娘有什么困难么?我能帮什么?”史瑞一听是要帮白芷薇,立时显出一副赴汤蹈火的神情。 唐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史瑞,你觉不觉得自己认识的每个姑娘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这个温柔一些,那个漂亮一点,总之,都各有自己的可爱之处,虽然也许你并不真喜欢她们。” 史瑞虽然是四方里排名第一的小混混,却也从没和一个姑娘家讨论过这种话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被唐谧忽闪的黑眼睛看得心中发毛,嗫嚅半天才说:“好吧,我承认,大多数是。” 唐谧一掌拍在他肩上,满意道:“就是嘛,这才像你这个年龄的正常人啊,你知道么,这就是你会在将来爱上什么人的开端,因为你看得到她们的特点,所以,才会注意到其中某个人的特点也许最吸引你,你便会爱上她,对吧?” 史瑞自认已算是厚脸皮的人,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却比自己更甚,讲起这种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指点江山一般,不禁想:不愧是蜀山的人,果然不一般啊。 “可是芷薇她看男孩子却都是一样的。”唐谧接着说,差一点讲出了后半句——除了她姨夫以外。 “你的意思是,她不觉得任何男子好或者不好?”史瑞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是啊。爱是从好奇开始的,但是她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奇心,这可就难办了。”唐谧说完,神色郑重地转入了重点,“所以,我们要帮她意识到,男孩子是特别的,至少,让她觉得你是特别的。你必须先在她心中留下不一样的感觉,就算她不喜欢你,也要先让她觉得心在‘扑通、扑通’地哆嗦。” 史瑞有一点明白,又有一点糊涂,他第一次发觉,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一件这么复杂的事,“嗯,可是我该怎么做呢?”他低声说。 “这个别担心,有姐姐我教你!”唐谧拍拍胸口,拿出专业人士的架势,“你只要乖乖照做就行了,保证让她的心一哆嗦一哆嗦的。” 史瑞看着好像胜券在握的唐谧,不由精神大振,大声道:“好,都听你的。” “首先,我们以后是朋友,在蜀山,朋友都是直呼其名的。然后,我会对你进行改造,言谈举止、穿衣吃饭都要进行改造。但是,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芷薇身边多的是风流公子,可她谁都没注意过。所以,最关键的一点是,你要特别!明白么,你讲话的时候,一定要有一种让人的心不停哆嗦的力量。”唐谧郑重道。 史瑞第二次听到“哆嗦”这个词,不解地问:“怎样讲话才能让人的心哆嗦呢?”“这……”唐谧有些为难了,其实她也并没有多少恋爱经验,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苍白的言辞变成滚烫的话语,只是忽然想起在自己的少女时代,曾经带着青春期最迷茫的热情,将一段话剧的台词抄在笔记本上,一遍一遍地背诵: “我是说‘爱’!那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从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的内脏里来的?也许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季风送来海洋的湿气使你皮肤华润,蒙古形成的低气压让你心跳加快。或者只是来自你心里的渴望,他房间里刚换了的灯泡,他刚吃过的橙子留在手指上的清香,他忘了刮的胡子刺痛了你的脸……这一切作用下神经末梢麻酥酥的感觉,就是所说的爱情……” 话剧女伶感情饱满的念白穿过时光叩击在唐谧的心头,有那么一瞬,她恍然以为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十来岁的青涩女孩,心里默诵着火热的台词,眼里装着隔壁班男孩掠过窗前的背影。 不,那是属于我的青春秘密,不能与人分享!唐谧这样想着,皱起眉头,苦思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推荐给史瑞的佳句。然而想了半晌,好计策没冒出头,作乱的神经却异常地活跃起来。她忍不住眼睛鬼鬼地一眨,故作高深地一笑:“古时有个叫琼瑶的奶奶,能洞彻男女间情愫的天机。后来,她开创了一种特殊的说话流派,如果按照她的方式来说话,一定可以让人的心哆嗦起来!” “是什么方式呀?”史瑞觉得看到了曙光,急切地问。唐谧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现在,我就要用这个流派的方式来表达对另一个人的爱慕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是多么的崇高,多么的尊贵?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如此仰望!我的心中充满对你的爱慕、怜惜、心痛和幻想,这些感情简直要把我撕裂,推向无尽的深渊。见不到你的时候,我能做的,只有想你,想你,想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所想的,只有如何爱你,爱你,爱你。可是,你对我好残忍、好自私、好冷酷、好无情,哪怕是一分感情也不愿施舍给我。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好痛苦、好无助、好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是的,我是疯了,那是因为,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四周是一片寂静无声的黑夜,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入了云层,只有村子那边突然响起了一两声奇怪的狗吠,然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唐谧讲完最后一个字,因为情绪饱满,小脸蛋变得通红,眼睛闪亮如星子。而史瑞则因为精神受到巨大震撼暂时无法言语。他想:果然,不但心会哆嗦,连汗毛也会竖起来啊。这么讲话,还真是威力无穷呢! 第二十四章 潜藏在身边的危险 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唐谧觉得那被唤作岚的少年在看她时总是一副强忍笑意的表情。她暗叫不好,这些人武功都这么厉害,会不会听到我昨天晚上慷慨激昂的爱情表白了?额滴神啊,这下可跳到尼罗河都洗不清了。 当下,唐谧决定要找机会向他解释清楚,只是一路上陆彻一直缓缓在唐谧和白芷薇的马车旁并行,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她们聊天,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唐谧突然想起来,陆彻也是蜀山出来的,年纪和顾青城相仿,便问:“陆叔叔,你和我们的顾宗主认识吧?” “认识啊,说起来,他可说是我们这一辈最出众的几人之一。他入蜀山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大家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十五岁上通过五殿大试,结果,他竟然三年间通过了所有大试,现在还成为了术宗宗主,真是厉害!” “那也不算什么,我们的朋友桓澜,不到十三岁就通过了五殿大试呢。”唐谧说道。陆彻听了,也觉得颇为惊奇,问道:“桓澜么?是不是伯寒的弟弟?” “伯寒是谁?”“魏王桓沧啊,桓澜应该是他弟弟吧,我好像记得他提起弟弟的时候,是说叫澜来着。” 因为唐谧和白芷薇从未听桓澜提起过家事,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唐谧心想:最好不是,要不我管陆彻叫陆叔叔,桓澜却叫他陆大哥,岂不是白白吃了亏。 白芷薇却因为听到“伯寒”这个表字,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颇感兴趣地问:“姨夫,我们再大一些是否可以取字?”陆彻笑了笑道:“如果是蜀山的女儿家,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白芷薇微笑着转向唐谧:“那我就给你取字蜜糖,唐谧字蜜糖,不错吧?”唐谧听了,也觉有趣,笑着想:做蜀山的人还真是不错,有这么多特权呢。 “那我们穆殿监也是你们当时的殿监么?他那时也这么严肃么?”唐谧又问。“不是,二十多年前他还是殿判呢,不过,那时倒是一样的不苟言笑。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家都说,他是全蜀山最博学的人。我们当时猜测,如果世上有一个人看过藏书阁里所有的书,那肯定就是穆殿判了。”陆彻答道。 此刻,陆彻回忆起少年时代,神情也不觉明朗起来。他原本就生得鼻高眼深,带着些豪强的霸气,可是此时,眉眼间却多了一点少年人才有的灵动。唐谧在车里看了,心中也赞叹陆彻这样的男子,果然容易让人动心,又见白芷薇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丝烦忧便又缠上了心头。 来到客栈的时候,店家说城主夫人跟小姐由护卫陪同,到附近的森林游玩了。陆彻听后了然一笑:“旭颖这丫头一定是又去林子里找妖物了。芷薇,一会你见了旭颖,千万不要提蜀山林中有什么有趣的妖物,要不,她非要哭着喊着去蜀山不可。” 白芷薇点点头,还未开口说话,忽然感觉一道黑影扑向了自己,同时还有一股冷冷的剑气杀将过来!她立时抽出“雾隐”,一剑横挡下这一击,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孔,夺面就先连刺三剑。 白芷薇出剑向来狠辣,这三剑更因为是刺向偷袭自己的敌人,没有分毫留情。那敌人勉强接了三招,已被逼到墙角。 白芷薇此时定睛一看,强行收了剑招,惊讶地叫道:“旭言,是你!” 唐谧一看,那偷袭之人原来是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白白圆圆的面孔上嵌着一双灵活的黑眼睛,头上是小孩子们常梳的双髻,若是能再光身穿一件红肚兜,活脱脱就是从年画上走下来的胖小子。 这时只听陆彻一声暴喝:“陆旭言,你找死是不是?”他自然看得出当时的情势有多险。白芷薇那三剑全是直取要害,而且出手迅捷,毫发之间便可要了宝贝儿子的小命,好在这小子年纪尚幼,却已身手不错,竟然防住了这凌厉的三剑。 陆旭言已然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一下子扎到白芷薇的怀里,撒娇道:“姐姐姐姐,可想死我了。” 唐谧看着他心想:这孩子不简单,变脸装可爱的速度和我有一拼啊!陆旭言似乎是感觉到了唐谧的眼光,从白芷薇的怀里探出大半个脑袋,天真地笑道:“哎呀,这个姐姐好漂亮。”说罢,扑了过来,给了唐谧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唐谧只觉得这孩子把头埋进自己刚刚发育的胸部,很有些不舒服,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际:这小活宝是不是在吃我豆腐?于是一把将他推开,俯身拧着他的脸,大声说:“小弟弟,你好可爱啊!”说到那“爱”字的时候,她手上加力,眼睛里射出威胁的光芒。 陆旭言果然是个小人精,笑着退后一步,揉着脸:“姐姐也好可爱。”白芷薇看向陆彻问:“姨夫,怎么你没提到旭言也在?”陆彻讪讪道:“我若是说他也在,你还会和我一起回来么?” 这一天,唐谧只觉得过得很是不顺,一来是突然出现了缠人的小鬼陆旭言,若不是他爹拦着些,那孩子简直就要黏在自己和白芷薇的身上了;二来是她觉得陆岚每次看见她的时候,总是一副极其克制的样子,仿佛稍稍忍不住就要狂笑不止一般。 终于,她在觉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寻到一个时机,将陆岚堵在了一个客栈的无人角落,以最诚恳的语气道:“陆岚,你一定是对我有了什么误会,你昨晚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其实,完全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陆岚看着唐谧满是诚挚的小脸,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总算收住笑,捂着肚子道:“唐姑娘,在下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事,以后也绝不会对别人提起。我没有听全,就听到,就听到,那段,那段,”陆岚强忍着笑意,平顺呼吸,“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唐谧的脸上升腾着火焰,欲要再解释,突然,一个穿宝蓝色锦缎褶裙的小女孩冲进了她和陆岚中间,带着怒意狠狠的盯着她。 唐谧觉得,如果人的身上真有小宇宙的话,那么面前这小丫头的小宇宙一定熊熊燃烧到了第六层。 只听小姑娘怒吼道;“你是谁,竟敢跑来勾引岚!”原来如此,唐谧不禁仰天长叹:"什么和什么啊,全乱套了!" 唐谧眼前这个怒火中烧的小女孩,看上去大约合陆旭言年龄相仿,一样的粉白可爱。唐谧想,这两个小P孩,没有在大旱天求雨的时候,被当做童男童女扔到河里送给龙王爷,真是可惜了。 她本不是一个会跟小孩子计较的人,之所以心里有了这么恶毒的想法,是因为那小女孩根本不等她作任何解释,就从袖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身上布满鳞片的橘金色小马,把马头冲着她,手指一弹马鬓,那马儿应指立刻大开了口,碰触一股火柱子,直射向她的脸。 好在唐谧反应机灵,身子一侧,险险躲过了这小女孩的第一击,正要开口解释,第二道火柱已经迎面射来! 唐谧向后一滑,身子后弯,一个利落的板桥,又躲过一击,拧身跃起,再次要开口,第三道火柱子却已射到。唐谧本想施出风盾抵挡,无奈对方是一个会喷火的妖物,天生便会施术法,而自己就算再怎么快,施术法也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只好被动地又躲了一次。好在这时,陆岚已经一把卡住那小马的脖子,生气地对那小女孩说:“旭颖,别这么蛮不讲理,把你的小犼收起来!”   那小女孩听了,脸上的怒意更甚,气鼓鼓道:“你还护着她,你、你、你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仗着手里有妖物,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攻击别人。最讨厌你们这种小孩,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不懂。人人都已经在让着你了,你倒好,还认为自己最可怜、最无辜、最受欺负。可你心里根本明白,因为你是小孩,再怎么样到最后也会被原谅,完全是任性加无赖!”   这段脆生生的话在唐谧身后响来的时候,她便知道是神仙妹妹到了。只因世上也许有很多人能这么一针见血地骂人,但不打草稿就能这么流畅的,她认识的人中却只有白芷薇一个。   “陆旭颖,这位姐姐是我蜀山的朋友,还不快道歉!”白芷薇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忤逆的威严。陆旭颖的气焰顿时被打压了下去,虽然小脸上还是忿忿,却低低冲唐谧说了一句:“对不起。”唐谧刚想大度地说:“算了,一场误会。”却听见白芷薇身后的陆旭言大呼小叫地说:“陆旭颖,你还真歹毒,竟然用能杀死龙的犼来攻击唐姐姐,你根本存心就是要杀人啊!”   “这是小犼,还要再长两百年才能杀龙。再者说,她不是蜀山剑童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杀死。”陆旭颖撇撇嘴,反击道。   那一刻,唐谧忽然就决定不解释了,心想:小P孩,就让你误会吧,妒嫉得肠子都青了才好。   这天的晚些时候,唐谧见到了孕育了这对宝贝姐弟的伟大女性陆夫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曾经的风华公主并非是一个温室中鲜花般的娇弱女子,她的容貌颇有英气,和娟秀的白芷薇完全不同,尤其是两道直直的黛眉和一双点漆双瞳,让然想起充满精气神的男孩子。   陆夫人二十来岁,看上去甚是年轻,见了唐谧和白芷薇,就先向两人道歉,说:“听说旭言和旭颖跟你们胡闹来着,这两个孩子给他们的爹爹宠坏了,一向不知轻重,你们可别介意,我替他们赔个不是。”   “姨母不用替他们道歉,都不是小娃娃了,做错事应该自己负责。”白芷薇毫不客气地说。陆夫人笑道:“那就随你惩罚吧,反正他们都听你的。”   白芷薇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陆旭言和陆旭颖,却也想不出要罚些什么,便说:“就罚他们以后不可出现在我和唐谧一丈之内好了。” 没想到,那两个孩子一下扑上来,一左一右,拉着白芷薇的衣袖,同声央求道:“芷薇姐姐,原谅我们吧,以后不敢了。”唐谧和陆夫人互看无可奈何的白芷薇一眼,一起摇了摇头,唐谧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那,你们以后事事要听我和唐姐姐的,做得到么?”白芷薇问。“一定,一定的。”陆旭言马上点着头应到。陆旭颖看了一眼唐谧,有些不情愿,勉勉强强应了句:“芷薇姐,我听你的。”   但是跟屁虫的数量由一个上升到了两个,绝非是一件乐事,特别是还是两个天赋异禀的跟屁虫。   陆旭言是个学武奇才,因为年纪尚幼,陆彻并没有认真教过他,可是这孩子跟着寒江铁骑东学一点西学一点,竟然武功已经颇有些模样,如今更是有事没事就粘着唐谧和白芷薇,让她们指点武功。 唐谧觉得,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头痛的是,这孩子总是自称对危险有预感,常常把脸贴近唐谧,压低声音道:“唐姐姐,我好心提醒你,你会遇到危险哦。”然后,顺便抱她一下,吃吃豆腐。   每到这种时候,唐谧总会不自觉地扫一眼旁边的陆旭颖。 这小丫头的本事就是她对幼小的妖物特别有亲和力,并且喜欢疯狂地收集各种妖物,所以,唐谧总是担心,身边会冷不丁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天夜里,唐谧躺在客栈的塌上。窗外的满月格外明亮,透明的银色光芒流泻在屋中,照在雪白无物的墙壁上,让原本不大的一间屋子弥漫着惨淡的清辉。   房梁上有细细簌簌的微小声音传来,唐谧循声看去,黑黢黢地什么也看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似乎转到了墙边上,她望过去,心中一惊,正看见一只碗大的五色蜘蛛爬在白墙上,背上红黄蓝绿黑交替的漩涡状花纹甚是醒目。   果然,陆旭颖这小丫头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唐谧这样想着,一骨碌爬起身,把手按在塌边的“未霜”上。只见那五色蜘蛛的身子抽了抽,数十条细白的银丝便从它的口中激射而出,直扑向唐谧。唐谧就地一滚,本想躲过那一股蛛丝,不料那蛛丝竟然在半空中像菊花般忽地绽放开来,将她罩在了其中。 她挥剑在头顶一旋,那些蛛丝便与剑绞到了一起,却未被切断,紧接着,又一股蛛丝射了过来,意欲将她牢牢锁住。 唐谧感觉到剑上缠着的蛛丝韧性极好,且黏性甚大,明白要是这第二股再绕上自己,想要脱身就困难了,便再次闪身躲避。第二股蛛丝同样在空中四散开来,要将唐谧包围在其中,但这一次,唐谧已经有所准备,左手举过头顶,施出风盾,如同在头上打开了一把伞一样,让那些如绵绵细雨般的蛛丝无法落入伞下。接着一边继续用风盾保护自己,一边提起缠满蛛丝的“未霜”,高高跃起,直刺向墙上的五色蜘蛛。   在晶红利剑插入那蜘蛛背部的刹那,一股细细的乳白色液体顺着剑流了出来,那蜘蛛“吱吱”哼叫两声,便没了声息。   唐谧落回地上,心想陆旭颖虽然有操控幼小妖物的异能,可惜能力不强,一定就藏在附近。推门一看,果然看见走道里那小女孩的身影正急急跑远,一闪身,拐进了一道门里。 唐谧气得大骂:“陆旭颖,别让我抓到你!”这声音冲入空无一人的走道,回声荡迭,引得旁边房间里纷纷有了动静。 隔壁的门被推开,白芷薇探出个头来,睡眼惺忪地问道:“旭颖放妖物偷袭你啊?”“可不是,那小丫头溜得还真快。”“别理她,她放什么出来你都一剑杀死,最后难过的是她。死几个小妖物她就不敢动你了。”白芷薇说完,把脑袋缩回去,继续睡觉。   唐谧耸耸肩,也回到屋中,收拾了一下,把五色蜘蛛尸体和蛛丝扔出窗外,想了想,决定布下一个守护结界。   结界之术是她们在防御术法课上最后才学了一点的术法,唐谧并未真正使用过,也不知道威力如何,不过想来陆旭颖的那些小妖物大约也厉害不到哪里去,防御起来应是全无问题。   唐谧布好结界,觉得这次应是高枕无忧,这才安然睡去。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觉得身体似乎在地上被拖动着,睁开眼一看,却发现眼前糊着一道道黏黏的细丝,连张开眼皮也很困难。她伸手要去撕掉眼睛上的黏丝,发觉手脚也都已经被缚,动弹不得。 唐谧立刻明白,一定是有什么强敌出现,突破了她设的结界,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自己。再一想到眼前这些熟悉的黏丝,她便气得大声叫到:“陆旭颖……”可是发出来的只是一串低低的呜咽声,原来她的嘴巴也已经被条条细丝封死。   唐谧只觉自己正如一个大粽子一般被什么东西拖动,然后又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她的腰间,将她从地面抬起。一股腥臭顿时扑面而来,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刁在了口中。   我要被吃了!她这样想着,扭动挣扎,竭尽全力想要呼救。可意料之外的是,刁住她的嘴巴并没有咬合,而是衔着她往前移动,显然是要把她带走。   唐谧只觉一阵冷风吹来,四周的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猜测自己可能已经被带出了房间,她知道,若是真的被带远,获救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了,便用力呼救,哪怕只能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她想,陆彻一行人多是高手,只要有些微动静,一定可发觉。果然,她这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到有人高声叫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唐谧听到这声音,心中却凉了半截,心想:“三顺啊,怎么是你呢,难不成又睡不着出来看月亮了?” 25 不能彼此相爱,只剩下互相需要 在史瑞很小的时候,兴安县附近的林子里也常有妖物出没,后来因为开垦耕田砍伐了很多森林,妖物便不多见了。所以,当史瑞看见眼前这妖物的时候,还以为是个黑衣男子,可待它一回头,却见到一张好似螳螂的昆虫面孔,头侧两只大螯正钳着一个被白丝裹住的人形物事。再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妖物虽然有类似人的身体,但肌肉虬结,体形比一般人要显得健壮很多,身上也并非是黑衣或者皮肤,而是发亮的坚硬甲壳。   史瑞见它大约是从白芷薇住的方向跑出来的,心中咯噔一下,心想那被白丝裹住的可千万别是白芷薇啊!一转念,又觉得若真是她就好了,如此的话,这便是千载难逢的英雄救美啊。 这样一想,史瑞心中便多了一份胆色,正巧看见身边堆着几块青砖,抄手拎起一块,就往那妖物头上砸去。   史瑞虽然不会武功,可平日里在聚众打架的时候,却是一等一的扔砖好手,这一砖不论是准头还是力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正打在那妖物的脑袋上。 只听“嘭”地一声,青砖在妖物的黑色头颅上炸开了花,一阵烟尘随即冒起,一道殷红的鲜血便顺着脑袋流了下来。   本来史瑞面对妖物,心里还有一些发寒,如今见妖物和人一样,脑袋也是能被板砖敲出血的,便有了底,抄起第二块青砖,又向它砸去。   那妖物摸了摸脑袋上的血,样子轻松得犹如抹抹头上的汗,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考虑是该反击还是该离开。此时,第二块砖已经飞至,它一抬手,挥拳击碎了青砖,随即仿佛决定了一般,松开口中的唐谧,纵身跃起,扑向史瑞。   唐谧在丝茧里听到砖石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被甩在了地上,猜测可能是抓住自己 的东西去攻击史瑞了,焦急地大声喊叫:“史瑞,你去叫人啊。”可是,发出的仍是一串呜呜噜噜的低咽。   史瑞此时一门心思想要英雄救美,第三块青砖已经飞出,眼看着那妖物又是挥拳击碎了青砖,这才想起来高声呼喊:“来人啊,有妖物!” 呼声才一出口,那妖物的铁拳已经击至史瑞的面门,好在史瑞反应异常灵敏,将手中青砖向前一挡,身子一歪,随即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客栈四处纷纷骚动,那妖物见此形势,不再恋战,转身去抓唐谧。史瑞见了,心中着急,生怕它将白芷薇带走,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拖到援手来到,当即爬起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那妖物,挥拳就是一阵乱打。   这略一拖延,援手竟真的到了! 史瑞觉得身后有凉意袭来,接着一道寒光从耳际掠过,一柄剑已没入那妖物的后背。妖物遭此重击,顿时发起狂来,猛一抖身,甩掉伏在身后的史瑞,也不顾身上刺入的长剑,欲意强行转身相搏。   这时候,忽然有低回悠扬的笛声响起,似远似近,不知所在。那妖物听到笛声,立刻身形前纵,向夜色深处逃去。   史瑞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陆彻一扬手,刺入那妖物背上的剑已经飞回手中。只听他问道:“怎么回事?”   “那妖物劫持了白,噢,一个人。”史瑞“白姑娘”三个字还未出口,已经看到陆彻身后刚刚赶到的白芷薇,心里不由叹息一声,真是白费了力气。   待到唐谧终于从那一道道缠丝中被救了出来,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陆旭颖那小鬼在哪儿?”   这时,就见陆旭颖从围着唐谧的一群人中探出头来,嘟着嘴说:“不是我干的。”   陆彻见状,马上解释道:“唐姑娘,这一次应该不是旭颖,我的人虽然追丢了那妖物,但是,以我和他们的判断,那妖物应该是释鬼,旭颖绝对没有操纵释鬼的能力。”   “释鬼是什么?”唐谧不解地问道。   “人在将死的时候,如果用某种术法让他和妖物结合,就会变成释鬼,继续生存下去,它们比一般妖物聪明很多,可以受控完成主人的复杂命令。”陆彻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这种术法,应该是赤玉宫的人才懂。”   “陆叔叔的意思是,魔宫的人想要劫持我?”唐谧问道,不明白自己这个和平主义者到底是什么时候招惹了赤玉宫。   “看样子是如此。唐姑娘,你过去没见过赤玉宫的人么?”陆彻问道。   “没有。”   “城主,或许他们的目标是小姐。”陆岚在一旁插口道。   众人这才想起,唐谧的这间房子原是陆旭颖住的,只因陆旭颖非要和白芷薇一起睡,才把唐谧挤到了这里。   陆彻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道:“旭颖,以后你和你娘一起睡,旭言和我一起睡。陆岚,以后你们每夜分四班轮流防卫,且看看魔宫的人这次到底想干什么。”   唐谧见众人的焦点已经离开了自己,快步走到史瑞身旁,小声说:“史瑞,刚才多谢啊。”   史瑞见唐谧说得诚恳,心里也颇高兴,觉着虽然没救成白芷薇,帮了唐谧也是好的。 恰巧此时白芷薇也走到他身边,低语道:“史瑞,多亏你了!” 那一瞬,史瑞只觉的有些头重脚轻,他的心好像真的有了哆嗦的感觉, 至于白芷薇后面又说了一句什么,却是没能听清楚了。 待到神思回转的时候,只见白芷薇已经拉着唐谧走远了,史瑞心中顿时空落落地,望着两人的背影,一阵怅然。 因为陆旭颖被她娘盯得紧了,又有白芷薇镇住她,便也不敢再惹事生非,加之陆彻防卫得更加严密,故而这一路上再未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行人抵达郢城的那天,唐谧没有随白芷薇回她家,而是神秘兮兮地拉着史瑞去了城里第一大当铺。   两人走入当铺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麻子脸的中年男子刚和当铺伙计结束了一笔交易。 唐谧走上前,隔着高高的柜台,仰头望着冷面的当铺伙计说:“请问,古董能当么?”   “能。”   唐谧从包袱里拿出一只天青色的琉璃釉细颈瓷瓶递过去:“这个能当多少钱。”   当铺伙计接过来,斜眼看了看,颇不屑地说:“最多四十钱。”   唐谧也不多说,拿回瓷瓶,对史瑞说:“果然,还是你出的价钱好,八十个钱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在这样的伎俩上,史瑞的脑子也颇为灵光,马上应道:“好!”随即,便从怀中掏出钱数了起来。   那柜台里的伙计见了,赶紧说:“哎,小姑娘,我一百个钱收货,如何?”   唐谧一听,笑着转回头:“好吧。”   不想,此时那个麻子脸的中年人突然横插进来,和气地问道:“小姑娘,可否给在下看看你的古董啊?”   唐谧见他言语客气,便递了过去。 那人仔细把玩一番,方道:“小姑娘,我出三百钱买这瓶子,如何?”   唐谧其实并不知道这古董到底卖多少价钱合适,原以为将价格抬了一倍多已经不错,如今见着有人竟然出到三百钱,心中先是一乐,随即又觉得不对,不觉问道:“你都来当东西了,哪里来的钱给我。”   那人摇摇头道:“我是来赎东西的,此前当物也不过是一时周转不灵。姑娘不信,只要随我走一遭,三百钱立时奉上。”   唐谧看看麻子脸,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坏人,加之自己也算有武功防身,跟去看看也是无妨,随口便答应了下来,一起走出当铺。   三人一出了当铺,那麻子脸便一脸堆笑地道:“小姑娘,一会儿如果多赚了钱,要记得给在下一些酬劳啊。”   唐谧一愣,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见那当铺伙计已经追了出来:“小姑娘,我们掌柜说了,最高四百钱收。”   待到唐谧背着一个装满了四百钱的大包袱走出当铺时,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麻子脸。她觉得此事的确要多谢人家,便拿出五十钱道:“大叔,谢谢你,这是一点小意思。”   不想那人却是一脸的不满意:“姑娘也恁地小气了些,在下帮你赚了一大笔,才给这么几个钱。”   唐谧听了,心中甚是不悦:大家伙儿会来当铺,谁不是有救急之用,这样的钱你也贪!于是她嘴上颇没好气地反问:“大叔,那你想要多少?”   那人将五指伸到她面前一晃:“你多赚的,怎么着也应该五五对开吧。”   唐谧听了,心思一转,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多赚的,咱们五五分。”说罢,她迈步就往前走。   麻子脸拦住她,问道:“你怎么走了,钱呢?”唐谧一脸无辜:“已经给你了啊。”   “那才给了五十钱啊,不是讲好了你多赚的五五分么?原来当铺给你一百钱,如今是四百钱,你多赚三百,应该分我一百五十钱才对啊。”   唐谧笑着摇摇头:“不对,你答应给我三百钱,当铺给我四百钱,我只多赚了一百钱,分你一半正好五十钱啊。”   麻子脸一听这话,先是一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止了笑,才道:“没想到,如今蜀山御剑堂的孩子都如此有趣,看来这殿判之职,我一定要应承下来才是啊。”   唐谧听了,有点不置信地问:“大叔,你刚才可是说,你要到蜀山御剑堂当殿判?”   麻子脸的声音忽然有些变化,竟是稍显低沉的女声:“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唐谧觉得麻子脸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不容他人不答的气势,明明一个男人冒出女人的声音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她却完全没有顾上奇怪,只是乖乖答道:“我叫唐谧。”   那人拍拍她的脑袋:“记住,唐谧,我叫慕容烨英,就看下次见面时,你认不认得我。”说罢,那人袍袖轻摆,翩然离去。   “你们蜀山的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史瑞看着慕容烨英洒然的背影,颇为感慨地说。   唐谧却在想:慕容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这个擅长易容的慕容烨英该不会是慕容斐那家伙的亲戚吧? 唐谧帮史瑞置办好了衣物,又安顿他在客栈住下,这才匆匆赶往白芷薇家。 来到白府门前的时候,唐谧觉得用“家”这个字称呼这里,似乎有些不妥。虽然之前白芷薇告诉过唐谧,她的父亲白崇封爵为楚国最高的爵位——通侯,可此刻,唐谧仍然被这通候府的气派震住了。   楚国的建筑风格和其他三国颇为不同,飞檐高翘,用色鲜丽,充满南国风情。可当唐谧站在两扇朱红描金的大门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里和她认识的白芷薇有些不太般配,似乎神仙妹妹还是站在蜀山乌柱白墙,穹顶深远的大殿里,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才最为赏心悦目。   门口的仆役们早已经得了消息,看见蜀山的红衣剑童出现,一个抬腿就往里面通报,另一个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是唐姑娘吧?我家主人正等着你呢。”   唐谧原以为仆役所说的主人指的是白芷薇的父亲白崇,谁知道被引着穿堂入室,来到一间暖阁门口之后,伺在门口的丫鬟竟然推门往里面通传道:“启禀公主,唐姑娘到了。”   雕花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青烟色襦裙的丫环走出来,引着唐谧往暖阁里走去。穿过两重水烟纱帐,唐谧见到一个身着五色团花锦的美丽女子,正半卧在软榻上,长睫低垂,似寐似憩,樱唇微挑,半笑半娇。 她顿时明白,这一定就是白芷薇的母亲----熙华公主了。   “公主,唐姑娘来了。”丫环又通禀了一次。熙华公主抬起眼看看唐谧,眼神还似乎带着些许慵懒的睡意,缓缓地问道:“是唐谧吧,听芷薇提起过你。”   “是,我和芷薇在御剑堂是很好的朋友。”唐谧恭敬地答道。   熙华公主柳眉一挑,缓缓直起身,用似乎仍然带着倦意的声音说:“是么?芷薇这样性子的孩子竟然也能有好朋友啊,看来唐姑娘的度量应当颇不寻常。”   唐谧只觉这话听着别扭,又说不出是哪里别扭,便倒:“芷薇的性子很好啊,有时候她还忍让我呢。”   熙华公主看了看唐谧,微微一笑道:“唐姑娘明白么,朋友对芷薇是没有意义的,她需要的是肯追随在她身边的人,不知唐姑娘可是这样的人么?”   唐谧听了,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了,却仍然口气客气地问道:“这是公主殿下如此以为的吧,倒是没听芷薇如此说过。”   熙华公主仍是淡笑,看不出情绪:“这就要看你怎样想了,你看上去倒是个伶俐的孩子。”   这时候,纱帐拂动,白芷薇已经走了进来,微微沉眉:“母亲怎么这么着急见我的朋友啊。”   “可不是,没见过你看重过什么人,所以就很想瞧瞧。的确是个不错的小姑娘。”熙华公主答道,仍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没事的话我们先告退了。唐谧一路风尘,总要先收拾休息一下,这才是咱们家的待客之道吧。”说完,白芷薇拉起唐谧就往外走。   出得暖阁,南方冬季微冷的风顿时迎面吹来,两个人都不由打了个寒战,唐谧看向沉着脸的白芷薇道:“你别想太多,你娘也是为你着想罢了,等你长大些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不疼子女的父母,只是疼的方式不太相同而已。”   白芷薇看着面前的满院残菊,道:“我明白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意就好。”然后,她用略有心事地口气说:“唐谧,今天晚上你肯定得和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一顿饭,以后就不用经常如此了。如果觉得别扭,也请你先忍忍。”   唐谧点点头,不禁有些担心起白芷薇来。   当日晚上,白府家宴,唐谧终于见到了通候白崇。 在没见到他之前,唐谧以为白芷薇的美貌得自母亲,可待见了白崇,才知道其实她是更像父亲的,特别是那一抹两人都习惯于挂在脸上的冷漠,把他们以一种比形似更为深切的关系联结在了一起。   而最叫唐谧讶异的是,白崇的三个妾室走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见到的是三个嫡亲的姐妹-----那三个女子面貌相似,都有一张鹅蛋脸,微翘的小巧鼻子,以及灵动的圆圆眼睛,可是不知为什么,唐谧觉得她们三人应该不是姐妹才对,便询问似地看了旁边席上的白芷薇。 只见白芷薇对她淡淡一笑,垂下眼帘,什么也没多说。   好在此间宴客,并没有同桌而席的习惯,所有人都是一榻一几,分而食之。这样形式上的疏离,反而让人心间的寒凉显得没那么突兀。所有人都保持礼貌的微笑和距离,无关痛痒地问候寒暄,一餐饭吃得平静无味,却也谈不上有什么不悦和忍耐。   待到唐谧和白芷薇终于离了席,她忍不住还是问:“芷薇,你父亲的侧室之间有血缘关系么?”   白芷薇知道唐谧迟早要问及此事,叹了口气:“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她们能够成为我父亲的侧室,都是因为都长得象同一个女子而已。”   唐谧听了,看着白芷薇平静的面孔,觉得心里有一些不好受,愤愤不平地道:“你父亲何必要做得如此明显,这多让你母亲难堪啊。”   “父亲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母亲杀了他爱的那个女子。”白芷薇终于把这句话吐出,忽然觉得仿佛再也没什么如鲠在喉,转头对唐谧微微一笑:“你看,这就是我的家:母亲和父亲彼此憎恨,我母亲夺走父亲最爱之人的性命,于是父亲就想法子让我母亲天天看到他对她的羞辱和厌恶。”   唐谧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良久才拉着她的手道:“别管大人们的事了。我想,无论他们之间有怎样的恩怨,可一定都是爱你的。”   没想到白芷薇听了,竟然冷冷一笑:“以后,你会见到侧室们所生的三男一女,要是你看见父亲和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就会明白他爱的到底是谁了。而我母亲,这么多年来无所寄托,已经把所有热情都投向了权力。我们楚国这些年一直是外戚把持朝政,而外戚共有两支:太后党和公主党,这公主指的就是我母亲,她的党羽便是白氏一脉。所以,我的父母虽然不和,却并不会怎样,因为他们彼此需要。”   白芷薇讲这些话时,眼神透彻清冽得绝不像一个少女,唐谧看得有些担忧,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芷薇,我们一定会回蜀山去的,我保证。” 26 郢城遇险,魔宫我来了!   第二天一早,唐谧吵着要去郢城最有名的东湖游玩儿,恰巧跟屁虫陆旭言和陆旭颖也跑了来,众人便浩浩荡荡往东湖而去。 之所以说浩浩荡荡,倒不是因为白芷薇摆架子带上了一众仆人,而是陆家兄妹仍处于严密保护之中,由陆岚带着其他四个寒江铁骑护卫左右。来到湖边,一艘雕梁画栋的大画舫远远驶了过来,船头迎风立着一个锦衣少年,待那船驶的近了,众人一看,原来那少年正是史瑞。   史瑞本以为只有唐谧和白芷薇两个人,见到岸边站着一群人,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按照唐谧的要求,很有风度地邀请众人登船一游。   唐谧故意冲白芷薇挤了挤眼睛:“你看,史瑞今日的装扮如何?”   白芷薇仔细打量了史瑞一番,由衷地道:“真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史瑞如此装扮起来,也颇有些模样了。”   在唐谧的记忆中,这还是神仙妹妹第一次注意并且品评了异性的外貌,心里正有一点高兴,就听白芷薇继续道:“放心,一会儿我一定帮你把旭言他们拖住,你们多聊啊。”   “不是,不是,他今日是……”唐谧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唐谧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一把推开他问道:“干什么,陆小鬼。”   “姐姐,姐姐,人家有悄悄话和你说哦。”陆旭言嘟着嘴,一脸委屈的神情。   “就这么说。”唐谧伸出手,把他挡在一臂之外。陆旭言看看四面荡漾的湖水,小脸上挂着认真的表情:“我觉得会有危险,你要小心!”   唐谧下意识地看了看此时和众人一起站在船头的陆旭颖,问道:“你姐姐一定又带了什么会在水中作怪的小妖物吧?”   陆旭言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会有危险。唐姐姐,没人告诉你么?你看上去像是一个不祥之人,嗯,应该说,你身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姐姐这么漂亮可爱,该不会是什么妖孽变的吧。”唐谧听了,不知是该高兴呢还是该胖揍陆旭言一顿,伸手正要去拧他的粉脸,突然间船头一震,她身形一晃,一个踉跄,将陆旭言抱在了怀里。   不等她反应过来,船头下的水面已经跃起了六道黑影,携着剑光水汽,攻向船头众人。唐谧看此时众护卫都在船头护着陆旭颖,再加上白芷薇,正好与敌人的人数相仿,便将陆旭言往船舱里一推:“旭言,你乖乖呆在这里,唐姐姐去帮白姐姐。”不想陆旭言一把拉住她袖子:“唐姐姐别去,我觉得你有危险。”   他话音刚落,唐谧便觉得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低头一看,一股银白色的细丝已经缠在了腰间。 她一见这白丝,心道不好,莫非是释鬼也来了?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几尺远的船舷上,一个头侧生有双螯的妖物正立于其上。   刹那间,一个念头划过脑际:会不会,这妖物并不是针对陆旭颖,而是专门来抓我的呢?   那边,白芷薇听见陆旭言呼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一剑挡开攻击自己的蒙面人,向后船舷奔去。 她本是边跑边分神提防身后蒙面人的追击,不想所有的蒙面人仿若听到了无声的撤离信号,突然全部停手,跃入水中,消失无踪了。   白芷薇虽然心中诧异,却不及多想,急急奔向陆旭言,只见他正被一股股银丝缚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她一边用“雾隐”挑断那些银丝,一边问道。“唐姐姐被释鬼虏走了!”陆旭言焦急万分,“那释鬼太厉害,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雾隐”是轻薄锋利,韧性极佳的宝剑,切割那细丝很是应手,白芷薇一剑挑断最后一股,追问道:“释鬼带着唐谧往哪里去了?”陆旭言一跃而起,指着水面说:“那边。”   白芷薇看着陆旭言手指的方向,一蹙眉:“那是湖心的方向,你断定他们没有往岸边游去?”“绝对没错,那释鬼用嘴里吐出的细丝把唐姐姐裹得密不透风,然后就跳进水里,往那个方向游走了。”陆旭言肯定地说。   白芷薇往湖心方向那片开阔的水域眺望而去,却不见水面上有任何动静,疑惑地问:“怎么会游得那么快?才一会儿,就什么都看不见。”   “可能是潜在水下,游很长一段再浮上来换一口气。”史瑞不知何已经赶来,站在白芷薇身后,“要不,我下水看看吧,我的水下功夫可是一等一的。”   白芷薇听了,却更是焦急:“可是唐谧被缚着又如何能潜水呢,真是这样哪里还有命在!”   “白,白姑娘别急。”史瑞还是无法像叫唐谧那样,轻松地叫出白芷薇三个字,他顿了顿方道:“我先潜下去探一探。”说完,他脱下外袍,跃入水中。   白芷薇转过头,看见陆岚也来到她身边,便说:“陆岚,唐谧可能被释鬼带往湖心了,我们要赶快去救她!”   不想陆岚微微施礼,口气谦恭地拒绝道:“对不住,表小姐,岚的职责是保护公子和小姐,决不能带着他们去涉险救人。若要救的话,在下一定要先把他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来协助表小姐救人。”   “陆岚,你……”白芷薇脾气上来,本想立时发作,可是一想到那两个孩子是陆彻一心要保护的人,只得强忍下心中不悦:“那我们等史瑞上来,就分道扬镳好了。”“不要,我要和芷薇姐去救唐姐姐。”陆旭言在一旁插嘴。   “我不去,我要和岚回去。”陆旭颖完全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白芷薇拍拍陆旭言的头,强笑道:“旭言,你和陆岚回去,你在的话,姐姐反而要分心保护你,你平安无事就是帮姐姐了。”话落,她忧虑地举目望向碧波万顷的湖面,却见一艘轻舟正在快速靠近他们的画舫,舟头站着两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孔。待到驶得进了,才看见其中一人身穿藏蓝色袍服,领襟上绣着五朵金色的纹样,正是通过五点大试,拜在术宗门下还未出师的剑童打扮。而另一人则是一身黑衣,看上去似乎是剑宗之人。 那轻舟眨眼就靠到画舫的边上,舟上两人摘下斗笠,白芷薇一见,不由欣喜万分。原来那术宗的剑童正是久未谋面的慕容斐,而他身边之人,容貌秀逸,气质独特,若说是男子,那双明眸中似乎又带着几分女子的妖娆之气,若说是女子,那尖削的下颌又透出男子般的硬朗。 “慕容斐,怎么是你?”白芷薇头一次觉得见到慕容斐心中如此高兴。 慕容斐见到白芷薇,也很是讶异,道:“怎么是你,我们老远看到这船上有人相斗,以为出了什么事,想过来帮帮忙。” 白芷薇听了,心想总算遇到强援,二话不说,跳上慕容斐的轻舟,道:“是出事了,唐谧被释鬼拖入水中,不见了。” “你是说那个眼睛大大的,古灵精怪的御剑堂剑童唐谧?”慕容斐身边那人问道,一听这声音,白芷薇才确定原来她是个女子。 “正是,你也认识她么?”白芷薇问道。 “才认识,这姑娘出事一定要救,她可是我看好人选啊。”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冲慕容斐挤了挤眼睛。 慕容斐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清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堂姐,任是谁也应该救吧。” 这时候,水面上突然冒出个脑袋来,原来是史瑞已经回来了,他扒着船舷,狠狠喘了几口气,才说:“那妖物是潜在水中往湖心方向去了,好像拖着个白茧一样的东西,离得太远,我也看不真切,那妖物比我气息长太多,我浮上水面换了一次气,就把它跟丢了。” “好,咱们就往湖心去看看。”白芷薇说到这里,想起史瑞是不会武功的,便对他说:“史瑞,你快回画舫,和旭言他们一起先走。我们此去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你不会武功就不要跟来了,免得受伤甚至有性命之险。” 史瑞和白芷薇相处多日,从未见她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更不要说言辞还是如此充满耐人寻味的关切之意,他本来就颇为不凡的自信此时便被鼓舞道更加高涨,按耐着心中的欢喜,决然地说:“不行,我要和你们去救唐谧。我从小打架还从未输过,再者说,我水性好,到时候一定可以派上用场。” 白芷薇觉得他说的也对,又体谅他可能太过担忧唐谧,便点头答应了。 东湖并不是很宽广的水域,即使湖心处水也不会很深,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此湖半面环山,加之湖滩浅且长,有万顷接天碧莲铺展于其上,山光水色,荷风送香,舟船行处皆有风景。 而此时白芷薇却是一点看风景的心思也没有,她盯着湖面,凝神不语,半晌,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会不会,赤玉宫的人,就是冲唐谧来的呢?” 白芷薇身边两人俱是习武之人,她声音虽小,却也听得清楚,慕容斐看了看她,问道:“你是说,释鬼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你表妹?” “嗯,我姨夫和赤玉宫为敌多年,一直是武林正道的中流砥柱,看上去,赤玉宫来为难他,虏走他的家人,似乎合情合理。可是,今日的事,倒像是那几个蒙面人来拖住我们,让释鬼可以从容抓住唐谧,而且,今日它完全就是针对唐谧,若要是针对姨夫,该去抓旭言才对。” “小斐,唐谧的父母是谁?”慕容贞露在一旁问道。 慕容斐一听她当着别人的面叫自己小斐,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说:“她父母遇到匪徒都被杀害了,她也受到重伤,恰巧顾宗主经过,将她救回蜀山医治,她醒来时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 这是唐谧对大家讲起身世的一般说法,剑童们听了,只觉得她身世可怜,可是慕容贞露却略一思索,道:“会不会,她父母的死不是遇到匪徒那么简单,她的身世可能另有玄机。” 白芷薇自然知道唐谧的真正身世,那时候,她第一次听到唐谧说起家乡在另外的世界,心中不是不觉得匪夷所思,只是她自幼就学习如何不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便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可后来相处长了,虽然觉得唐谧果然与众不同,但心中已经完全接纳了她这个朋友,只觉得她就是说自己是妖怪变得也无所谓了。那么,今日之事,会不会和唐谧奇异的来历有关呢?经慕容贞露一提醒,白芷薇也思索起来。 “至少,暂时应该不会死的,既然这么费力带走她,便不会马上杀死她。”慕容贞露继续说。 “几位,前面就是湖心岛了,可要靠过去?”船夫在一旁问道。 “此湖中只有这一座岛么?”慕容贞露看着眼前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尽的小岛说。 “只此一座,岛上有一座没人的破庙,除此以外,便只有些蒿草而已,连棵树也没有。”船夫答道。 “这岛上为何会修一座庙呢?后来又是怎么荒废的?”慕容贞露又问。 白芷薇想起慕容斐他们是齐国人,而齐国是清原寺所在的国家,崇佛之风甚众,各处庙宇都香火旺盛,恐怕不能理解寺庙荒废这种事,解释道:“这庙是在几百年前各国大修庙宇的年代建的,据说当时人们在任何想得起来的地方,都有建庙的心思。后来,因为那个佛敌赵王封了赵国的庙宇,我们楚国那些早就看佛家势力不顺眼的人,借机也去反佛。本来我们楚国和别国就不同,向来是信奉巫术和占卜的,经此一事,佛家势力大减,像这种交通不便的庙宇,很多就荒废了。” “不过,我们船家都说这里的菩萨真的显灵过。”那船家在一旁说:“传说很久以前,发了一次特别大的水,有人被冲到这岛上,后来,连这岛也被淹了,可那人却活着回来了,他说是菩萨显灵救的他。” 慕容斐只觉得这笑话让人浑身发冷,再一看白芷薇和史瑞,也都僵着脸笑不出来,只好又假咳两声,打破尴尬。不想慕容烨英却凑近他的耳朵,以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小斐不是病了吧,怎么老是咳嗽?”   “不是,喉痒而已。”慕容斐保持着优雅的笑容,手肘一顶,直击慕容烨英的腰眼。   慕容烨英仍然保持贴近他的姿势,反掌抵住慕容斐的手肘,向外一带,想把他带倒。不料慕容斐却已提前收了力,反倒是让她身子一摇,差点站立不稳。   “小斐越大越滑头了。”慕容烨英笑着说。   “哪能老吃你的亏。”慕容斐也笑着说。   而在一旁的史瑞,看着两人不动声色间已经过了两招,不禁想:蜀山之人,还真是有趣得紧啊!   这座湖心岛实在是很小,一眼几乎就可以看尽。   岛上除了杂生的蒿草和芦苇,只有岛心一座孤零零的小小荒寺。   白芷薇一行四人先是快速地在岛上的荒草中搜索一番,一无所获之后又走人了荒寺之内。   巴掌大的寺院已经有多处坍塌,原本端坐于莲花座上的泥菩萨早已不知所终,曾经绘彩描金的庙堂暗淡斑驳,四处纠结着一层层细白的蜘蛛网。   慕容斐与慕容烨英都在蜀山修习过机关之术,两人东敲敲,西摸摸,仔细检查了整座庙宇,却没有发现任何像是暗门或者地道入口的地方。一时间,四人站在庙堂之内,一筹莫展。   “会不会是水下有什么古怪呢?要不我潜下去看看,你们等等。”史瑞说完,便奔出寺门。   白芷薇也跟着史瑞走到庙外,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慕容斐,你们齐国人都很相信菩萨吧,那你呢?”   “我只相信自己能看见和掌握的东西。”慕容斐站在她身后答道。   “那这么大的湖,如果发水的话,整个岛被淹没,除了菩萨显灵,人还有可能活着离开么?”白芷薇继续问。   “就算有什么巧妙的机关暗道,被水淹没了也无法生还吧?”慕容烨英敲着身边红漆剥落的柱子,想了想道,“如果船家所讲真有其事的话,那人究竟是怎样逃离的呢?”   “如果是因为抱着浮木之类的,那人是不会跟别人说是菩萨显灵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比如他以为必死无疑,又冷又累,昏了过去,可醒过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才会如此认为。”慕容斐望着空空的莲花座道。 “能入水长时间不死,也可能是靠了避水的宝物,然后,这个人想隐瞒得到宝物的事,便推说是菩萨显灵。”慕容烨英灵光一动,“要是那样的话,这里应该原本有避水的宝物,但现在可能被拿走了。”   “攻击我们的人,都是从水里出来的,然后又回到了水中。会不会,是赤玉宫的人都掌握着什么避水之物呢?”白芷薇回想起刚才被攻击的情形自问。   三人正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讨论着,忽然听到寺门外史瑞大声地呼喊:“白姑娘、白姑娘,岛下、岛下有暗河!”   三人听了,俱是精神一振,赶忙迎了出去。   只见史瑞正湿漉漉地跑进来,兴奋道:“岛下有个一人宽的洞,洞中有汩汩的水涌出,应该是暗河的出口才对。”   “也可能是什么地方的人口。”慕容斐脱口而出。   史瑞喘匀气息,摇摇头道:“不大可能吧,我的水性算好的了,也不敢进那洞去。那暗河也不知有多长,谁有能耐闭息那么久?莫非,这洞是专门给妖物出入的。”   “就算妖物能出入,那唐谧呢?她在水中如何自由呼吸?这些人费这么多工夫,不是为了要逮住一个死人吧?”白芷薇摇摇头,觉得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唐谧是被困在一个丝茧之中,会不会是那丝茧有古怪,让她可以在水中呼吸?”史瑞挠挠头道。   这话让白芷薇心头一跳,扭头就往庙里跑。接着,只听她在里面大声叫道:“史瑞,你来看,快来!”   史瑞不知出了什么事,拔腿就往里面跑,正看见白芷薇指着墙角在结网的蜘蛛说:“你看。它们像不像释鬼?”   史瑞见那蜘蛛全身漆黑,只有指甲盖大小,再仔细一看,发现它的头部很像螳螂,头两侧各有一支大螯,果然和释鬼颇为几分相似。   白芷薇只是晚上在客栈匆匆瞄到释鬼一眼,不敢肯定,急切地向史瑞求证道:“说啊,到底像不像?”   “头部很像。”史瑞头一次见白芷薇着急的模样,那带着焦躁的声音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心头不觉一颤,看着她有些呆了。白芷薇却没留意到史瑞,有些兴奋地拔剑挑下一些蛛丝,转身就往水边跑去。   她来到水边,把蛛丝覆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水里,只觉得在进水的刹那,原先贴在皮肤上的那一团轻如棉絮的细丝忽然变得又粘又滑,无数粘丝瞬间紧紧附着在她的整个脸上。   当湖水完全没过鼻翼的时候,白芷薇尝试着轻轻吸了口气,一丝空气顿时钻入了她的鼻子。   “我找到了!这就是避水的法宝!”白芷薇兴奋地一跃而起,冲她身后跟来的三个人大声道。   慕容斐还从未见过白芷薇此刻这样兴奋得几乎失态的模样,那样雀跃的神情骤然出现在一贯毒舌的少女脸上,仿如冬日屋檐下悬挂的冰凌突遇阳光,一瞬间明亮得有些刺眼,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慕容烨英拿过那些被水浸泡过的蛛丝,也学着白芷薇的样子把脸埋进水里。   不一会儿,她从水中抬起头,笑着说:“果然,透过这些蛛丝就可以呼吸,感觉像鱼一样。也许,当年水灾中脱险的人就是因为昏过去的时候头上落了蛛丝,结果逃过一劫,醒来时不知缘由,才会以为是菩萨显灵。”   “那释鬼就应该是将此处的蜘蛛和人结合而成,这么看来,唐谧一定不会有溺毙之忧,我们赶快去救她!”白芷薇说完,便奔向寺中采集蛛丝去了。   慕容烨英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对慕容斐微微一笑:“小斐,这个小姑娘也不错啊,有点不好挑呢。小斐你怎么想啊?”   慕容斐神色不动,假装没有听到,也不答话,抬腿往庙里走去。   四个人搜集了足够的蛛丝,做好准备,潜入水中,在史瑞的指引下,果然看见岛下的泥壁上有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接近洞口的时候,便可以感觉到有水流涌出,水温比湖水要暖很多,可是流速很快。四人逆流游入,相当费力。 大家游入洞中,但见里面一片黑暗,只有身后的洞口有微弱的光射进来。   慕容烨英暗念口诀,一朵火焰在她的食指上灼灼燃烧起来,因为是幻火,那火光比真正的火焰颜色丰富很多,赤橙粉兰,变幻如霞霓,看得史瑞啧啧称奇,也忘了害怕,径自向洞的深处游去。   大约游了一盏茶工夫,前方忽然有亮光出现,再往前片刻,亮光大盛,一片水面出现在众人头顶。   四人浮上去,把头探出水面,发现已经来到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四壁嵌着拳头大小的萤石,射出柔和而明亮的光来。   四人上得岸来,收好蛛丝,四下略略查看,发现溶洞内只有一个通往别处的洞口,站在洞口之前便可以感觉到有滚滚热风袭来。那热风有些灼人,却也不是不堪忍受。四人稍作商量,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洞口连着一条幽长的甬道,两边的石壁被打磨得极其平滑,光可鉴人。四人走在甬道中,由熟悉机关之术的慕容斐在最前探路,走了好一会儿,却没发现任何用来防备的机关。   “魔宫的人倒没有我以为的小心谨慎,也许是因为觉得很难有人能通过那么长的水道吧。”慕容斐说。   “我看,这是给水中出来之人烘干衣物用的。”慕容烨英说,抬手看了看袖子,发觉一路走过这热风呼啸的甬道,除了腋下,身上大多数地方已经不那么潮湿了,便把双手高举过头顶,用开玩笑的口气对慕容斐说,“小斐,学着我的样子。我想魔宫之人一定都是这样,在这里烘烤干衣服才能入内。”   慕容斐看着慕容烨英越说越来劲儿,不但双手举过头顶,还在不大的空间里旋转起来,仿佛真的要烤干全身,不由哭笑不得,真巴不得根本不认识此人。   想他慕容斐,自懂事以来,便被教育得涵养风度兼备,知深浅、懂进退,偏偏每每遇到这堂姐,总觉得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让他忽然就想起了唐谧来,那姑娘虽然与慕容烨英的性子并不完全相同,却也给他这般感觉,难怪慕容烨英对她一见如故,当日便对慕容斐说,一定要把唐谧娶进慕容家来。   他记得那天慕容烨英说这话时眼睛闪闪有光,完全是一副与唐谧相见恨晚、扼腕可惜她不是慕容家童养媳的表情。   一想到要面对“两个”慕容烨英,慕容斐不觉感到有点头疼。   慕容烨英见没人响应,站定后,表情认真地对其他三人说:“传说魔王此人向来注重外表,平日里永远是华服鲜衣、光彩照人。当日她和堕天大人相约比武,结果因为堕天大人出现时衣冠略显凌乱,她便不愿比试,定要堕天大人更衣沐浴。所以,不论是敌是友,魔王一定不喜欢有人湿漉漉、乱糟糟地进入她的领地。这里不设任何防卫机关,极可能就是为了让人安心干衣,检查形容。”慕容烨英说完,对着犹如铜镜一般的石壁,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   慕容烨英的推测虽然古怪离奇,白芷薇却觉得颇有道理:“怪不得堕天大人与魔王互为死敌,传说堕天大人是个不拘小节的随便之人,他俩真是连性子也完全相反。”史瑞则觉得这些轶事听来十分有趣,与坊间普通人谈及魔王与堕天时极度恐惧、异常敬畏的言辞完全不同,对蜀山之人又多了一分艳羡。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工夫,便到了一座巨大的石门之前。   门前的墙上嵌着一个雕有二龙戏珠的铜盘,那铜盘由四个同心圆环组成,最外面两圈圆环上都环刻着十二天干地支,第三圈圆环上刻有一至十二,第四圈上刻的是一至三十。   “喂,术宗小子,看看这是什么机关。”慕容烨英一拍慕容斐。   慕容斐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个与日期年月相关的门锁:“如果斐没猜错的话,魔宫的人一定都知道用以开锁的日期年月,比如戊寅年十月二十,就把第一圈的‘戊’字转到龙珠正下方,再把第二圈的‘寅’字、第三圈的‘十’和第四圈的‘二十’依次转到龙珠下方,这石门就会自动打开了。”  “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进不去了?要是一个一个试日期,老死在这里也不一定有结果。难不成,我们要先出去想办法抓一个魔宫的人来,拷问一下。”白芷薇皱着柳眉道。   “或者,想个法子躲在这里,等到魔宫的人回来了,我们偷看他们转出的是什么日期就行了。”史瑞也出了个主意。   “这些都太耽搁时间了,实在没办法了再用。小斐,一般设定这种日期的人,都习惯挑一些有意义的日子,对吧?”慕容烨英问道。   “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不过你怎么知道什么日子对魔宫的人最有意义?”慕容斐反问道。“可以试试魔王的寿诞之日。”白芷薇脱口而出。   “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生的?只能回去查《赵书》,不过《赵书》对华璇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记没记载可说不准。”慕容烨英抱着肩,摇了摇头。慕容斐听了慕容烨英的话,神色微微一动,思索片刻道:“试一试丁亥年八月十五吧。”   慕容烨英一挑眉毛,疑惑的表情从脸上一晃而过,但还是伸出手,按照慕容斐所说的日子拨动了圆盘。她一边拨一边问:“小斐,这是什么日子?”   “可能是魔王的生日。”慕容斐说。话落,慕容烨英已经拨好那日期,白芷薇一推石门,可那石门却仍旧纹丝不动。   “这个不对。小斐,你怎么知道华璇的生日,不是弄错了吧?”慕容烨英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慕容斐没有回答,盯着那铜盘良久,才说:“乙酉年四月三十日,试试这个。”   史瑞看到慕容斐一说出这个日期,白芷薇和慕容烨英的神色都是一变。   慕容烨英一犹豫,还是伸手去拨了圆盘,当中心圆环刻着“三十”的地方转到龙珠下方的时候,“咔啦”一声传来,似乎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白芷薇试探着一推门,巨大的石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开了。   “小斐,你为什么会猜是堕天大人的生日呢?”慕容烨英更加不解了。   慕容斐云淡风轻地一笑:“瞎猜的,把死敌的生日作为开门的秘信,很符合魔王的作派啊。”说完,他率先向门里走去。   白芷薇跟在他身后,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慕容斐绝对不是一个会瞎猜的人,她这样想着,心中不禁对慕容斐升起了一丝好奇。众人在走出石门的刹那,只觉得眼前忽然明光大盛,需要眯起眼睛适应片刻才行。   等眼睛能看清的时候,四人看着眼前景致,都不免在心中赞叹一句:当真是人间仙境啊。   原来他们已置身于一个四面被高峻山峰合围的谷地。谷地之中,繁花似锦,树茂草长,有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其间,闪着碎碎银光。花草掩映间,亭台楼阁半隐半现,飞檐斗角鎏金嵌玉,精巧奢华。半空中一只白孔雀正盘旋徘徊,草地上有两只小梅花鹿在嬉闹奔跑。更有若有若无的烟霞弥漫在谷中,云蒸霞蔚,如临仙苑。   “蜀山风景虽好,却雄浑苍峻,和这里真是完全不同。”慕容烨英说道,深深吸了口气,“嗯,风暖宜人,花香四溢。魔王真是会享受。”   几人正要前行,慕容斐伸手拦了一下,看着脚下通往谷底深处的碎石小径道:“这里无人把守,别是有什么机关陷阱!”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射向几处可疑的地方,却都没有引发机关,正准备往前迈步。慕容烨英却一把拉住他:“别走,不对!”   “怎么了?”慕容斐问道。   慕容烨英抬起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我们在没有阳光的地方走了多久,加起来应该不到半个时辰吧?入水的时候就快中午了,现在应该是中午前后才对。这里虽然被高山阻挡,看不到太阳的位置,可是影子的方向呢?”   三个少年听她如此一说,都低头去看地上的影子,只见不论是自己还是那些花草楼阁,都斜长且指向西北,那分明是上午才会出现的影子。 “是幻象!”白芷薇马上明白过来。   “应该是非常强大的守护结界。”慕容烨英说着,敲敲慕容斐的脑袋,“小斐,堂姐又救了你一回,现在轮到你这个术宗子弟想办法来破解了。”   慕容斐知道,虽然慕容烨英是剑宗门人,可自己目前在术法上的造诣根本不会高过她,只是慕容烨英既然给自己出了难题,便一定要想办法破解才行。但幻象的破解向来是心力与心力的对抗,只有更强大、更不容易被迷惑的那一方才能胜利。而布下眼前守护结界之人的力量明显高于自己,甚至是高于这里的所有人,到底该如何破除呢? 27 神兽出场,一场所谓公平的对决   慕容斐闭上眼睛,收敛心神。   因为幻术是通过眼睛迷惑心灵,再由心灵去迷惑其他感官,所以如果人已经能意识到身处幻境,眼前所见皆为虚幻,便占了先机,剩下的就是要寻找到可以触碰到真实的那个突破点,然后凝聚心力于那一点,抵抗迷惑自己的力量。   慕容斐凝神屏息,在黑暗中调动着所有的感官,渐渐的,他开始感觉到气息在身体里奔流,毛孔在空气中张开,仿佛无数透明的触角由每一寸皮肤中生出,探向虚空的世界。   他渐渐感觉到灼热的风掠过面孔,犹如站在熊熊烈火之前,刚才的清凉感觉早已消失无踪,皮肤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他自己也没想到可以如此快地寻找到突破之处,心中一喜,全力去感应那空气中的热力。有一个瞬间,他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   我眼前是火焰,沙漠甚至岩浆,但决不是艳阳天和人间仙境……他这样想着,睁开了眼睛。可慕容斐看见的却仍然是有幼鹿嬉戏的仙苑美景,尽管他因为感觉到空气的炽热而出了一层薄汗,尽管其他感官已经摆脱了视觉的迷惑,但他仍然没有看到任何的真实。   那一刻,慕容斐被创造出眼前幻影的巨大力量所震惊,几乎是心生敬畏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良久才说:“堂姐,这决不是我能突破的结界。”   慕容烨英看着他,叹了口气:“小斐的心力天赋这么高也终究不行啊,那我也不用试了,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然后,她转向白芷薇,“你也别费心去尝试了,小斐在心力上自幼天赋异禀,在明知是幻象的情况下他都无法突破结界,我们只有另想办法。”   白芷薇听到此言,不由看向慕容斐,发觉他正用敬慕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美景,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少年的目光穿透了面前绮丽虚幻的花草楼台,落在隐藏于其后的力量之上,向着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所谓绝对之力无声地膜拜着。   是的,是“膜拜”,这个词刹那划过白芷薇的脑海,令她心头不由得一紧。   就在四人面对幻象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们面前的幻影却开始如晨雾遇见阳光一般逐渐褪去,隐藏在其后的真实景象终于显现了出来。   四人看见眼前景象,才知道方才慕容烨英果然救了大家一命,若是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会落入万丈深渊,而那深渊之下,炽红色的岩浆正在缓慢地流动,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打在人的面孔上,灼热难当。   原来这里也并非什么被青山环绕的谷地,看起来倒像是把一座大山的里面挖空而形成的巨大洞穴,只是由于这洞穴实在太过巨大,决不是人力可为。   隔着百丈宽的深渊。四人看见对面的悬崖之上有一座宝蓝色的琉璃塔,此时。塔中正缓步走出一个青衣男子,远远的也看不清样貌。   只听他一拱手道:“几位,如果是想来这边一游,就请过来吧,恕在下不能远迎。”四人所在的悬崖和对岸仅以一条手腕粗细的玄铁链相连,史瑞伸手探了探,惊道:“有些烫。”   白芷薇冲对面之人问道:“请问,我们的朋友唐谧可在你那里?”   那人答:“唐姑娘的确在此间作客。不过,我与她讲好,来找她的朋友要是都过得来,我才能送她走。” 白芷薇听了,看一眼史瑞,脸上浮起一片愁色,暗忖莫不是这魔宫中人老早就看出我们几个武功参差,悬殊甚大,才与唐谧定了这么个约定?   史瑞马上明白白芷薇是在忧烦自己无法过去,虽然很想一挺胸,极豪气地说:“甭担心,且看我史三少的本事。”可是,他再怎么豪气,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于是头一低,没有吭声。   “这有何难,当真我们四人都过去了,你就放了唐谧?”慕容斐朗声冲对岸道。“这是自然,在下已经和唐姑娘讲好的。”那人回答。   慕容斐转过头对白芷薇说:“既然那人肯撤去幻象,就不会在这铁索上动什么手脚,我看应该一试。”“以我的武功,走过去都很勉强,再说,还有他。”自芷薇没有点明,可众人都知道她在指谁。   “没关系,我和堂姐可以背你们两个过去,咱们蜀山轻功最讲究一个稳字,脚下扎实得很,这算不了什么。”慕容斐颇自信地说。   “那、那你背我吧。”史瑞一听,赶紧往前一凑,心想:决不能让这小子背白芷薇啊。“你比较重,我堂姐比我功夫好,让她背你更安全。”慕容斐说完,便走到白芷薇身边。   “不成,那个男女授……”史瑞还没说完,便被慕容烨英揪了过去。   只听她说:“授受不亲是不是,你让他背,丢了小命怎么办?我都不嫌弃和你授受不亲,你叫唤什么。”   “不是,我是说他们俩,他们男……”史瑞话说一半,发现已经到了慕容烨英的背上,而身下方,滚烫的岩浆在缓慢的流动中发出嗡嗡的轰鸣,把他的声音完全淹没无踪。他不禁心中一颤,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偷眼瞄向后面跟着的慕容斐,还有他背后的白芷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待到四人抵达对岸,那青衣人立时迎上来。   只见他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鹰眼狮鼻,面貌英武,就算此刻脸上挂着和气的微笑,仍然有掩不住的戾气:“蜀山的轻身功夫果然名不虚传,身轻如燕、沉稳如钟,在下佩服,请跟我来吧。”   四人跟着青衣人走人琉璃塔,只觉得身后的塔门一关,便把灼热的空气拒在了门外,也不知道这塔是什么材料所建,竟在这酷热之地造出一室清凉。   这时,一个红色身影疾跑而来,一把抱住白芷薇,急急地说:“刚才吓死我了!慕容斐他啊,眼看差半步就掉到悬崖下面去了,还在那里乱扔钱呢。”   白芷薇一看。这可不就是不缺脑袋、不缺腿的唐谧么,顿时展颜笑道:“你才吓死我了呢!到底怎么回事儿?”   唐谧朝旁边的青衣人一努嘴:“喏,就是这位佟护法说,要请我作客的。”   白芷薇看了佟护法一眼,冷言道:“这么请客也未免太不客气了吧,赤玉宫行事一向如此鬼祟么?”   佟护法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自然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下拜帖请唐姑娘来做客,只不过,我们赤玉宫和陆城主还有白通侯的关系都不算好,怕请不来贵客,才会出此下策。”接着,他转向唐谧,客气地说。“唐姑娘,既然你的朋友已经安然无恙地到了此地,答应在下的事可以做了么?”   “哦,去见你那位朋友是吧?”唐谧撇撇嘴,“我这就去,不就是回答几个问题么,又不是赶着去治病救人,不用那么急吧。”   “那就好,姑娘请。”佟护法说完,伸手作势,欲将唐谧引向楼上。   “唐谧,你知道他们叫你干什么吗?”白芷薇拉了她一下。   “说是就问问话。唉,大约跟那个有关。”唐谧说完,朝塔室的深处望了一眼。白芷薇这才看见,里间的一张神龛上正供奉着一把宝剑,赫然就是唐谧的佩剑“未霜”。   “不是‘未霜’,它在这里。”唐谧扬一扬手中剑,“我也不明白。这位佟护法说,我见完了他的朋友,就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说完,她冲众人摆了摆手,往二楼走去。 唐谧来到二楼,只见一片敞亮,只搁了个看上去极为舒服的地榻,榻上卧着一只青羊,头顶生着锥子一样的独角,却不见有什么人。   “有人在么?”她问道,眼睛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屋子有些空荡荡的,她的声音发出轻微的回响,却没有人应答。   “没人啊,没人我就走了,我可没工夫捉迷藏。”唐谧探了探脑袋,一转身,决定离开去交差。   “你不是答应了要回答我的问题么,还没开始怎么能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唐谧的背后响起,语调有些怪怪的,让她想起在说中国话的外国人。唐谧循声扭头一看,只见身后仍然空无一人,唯有独角青羊安静地卧在那里。   “那个,请问,刚才不会是你在说话吧?”唐谧试探着问。   “就是我。”青羊竟然开了口,果真是那个外国腔。   尽管有了一点点心理准备,唐谧还是觉得有些讶异。这世界的妖物多是身赋异能,却从未听说过能开口讲话的。   她犹豫地问道:“你是妖物?”“不是,我叫獬豸,是神兽。”青羊答道,黑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盯着唐谧,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   神兽,其实就是妖物吧,差别不过是前者被祭拜,后者被宰杀而已。唐谧这样想着,半垂下眼帘,试图躲开獬豸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心底不喜欢那双眼睛。   “你要这样认为也无所谓,不过是名称而已。有时候我自己也想,妖物的智慧不见得低于我,可惜它们不懂人言,故而无法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你们,才被人归人妖异的吧。不过,你这种想法还真是像那个人,怪不得他们非要求我来亲自确认一下。”獬豸用它古怪的语调说。   唐谧心中暗惊,瞪大眼睛看着獬豸,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它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是,我能看穿人的心思,所以,不要尝试在我面前说谎。”獬豸又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扫视着唐谧。   唐谧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不舒服了,想来定是以自己如今的心力,已经多多少少能感应到别人对自己内心的窥视,所以面对这个生物测谎器,才会有些不自在吧。“生物测谎器是什么?”獬豸问。   “你又窥视我!”唐谧有些不悦了。“不是窥视,我天生如此,自己也没有办法控制。”獬豸的外国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知道别人太多的秘密心事,不怕被追杀么?”唐谧好奇地问。“所以,我几乎不说话,今日完全是受人所托,若不是当年华瑛救过我,我也不会答应。”獬豸解释道。“华瑛是谁?”唐谧又问。   “华璇的双胞胎妹妹啊,她是这里过去的主人。”   唐谧这才知道,原来魔王是双生子中的一个,难怪后来的愚民们传来传去,便会认为双胞胎都是拥有魔血的不祥之人了。   “这里难道不是华璇的宫殿?我还以为这就是魔宫。”唐谧问道。“自然不是,华璇是赵王,怎会在此建宫殿。这里是由嫁到楚国来的华瑛公主所建。”   唐谧听獬豸谈及魔王时口气超然,似乎果然是地位不凡,便说:“那么,他们要你问什么呢?除了本姑娘的年龄,我什么都可以回答你。”   “第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来?”“另一个世界。”   “你的佩剑从哪里来,看到剑魂了么?”   “蜀山剑室里拿来的。”   唐谧回答到这里,忽然想:我要是说没看见剑魂,这剑照理说就不应该是我的啊,该不会这些人是来抢剑的吧,要不要说句谎话呢?   “这剑既然和你有缘,别人就抢不走。”獬豸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别试图骗我。”唐谧看着獬豸,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好吧,什么都骗不了你。你看,我只是在心里考虑了一下而已,最多算骗人未遂。” “那么,你心里有没有,哪怕是片断的前世记忆?”   “前世的记忆?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说实话,我的记忆确实缺了一小块,可是绝对没有什么前世的记忆。”   唐谧看着獬豸,口气严肃地说,“而且,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前世今生、六道轮回。”   唐谧这话一出口,獬豸的身子震动一下,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神光慑人:“可你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世界不是你的前世么?”   关于这个世界与自己世界的关系,唐谧也时常思索,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她,曾经想合理地解释,但始终是没有答案。后来她安慰自己说,连宇宙是怎样出现的这个问题,我们都还不能完全解释清楚,怎么能解释这种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的现象呢?   于是她回答说:“我说的另一个世界,并不是前世,而是你无法想象、完全不同的世界。可能你觉得,以你所知,没有什么是不可想象的,但我给你举个例子——”   “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个人叫爱因斯坦,他说,我们所在的空间是弯曲的,而不是平直的,这个你能想象么?到底弯曲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这已经超越了你的感官认知,完全上升到纯理性的认知,你要如何想象呢?你可以从理性上明白,如果空间是弯曲的,那么尽管世界确实有尽头,而我们却永远不可能走到世界的尽头。如果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也不用着急。因为我只是拿我那个世界众多让人困惑的问题之一来故意困惑你。你如果因为我说的这些话而开始思考,那么我的计谋就得逞了,因为这些问题可以让你想到吐血也想不明白。”   当唐谧讲完这段玄而又玄的话以后,她发现獬豸原来清澈逼人的目光果然稍稍失去了穿透力。   她有些得意,继续火上浇油:“你看,别以为你有看穿别人心思和分辨谎言的力量就一定能不被迷惑。我跟你讲的句句是实话,你一样困惑了对不对?”   “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能接触到这世界的真理,在我那个世界,但凡这样想的人最后都被当成了疯子。还有,如果你还想继续思考,我可以给你讲一讲我那个世界关于世界是如何而来的看法。你是想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听,还是想先了解一下宇宙膨胀学说呢?”   这一次讲完话,唐谧感觉到那压迫在自己心上的力量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成功地绕晕了獬豸,甚至可能已经把它陷入了某种艰难的哲学思考当中,而她则成功地摆脱了獬豸对自己心灵的窥视,便笑眯眯地问道:“神兽大人,还有问题要问么?”   獬豸的眼神有些涣散,沉默半晌才自言自语地说:“你到底是不是她啊?她到底转世了没有?”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是她,我就是我,我也不相信什么轮回转世,除非,你先证明给我看。”唐谧答道。   “证明么?”獬豸仍然如喃喃自语一般,以它的古怪腔调道,“那时候她也说不相信轮回转世,所以,她不需要保存尸体,不需要积阴德,只要享受现世之乐就足够了,所以,清源寺才叫她做佛敌,而她说,自己就是第六天魔王!” 第二十八章 一场合算的PK   唐谧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獬豸所说的那个“她”是谁,不禁摇了摇头道:“神兽啊,还有佟护法,既然魔王如此说,而你们又都是誓死追随她的人,就应该相信她啊。她说没有转世就没有转世,你们千万不要去怀疑她的话,如果你们心存怀疑,还如何能坚定地追随她呢?”   这话说完,唐谧听见楼梯口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人撑扶了一下楼梯栏杆。   唐谧笑了笑,大声说:“佟护法,还有问题么?”   话落,楼梯口便有脚步声传来,片刻,一个穿青衫的身影走上来,眼睛里似乎因为激动而蓄着华彩。   只见他恭敬地一躬身:“没有了,佟敖多谢唐姑娘指教。”      唐谧随着佟敖走下楼来,看见来搭救自己的四人正等在那里,这才有工夫向白芷薇问道:“芷薇,这位剑宗的姐姐是谁?”   “是慕容斐的堂姐,要不是她看穿了我们身处幻象,我们可能早就掉到岩浆里去了。”白芷薇说。   佟敖在唐谧身后冷哼:“就算能意识到身处幻境又如何,这是不可能被破除的。”   慕容斐听了,微有动容,很恭敬地问道:“佟护法,请问这是你制造的幻象么?”   “不是,在下可没这个本事。这是魔王送给我们第一代宫主的礼物。”佟敖答道。   “原来如此,在下刚才就在想,当世之人谁有如此之力,如果是魔王,那倒不奇怪了。虽然我们的立场不同,不过,今日得见如此幻术,斐受益匪浅。”慕容斐客气地回应。   “请问佟护法,你们供奉的那柄剑为何会同我的剑一样呢?”唐谧指了指神龛。   “这是因为,‘未霜’剑本是对剑。魔王和我们第一代宫主因为是双生姐妹,所以各拿一剑作为同生同存的信物。”佟敖说到这里,冷厉地瞟了一眼面前身着蜀山服饰的几人,“可惜,这两把剑都已是亡剑了。”   “什么意思?魔王的佩剑叫‘羲光’吧,那可是天下闻名的长剑,我怎么没听说她用过短剑。”慕容烨英在一旁问。   “哼,这么重要的信物,魔王大人怎会让它随便溅上肮脏的血污内呢。”佟敖面色有些阴沉。   “那么,亡剑是什么意思?”唐谧在听到佟敖此话的时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手上不觉加力握了握“未霜”。   “唐姑娘不是没有见到佩剑的剑魂么?那是因为,如果剑杀死了自己认定的主人,那么剑魂就会和主人一起消失,没了剑魂的剑就叫亡剑。”佟敖说到这里,看向唐谧,眼中似乎有所期待,“姑娘手中的这把剑没有剑魂,原是任何人都可以拿起的,可是一百多年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去拿,而姑娘却拿了,姑娘不觉得这就是命运么?” 唐谧心想:此人还真是变着法儿地想把我拉下水啊,我可不能瞎搅和,我如今在蜀山有吃有喝,可不能和蜀山的对头扯上关系,便说:“不觉得。我一般管这种事叫巧合,或者叫小概率事件,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千万别多思考我说的话,否则可能会被迷惑心智,这一点,你们的神兽大人应该已经体会到了。”   佟敖叹了口气:“本来,既然唐姑娘和‘未霜’有缘,我们这一把剑,也应该一并送给唐姑娘的。不过,既然唐姑娘如此说,那就算了。”   唐谧听了,心生疑惑。   她猜测,自己手中的这一把定是因为魔王将它用来杀死自己,血溅长空,这才成为了亡剑。可另一把又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华瑛也用此剑自杀了?   “请问,另一把剑是如何而亡的,不知佟护法方便讲讲么?”唐谧问道。   “不是佟某方不方便讲的问题,而是我宫中并无人知晓此中真相,更严格地说,这把剑究竟是不是亡剑还说不准。”佟敖说到此处,转过身走到神龛前,双手捧下宝剑,“按理说,对剑得到一把便也自然是另一把的主人,这剑其实应该已是唐姑娘你的了,只是唐姑娘请看。”佟敖话落,手握在包裹着赤红色蟒皮的剑柄上,缓缓将剑拔出来。   唐谧只见那剑柄后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连着剑身,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这本来也该是红色的晶铁剑吧,难不成,华瑛公主将它毁掉了?”   白芷薇听到“华瑛公主”几个字,面色一动,没有说话。   “这个,佟某就不知道了。不过,百多年前的事,佟某虽未亲见,但想来这一把也应该是红色的晶铁剑。红色晶铁又叫赤玉,这也是我们赤玉宫之名的由来。”佟敖说完,把那柄空剑恭敬地放了回去。   唐谧的手不自觉地往胸口的方向按了按,似乎是想确定自己的那把红色晶铁梳子是否还在。   会不会剑身被改造成了梳子呢?唐谧这样想着,如果真的是如此,自己和这些魔王、宫主啊什么的,还真是极有缘分啊。   这个念头一浮起,她觉得心中有一点不安,只想要快快离开这魔宫,便说:“佟护法,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可否如约送我们出去呢?”   佟敖微微一笑:“可以,不过可否请白姑娘和慕容公子多留片刻,我也想让他们见见我的朋友。”   唐谧听了,心中一紧,暗道自己刚才虽然觉得佟敖是魔宫之人,可是举手投足也颇有气度,既然答应了她放人,总该不会食言。谁知现在又无端生出事来,难不成魔宫之人真的是翻脸不认账、完全没有信用的小人么?   佟敖见一直带着笑脸的唐谧此时脸色沉了下来,忙解释道:“唐姑娘误会了。佟某对剑器略有所知,平生的嗜好便是品评名剑与剑主,却不想今日能够得见‘风霜雨雪雾’这五把名剑中的三把,所以对另两位剑主心生好奇,想要和他们随便聊一聊而已。” “随便聊聊,也不用和你那位懂得窥心之术的朋友聊吧。”唐谧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她想自己就算不怕别人窥视,那两个却还是小P孩呢,便以完全没有回旋余地的口气道:“佟护法,不经允许而偷看人家的裸体,是十分下流的行为吧。可是,心灵绝对是比身体更为隐秘的所在,如若不经允许地随意窥视,岂不是更见不堪?我想佟护法品评剑与剑主的时候,不会是每次都用这么不堪的方法吧。”   白芷薇看着这样冷面冷言的唐谧,心中觉得讶异。   只因唐谧此人向来逢人带三分笑脸,说话总留个退路,她与唐谧相处近一年,从未见她以如此的态度对谁,更何况如今是在人家的控制之中。再一想,唐谧如此,不过全是为了维护自己和慕容斐而已,便觉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犹如被人戳了一下,酸软温热,而这一路寻来的焦急、危险似乎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佟敖听了,面色果然有些不悦,却仍然克制道:“好,那么在下就用平时品评的方法。‘风霜雨雪雾’五剑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一同现世过,今日佟某得见三剑,已是三生有幸。既然三位都是孩子,就一起来吧,免得又落下以大欺小的诟病。不过,唐姑娘可知佟某平时把何种剑评为好剑么?”   “何种?”   “剑主不死在我剑下的,便是好剑!”佟敖说完,鹰般的犀利眼眸扫向三个蜀山少年,右手轻抬,做出请君拔剑的优雅姿势。   唐谧估量着眼前形势,知道此战在所难免,心中不免有一点点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说了硬话。想来自己已经足足有二十年没有因为和谁言语不合而大打出手了,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想一想还是幼儿园大班时吧,难不成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么?   而如今明明是敌强我弱,嗯,也不一定!她想到这里,瞄了一眼慕容烨英,暗自揣测这位剑宗的前辈到底武功如何。   慕容烨英像是感应到了唐谧的眼光,上前一步,拱手道:“佟护法,您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辈,和这几个孩子计较什么?佟护法也应该知道,就算曾经是再如何风光的名剑,一旦剑主亡故,剑魂的力量便会全部消失。没有强大的剑魂支撑,再好的剑也不过是锋利的拙物。而这几个孩子只是刚得到剑没多久,剑魂还弱小得很,这种时候有什么好品评的呢?而且也未免有失公平。”   佟敖也知道慕容烨英的话在理,只是他生性狂傲,对唐谧客气不过是因为猜想她可能是魔王转世,而在这几个蜀山中人面前,却是绝对不能退让半步的:“既然几位是‘乱世之剑’的剑主,我也就实不相瞒了。五剑原本都是我们第一代宫主搜集而来的,本是送给魔王的礼物,只不过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可以匹配五剑的剑主,实在是一大憾事。孰料今日竟然同时得见三位剑主,佟某也是一时好奇,想知道能够被这些剑魂认同的剑主,究竟是何样的厉害人物。不如这样,这场较量佟某决不运用剑魂的力量,而如果佟某输了,便如输剑魂一般,这样够公平了吧。” 此话一出,唐谧和白芷薇面面相觑,不知道佟敖所谓“如输剑魂”是什么意思。却见她们身旁的慕容斐面色有异,唐谧知道一定关系重大,扭头低声问道:“慕容斐,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两人比剑时使用了剑魂的力量,那么输的一方剑魂之力就会减弱,赢的一方剑魂之力就会相应增加。如果对手的剑魂比你的剑魂强大很多,而你却能赢的话,你剑魂得到的力量就会更大。”慕容斐解释道。   “就是说,如果我们赢了,那位大叔要把许多的剑魂力量都输给我们的剑?”唐谧心中一喜,不禁想再次确认。   “应该是这个意思。”慕容斐道。   “不过输了,可是要赔上性命的。”白芷薇淡淡地跟上一句。   “那,你们两个说怎么着?”唐谧又问。这件事看上去虽然赢了可以劫富济贫,但输了可就太不划算,她也不敢轻易妄自决断。   “试试也无妨,咱们三个也不见得就输。”白芷薇虽然神色平静,可语气却跃跃欲试。   慕容斐看着唐谧神情复杂的面孔,微微一笑:“我也这么想。”   唐谧摇摇头,心想:果然,年纪小,脑袋少根筋,决断起事情来就是干脆。   于是,她转回头,面对佟敖,颇豪气地说:“江湖儿女,剑下解恩仇,我们答应你。”   话落,三个少年拔出了鞘中剑。   佟敖骨节粗大的手指在剑柄上一下一下敲击着,眼睛扫过三个少年手握的宝剑,缓缓道:“‘未霜’、‘雾隐’、‘迫雨’,果然是三把好剑,今日佟某就来领教一下这‘乱世之剑’在蜀山门人手中的威力。”   话落,他的手指在剑柄上一弹,长剑激飞出鞘,银光一闪,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回手中。   “还记得狮戏时配合的要诀么?”慕容斐问身边的两人。   “记得。”唐谧与白芷薇同声答道。   “我们三人即使同时攻击他,也不见得具有威胁。这次,你们两个做狮尾,让我做毫无后顾之忧的狮头,全力一搏,或有胜机!”慕容斐昂然道。   唐谧和白芷薇都冰雪聪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狮戏的配合讲究狮头要全力进攻,越勇猛越好,而狮尾则必须跟随狮头的意志,五分攻五分守,情势有利时便推波助澜,不利时要稳定防御,讲究的是在攻守间快速灵活的转化。此时慕容斐如此说,就是准备自己完全放弃防守,全力一搏,而要求她们两人半护卫半进攻,随着战机灵活变化。 慕容斐看了眼身边两个同伴明亮、聪慧的眼睛,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必胜的信心,长剑一挺,犹如穿上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铠甲般,全力击出!   佟敖没想到如此的小小少年,剑风却这么凛冽,心下也是一突,再看他完全不要命的招式,更觉有趣,挥剑接住这一招之后,反手就攻向他的破绽,可这一剑马上被白芷薇防住,同时,唐谧的“未霜”也已经攻至。   如此与三人过了两招,佟敖便明白过来,笑道:“原来蜀山编排了剑阵。好,也让佟某一并开开眼界。”   可是再打下去,他发现远非这么简单。这三人的进攻远比剑阵灵活得多,而且,并非如剑阵一般可以找到最弱的人作为突破点。   因为这三人有时各自为政,似乎毫无关联,可是一旦攻击其中一人,三人便像合为一体,同时有所反应。最让他惊讶不已的是,三人脚下的步伐竟然是魔宫武学。   这魔罗舞本是魔王创出来克制蜀山武功的秘技,不想现在竟然被三个蜀山少年拿来配合蜀山剑法。蜀山剑法原本沉稳刚猛,如今配合了魔罗舞,便添上了几分灵动机巧。   史瑞和慕容烨英在一旁原本担心这三个少年的安危,不想却见三人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慕容烨英深知蜀山武功博大精深,故而虽觉得出乎意料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史瑞却是看着这分时如蝴蝶四散,聚时如凝水成冰般的三人赞叹不已,暗想:就算我同打架时最有默契的方化和李济他们商量练习个三天三夜,大约也配合不到这般地步吧。   渐渐地,佟敖摸出些门道,发觉三人给自己造成的压力完全来自于慕容斐。这少年剑法精湛,出手时的力道和位置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剑法却只攻不守,应付起来便格外费力。   眼见着这小子被两个小姑娘护得滴水不漏,犹如一头磨快了牙齿和爪子的疯狮一样,一味快剑疾攻,剑路越来越霸道,他心下一狠,便拿出了平生绝学!   ——佟敖这一剑击出,三个少年只觉得漫天剑光,剑气如滚雷压面,似乎每个人都是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剑所攻击的目标。唐谧本能地想要防守,可是这念头只刚划过了脑际,她便一咬牙克制住自保的冲动,挥剑护向慕容斐。   刹那间,金鸣之声震得塔中众人耳中发麻,再一看,竟是白芷薇和唐谧两人同时架住了攻向慕容斐的一剑,而慕容斐的剑则深深刺入佟敖的右肩胛骨中。只听锵的一声,佟敖右手一松,长剑落地。   他面色苍白,手捂在伤口之上,缄默良久才道:“这剑阵练了多久,两个丫头竟然能如此坚定地各司其职,还是你们已经看出来,我的攻势只是针对这小子的?” “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出来,只是说好了要如此战法。你见过头尾不顾的狮子么?”唐谧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一句话未完,喉头一口血涌了上来,赶忙闭嘴,不敢再言。   白芷薇撤回剑,原本就白皙的面孔已经没了血色,缓了一下,方才冷冷道:“前辈不自食其言就可以了。”   佟敖闻言,面色微沉,用左手捡起地上的长剑,缓步走到已再无力还手的白芷薇近前,剑尖直指向她:“你们三人,如今有两个已受了内伤,不能再战,而我还有左手可以持剑,怎么就一定说是输了呢?”   一直在旁默默观战的史瑞见状,急得飞身扑过去要英雄救美,喊道:“你这算什么好汉……”话未说完,却见佟敖持剑的左手隔空向他一扫,一股力道击在他胸口,逼着他后退数步,幸而被一旁的慕容烨英护住才没有摔倒。   史瑞挣扎着还想再过去,慕容烨英却按住他低语道:“别添乱,且静观这魔头要如何,这不像是要对白姑娘不利的样子。”   慕容斐也害怕佟敖要对白芷薇下手,握剑的右手蓄力,暗想如有意外,这一剑就是拼了全身武功也要挡下来,却听佟敖继续道:“可是,想我佟敖竟然被三个娃娃伤及一臂,剑击落地,又怎么不算输呢?既然说了如输剑魂,就输给你们吧。”   说罢,佟敖的长剑由白芷薇的胸口划到她手中那柄看上去几乎是透明的“雾隐”之上,那个瞬间,白芷薇只觉得自己的剑好像攥在手中的鱼一般,挣了一下,便再无动静。接着,佟敖又把剑搭在了慕容斐银色的“迫雨”上。   唐谧看眼前情形,知道这一定就是所谓把剑魂的力量输给对手了,可自己这把剑是没有剑魂的亡剑,还怎么能得到力量呢?   果然,轮到唐谧的时候,只听佟敖道:“不是在下输不起,只是唐姑娘用的是亡剑,在下也无能为力。”   “等等,我有一样随身的宝物,如果有剑魂之力的话,同样可以增强它的力量,佟护法可否将它当作我的剑,一般对待?”唐谧抑制住胸中翻涌的血气,赶忙说。   佟敖看了看她道:“好吧,只是在下只见过剑魂与剑魂之间的力量转换,还从未听说过能转到其他宝物之上的。”   “试一试好了,它也是晶铁做成的宝物呢。”唐谧说完,赶忙掏出了怀中的梳子。   佟敖一见那梳子,直愣愣地半天挪不开眼,半晌才把剑尖点在其上。唐谧只觉得手中梳子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就再无其他动静,也不知道究竟得到了力量没有。   佟敖再次用探寻的眼光看了看唐谧:“如今唐姑娘和白姑娘受伤,几位回去可能有些困难,不知信不信得过佟某,让释鬼送几位一程?” 慕容烨英略一思索道:“赤玉宫在江湖上以行事狠辣闻名,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下流的作为。想来佟护法也不会糟蹋了赤玉宫的好名声,更何况,佟护法也没有必要和白家还有我慕容家毫无来由地结下深仇。故此,相信佟护法一定会把我们安全送回。”   佟敖自然听得出来,慕容烨英这话一半是恭维,连带着提醒他不要忘了身份,另一半是威胁,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冷哼了一声道:“放心就好,不过慕容姑娘,在下并非忌惮与谁家结下梁子,赤玉宫的人难道怕过谁么!”说完,他抬起左腕,轻轻摇动腕上结着铃铛的链子,不久,三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释鬼便出现在了门口。   就在几人正要离去的时候,佟敖冷不防道:“慕容家的小子,以你的年纪,武功已然如此,堪称武学奇才,只可惜,蜀山的武功只适合平凡的人去练,你这样的人反而会受其限制。此次你如果不是依靠魔罗舞,想要胜我谈何容易,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慕容斐回过身来微微施礼,以平稳淡漠的声音道:“多谢佟护法提点。”   这时,唐谧禁不住望向慕容斐,却见那张年少俊美的面孔完美得犹如石雕,泄露不出一丝一毫的心绪。      佟敖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目送几人离开,忽听身后有蹄声传来,他没有回头,依然看着渐远的蜀山众人,问道:“你看,是她么?她刚才又拿出一柄梳子,上面竟然饰有并蒂牡丹与六颗明珠,这是魔王与第一代宫主的共同标记。”   他身后传来一个腔调古怪的声音:“她说不相信转世轮回,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她当年一样。”   佟敖仍旧没有回头,道:“你知道么,‘乱世之剑’的剑主今日竟然出现了三位。”   身后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当年,费尽心思也找不到的,如今一下子就出现三位。”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些力量。”佟敖说,唇角勾起一个微弯的弧度。   “想要他们迷惑于力量么?恐怕你会失策啊,那姑娘很聪明。”古怪的声音继续说。   “没关系,不用三个人都如此,只要有一个人就足够了。我们静观其变吧。”佟敖说完,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 第二十九章 琥珀色眼睛的少年   唐谧再次被释鬼从丝茧中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东湖边,慕容烨英正微笑着看向她。不知为什么,唐谧总觉得这人莫名地有些熟悉,便问:“请问慕容姐姐,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见过,我叫慕容烨英。”   “啊!你就是当铺里那个会易容术的女子,原来你生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扮个丑八怪?”唐谧饶有兴趣地问,不料情绪稍有波动,刚才在茧中经过调息似乎平复的内息,又是一阵激荡。   慕容烨英见她面色有异,一只手抵上她的背心,送出一道内力帮她稳定内息,口气带着疼惜:“你们两个孩子,刚才真是不要命。幸好佟敖还算磊落,没有使用剑魂的力量,你们只是被他的内力伤到。也亏得小斐的剑还算快,先一步刺入他,卸去一半力道,要不然,你们两个还能站在这里么?怎么就这么硬架了一剑,宣怡是这么教你们的么?”   接着,她又转向身边的慕容斐,责备道:“小斐也是。那一剑门户大开,要是这两个孩子没帮你守住,你也不准备要命了么?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我们讲好这样的,你见过头尾不顾的狮子么?”慕容斐几乎是重复了一遍唐谧曾经说过的话,眼光恰与她相对。两人随即默契地笑了笑。   这时候,众人只听得远远有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原来是陆彻正带着寒江铁骑奔驰而来。转眼陆彻已经马到近前,他飞身下马,奔到白芷薇面前,关切地问:“芷薇怎么样?姨父在东湖边已经搜了好几遍,再找不见你,就准备找你爹发兵搜湖了!”   白芷薇本来也已经在丝茧中平复了内息,此时看见陆彻焦急关切的神情,心中莫名一动,内息顿时大乱,启唇未语便昏了过去。   陆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大声命令道:“赶快备车!”(倾:说实话,我有点怀疑小白是不是故意的……)   唐谧和史瑞坐在一辆车中,她不时有些忧虑地掀开车帘,望一望前面那辆坐着白芷薇与陆彻的马车。 这时候,几乎一直沉默的史瑞突然开了口:“唐谧,我想今天就起程回赵国。”   唐谧看着窗外,无心地问道:“哦,为什么?” 史瑞也没在意唐谧敷衍的态度,仿佛是在自说自话:“这一路上,我觉得自己就如一个废人。那个慕容斐,还有你和白姑娘,你们好像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时,我看到你们三个人与佟护法比剑,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觉得担心,反而倒是羡慕。你们蜀山的人,我,我……”史瑞说道后来,已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没关系的,史瑞,你很有才的,学一学肯定就能赶上我们。”唐谧想着前面那辆马车上的人,依然在随口敷衍。   却不想,这一句话点燃了本就自信心超强的史瑞那胸中的那团火焰,他面露喜色道:“果然,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啊!唐谧,我们明年蜀山再见。”说完,史瑞跃下并不算太快的马车,向前飞奔而去。   “喂,史瑞,你什么意思啊?”唐谧探出车门,大声叫道,可是那少年已经隐入了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不见了踪迹。(倾:记住,要留意身边的小事……)   忽然,正在四处张望史瑞的唐谧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大头!大头!张尉!”她叫唤着,可是那人在人群中越走越远,没有回过头来。   那人是张尉么?唐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那人似乎比张尉高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显大。如果是的话,他来楚国干什么?更奇怪的是,他身边还有个少女陪伴在侧,即使只是匆匆一瞟,唐谧也可以确定,那应该是个美女。(倾:看不起大头啊!)   难道,大头交女朋友了么?美女怎么会看上他啊? 唐谧这样想着,不觉抱怨道:“唉,这些青春期的小P孩,都开始有感情问题了,真让我(此处须分割)操心。”   熙华公主下了命令,白芷薇必须在春节之前,也就是三天之内好起来。于是,珍贵的药材与名医流水一样地进出白府。 名医名药果然有用,除夕那天,她和唐谧两人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按规矩,除夕夜是要回白氏本家、也就是白芷薇的爷爷家过的。唐谧便跟着白芷薇和她的家人,去了白氏一族地位最显赫的族长府邸。在陪着白芷薇拜见了数不清的姓白的老老小小之后,唐谧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芷薇必须在春节前恢复过来,只因在这么大的家族过春节,实在是一件体力活。   对于唐谧来说,印象最深刻却是第一次见到的白芷薇的兄弟姐妹。那几个小孩如白芷薇一样是漂亮的人儿,只不过都是一脸的天真稚气,神情活泼,模样讨喜,绝非如她一般早熟得像提前绽放的玉兰,孤零零傲立在没有叶片的秃枝上,带着绝世独立的清冷。   那几个孩子很有礼貌地拜见了熙华公主,再怯怯地叫了白芷薇一声姐姐,便跑到白崇身边,叽叽喳喳地撒着娇。 唐谧看着白崇微笑的模样,还有那娇儿绕膝的和乐场景,忽然明白为什么白崇会把这些孩子放在白芷薇的爷爷教养了。若我是熙华公主,每天看到这样的事,一定会谋划把这些小孩一个个干掉吧。唐谧如此想着,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起来。   大户人家的春节是个漫长的过程,从宴席到祭祖,再到观看巫女们祈福的祭祀舞蹈……时间过得繁忙却缓慢。除此以外,白芷薇还要进宫拜见她身为楚王的舅舅。 唐谧自然是无法进入宫廷的,便按照慕容斐留下的地址,去驿馆找他玩儿。   慕容斐住在楚国专门接待外国人的驿馆,看起来相当豪华气派。馆役进去通报了没多久,慕容斐便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蜀山的袍服,而是一身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打扮,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问道:“已经全好了么?是不是过得无聊,这才想起我来了?”   唐谧点点头,笑着问:“你可知道什么有意思的去处么,咱们一起去逛逛。”   慕容斐摇摇头,道:“不很清楚,我和你一样是外国人啊。不过现在过年,街上应该会很热闹,咱们一起走走去。”   街上果然热闹,加上楚国身处南地,其风物在四国中最是不同,两个人看得颇有趣味。 忽然,唐觉得背后有风袭来,没有回头,背手就是一击。慕容斐几乎也在同时出手,不想两个人的手一下都被人擒住。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哎呀呀,好一对两小无猜的璧人,被姐姐抓住了吧。”慕容斐一笑,腕上施力,将抓住他的手往前一带,道:“堂姐偷袭的本领退步了。”   慕容烨英顺着慕容斐这一带的力度一璇身,站到了两人面前:“我故意的,想看看你们两个联手出击的样子,嗯,果真是心有灵犀的一对。” 慕容斐听了,假咳一声,放开慕容烨英的手,没敢看唐谧。   唐谧对这样的调笑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慕容烨英的易容术更感兴趣。这一次,她扮作了一个老婆婆,眼睛被周围的皱纹挤得只剩一道缝隙,好像永远眯着眼笑的样子。   “慕容姐姐,我太崇拜你了,可不可以拜你为师,学习易容术啊?”唐谧问道,一脸巴结的笑容。   慕容斐一想,要是唐谧再会了易容术,离天下大乱一定相差不远了,便一本正经到:“易容术很费钱的,一般死人的家人不会同意你去把他的面皮扒下来,所以,你必须出大价钱才能让人家同意。因为人皮容易腐烂,你要买昂贵的药材处理扒下来还新鲜的人皮。如果你不愿意用人皮,也可以用猪皮或者羊皮加工,据说处理皮革时,那味道很像尸体腐烂后放出的气味。而且,经常戴猪皮或者羊皮在脸上,脸上的皮肤就会出现很多脓泡,变得越来越粗糙。唐谧,我堂姐二十多岁还没嫁人,经常出入当铺……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学啊。”(倾:慕容斐不去演讲真可惜了……)   此话一出,果然管用,唐谧神情犹豫地看着慕容烨英,问道:“慕容姐姐,真的是这样么?”   慕容烨英恶狠狠地瞪了慕容斐一眼,可是偏偏他的话都不是无稽之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好好的易容术就变得如此不堪,只得说:“他说的只不过是一个方面的事实而已。”   “那、那你容我考虑考虑吧。”   中午时分,三人来到一家酒楼坐下,唐谧这才想起来问:“慕容斐,你们怎么回来楚国过春节呢?”   “我是陪父亲来看武举的,正月十五一过就要开始了。她却是四处游荡,不小心才撞到的。”慕容斐回答。(倾:应该加一句:就是因为易容术费钱啊!)   唐谧一下就想起,陆彻也说是来看武举的,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专门来楚国观看武举,而且都是非楚国的大人物,不觉有些奇怪,问道:“武举很不一般么?怎么这么多人专程来看?”   “嗯,各国的武举本来都是沿袭大周朝五年一试的传统。过去,咱们蜀山的人几乎是各国武举的前三甲。后来日子长了,可能各国便觉得再办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就直接从蜀山选材才了。所以,差不多各国都有十来年没有举行武举了。因此,大家对这次楚国武举都格外感兴趣吧。”慕容斐解释道。   慕容烨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说:“事情可没有小斐说的那么简单。因为蜀山的人早已经在各国占据要职,所以,现在蜀山人要想入朝为官,基本上只要去拜见同门,寻求举荐就可以了,如此一来,武举便很少有蜀山人参加。而参加的非蜀山之人,就算入朝,也不是蜀山派系的,常常并不得志,这已经是各国都默认的状况了。可是,此次楚国突然大张旗鼓地武举,其实就是要挑选非蜀山的人才。” “你们知道,楚国的大权握在外戚手里,而朝野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蜀山派系。这武举暗里就是在向楚国朝中的蜀山派系挑战了。所以,各国才如此关心此事。” 唐谧没想到蜀山的影响大到了如此地步,皱了皱眉说:“堕天大人当年建立蜀山,是为了给各国输送人才,制衡天下,一定不是为了让蜀山门人结党结派把。看来,他也不是神,不可能完全控制百年以后这世界的方向啊。” 慕容烨英和慕容斐都讶异于唐谧如此评价堕天,但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唐谧望着酒楼下的人群,一拍桌子叫道:“哎呀,那人一定是大头!”话落,她转头对两人说,“我看见一个朋友,去去就来。” 慕容斐看着唐谧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漾起一丝异样的失落。 慕容烨英拍了拍他的肩,问道:“大头是个男孩子把?” “对,他们是一个组的。” “哎,那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慕容烨英托着下巴想了想,认真问,“不过小斐,俩姑娘你究竟喜欢哪一个?” 这句话问一下问的慕容斐有些迷茫,这才发现,两个少女都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浅淡的影子,因为并非清晰分明,故而说不出好坏亲疏来,甚至连比较也无从比起,只是都这样清浅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慕容烨英看着他,摇了摇头道:“真是有点麻烦,你可想清楚了,别弄的越来越乱啊。” 唐谧追出酒楼,却并没有赶上张尉,后来她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白芷薇,推测道:“既然这么多外国人都为了武举来到楚国,张尉会不会也是来看武举的呢?记的他好象说过,希望参加武举然后当上大将军来着。” “若真是他,倒有这个可能。”白芷薇答道,这件事让他想到另一件头疼的事来,“你知道么,武举其实是我母亲他们针对朝中的蜀山一党专门举办的。” “恩,听慕容姐姐说了。其实,就此事本身而言,并不一定是坏事。我在外面听说,其实很多人对咱们蜀山人凭着同门关系占据要职,都很是看不惯,武举选材反倒公平写。”唐谧宽慰道,“我想,只对你是不是在蜀山修习,并没有什么影响。” “就算此事没有影响,还有另一件未必,我娘已经安排了,十五我家要办灯会,请来的男宾都是我娘看中的王孙工资。”白芷薇简单的道。 唐谧马上明白过来,这长灯会正意味着熙华公主安排的相亲活动正式开始了。按照唐谧原本的计划,她打算让史瑞扮演一个身份神秘的外国贵公子,在让白芷薇假装对他情有所钟,然后让他俩装模做样的谈谈情,说说爱。 她盘算着,到时候,就算白芷薇对史瑞没有感觉,至少也会因为和异性有所亲近,对男孩子的心态多少会有些变化吧。另一方面,熙华公主一定会派人调查这神秘贵公子的来历。这地界交通不便,信息流通不会很快,等她调查出来,怎么样也要十天半个月,到那时,自己和白芷薇已经走在回蜀山的路上了。 “你瞧,本来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一箭双雕之计啊。”唐谧对白芷薇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后,有些惋惜的说,“只可惜,那个史瑞不知道哪根筋动了,哧溜一下就跳下车跑掉了,害我白花那么多钱为他打扮。” “原来你不喜欢史瑞啊?”白芷薇恍然大悟道,然后,她有些不解的问,“你觉得我对男孩子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不对,你对他们根本没有好奇心啊。或者,我这么问,当他们在你耳边很近的地方说话时,你不会觉得心里有异样的感觉么?” “问哦为什么要好奇?还有,根本没有男孩子在我耳边很近的地方说过话啊。”白芷薇微笑着回答,一副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唐谧觉得脑袋有些大:“好吧好吧,咱们不谈这个,先解决相亲的问题。”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我就表现的蛮横无礼,吓跑他们就好了。” 唐谧摇摇头:“不可不可。第一,这么做,你就和母亲正式翻脸了。她教导你多年,还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要明白,你母亲让你见见那些人,已经算是疼爱你,顾全你的感受了。否则,她本可以直接给你指一门亲事,对不对?" 白芷薇听到唐谧如此说,愣在当场,许久无语。就算早慧如她,毕竟还是年少,并未懂得站在父母的立场替他们着想,只盘算大不了最后斗到底,鱼死网破罢了。而唐谧的一席话,说的她心中一涩,顿时迷茫无绪。 “第二,那些人,可否会因为你蛮横无礼而不娶你呢?根本不会。人家要娶得是白氏嫡长孙女,熙华公主的女儿。你的性格好坏,形貌如何,根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所以……”唐谧拍拍脑袋,有些为难,所以该如何呢?史瑞这家伙跑了,让我到哪里再找一个贵公子去? 她想到这里,低低叫了一声:“哎呀,还有一个慕容斐啊!”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熙华公主答应,白芷薇可以请一些自己的朋友,而慕容斐也答应,和白芷薇假扮情侣。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白芷薇家的花园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宾客大多是一些适龄的王孙公子和青年才俊,自然也有一些来做点缀,尚在闺阁的千金小姐。一时间,满院灯火流光异彩,俊秀人物往来如梭。 唐谧为了不引人注目,和白芷薇一样换上了一般贵族千金的服饰,站在花园的角落里,看着尽职尽责地陪在白芷薇身边的慕容斐,心中甚为满意。慕容斐这样的少年,就算是熙华公主也应该挑不出什么不是吧。也许她会觉得慕容斐是一个外国人,对自己的助力不搭,但至少看到这样的一对璧人,如此疼爱白芷薇的她,一定不会马上跑出来拆台。 唐谧这样想着,发现自己原来已是在算计熙华公主对女儿的母爱了,暗道自己果然不厚道,可不知不觉还是狡黠自得地笑起来。 “姑娘可是姓唐?”正当唐谧暗自得意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遐思。 唐谧抬眼一看,只见面前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半含笑意看着自己。与此刻园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同,眼前的少年有着被阳光熏染过的麦色皮肤,身形消瘦精干,就算是这样闲适安静地站着,整个身躯也因蓄满劲力而呈现出修健之姿,一看就是个会武之人。 少年容长的面孔,削颊高(雚页),所以虽然面貌英俊,却让人觉得不易亲近,倒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通透明澈让唐谧一时无法移开目光。 片刻对视之间,她心中忽然有一些恍惚,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少年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心里去一般,看过来的目光直接而大胆,含着一点侵略,竟让唐谧心中生出一丝慌乱来。   “我是姓唐,我们好像不认识吧。”她说,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竟有与那少年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认识,但也许见过。在下李冽,在蜀山剑宗修习。”琥珀色眼睛的少年答道。   原来如此,唐谧想。她正觉得无趣,不想此时见到了蜀山之人,顿时来了兴趣,道:“我说呢,怎么会觉得有些面善,你是芷薇请来的朋友?”   “不是,我是熙华公主的客人,家母是平原郡主。”李冽答道。   唐谧点点头,她在御剑堂学过四国地理,知道楚国多丘陵,而平原郡拥有全楚国最大的平原,是楚国的粮仓。这样说来,李冽的身份的确是很符合熙华公主的要求。   “既然是蜀山人,就互道名字吧,我叫唐谧。”唐谧微笑着说。   “好像你在这里呆得很无聊啊?”李冽问道。   “是有些无趣,这些人大都没什么意思。”唐谧坦率道。   “可不是,在蜀山呆惯的人,再看这些人能不觉得乏味么。”李冽也道,“要不,我带你出去看看,今天是正月十五,外面的灯会一定比这里还热闹。”   “好啊,好啊。”唐谧一听,立时高兴得答应下来。   “你要去哪里啊?”白芷薇在唐谧和李冽聊天的当儿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少年,自然是慕容斐了。   “我想出去看看。我猜,外面的灯会一定比这里有趣得多。”   “那我也要去,这里真没意思。”白芷薇道,转向慕容斐问:“怎样,一起出去吧?”   慕容斐看着并立在淡金色灯火下的两个少女,那两人为了有趣,穿了一模一样的绿萝裙,虽然样貌不同,却犹如双生的花朵般同样的娇俏鲜丽,心下有些茫然,随口应承道:“好啊。” 四人溜出白家,沿着无人的深巷往最热闹的大街上走去。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市在浓沉的夜色中明亮如昼,遥遥传来的嘈杂人声混着时隐时现的管乐丝竹。俗世的靡丽如海市蜃楼般展现在悠长暗巷的尽头,繁杂斑斓,五光十色,引逗着少年们的脚步。 说不清是谁最先用上了轻功,四人并未交谈,却同时开始默契地疾走起来,眼睛里映着前方的火树银花,脚下的步子便越来越快,像要甩掉身后沉沉的世界一般,发足力气向黑色甬巷尽头的那片绚烂奔去。 即将走出巷子时,李冽突然说:“我们跑吧!”   不及反应,唐谧已被他紧紧握住了手,在往来如流的人群中,如游鱼一样闪躲穿行,大步飞奔。 街道两边的各色彩灯,光华交织成绚丽的一片,铺天盖地呼啸而来,恍然如奔跑于灿烂星海。喧闹的人声急速退向身后,化作纷乱不清的背景,唯有心跳和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像个顽童一样在街头飞奔?唐谧这样想着,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有些濡湿。 唐谧被李冽牵着手在人群中飞跑了一段,蓦地拐进一条漆黑的窄巷。李冽拉着她纵身一跃,翻过一道高墙,轻轻落在地上。   两人贴着墙根安静地立了片刻,唐谧才发现还与李冽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略略觉得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芷薇和慕容斐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母亲派出来跟踪咱们的人轻功平平,大概追不上来。”唐谧稍稍平复呼吸后说。 李冽一挑眉,打趣道:“哦?凭你的武功也能发觉在巷子里有人跟着我们?我还以为你就是跟着我和慕容斐瞎跑起哄呢。” 唐谧鼻子一皱,不服气地说:“好歹本姑娘也是御剑堂一次就通过两殿大试的天才剑童,区区一个武功稀松的跟踪者,还能发现不了?” “你一次过两试?”李冽露初感兴趣的神色,“就凭你?胡混过去的吧,要不就是运气太好。” 按唐谧的脾气,原本该继续吹嘘一下自己的光荣战绩,只是那次地宫中所遇复杂,不足为外人道。 她笑笑地敷衍道:“嗯,就算运气好吧。”话落,她发觉处身之地似乎是一个花园的僻静角落,远远地有丝竹管乐和男女说笑的声音传来,便岔开话题问:“这是哪里?”   “同春阁。”李冽说着,拉起唐谧向外走。   唐谧一听“同春阁”几个字,再想想那些隐约传来的调笑之声,便猜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好奇心大盛:“是青楼吧,看看去!”   李冽看着她一脸向往的神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道:“让你失望了,只是歌舞坊而已。”   对唐谧来说,歌舞坊自然要比青楼缺少吸引力,但她没办法向李冽解释,对于一个掉到异时空的人来讲,去青楼就像到中国旅游必定要去参观长城一样,应该是行程中必经的一站。 为了不显得对青楼抱有太高的热情,她假装颇有兴趣地说:“歌舞坊也不错啊,看看也好。”   “明明没兴趣还这么说,你这姑娘不老实。”李冽淡淡说了一句,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唐谧有点生气,使劲儿一甩手,挣脱他道:“就算看出来也不用讲出来吧,你这小子很恶劣。”   李冽看她一眼,又把她的手抓回来,强硬地往前一拉:“跟我走近一点儿,这种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可不能落单。”然后,他狡猾地放出诱饵,道:“今天场上献舞的是楚国第一美女,这会儿可能刚开始吧。”   美女,特别是“第一美女”对女性的吸引力绝对不亚于男性,唐谧一听,马上安静下来,由得李冽拉着自己,往里面走去。(倾:男孩不坏女孩不爱…………胡萝卜加大棒…………) 两人转过一座角亭,便听到有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只是这声响有些特别,那绝非是两三只压裙玉佩可以发出的动静,倒像是浑身都系了铃铛的小猫走了过来。 李冽听了,唇角勾笑,道:“颜尚来了。”   被唤作颜尚的女子出现在唐谧面前的时候,她只觉的眼前一晃,好像看到了强要挤入眼睛的光一样。 只见那女子赤着脚,白皙的裸足上戴着一串串五色铃铛,一条绣着暗金色花朵的黑色襦裙潦草地穿在身上,露出半只雪色的肩膀。此时,她涂着鲜红丹蔻的手中正握着一支长烟斗,略抬着狐狸一样尖削的下颌,眯起眼睛打量着唐谧。   “三娘,可有位子好的雅间,给我一个。”李冽说,口气相当熟稔。   “小爷,正月十五,最热闹的时候,到哪里给你弄雅间去。”颜尚同李冽说着话,眼睛却仍瞄着唐谧。   “你是老板娘,总有办法的。”李冽笑着,貌似阿谀奉承的口气里竟带着三分无赖,,似乎赖定了颜尚必须有办法一样。   颜尚把眼光转回李冽,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一勾细长的烟斗:“跟我来吧。” 安排给唐谧的这个雅间离舞台有点远,第一美女的容貌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她的舞姿摄魂夺魄,足以迷住任何人的心神。 唐谧看着看着,不觉有些意驰神迷。这时候,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不觉侧过脸去,发现李冽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唐谧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的刹那,觉得好像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抓住了一般,无法思考。她一阵失神,远处舞台上的管乐之声萦绕在身边,却似乎寂静得可以听到心跳。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唐谧被方才自己难以言喻的感觉吓了一跳,一咬嘴唇道:“我们走吧,不想看了。”   直到重新走回了热闹的街市,她仍然觉得那个瞬间奇异得令人困惑。 我不会是对这小子有感觉了吧?她自问着,难道,我也应该相信一见钟情么?想到这里,她刻意向侧面挪了一步,与李冽拉开些距离。   李冽倒是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见她没说话,便默不作声地走在一旁。街边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变幻着明暗色彩,让那张面孔显得愈发神秘莫测。   唐谧静静地走了一段,开始闲闲地四处打量起路两边的彩灯。没走多远,一对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她心中一喜,叫道:“芷薇。”   白芷薇和慕容斐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们两个,也很是高兴。 白芷薇走上前来问道:“你们两个躲到哪里去了?”   “没去哪里,就在歌舞坊看了一会儿歌舞。”唐谧简单地说,不知为什么,声音有些心虚。   白芷薇刚要再问,忽然指着唐谧身后说:“唐谧,你看那是谁!”(倾:天空一声巨响,大头闪亮登场!)   唐谧扭头一看,只见一只硕大的玉兔灯下正站着一对少年男女,那男的虽只看到一个侧脸,可那样的眉眼,除了张尉还能是谁?   “大头!”她叫了一声。   张尉回过头,面带迷惑地四下望了望,眼光落在唐谧和白芷薇身上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咧开嘴,笑着大步跑过来,道:“哎呀,是你们,伤势全好了吧?真是太巧了,我本打算明日就去拜访白芷薇呢。” 唐谧看到张尉,刚才恍惚的心境终于一扫而光,打趣地问道:“大头,怎么两个月不见,长高了这么多?还有美相陪,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张尉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挠挠头,说:“什么有美相陪,她也是你们认识的人啊。”   说话间那和他在一起的少女已经走到了张尉身后,唐谧和白芷薇听见一个清甜的声音说:“嗯,我们应该见过的。”   唐谧一看那少女,几乎惊掉了下巴。 ——那少女的确是见过,不过,想来只有她们知道她是谁,而她却不会知道她们是谁,只因这少女,便是御剑堂公认的第一美女君南芙!   “客气了,我们见过你是真,你却不一定见过我们,见过也记不住才对。”白芷薇先一步答道。   君南芙甜甜一笑,道:“我有印象的,唐谧、白芷薇是么?张尉一形容你们,我就想起来了。”   唐谧心想:我们对你何止有印象,都准备参照你的五官来整容了。可是嘴上却说:“是么,我们对你也有点印象。不过猛一看到,还要想一想才对得上名字。”(倾:虚荣啊虚荣…………)   张尉显然没有听出来面前的三个少女几句话已经过了过了三四招,仍旧笑着说:“今晚能碰到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可好?唐谧,你会猜灯谜不?” 第三十章 猛虎嗅蔷薇   说起正月十五那夜六人的出游,唐谧和白芷薇有一些相同的感受。 不是说六个人在一起不好玩儿,不有趣,而是一种她们已经习惯的交流节奏,一下被打破了。   过去,只有张尉他们三个的时候,无论什么事情,几乎总是唐谧和白芷薇反应快些,然后张尉会慢一拍跟上来,有时候还会误解或者迷糊一下,再了然地微笑起来。 唐谧说:“这就像鼓点一样,两快一慢,两轻一重,咚咚呛,咚咚呛。”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但是慕容斐、李冽和君南芙都是伶俐的人,他们的敏捷、聪慧、机智就好像一串细碎而急促的金锣,插将进来,让场面变得鲜活而变化多端,却不再是那三个人的节奏了。   这让唐谧想到一件很现实的事情,那就是也许会有永远的友谊,但绝对不会有一辈子陪伴在身边的朋友。总有一天,白芷薇和张尉都将找到那个陪伴他们一生的人,那个与她或者他之间的节奏才会是别人无法打破的人,而那时候,我会怎样呢? 她这样想着,自问道:如果万一我永远回不到原来的世界,是不是也会找到那样一个人呢?当这个念头浮出心海的时候,便想起了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不觉皱了皱眉头。   “芷薇,李冽这个人你了解多少?”唐谧问道。   “一点点,怎么了!”   “我对他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你知道,如果不是我曾经被獬豸窥探过心灵,那感觉会让我觉得我对他动了心。可是,现在我有些疑惑,我分不清我是喜欢他还是着了他的道。嗯,比如说,他在用某种方法窥视我的心。”唐谧解释道,手托着下颌,眼睛看像远方,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 可是那一时刻的情景有些虚幻,在流光中奔跑的少年,妖娆动人的舞娘,婉转悠扬的丝竹,现在想来,恍然如梦。   白芷薇头一次听到唐谧这么直率地讲起对一个男子的感觉,本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见她说得认真坦荡,便也觉得没什么值得扭捏,道:“他是平原郡主的儿子,父亲早亡,两年前通过五殿大试,现在剑宗门下继续修习。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也许有个人可以帮你。”   “谁?”   白芷薇歪头想了想该怎么解绍那个人,道:“照理说,她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但是由于她的身份,白氏并不承认这个人的血缘。不过,她和我关系还算不错。她手下有一个不算很大,但相当严谨灵通的消息网,我们可以问问她去。” 结果,白芷薇带着唐谧又来到的“同春阁”。   唐谧抬头看了看黑底金字的牌匾,问道:“芷薇,你的亲戚该不会是这里的老板娘颜尚吧?”“就是她,大家都叫她彦三娘。”白芷薇说完,走到门口和守门的仆役说了两句,回来拉起唐谧的手,道:“我们从后门进去,这种地方我们不方便大白天走正门。”   两人来到后门的时候,颜尚已经懒洋洋地斜倚在门边,等着她们了。她见到白芷薇,若有若无地一笑,长长的烟斗冷不防敲在白芷薇头上,假嗔道:“死丫头,回来这么久才来看我。”   白芷薇难得地显出与人亲近的表情,笑着说:“刚回来就病了。”   “我知道。”颜尚说着,站直身子,脚上的铃铛一阵乱响,道:“进来说话吧。”   三人来到颜尚的房间坐定后,白芷薇简单地说明来意,不想颜尚听了,花枝乱颤地笑起来,然后用狐狸似地细长眼睛瞄着唐谧:“你是昨天晚上的小姑娘,你先说说,打听李冽做什么?”   唐谧想起昨夜的情形,觉得李冽和颜尚关系应该不浅,便垂下眼睛,故作娇羞地说:“那个,我、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我。所以我、那个我……”   颜尚会意地一笑,说:“李冽是我的朋友,不过,昨天是我头一次见他和姑娘家在一起。芷薇知道的都是真的,你娘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还能没被她查过祖宗八代么?至于别的,因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好说什么。”   “那,说一说他的性格总可以吧。”白芷薇有些不甘心地问。   颜尚想了想,似乎是在权衡些什么,缓道:“他不是个坏人,很聪明,但也因此很多疑,不会轻信什么人,这也包括我。所以,唐姑娘,若说到姻缘,李冽不是可托之人。你若相信姐姐我看人的眼光,就别对他动心。”   唐谧抬起眼睛时,正对上颜尚那对半眯着的美目,虽然觉得她言辞颇为闪烁,但还是感激地说:“明白了,谢谢颜姐姐的提点。” 待到出了“同春阁”,唐谧思索了半晌,对白芷薇说:“颜尚的意思似乎是,只要我不去喜欢李冽,就没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冽要对我用美男计么?”然后,她色色地笑了笑,说:“真是如此的话,就放马过来吧,姐姐我最不怕美男计了。”(倾:当淫丶魔遇上色狼……)   白芷薇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好容易平复了呼吸,才说:“蜜糖啊,我平生真是再见不到你这样的小姑娘了!”然后,她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昨夜还没得空问张尉他和第一美女是怎么回事后呢,咱们这就去找他吧。”   两人快到客栈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马蹄笃笃之声,一回头,竟是张尉骑着匹黑马疾驰而来,飞掠过两人,一个疾停,跳下马来,笑着冲她俩招呼道:“你们来啦。”(倾:翼马首次登场……)   “张尉,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唐谧好奇地问。   “从小就会的,我爹一心让我当大将军,说是必须从小学骑马。”张尉答道,接着又问:“你们是来看我的吧?”   唐谧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们是来看第一美女的。”张尉觉得有些意外,道:“她呀,她和她爹娘去拜访朋友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那就顺便看看你好了。不过,你要从实招来,你和君南芙是怎么回事?”白芷薇也笑着道。“这个,这个啊。”张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搔搔脑袋,“这个进里面再说,在外面不方便讲。”   三人进了房间,张尉给唐谧和白芷薇各倒了一杯茶,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们两个,可千万别说出去,成不?”   “放心,放心,我们听了,就将它烂在肚子里。”唐谧使劲儿点头保证。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爹在来楚国看比武的路上,在一家客栈夜宿。结果,我恰巧撞见有个采花贼往君南芙的房间里放迷烟,便出手相救。虽然那采花贼轻功甚高,最后给他跑了,我爹却因此见到了她爹。”张尉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不自觉地爬上一个笑容,“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爹和她爹竟然是失散多年的故交,而我和君南芙竟然是当年就定下娃娃亲的。”(倾:老套的英雄救美、老套的指腹为婚……)   “啊?”唐谧和白芷薇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声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对交了如此桃花运的张尉说什么才好。 唐谧觉得,自己听到张尉定了这样一门亲事,应该替他高兴才对,可是就如自己的感情问题出现得太突然一样,她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张尉的好运气,想了想,问道:“大头,那啥,你喜欢君南芙么?”   张尉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唐谧的提问,郑重答道:“喜欢啊。”   其实唐谧问出这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多余了,若是问任何一个认识君南芙的男子你是不是喜欢她,回答不喜欢的大约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那人在说谎,二是那人只喜欢男人。 所以,唐谧马上又问:“那么,你知道君南芙是不是喜欢你呢?”   这一次,张尉思考了更长的时间才应道:“应该是吧,她对我很好。”   白芷薇摇了摇头,道:“要是我没弄错,你是和她同一年进入蜀山的吧。那么,算起来你们认识也有三年了,这三年里,你们说的话一共有几句?她凭什么喜欢你?”   “凭父母之命啊。”张尉理所当然地说。(倾:凭你家的秘密宝藏……)   唐谧摇摇头,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凭父母之命就会喜欢上一个人么?若是你爹娘让你现在来娶我,你会喜欢上我么?”   “会,我本来就喜欢你。”张尉想都没想便说。(倾:强人…………让我们无话可说的强…………)   唐谧听了,差点没被口中的茶水呛到,把茶碗往几上一摔,气哼哼地说:“你、你简直不可救药,气死我了你。”张尉觉得有点无辜,难不成喜欢一个人也有错了,忙问道:“唐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唐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同样用懵懂目光望着自己的白芷薇,觉得事到如今,有必要给这两个小P孩进行一下关于爱情的启蒙教育了:“我说的喜欢,不是普通的喜欢,而是让你感到很紧张的喜欢。在你见不到这个人的时候,会很想念他,快要见到的时候会觉得紧张不安,真正见到的时候又满心欢喜。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心里有一只猛虎,明明它很有力量,很冲动,可是那猛虎却要极其克制而小心翼翼地去细嗅一朵蔷薇,生怕只要呼吸略微大了,也会惊扰到蔷薇。明白了么,就是这样一种喜欢。”   张尉和白芷薇听了,俱是沉默不语,两双眼睛却闪闪发亮,若有所思。 半晌,张尉才说:“那我是不是要努力用那种喜欢去喜欢君南芙?”   唐谧一听,绝望地身子向后一倒,后脑勺“咚”地撞在墙上,仰天长叹道:“行,你努力试试看吧。” 三人正在说话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两个中年男子来。 为首的一个肤色黝黑,宽额微须,后面跟着的那个身形高大,虎目虬髯。 张尉见了,忙站起来唤道:“爹,君伯伯。” 唐谧和白芷薇一听,赶忙也站起来施礼问候。   那走在前面的便是张尉的父亲张茂,他和蔼地对唐谧和白芷薇说:“早就听张尉提起过你们两个丫头,说你们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多有帮他。”“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唐谧客气地说。   这时,君南芙的父亲君庭钰道:“贤侄,我刚和你父亲订下了一件大事,正要找你商量。”说完,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唐谧和白芷薇,婉转地示意两人回避。   唐谧看君庭钰口气严肃,猜想他们莫不是要商讨婚事,便甜甜地冲他也报以一笑,却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拉住白芷薇站在原地没有动。   君庭钰见这两个小姑娘没离开的意思,正要发话,却听张尉问道:“是什么大事啊?”张茂随即答道,“你君伯伯刚帮你和他楚国的朋友疏通了一下,让你去参加武举。”   “为什么?他才多大,为何不等从蜀山修习完再参加。”唐谧第一个不解地发问。君庭钰皱了皱眉,对这个不懂脸色还随便插嘴的小姑娘颇有些不满,说:“贤侄,咱们不如到我房里详谈如何?”   “君伯伯,我是有将来参加武举的打算,所以才来观看楚国的武举。不过,我现在年龄尚小,武功也还不济,参加武举似乎为时过早。再说,这也是楚国的武举啊,我打算参加我们魏国的武举。”张尉答道。   君庭钰耐心解释道:“除了楚国,各国都十多年没有举办武举,你怎么知道你从蜀山出来,魏国就会举办?我说将来我可以举荐你,你却又一门心思要凭真本事做大将军,所以我才想,楚国这次武举正好可以让你先瞧瞧武举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先参加这一回试试看,将来若是魏国恢复了武举,你便是轻车熟路,若是没有恢复,你好歹也参加过一次,不会对此事再耿耿于怀,将来还是由我举荐你入朝,你看可好?这可是我和你爹仔细商量过的,全都是为你好啊。” “就是,本来早就停止应举了,是靠你君伯伯疏通关系才将你插丶进去的。而且,参加这次武举的各国人物这么多,你提早见识一下,与他们交交手也是好的。输赢都没关系,毕竟机会难得。”张茂看来也很是赞同他儿子可以提前试一试。   张尉见他父亲也如此说,便道:“那、那好吧,试试也无妨。”   白芷薇见了,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手上觉得被唐谧一捏,扭头一看,见她示意自己不要作声,便闭上了嘴,识趣地和唐谧退出了屋子。   出了客栈,白芷薇才问:“唐谧,这事你怎么想?”   唐谧道:“若说第一美女她爹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反正就是试一试,既然大头有这种志向,试试也无妨。人家的女婿,人家热心他的前途也对啊。 再者说,张尉要是走了狗屎运,万一中举,岂不更好。你也清楚,他很难在蜀山呆到最后的。” 白芷薇一听最后这话,面色微沉。她知道唐谧指的是,张尉过完年就要十四岁了,可如今他只过了两殿大试,而后面的三试越加艰难,历来只有桓谰那样少见的天才才有可能连过两试,对于一般人来说,不用多次应考已是万幸,这样算来,张尉在十五岁通过五殿之试根本就希望渺茫。 这件事原本唐谧和白芷薇、张尉心里都明白,只是大家谁也不愿意挑明了说出口,仿佛如果不说,也许就会有奇迹发生,然而今天唐谧冷不丁地一语道破,叫白芷薇必须直面这终将消散的一场缘聚,少女心有所感,垂眸看着街道上昨日灯会后满街遗洒的缤纷碎屑,默然无语。 那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碎屑,被风吹向地沟,被行人车马随意踩踏,似乎这世界已全然忘了昨日的大热闹,任凭这些热闹之后的残骸自生自灭。 唐谧见状,忙转换了话题:“我说,现在这才不是大问题呢,我啊倒是有点担心大头的感情问题。你们两个可该怎么办啊?你呢,这么不容易喜欢上谁;他呢,这么容易喜欢上谁。” 白芷薇抬眼顶了一句:“那你呢,都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谁。” 唐谧顿时想起李冽来,心里也是一阵茫然。 她明白,颜尚的话虽然有所保留,但已经明确告诉她,只要不去喜欢李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可那天夜里自己心中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难道,我的心里也悄悄藏下了一只猛虎? 三十一 御试风波      武举如期而至,共分策、御、射、武四个部分。   前三试每一试会淘汰三成处于末尾者,而最后一试则通过比武的名次给出相应分数,最后将四试成绩相加,决定出最终的名次。   唐谧和白芷薇并不担心张尉在“策试”中的成绩。因为虽然他并没有一丁点带兵打仗的实际经验,可“策试”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兵法考试,对于已经能把兵法书倒背如流的张尉来说,该当没什么困难。而至于“御试”和“射试”的结果,两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御剑堂将在第三殿时教授剑童们射箭和骑御的本领,所以,张尉肯定没有在蜀山学过这些。不过两人看他上次在客栈前骑马的样子,便知道他的骑术应该还不错,只是不知和其他应考的人相比,孰优孰劣罢了。   白芷薇特意跑去向母亲熙华公主打听参加武举者的情况,这才知道由于各国已经多年没有举办武举,此次楚国武举竟然吸引到了四国的无数奇人异士、江湖豪杰。   两人听了,就算明知道张尉这回参加武举不过是试一试身手而已,却仍然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果然,张尉顺利地通过了“策试”,紧接着面临的便是“御试”了。   “御试”的考场设在郢城城郊的大演武场,老百姓可以自由入内观看。虽说如此,但真正拿到可以入场观看“御试”通函的人,总是要有些门道或地位的。   只因武举如今已是天下万人瞩目的大事,想要看热闹的老百姓实在太多,故此原本可以免费取得的入场通函便成了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并非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好在白芷薇在郢城也算是极有门道的人。“御试”那天,她与唐谧早早拿了通函进入大演武场,发现给普通老百姓准备的观试区域实际上是两座位于演武场两侧、由人工堆起的小山包,其上并没有安排座位,来得早的人可以选择较好的位置席地而坐。   于是,两人选在小土山半山腰的位置坐下,琢磨着这里既离下面的赛场不远,又由于地势较高视野开阔,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没多久,她们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紧挨一个地坐着,再过一会儿,两座小山上便挤得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虽然此时是隆冬,但楚国地处南方,人一多,日头又大,还是让人觉得闷热。   这时,两人远远看到慕容斐和他父亲坐在了专门为外国宾客搭建的高台上,不由一阵羡慕。而在更远处,另一个高台仍然空着,白芷薇猜测道:“那里估计是给我们楚国的大人物准备的。”   片刻之后,那座空着的高台上出现一队宫廷内侍打扮的人,唐谧和白芷薇身边的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热烈地议论着:“大王,应该是大王驾到了!”   因为离得太远,唐谧看不清楚王的样貌,感觉上应该是一位很年轻的男子,穿着凝重的黑色王服,镶红绣金,华丽气派。   “你们的楚王看上去年岁不大啊。”唐谧随口道。   “他是我母亲的幼弟,才年满十六而已。幸好如此,要是他年纪再大些,膝下有合适婚配的公子,我母亲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嫁到宫里去的。”白芷薇一脸侥幸。   “就是真有年龄合适的也不行啊,表兄妹是近亲,成亲后生出傻孩子的可能性很大的。”唐谧正色道。   “真的?”白芷薇听了,觉得很是新鲜。   两人正随便闲聊,忽听身后有人低声说:“请问,两位哪位是熙华公主的女公子?”   白芷薇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校尉打扮的军人正紧挨在她们身后,躬身施礼:“熙华公主命在下来请尊驾去看台观试。”   白芷薇有些不悦:“她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传话回去,我就在此处挺好的。”   那校尉仍然躬着身子,甚是谦恭的样子,可口气却半分也不退让:“公主说,务必把您请过去,若是在下请不去,便不得回去复命。”   “那你就呆在这里吧。”白芷薇说完,扭回头去,不再理他。   “公主说,万不得已之下,在下可以动武。”那人低沉的声音固执而坚定。   白芷薇又扭过头去,把腰边的“雾隐”拔出半寸,安静地看着那人,一句话也不说。   唐谧见了这架势,赶忙打圆场:“芷薇你就去吧,难道还真要在这里打架不成?你母亲也是一番好意,这里总没有那边的台子看得清楚。”   “那我们一起过去。”白芷薇说。   “大王在那里,闲杂人等怎可入内?”那校尉依然坚持。   唐谧眼看着两人又要说僵,忙说:“就是,我去那里多不合适啊。再说了,我也不习惯那种场合。芷薇你快去吧,没必要为这种事拂逆你母亲,到时因为这个,她一不高兴不让你回蜀山了,你岂不要后悔?”   白芷薇并非不讲理的人,想想唐谧说得也对,便和她约定“御试”后在大演武场门口碰面,一起去看张尉,说完起身跟着那校尉离开了。   好在“御试”马上就展开了第一轮角逐,唐谧一个人也不觉得无聊,当下全神贯注地看起比试来。      唐谧觉得,眼前的场景和障碍赛马很是相似,只是这跑道上的障碍要比她之前的世界凶险得多。   ——在巨大的椭圆形跑道上,横着一个贮满水的浅池、两块沙地和三道钉满了铁刺的木栅。而最让人头痛的是一道注满了油的壕沟,和两道涂了油的木栅。此时,已经有人点燃了这三个障碍,熊熊的大火燃烧起来,连唐谧这里都可以闻到一股油脂燃烧的怪味。   就算她对骑御了解得不多,也知道火对人以外的任何生物都充满威慑力,所以,穿过这几道燃烧中的障碍,驾驭者必须和坐骑互相信任,鼓励坐骑战胜恐惧、勇往直前。   果不其然,在第一轮出场的十匹马中,就有三匹一到燃烧的壕沟前便拒绝前行,任主人如何抽打也无济于事。   众人看着骑手挥鞭乱赶马匹、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唐谧听见身边的人议论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人啊,也不知有没有门派师承,可真是替他师父丢脸。”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蜀山的。”   “为啥?”   “蜀山派哪会有人来参加武举呢?人家可都是靠同门举荐的。”说话人的口气里带着一点点的鄙夷。    “看,那是什么?”突然,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   唐谧向起点望去,就见有人骑着一头鹿一样的动物站在了起跑线上。确切地说,那东西长着鹿角、马头、牛蹄、驴尾,身量比一般的鹿要大很多,可是却比马矮小。   “是四不像!”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人已经辨认了出来,“那人可能是昆仑派的。”   唐谧手搭凉棚,想看看昆仑派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只见那人看上去面貌精干,身形瘦小,骑在四不像上倒也合适,只是一人一骑立在一排高头大马之间,未免就显得有些可笑,让人担心一会儿跳跃障碍时是不是会吃亏。   出发的鼓声一响,九匹快马和一匹四不像一同冲出起点。不到片刻,那身子短小些的四不像已经落后了其他人一个马身。可就在众人以为它必输无疑的当儿,那四不像竟然在距离第一个障碍大约两丈远的地方提前跃起,腾空之后四蹄仍然继续在空中踩踏,竟与在地上奔跑无异,若是半空中能出现几朵祥云,简直就如同在腾云驾雾一般。   就看那四不像轻松地从空中越过障碍,优雅地落在地上,继续往前奔去。转眼几个障碍之后,已经将那一干马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观试的众人发出一片惊叹,唐谧却知道,就算四不像的跳跃能力再怎么强,它能在空中奔跑却一定是因为它并不是普通的四不像,而是什么妖兽;又或者,那驾驭四不像的昆仑派之人在跨越障碍时使用了什么术法。   想到这些,她不禁有些担心起还未出场的张尉来,希望他那组里不要有太多这些非常规的动物跑出来搅局。   唐谧的担心果然并不多余。当轮到第五组,也就是张尉这组比试的时候,观试的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原来在起点上竟出现了两只异兽!   其中一只看上去和马很像,身白尾黑,头顶上有一道新月状的尖利长角,甚是漂亮神气。   唐谧注意到,那异兽的足下生的并不是蹄子,而是类似虎狮一类的利爪;它在呼吸的时候唇瓣翕合,微微露出牙齿,也不像是食草动物一般齐整,而是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模样。   看着那不经意露出来、在正午的日头下闪着寒光的尖牙,唐谧不由打了个突。她意识到,这看上去像马的家伙,一定是食肉的。   另一只异兽看上去更为凶悍,样貌似虎,背生双翼,却比虎的体型大上很多。站在它一边的两匹马都不安地踱着步子,似乎想远离这异兽,看情形,若不是骑手使劲儿地拽着缰绳,那马就要立刻溜掉了。   须臾,那若虎异兽左边的马还是因为过于恐惧,终于支撑不住,前腿一弯,身子前倾,跪倒在地,无论马背上的骑手再怎么拉缰,也站立不起来了。   观试的众人见了这场景,又哄然大笑起来。   其中有人发出疑问:“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居然能把马吓成这样?”   “不知道,看来是很少见的异兽,或者说是妖物吧。这次武举的能人可真是不少啊!”   “不是说没蜀山的人吗?那骑在黑马上的是蜀山剑童吧,我瞧着衣服挺像。”他说的蜀山剑童就是正骑在黑马上的张尉。   只听出发的鼓声一响,骑手便催赶坐骑冲出起点。片刻之间,张尉和那两只异兽已经并驾齐驱地处在了领跑的位置。   唐谧没想到张尉和他的黑马竟有实力同两只异兽一较高下,顿时兴奋起来,一跃而起,大声喊着:“大头,加油!大头,加油!”   大约是对“加油”这种怪异的助威词汇感到新鲜,尽管演武场内并不安静,还是有很多人回过头来好奇地看了看唐谧。而唐谧根本没心思理会别人的眼光。   她看见场上张尉的黑马和那两只异兽已经冲到第一个木栅之前,有翼老虎仗着有翅膀,远远就一跃而起,在空中伸展双翅,飞掠木栅,抢先通过了障碍,把张尉的黑马和那匹利齿马落出了一个身去。   可是,那黑马和利齿马显然好胜之心都极强,越过木栅以后,双双发足疾奔,眼看又要追了上去。   “这老虎一直飞不就肯定赢了?”唐谧听到身边有人问。   “据说规矩是只能在木栅和火焰上腾跃。”立刻有好为人师者回答。   一旦过了障碍开始奔跑,张尉的黑马和利齿马就又显出优势,健蹄飞扬间又迅速拉近了与有翼虎的差距。   就在眼看着那有翼虎只差半个身子便要被追上的当儿,三个对手已经跑进了沙地。   只见一入松软的沙地,那两只脚下生爪的异兽顿时优势尽显。它们的四只脚掌因为抓地有力,速度一点儿也没受沙土地的影响。而张尉的黑马却因四蹄陷入细沙,跑起来吃力许多,片刻间就落在了后面。   可张尉是个倔主儿,仍然加劲儿催动坐下黑马。那黑马不知是受了鼓舞还是也和张尉一样是个倔脾气,比原先更加卖力地往前狂奔,怎奈天生不比两只异兽在沙地上占便宜,无论如何也拉不近距离。   这时候,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黑马奋力与沙地搏斗的时候,它的背上突然展出两只巨大的黑色羽翼来。非但坐在它背上的张尉一脸惊讶不说,就连那黑马自己似乎也极不习惯这突然长出的奇怪东西,奔跑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试探地呼扇了一下翅膀。   这一下扇翅,并没有令黑马立时飞起,却因有了风的助力,骤然让它在沙地上轻盈了许多。张尉和黑马大约是同时发现了此事,只听张尉一声呼哨,那黑马便扑腾着双翅加速疾奔向前!   唐谧看到这里,心中热血沸腾,虽然也没搞明白张尉的黑马为何猛然变身,生出双翼来,可仍旧高声大喊:“大头,加油,干掉它们!”   而她身边观试的众人,也被这变数不断的激烈较量感染,叫好声、鼓舞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场面热烈非凡。   此时一直领先的有翼虎见自己渐渐被赶上,忽然戾气大发,低吼一声,甩头就去咬和它几乎并驾齐驱的利齿马。不想那利齿马也不是啥吃素的家伙,头一歪,用长角顶向有翼虎的大嘴,生生将它的下巴划出一道血口。   有翼虎立时怒吼一声,那声音低而有力,震人心肺。恰在此时,它跑到了一处充满滚油的壕沟。只见它一爪踏入火中,撩起油脂就往利齿马的身上泼去。利齿马身上挨了热油,野性大发,再不受它背上骑手的控制,扑过去就和有翼虎厮打到了一处。   有翼虎似乎毫不惧热,故意将热油踩溅得四处乱飞,用以攻击利齿马,再用巨翼煽起大风,让火势伴着飞溅的热油四处蔓延。   不一会,两座坐满观众的小山,脚下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此时正值冬季,就算楚国靠南,山上的野草也枯黄了一半,沾上热油,顷刻就着。加之天气干燥,火势便越来越大,不可控制。刚刚还在兴高采烈地观看比赛的人们,此刻纷纷尖叫着向山上逃去。   唐谧被挤在向山上奔逃的人群之中,艰难地抵抗着人流,想看看还在场上的张尉情况如何。却见那小子竟然挥动手中的“沉风”抵挡着火星,催动黑马迎向两只正在厮打的异兽。   她看了心中着急,暗暗骂道:“这小子还不逃命,难道是要劝架去么!”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是那利齿马上的骑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甩下了马背,正陷身于一片火海之中,显然张尉正是要去搭救那人。   唐谧想要冲下去帮忙,远远就见两座观礼台上分别有两道人影飞跃而下,正是白芷薇与慕容斐。   她见同伴都往张尉那里赶去,心下越发焦急,可是自己身处之地是一道缓坡,根本无法施展轻功纵跃而下,再加上逆着逃命的人流,连立住不被冲撞踩踏都相当困难,当真是举步维艰。   就在此时,她忽觉头顶一黑,还未看清就被人一把抄在腰上,身子随即腾起,定下神时,她的人已经站在了一把掠空飞行的宝剑上。   “顾宗主!”唐谧看着抱住自己那人的侧脸,惊讶地叫出声来。   顾青城眉头紧锁,催剑低空疾掠,只简短说了句:“入了火海先用风盾护住自己,想救人也要能自保。”   唐谧应了,见火海将至,正要集中心力施展风盾,却听顾青城低叫一声:“不好,那穷奇要逃了!”   唐谧闻声看去,只见那只在火海中作乱的有翼虎已经展翼而起,而利齿马却倒在了一片大火中挣扎扭动,状若垂死。   顾倾城原本正催剑向着小山下飞行,见此情形,突然御剑而起,向那有翼虎追去。   唐谧站在他身后,问:“顾宗主,那两只异兽叫什么名字?”   “那像马的叫駮,是以虎狼为食的异兽,虽然稀见难驯,但被人驯养也不算太过奇怪。可那只有翼的老虎却是极致邪恶的妖物,名叫穷奇。传说它能通人言,见到正直的人便会一口吃掉,见到奸佞的人却会逮来猎物相赠。这种妖物极为罕见,不知是何等人竟能将它收服!”   唐谧想:那自然应该是个大恶人了。   这念头一生出来,她心头一个激灵,忙问:“顾宗主,会不会那驾驭穷奇的恶人是故意来破坏这次武举的?”   顾青城没有立时回答,略一斟酌才说:“此次武举是一件天下大事,而且是专门针对我们蜀山派的。本来,你若是答应和我一道游历江湖,我也打算带你来见识见识。如今这意外一出,在楚国朝中的蜀山人可算是麻烦大了。”   “为什么?这比武不是楚国外戚们主张搞的么,如今出了乱子与蜀山何干?”唐谧不解地问。   “外戚不过是主张而已,负责督办的却都是军中的蜀山人。今日楚王驾临却出此祸乱,本来就已够严重的。若是再有人被踩伤踏死,必定会激起民愤,一道玩忽职守之罪是铁定跑不掉的。非但如此,这武举没有蜀山中人参加,到时肯定会有流言传出,说是蜀山人故意搅乱武举……总之,此次意外完全有可能是针对蜀山而为,不但可以打击楚国朝中的蜀山人,还可以败坏我们蜀山派的名声。”顾青城不无担忧地道,跟着又补了一句,“不过好在现时突然冒出一个蜀山剑童来应举。唐谧,那剑童是你的朋友吧?”   “是啊,他叫张尉。只因他父亲的故旧知道他的志向是参加武举再当将军,所以临时送他参加的,意在让他提前试试看,并不在乎输赢。”唐谧答道。   这样听顾青城一分析,唐谧突然明白“御试”开始前那校尉为何执意要白芷薇离开了,八成是她母亲熙华公主早就知道会出事,想来这阴谋和这位公主殿下绝对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想,唐谧心中难免有气,暗道这位公主当真对他人的性命一分怜惜也没有,在她的心里,估计我唐谧的小命和猪狗也差不了多少。   “唐谧,你放平心绪,不必担心张尉,我看到慕容斐已经去帮他了。有那孩子在,不会出大事。”顾青城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唐谧的哀怨。   唐谧被吓了一跳,虽然顾青城没有猜对自己为何情绪波动,可自己站在他身后生闷气,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于是忍不住问:“顾宗主如何知道我在想心事?”   “我怎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窥心术不但艰深无比,而且对施术条件也极其讲究。何况人的心思哪里能那么容易窥探的,我只是能感觉到你心中不静而已。”顾青城开口解释。   “那你又是为何能知道我心中不静呢?”唐谧刨根问底。   顾青城的目光紧紧追踪着前方逃逸的穷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来说说,为何能御剑而飞?”   虽然御剑飞行是极其高深的术法,整个蜀山上下能做到飞行自如的也没有几人,可是这其中的道理唐谧却已被教导。当下,她便将书本上的话背出来作答:“剑缚魂则为灵器,天地寰宇遨游自如,唯意通剑魂,身心化剑,方可御剑而飞。”   “不错,虽然你我站在剑上,但实则是因为我以心力与剑魂相通,身心之意象与剑相融,才可以随着这灵器而飞。而你现在也站在这剑上,对于剑和我来说,你就是所谓外物,要带着你这么个外物飞行,我必须迫使剑魂暂时接纳你的心力,故此对你情绪的起伏我便能有所感应。”   唐谧听到这解释,想也没想张口就说:“哦,明白了。就是说我和宗主此刻心意相通了!”说完,她才惊觉这话讲得恁地鲁莽,不觉红了脸,偷眼去看顾青城的反应。虽然此刻只能看见侧脸,可他的嘴角微微掀起好看的弧度,似是并不在意。   如此一留心,唐谧才发现顾青城今日并未穿蜀山袍服,而是一袭青衫,虽作寻常打扮,却爽朗清举得几可入画。   她心下不免赞叹,怎么会有人能够时刻保持如此风姿,再仔细一看,又瞧见顾青城半藏于袖中的两手正在不断地快速变换手势,一眼看去,便见他又已结好了三个不同的手印。   因为顾青城结手印的速度奇快,以唐谧的眼力,根本看不清他结了些什么,只感觉那些手印无比的急促紧张,与他脸上云淡风清的神色反差极大。   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顾宗主,现下情形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要赶上那穷奇还需要额外费些工夫。那妖物天生能飞,飞行时除了耗些体力再无其他,而我们御剑却没那么简单。御剑飞行时三力都有消耗,要是不能在一刻之内赶上它,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了。”顾青城答道,口气仍是一派轻松。   唐谧明白过来,原来顾青城是在通过术法加快飞行的速度。她留意一下地面上的景物,果然发觉它们向后移动的速度比那次玉面带着自己时快了很多,相比起来,玉面简直就算是载着自己在天空悠闲漫步而已。   那穷奇的骑者甚是狡猾,操纵坐骑在空中不断地绕着圈子,高高低低兜来兜去。御剑飞行并不如穷奇腾挪灵活,每每需要急转,都必须以心力控剑并辅以手印或剑咒,如此兜转下去,不大一会儿工夫,两人已被甩出去很远。   此时,两人恰巧掠过一片竹海,在离竹梢头大约有十几丈的空中继续追击。   就在那穷奇再次突然急转的时候,顾青城忽然说:“唐谧,你抱住我的腰,切不可松手!”   唐谧不及多想,依言紧紧抱住顾青城的后腰,未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有东西缠在了自己的腰上,低头一看,竟是顾青城以一条银色细索将自己和他紧紧绑在了一起。待她张口要问却已来不及,只觉得顾青城的身子突然一歪,自己便随着他倒头急速坠向身下的万顷竹海。而那柄忽然失去了御者的飞剑,顿时化作一道金色光弧,激射而出,直刺向远方空中的穷奇。   唐谧完全无法思考顾青城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猛然失去依凭,头朝下急速坠落,任何功夫也使不出。她本能地紧闭眼睛,只觉得在失重之下,血液似乎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起涌向心脏,根本无法抵抗,唯有无力地任凭自己下坠,不断下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万分难受的感觉于她竟然有些似曾相识——失去控制,不断坠落,穿过时间与空间的藩篱,虚空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是那时候,紧紧依靠的不曾有着一具这样坚实而温暖的身体,鼻尖处没有隐约的木樨香味儿萦绕。   唐谧忽然想:若是真要这样一直落下去,直到坠入死亡,与他在一起,也不至于会寂寞了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睁开双眼,想要在最后的刹那把眼前人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却见顾青城在下坠的同时双手举过头顶再并起,张开了风盾。   唐谧一愣,初学风盾这术法的第一天,她就被李巡教导,风盾是聚集双掌四周之风、凝风成盾之术。只要是有形且没有附着术法的东西,不论是水火还是沙石都可以尝试用风盾抵挡,术力越强之人可以抵挡的力量也越强,但是所能抵挡的范围始终只有并起的双掌一尺见方之内。   此时顾青城张开风盾,自然是要抵挡如无数把尖刀般立在大地上的毛竹,但就算他术力之高可以挡住下落时巨大到可怖的冲击,却终究不可能用一尺见方的风盾护住两个人。   那么他,是要护住我还是护住他自己?   刹那思虑间,万顷竹海已经近在咫尺!   却见顾青城掌前风盾在遇到第一根竹梢的一瞬间,便将坚韧的竹枝迫向一边,但那竹枝并非只是简单地歪向一旁,而是如遇到漩涡般一边歪倒一边旋弯。紧接着,无数初遇风盾的竹枝都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旋去。竹海中竹枝交错密集,竹子本身的韧性又极强,竹枝如此旋转起来,便缠带了四周的竹枝也跟着旋倒,于是乎,顿时出现了一个以风盾为中心的绿色漩涡,初时一尺见方,须臾便扩大至一丈见方。   唐谧恍然大悟,原来顾青城是用了特殊的法门,使掌前的凝结之风旋转起来,这样一来,便将被风盾顶开的竹枝逼迫得随之旋转,从而扩大了风盾的范围,她不由从心底赞叹顾青城的术法之高。   此刻,两人跌落的速度因为风盾与竹枝的对抗大为减慢,但顾青城的神色却比先前凝重许多,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额角微微渗出细汗。   只听他突然说:“唐谧,出剑!咱们越往下落,竹子的枝干越粗大,韧性便越差,以我的力量大约不能再带动更多的竹枝。一会儿我收去风盾时,若有竹枝回扫,你千万要出剑自保。”   唐谧应声“好”,还未等尾音消失,便听顾青城低吼一声:“出剑!”   几乎是在同时,原本像大伞般张开的毛竹林忽地收缩反转,犹如要瞬间吞噬掉一切的怪物,尖锐的竹梢携风扫来。   唐谧左手抓住顾青城的腰带,右手挥出“未霜”砍向扫来的竹枝。顾青城则一手攀住一根粗大的毛竹,带着唐谧向下滑落,一手握住一把匕首,削砍刺来的竹枝。   竹屑纷飞,竹枝碎断,唐谧挥剑左挡右砍,又有顾青城相护,顺利冲过毛竹枝条繁茂的那一段。   眼前纷杂的景象忽然疏朗,褐色的泥土已经近在咫尺,只听顾青城低语一句:“要落地了,还脑袋朝下啊。”话落,他兀自发力,带着绑缚在自己身后的唐谧,一个翻身稳稳站到了地上。   唐谧脚尖才沾地,便听顾青城问:“唐谧你都好吧,有没有受伤?”   “都好。”才一出口,唐谧便觉得腰上的绳索一松,紧接着身子再次腾空,被顾青城夹在了腋下。   只听他道:“没事儿就好。我们快走,我刚才出飞剑击中那穷奇,他们飞不成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剑就在这林子里。”说罢,他施展轻功,挟着唐谧疾掠向前。   唐谧已经是第二次被人夹在胳臂下赶路了,这个姿势着实不大舒服。她心里暗叫命苦,忍不住动了动身子。顾青城却不似玉面那般没心没肺,立时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来背你?”   “不用不用,还是追敌重要。我这么着都习惯了,挺享受的,而且还能顺便从仰望的角度膜拜顾宗主。”唐谧故意开着玩笑,却忍不住真的抬眼去瞧顾青城。   从这样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线条坚硬的下巴,还有微微扬起的唇角。   他似乎是在笑吧,唐谧的心里一阵欢喜。   模模糊糊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钻进她的鼻子。唐谧循着气味看去,才觉顾青城夹住自己的左手正滴着血。她心里一紧,想到大约是刚才他用这只手抓着竹枝下滑,可竹杆上枝条横生,就算他的功夫能做到以手为刀,终是难免被柔软坚韧的竹枝刺破。   唐谧忽然觉得难过,可是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口舌异常笨拙,全没了刚才嬉笑贫嘴时的灵气。   好在须臾工夫,顾青城便停下脚步。   但见一丈开外的地上躺着一柄带血的长剑。   他放下唐谧,一招手,收回长剑,细细看了看剑上血迹:“那穷奇该是受了重伤。”接着举目四望,转而问唐谧,“唐谧,你来说说这里有什么不对?”   唐谧也依样四下张望一阵。只见高低起伏的山地上遍布着密密丛丛的碧色竹林,此时日头偏西,林中光线有些暗淡,那些竹子密集的所在看上去影影绰绰、黑黢黢的一片,甚是吓人。林中安静至极,唯有山风入林时拨动竹叶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鸟鸣。   “似乎太过安静了吧。那穷奇显然是性子极为暴烈的妖物,受了这等重伤,应该大声嚎叫惨呼吧。就算是被那御者安抚好了,空气里总该有浓重的血腥味才是。可是现在这里既无叫声也无血腥,如果不是那穷奇跑远了,就是……”唐谧说到此处,看向顾青城,遇上他鼓励的目光,心下便多了几分自信,昂首继续道,“我们进入了敌人布置的幻象。”   顾青城露出嘉许的笑容:“不错,你将来大可考虑来术宗学艺。将来你的殿判教你幻象之术时,一定会告诉你,想破掉对手的幻象,便需要进行一场心力对心力的较量,其实这只说清了一半。如若一个人根本不知身在幻象里,又从何破解呢?所以,破除幻象的第一步应该是有足够的智慧了解自己正身处幻象。佛家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所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如来’并非是指佛祖,而是所谓万事万物的‘真谛’。必须要先有看破世相表面之虚妄的智慧,才能一举破除。”   虽然蜀山武功源于佛家,可是并不教导弟子们佛经,也不讲那一套佛家的修行,而是另辟蹊径,俨然自成一派,故而唐谧听后如有所悟,可是又无法立刻抓住全部要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转而问:“那么,顾宗主可是已经能看破所有世相表面之虚妄了?”   顾青城被这突兀且有些无礼的话问得面色一僵,随即神色又柔软下来,目光投向远处被暮色浅染的竹林,语气安然:“不见得是看不破,也许是不愿意看破罢了。”   话音犹在,语意未尽,林中突然山风大作。   此刻正值隆冬,即便是四季常绿的翠竹也落了不少叶子,地上更是厚厚铺着经年的陈腐枯叶。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顿时掀起无数败叶,犹如一团狂舞的蜂群般扑向位于正中的唐谧和顾青城。   顾青城眉头微蹙,挥出长剑,十步开外处立时升起一道一人高的火墙。飞舞的枯叶一遇火墙顿时燃烧起来,而任那风势如何猛烈,竟是半点都压不倒那熊熊炫舞的火焰。   然而,被风吹起的枯叶却越聚越多,翻卷着蜂拥压向火墙,密密层层地投入火海,决绝赴死般,毫无半分迟疑。因为并非都是极干燥的败叶,燃烧时烟雾腾腾,趁着烟幕,一股纠结的枯黄败叶骤然升向高空,妄图越过火墙。   顾青城见状,登时长剑入鞘,席地盘膝而坐,双手结印。   但见火墙也随着向上又长了一丈,将高空的败叶一举烧了个精光。然而疾风裹挟而来的枯叶越来越多,火势转瞬又被压下。   顾青城见状默念口诀,微一抬手,于大约离两人六七步开外又燃起另一道火墙。   唐谧在一旁插不上手帮忙,可是见顾青城与这疾风败叶相斗时颇为从容,心下便也不甚担心,盯着火墙正看得出神,却隐约见火墙中显出一个人影来。   她起初以为自己被火焰耀花了眼,揉一揉眼睛再看,只见果然在红金交杂的跃动火墙上一点点渗出一个人形,先是暗红色,一眨眼转作深紫,最后变成一团黑,又并非全黑,而是有深深浅浅的灰掺杂在其间,竟是以这明暗两种色调勾勒出一个有鼻子有眼儿的人来。   这人中等身量,头戴风帽,眼睛和半张脸浸在帽下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颊和下巴还有唇角被黑灰两色刻画出严苛的线条。因为火光跃动,人形便也随之一动一动的,好像要走过来了一般。   唐谧有些害怕,这才发觉顾青城神色如常,似乎是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异象。   莫不是只有我才能看见这人形?她这样想着,想要去提醒顾青城,却发现竟然出不了声音,甚至连舌头和嘴唇也动弹不得!她心下一阵发急,抬手就要去拉顾青城距自己不过咫尺之遥的衣袖,才发觉胳臂已然抬不起来。   紧接着,原来充满鼻腔、那股枯叶燃烧时的刺鼻烟火气也消失不见了,耳朵里静默一片,不等细想,眼睛里的光明也骤然不见,唐谧整个人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袭来,然而身体无法因恐惧而颤抖,喉咙无法因恐惧而尖鸣,汗毛无法因恐惧而竖立……所有感官全都无法回应的恐惧顿时变得虚无至极。所以只是一刹那,这恐惧感便消失了,只有唯一残存的意识变得异常平静。   唐谧自问:“我这是要死了吧。”      唐谧从未想过,死原来是在极度恐惧之后的极度平静。   记得顾青城曾经说过,她在受伤醒来前像死了一般昏睡了好久好久,可据说那时候,她的神色并不平静,睡颜上总是挂着一抹隐约的恨意,肩头的伤口也愈合得异常缓慢,总是刚刚见好便不知为何又自行裂开,仿佛是要一直把这道伤口留在身上一样。   “那时候我想,这伤要是有一天好了,这孩子也就会醒了吧。然而你就是顽固地不愿意好起来,简直像是要把那恨意用身体给牢牢记下一般。”顾青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在她的左肩上,隐隐有疼惜之色。   “那后来我是怎么醒过来了呢?”那时候的她问   顾青城罕见地露出促狭的神情,玩笑一样地回答:“因为我有一天对你说,你要是醒过来,有冤有仇我都替你报了。”   “啊?”唐谧瞪大眼睛,一副讶异的表情,不相信面前这个清淡的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青城却如顽童恶作剧得逞一般地朗声大笑起来,末了笑够了才说:“其实是因为你们莫殿判不愿意你醒来,这样他就可以在你身上不断地试药试针,可惜有一次他不小心将药用重了,结果就把你搞醒了,又忍不下心再打晕你。就是如此而已。”   现在想来,当时因为见他笑得那样开心,竟然是忘了追问到底这些话哪句可以当真。可是大约人死的时候都难免会有些遗憾吧。   这样的小事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吧,只是如此莫明奇妙地死在一个异世界,无论如何还是会有些不甘。   唐谧想到这里,心里生出一股怨念,继而又想起白芷薇那丫头和张尉那傻小子还有感情问题要自己操心;破坏掉完美小公子慕容斐完美风度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对那别扭小孩儿桓澜也还未逗过瘾;自己辛苦学艺一场,身为劳什子乱世五剑也还没乱出什么名堂……   于是更深的眷恋忽生,与不甘枉死的怨愤交织在一道,求生的意志忽如雨后勃发的春笋般冲破逐渐暗淡下去的灵魂,刺向一片黑暗的虚空。   随即,她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如同一只手,从虚无之中伸出来,确切地说,并不是感觉。她的感官尽丧,无从依靠它们探知什么。那是一种完全依靠残存的意念才能触及到的存在。而她胸中想要活下去的强大生存意念猛然跃向虚空,一把死死抓住那股力量。   骤然之间,眼前光亮大盛,在适应了光芒之后,一个人的面孔浮现于眼前:眉毛修直,眼神平静,不是很有棱角的脸部轮廓因为浸在淡金色的暮光中而显得愈发柔和。   “顾宗主!”唐谧忍不住叫出声来,可是唇舌却仍然不受意念的控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眼睛能看清东西而已,其他的感官仍然无知无觉。   她见顾青城张了张口,大约是对自己说了句什么,随即他似乎也意识到她是听不见的,便停下,只是看着她温然微笑。   唐谧原本在发觉自己感官并未全部恢复的刹那,心里便生出些微的害怕,可是见眼前人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知为何又心生笃定,这才注意到两人此刻正面对面盘膝而坐,掌心与掌心相抵,而顾青城的长剑则夹在两人的掌间,大约是在用什么法子替自己解开如今这半死一样的困境。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古怪状态,虽然看得见真实的世界,可是其余感官都无法感受到这真实,于是意识上仿佛一半陷于真实,一半陷于虚无,而对面那真实存在的男子也因此显得既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   有一股力量正通过与他双掌相接处的长剑缓缓渗入她的灵魂,平静地带着她在这半真半虚的世界里遨游。   蓦地,她忽然好像摆脱了大地的禁锢,直上九霄。她看见浓稠的夜色从东方晕染开来,西边天际桔金色的太阳缓缓坠向雾霭升腾的大地,万顷竹海在日与夜的交替之间起伏变化,时间之亘古不变与瞬息变化尽收眼底。   西北方那座古老的都城里升起一道一道炊烟,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钉着碗口大圆形黄铜钉的黑漆城门在兵士的推动下缓缓闭合,街道上人们匆匆归家的背影略显疲惫。   她嗅到烟火的气息,起初以为是炊烟,再仔细分辨——那是焚烧竹叶的味道;她听见“扑啦啦”的声音,想是街道上那个疾跑回家的孩子摔跤了,再一想,却觉得是倦鸟投林时的扑翅;她的皮肤触到潮湿寒凉的风,汗毛骤立,忽然意识到南方的湿冷冬夜即将来临。   她说:“顾宗主,我,好像恢复了。”      地上除了一大摊血,再没有其他痕迹,穷奇和它的御者显然都已经逃远了。顾青城见已无法再追,便带着唐谧御剑而起,往郢城而去。   “顾宗主,那人是想杀我吗?他对我用了什么术法?”唐谧在顾青城身后轻声问。   “他用的术法如果我没认错,大概是佛家的‘六识寂灭之术’。那是一对一的术法,故而我无法察觉。其实它并不是用来杀人的。那些和尚如果在死之前病入膏肓,身体饱受折磨,便有修为高的僧人为其施出‘六识寂灭之术’,灭去他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至于最后的意识,因为意志和心灵是一个人最强大的所在,就如窥心术很难施出一样,一个人也很难灭去别人的意识。可是,被施术者五识俱灭,自己便会放弃求生之念,灭去自己的意识,如此一来六识俱灭,人也就归向了西天极乐。”   “哦,明白了,和尚是不能杀生的,所以这法子可以令施术者不算杀人,受术者也不算自杀。”唐谧了然道,转而又醒悟过来,恨恨说,“不过,翻来覆去的,这还不是要杀我么!”   “不是,他杀不死你的。因为这术法只能让有寻死之心的人自己灭去意识,你活得这么生龙活虎,有滋有味儿,断不会自己灭去意识。如果刚才我不用心力引领你唤醒五识,你自己的求生之心最后也会将五识一一唤醒,只是,会耗费很长的时间,大概要等到明天早上。所以,想必他只是要用这法子拖延我们不去追他而已。不过,他也为此留下了痕迹。一来这‘六识寂灭之术’相当高深,就连清源寺内,懂得这术法的和尚都不见得有几个,排查起来十分容易;二来,依你所说,你的眼识最先恢复,所以,那人自己的五识之中必定以眼识最弱。能施出‘六识寂灭之术’且眼力较弱者,这世间并不会很多。”   “哦。”唐谧应了一声,转念又想:既然如此,你继续去追敌便好了,反正我也死不了,莫不是终究放心不下我?   如此的念头生出,便在她心中来来回回地纠结难耐。   南方冬季的阴冷夜风呼啸着划过唐谧的耳际,她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于是大声地问身前之人:“顾宗主,你可有喜欢的人?”   身前是一片沉默。   他也许没有听到吧。她想,开始庆幸自己鲁莽的问题被风声吞没。   可就在这时,就听那人说:“有,大约就在你的这个年纪时,喜欢过一个人。”   唐谧的心猛然一沉。略略估算了一下,以顾青城三十来岁的年纪推算,那该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而他至今尚未娶妻,莫不是就因为这个人?   于是她试探着问:“那现在呢?”   “现在,我也一直在等那个人。”他说,语气清淡得听不出情绪。   唐谧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心情也随着顾青城的寥寥数语暗淡了下来,直到他们悄然地降落在无人的客栈后院,她都提不起精神再多说什么,很没有尊卑礼数地冲顾青城摆了摆手,权当是作别。   顾青城倒是没在意,笑了笑,便乘剑离开了。 32 我们要回蜀山了   唐谧迈步正要往客栈里走,隐约听到远处假山石的另一边,正有一男一女在压低了声音争吵。   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唐谧仔细一分辨,竟是君南芙。   她心中的好奇陡增,提起一口气,静悄悄地挨过去,将内力凝于双耳,想偷听君南芙究竟在与人争执些什么。   只听君南芙道:“不!回了蜀山死也不装了!什么娃娃亲,会让其他人笑话的。”   “南芙,你当初不是答应过爹,装到我们找到那东西为止么?”   “那是你说让他参加武举就能知道有没有的,我以为只用装到武举结束。”   “谁让这小子瞎充英雄受伤了呢?他退出武举,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想别的法子好了,反正回了蜀山我就不干了!”   “啪”的一声响,似乎是谁被搧了一耳光,接着,唐谧看到君南芙疾奔而出的背影,而她身后一个暴怒的声音骂道:“平日就是太娇惯你了,这么没大没小!回去想想,要是爹不成事,你那点小算盘打得了么?”   君南美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停步,一个转弯,消失在院子里。   唐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尉的桃花运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她胸中突地生出一股怒意,待君庭钰也离开后院,便怒气冲冲地杀向张尉的客房。   唐谧把张尉的房门一推开,就见张尉腿上打着包扎,正歪躺在榻上和君南芙聊天说笑。一见唐谧进来,他马上高兴道:“唐谧,你没事啊。真让人担心,慕容斐和白芷薇都出去找你啦,刚走不久。”   “我没事。”唐谧简单答道,眼睛瞟向君南芙,只见她半边脸颊微肿,眼睛也还有些发红,便故意问,“君南芙,你的脸怎么了,谁把你打哭了?”   君南芙一愣,随即道:“都是我不好,方才我随口说了一句‘要是张尉落下残疾,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瘸子’,结果就被爹爹教训了。”   “你爹也是,随口说的话也这么认真。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真的残疾了,肯定不会娶你,拖累你的。”张尉正色道。   君南芙笑了笑:“我是该打,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   张尉却认真地应道:“没事,真的没事。你的脸还疼不疼?”   唐谧看着眼前情形,不知是不是该当面说破此事,呆了半晌,决定还是等等再说,又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没趣,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御试的骚乱果然如顾青城估计的那样,给楚国朝中的蜀山人以不小的打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张尉这个蜀山剑童的意外出现,并且在危急时刻挺身救人,坊间对蜀山派的诟病倒没那么严重。只是操纵妖物穷奇的御者已经完全没了踪影,他应试时登记的名字和籍贯也被查出全部是编造而成,于是朝中的蜀山人便又多了一条疏查之罪。   这一役,以熙华公主为首的外戚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只是白芷薇和她母亲的关系也因此降到了冰点。   尽管唐谧一再从中调解,解释说熙华公主一定是因为觉得唐谧身负武功,并不会出什么危险,再加上当时楚王也在高台上,的确不方便叫自己一起过去,所以才会没叫自己一起去高台。可白芷薇仍是不再和他母亲说一句话。   这母女两人冷战多日,直到有一天熙华公主将白芷薇传去,话无一句,只递过一叠卷宗让她看。   白芷薇见是官府文书,内容是对御试时骚乱的调查,嘴一撇道:“给我看这些做什么,想证明你的清白吗?你若想伪造这种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笑话,我何须向你证明清白?不过是让你看看你们蜀山人是怎么解释的。”熙华公主冷笑。   白芷薇低头去看那文书,原来是负责应举及安排御试轮次的某位蜀山系官员的口供。按其所说,驾驭穷奇者是他的老相识,故此徇私为其安排,他自己一力担下所有责任。可此人并未透露那人究竟是谁,供出这些后便自杀身亡了。   白芷薇看了,却只觉得心头袭过一阵凉意。她挑眉直视那珠帘内的丽人。   ——水晶帘将那女子的面貌晃得光影流离,恍惚间,芷薇仿佛看见许多年后的自己:眼睛里有迷醉于权力的光芒,唇角带着玩弄世人于股掌的讥笑,面孔则是失去血性的苍白。   她忽然害怕起来,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到唐谧的屋外,“咚咚咚”用力砸门,直到门“呼啦”一声打开了,露出唐谧甜腻腻的笑脸,她才安了心。   “这位姑娘,可是身后有狂蜂浪蝶在追你?”唐谧笑着问。   白芷薇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有些急切地说:“唐谧,我们赶快回蜀山吧!”   照理说要走也该叫上张尉一起,他只是皮外伤,用了白芷薇带去的贵重伤药,恢复得很快,只是白芷薇突然这么着急想要离开,他却还没完全好利索。唐谧两相权衡,决定还是和白芷薇先走。   另一个让唐谧不想和张尉一起上路的原因是,在他养伤期间,唐谧几次想跟他讲君南美和她爹在骗他的事,可是每次看到那张明朗无忧的面孔,她便觉得张不开嘴,总觉得如果说了,又没凭没据的,看上去便好像是她在嫉妒别人的幸福一样。   况且唐谧自己也在疑惑,大头这小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宝贝呢?竟然值得君家父女这么算计。   是宝贝翼马么?   张尉说,那黑马是他自小就有的,原以为是匹老马了,不想竟是未成年的翼马。而那日御试,它大约是受了比赛的刺激,这才激发出了双翼,可是如今它还不会飞行,也不知何时才能长成真正的翼马。   另一个让唐谧疑惑的人物便是李冽。就如他那次的突然出现一样,此人又突然地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每每想到这些,唐谧才发现,这次楚国之行竟然遇到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而还来不及细细查个究竟,她们就必须返回蜀山了。   匆忙间,两人只和仍随父亲留在郢城的慕容斐,以及因探查穷奇御者之事滞留此地的顾青城简单告别一番,扔下养伤的张尉,便雇车走上了北去蜀山的旅途。   兴安县是在抵达蜀山之前最后一个比较大的县城,大多数前往蜀山的人都会在这里稍作停留休整。   唐谧和白芷薇仍然选择住在两三个月前遇到史瑞时住过的那家客栈、也就是这兴安县最大的一间客栈。   店家是相当精明的生意人,仍然记得这两个蜀山的小姑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两位姑娘,还是要两间上房对不对?”   “对,就上次那两间吧,挺静的。”唐谧答道。   “那两间啊,对不住,那两间有人,整个楼梯左手边都被那位客人包了。”店家赔着笑答道。   “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算了,那就住别处吧。”   两人跟着店家上了楼,唐谧好奇难耐,往楼梯左边探头看了看,只见过道门口站着两个劲装打扮的武人,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唐谧觉得有趣,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又活跃了起来,随手拿出一枚钱,往两人中间一滚。不想那两人看都没看一眼,仍保持着一副闲人莫近的表情。   于是,她又摸出一颗金珠子,随手滚了过去,不想他们对金子也视若无睹,只是冷冷地拿眼扫了扫唐谧。   唐谧心中赞叹这二人真是训练有素,对他们的主人便更是好奇,冲他俩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的东西掉了,要过去捡一下。”   她的话音没落,已经施展魔罗舞,鬼魅一般地滑过两个武人,弯腰去捡金珠子。   那二人在唐谧身形刚动的时候已经出手阻拦,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手边溜过去,心中俱是大惊,双双出手攻向她。   唐谧感觉到身后的掌风,往前纵身一跃,躲过攻击,一个旋身面对二人,大声叫道:“救命啊,非礼啊!”   两个武人却毫不停手,一招快似一招地攻向唐谧。   唐谧脚踩魔罗舞快速躲避着,冲远处歪头偷笑的白芷薇说:“芷薇,也不来帮忙叫几声。”   白芷薇清了清嗓子,试图也喊个非礼什么的,才发现这种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的,一下子被卡在嗓子眼的“非礼”两字憋红了脸。   那两个武人武功都不弱,唐谧很快就被逼得不得不还手。   她在心里骂道:“这家主人怎么还不出来,哪来的这么迟钝的家伙!”   “住手。”冷不防,唐谧身后有人一声喝。   唐谧一回头,发现那迟钝的家伙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连忙笑着跑过去道:“我说是谁的排场这么大,原来是桓澜啊。你好么?”   桓澜刚才在房中听到唐谧的声音,只觉得心里一阵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见到了她,便不自觉地想要摆出不甚在意的表情,似乎是生怕她知道自己见了她便会觉得欢喜一般。   “真吵,十里以外也知道你被人非礼了。”桓谰绷着脸说。   “切,听到了不早出来英雄救美,真没义气。”唐谧撇了撇嘴。   “哦,那是因为知道无美可救啊。”桓澜继续以严肃认真的态度给予唐谧打击。   “我看该救的是你的护卫,你再不出来,他们就要被我们收拾了。”白芷薇也走了过来反击道。   “要是那么无用,都被收拾了也好。”桓澜看了一眼垂手站在一边的两个护卫说。   这样一句毫不含感情的话,让唐谧蓦地想起桓澜的身份。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指责道:“没用你带着他们干什么?以你的武功还需要有人护卫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魏王的弟弟么?”   桓澜一愣,他从未见过嘻嘻哈哈的唐谧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过话,一时不知是哪里惹毛了这位姑娘,也不知该从何处解释。   这时候,他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他们是来护卫我的。”   唐谧往那出声处看去,只见桓澜身后的屋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纤瘦清秀的小姑娘探出了半个身子来,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羞涩地看着自己。   唐谧习惯了拿桓澜开玩笑,想都没想就打趣道:“哦,原来是带了家眷啊,怪不得要小心护卫了。”   桓澜的酷脸一下腾起两朵红云,再一次被唐谧堵得无话可说。   那小姑娘倒是微笑着走了出来,亲切地拉住唐谧和白芷薇一人一只手:“两位姐姐是御剑堂的吧。我叫薛嘉禾,是澜哥哥的表妹。我是来应考今年的蜀山剑童的。”   唐谧对表哥表妹还保持着自己那个世界的观念,完全当作是一般的亲戚对待,而白芷薇却对这种事更加敏感,当下淡笑着答道:“好啊,蜀山剑童差不多是从两百个人里挑出一个来,你若是能被选上了,从此和桓澜夫唱妇随,倒是人间美事。”   这一次,桓澜和薛嘉禾都被窘红了脸。   唐谧见两人这般模样,心想:难不成我们这么胡乱瞎说却说到了点儿上,要是这样的话,倒是不好打搅这对小夫妻了,明日我和芷薇还是尽早启程吧。 33 新人、偶像和天敌   第二天,唐谧和白芷薇站在客栈的门口正要启程上路,忽见远处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到近前,一人跳下马背,满脸风尘,竟是被她们丢下的张尉。   张尉见了两人,甚是高兴:“总算追上你们两个了!”   “你的蜀山第一美女呢?”唐谧打趣道。   “她不愿意辛苦赶路,应该还远着呢。”张尉答。   “那你追我们来做什么呢,不用陪着你的娃娃亲?”唐谧继续打趣。   张尉听到“娃娃亲”三个字,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我想大家一起一路笑游山水、同归蜀山,岂不最好?”   白芷薇已经从唐谧那里听说了君家在算计张尉的事,听他如此说,心中颇为高兴,只觉得在张尉心里她们两人终归是比君南芙重要一些,脱口便问:“张尉,你知道我们不会害你,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对不对?”   “对,怎么?”   “那我告诉你,唐谧碰巧听到君南芙和她爹正在算计你,想要骗你的什么宝贝,亲事什么的都是假的!”白芷薇一口气道。   张尉听了,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完全理解,然后笑了笑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家也就是温饱而已,有什么宝贝可以被算计的?要说亲事,我爹也说是确有其事的,难不成他也在骗我?唐谧,你可能搞错了,等见了君南美,我再去问问她。”   “你傻啊,你去问君南芙,她能跟你说实话吗?”白芷薇的语气有些不悦。   张尉听了,也有些生气起来:“你还没问就说她不会说实话,这不是已经断定她无论说什么都是假话么?做人不能如此的!”   “我做人向来如此,怎么样?你去问她好了,我们算是枉做小人了。”白芷薇瞪了张尉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转头上了马车。   唐谧看看张尉,摇摇头,叹了口气,也跟着攀上马车。   张尉是不懂使性子的人,即便被白芷薇抢白,仍是一路默不作声地策马跟在唐谧和白芷薇的马车旁。   唐谧掀开车帘,看看张尉样子,倒像是遭主人屈打的小狗一样,一边委屈着还要一边忠心耿耿,心里不忍,转头说:“芷薇,你不明白的,这种事不能这么解决。”“那怎么解决?”白芷薇探头看了看窗外马上的人影,口气还是有些不悦。“咱们要从长计议,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唐谧狡黠地笑了。   三个人又走了三天才抵达蜀山。因为唐谧从中调停,白芷薇和张尉总算互相妥协:白芷薇答应不再提君南芙算计张尉的事,张尉也答应不去和君南芙求证,权当此事只是一场误会。   但这样的事情决不是当没发生便真的没发生的,三个人都明白,在他们之间,终于也有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快到御剑堂的时候,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大都是些十岁出头的孩子和相伴其侧、疑似他们父母的男女。因入山道路本就狭窄,马车被挤得很难前行,唐谧和白芷薇只好下了车,把行李放在张尉的马背上,混在人群里往前走。   白芷薇知道唐谧没见过御剑堂挑选新剑童的场面,对她解释道:“这些小孩儿都是去御剑堂应选的,一共要过三关。第一关是看筋骨、形貌、年纪,过关的便会考查心智、集中力、身体反应的快慢,最后一关就是和穆殿监面谈。”   张尉牵着马走在一边,听到后笑说:“谁是小孩?好像你比人家大多少似的。”唐谧看看身旁这些不知其名的陌生孩子,发觉这可不就是一群比自己更小的小P孩么?   十来岁的年龄正是身体迅速发育的时候,差了一岁便看上去大了很多。现在他们三人走在这群孩童中间,不但个头高些,连气质和眼神也完全不一样,果真有鹤立鸡群之感。   这场面让她心中忽生感叹:我总算又长大了一岁啊。   白芷薇最近总是针对张尉,瞟了他一眼道:“是,你比较大,都快当新郎官了。”张尉只是讪讪笑着,扭过头一下一下地抚摸马颈,不敢再去招惹她。   快到御剑堂门口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正在门口吵吵。往那里一瞧,只见门口横着一张乌木长几,几后坐着的正是她们去年的殿判之一阎楷之,旁边还有今年新来的殿判慕容烨英。   而那个在阎楷之和慕容烨英面前吵吵的,竟然也是她俩的熟人——那便是不负责任、一溜烟跑掉、浪费了唐谧金钱、原白芷薇相亲神秘公子的最佳人选——史瑞!   只听阎楷之慢条斯里地解释道:“你听我说,超过十岁就可以应选剑童这点没错,可是我们御剑堂还有一条规矩,十五岁不能通过五殿大试就要被送出蜀山。你今年都十四了,就算你是个天才,也只允许一年参考两试,也就是说,如果你每年通过两试,十五岁也只可能通过四试,你还是要被送出蜀山,你觉得有必要在此浪费时间么?我看你的筋骨相当不错,劝你不要耗费光阴,尽早寻一位名师,一定可以有所成就的。”   史瑞听完,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如果在蜀山修习过了,就算只呆了两年,也不算虚度光阴啊。况且,什么名师啊,成就啊……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是想来蜀山修习,除了这里,我哪里都不去,天王老子我也不拜他为师。”   慕容烨英颇感兴趣地看着他问:“史瑞,你为什么非要到蜀山来呢?”   史瑞正色道:“慕容姐姐还记得那天在魔宫,慕容斐他们三人的最后一击么?我从那一刻就在想,我一定也要在蜀山找到这样的伙伴!就是那种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以彼此完全信任的伙伴!”   “好,你去第二关吧!”慕容烨英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青春真好。   史瑞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道:“多谢,多谢慕容姐姐。”说完,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看他,不自觉地一回头,正对上不远处白芷薇淡淡似笑的面孔,心中一个哆嗦,才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来这里其实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想再次见到这个人。   这时,白芷薇身边一个陌生的黝黑少年冲着他大步奔过来,兴冲冲地一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蜀山御剑堂张尉。刚才听兄台所言,觉得颇对脾气。在下愿意和兄台交这蜀山的第一个朋友!”   史瑞打量着这个个头和自己一般高,眼神清澈坦荡的陌生少年,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当下也一拱手:“在下史瑞,不论将来进不进得了御剑堂,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   刹那间,在御剑堂门前噪杂的人声中,两个少年看着对方,竟都生出一股英雄江湖偶相逢的豪情。   [蜀山的少年]31至33章·完结   蜀山御剑堂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草根少年史瑞能够如愿成为蜀山剑童么?进入义金殿学习的唐谧三人组又会遇到什么新的奇遇?   下一期,新鲜人设大爆发,众多登场的蜀山新人中,也许就有您设定的人物哦!   《蜀少》太抢手?!《武侠版》自2009年7月下半月刊连载《蜀山的少年》,错失刊期的读者可向读者服务部邮购,电话是:027—87927019。   ……34至36章……2009/11/01登场 敬请期待! 在楚国度假的唐谧、白芷薇、慕容斐三人终于迎来了最盛大的武举大会。大头张尉在未来岳父的特别安排下,成为本次武举中蜀山派的唯一代表,进入策、御、射、武大赛。可就在第二场骑御大赛中,便爆发了恐怖事件——状若猛虎的异兽穷奇在神秘骑手的驾驭下,点燃大火,大闹会场,不仅令舍命救人的张尉受伤,更使得在山坡上观看武举的唐谧身陷险境。幸好,顾青城及时赶来,英雄救美,总算是有惊无险。   奇遇频频的假期就这样过去了,唐谧、张尉、白芷薇踏上了返回蜀山的归程,不仅路遇了陪伴表妹去蜀山应试的桓澜,更撞见了草根男史瑞。此刻,在御剑堂门前嘈杂的人声中,蜀山准剑童史瑞和蜀山吊车尾张尉彼此对望,竟都生出一股英雄江湖偶相逢的豪情。 34 仰望天空的少年   等到唐谧和白芷薇安顿好,闲来无事,就去松苑叫了张尉。三人一同先去他们即将修习的义金殿转转。   这一殿的格局和他们去年修习的仁木殿不同,要高上许多。三人本以为上了锁,不想走近一看,门竟然是虚掩的。   推门一瞧,只见三个男剑童正在打扫大殿。   原来这义金殿之所以高,是因为它里面是二层。第一层是宽敞的大殿,而第二层则是一圈沿着墙带栏杆的看台,用楼梯与一层相连。   唐谧觉得,这大殿的结构看上去很像室内体育馆,正在琢磨为什么要修成这般模样,那三个正在打扫的剑童中有一个朝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中等个,宽额方面,看上去十分结实。   他打量一下三人,目光在他们领襟上的两朵金色纹样上停留片刻,方才热情地道:“你们是今年新晋的义金殿剑童吧?我叫邓方,那边是王动和方秩离,我们都是义金殿的老人了,有啥不明白的尽管问我们。”   唐谧也不客气,问道:“义金殿的老人是什么意思?”   邓方的脸上一僵,说:“就是在这里已经呆过一年以上的意思。”   “那你呆了几年?”白芷薇毫不迂回地直接发问。   邓方呆呆瞪着眼前这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方才初见新人、特别是漂亮新人的激动心情已经消失了大半,但仍旧在努力地保持风度:“我已经呆了两年,今年是第三年。”   白芷薇一听,转头对张尉说:“张尉,你算是又遇到一个和你一样,能在一个殿呆三年的人了。”   邓方一听张尉的名字,眼中突然放出异彩,一步跨到张尉面前,道:“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第一殿连考两年不过,第三年却一次通过两试的张尉?哎呀呀,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告诉你,我是这里的老大,以后你若是碰到什么事,只管说一声,万事都有我来照应。”   “好,多谢邓老大。”张尉乐呵呵地答道。   唐谧和白芷薇对望一眼,眼中是一样的疑惑:莫非只过了数月的假期,大头就已成了御剑堂的名人?   对于张尉在御剑堂的突然蹿红,唐谧的解释是:由于桓澜和慕容斐的离开,御剑堂头一次进入了三四年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时期——她称之为无偶像时期。而大头在去年殿试中惊天大逆转的神奇表现,在被众剑童粉饰加工以后,便成为无数御剑堂留级生们的神话,而大头也自然晋升为这个无偶像时期的唯一偶像了。   留级生是唐谧的叫法,而像邓方这样的蜀少们会含蓄地称呼自己为“老人”。   在义金殿之前的两殿大试中,几乎没有人会不能顺利通过,故此,张尉在这一点上可以被称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是,从义金殿开始,便会有许多剑童屡考不过。   到底有多少人被困在了义金殿呢?   唐谧第一次正式进入义金殿的时候。总算对此有了直观的概念。   她一走进义金殿大门,就被满眼的剑童吓了一跳,当下暗暗计了数——加上他们三个,竟有二十七人之多。   因为御剑堂每次录取的新剑童都只有十来人,从未超过二十,所以,义金殿里的剑童差不多是原来那一殿的两倍。   这些剑童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堆,一堆是邓方他们那些老人,而另一堆则是正常从礼火殿升上义金殿的十来个剑童。   “老人”里除了几个像邓方这般已经在义金殿呆了两年的,更多是和张尉同年人御剑堂的。这些剑童因为去年在义金殿大试中没有通过,只得留下继续修习,故而见了原本被远远抛在后面的张尉,便略略显得有些尴尬;那些正常升上来的剑童在张尉于仁木殿修习的第二年曾与他同殿,相互也都认识,老远看见便有人举手示意;而“老人”那边,邓方第一个大声招呼他们道:“张尉,过来。”   这一声很有点儿石破天惊的效果,原来人声嗡嗡隆隆的大殿内冷不丁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大殿门口的三个少年。   张尉被众人看得有点窘了,忙拱手施礼道:“大家早,我是张尉。”   邓方三步并两步,跑过来一拉他道:“行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了。走吧,给你介绍一下大家去。”   这时候,另一堆里有一个少女跑了出来。只见她白白的面孔上浮着几颗小雀斑,圆眼睛圆鼻头,模样非常讨喜。   她笑着对唐谧和白芷薇两人道:“你们一定就是连过两试的唐谧和白芷薇吧,我叫庄园,欢迎你们升入义金殿。”   说完话,庄园亲热地一左一右拉着两人,往她那一堆人中走去。只是大家围过来后,讨论的依然是张尉。   比如,“张尉不是资质很差么,究竟是怎么通过大试的啊?”   又比如,“张尉去年是不是偷学了什么绝世武功啊?”   再比如,“张尉今年几岁啊?我记得应该是十四了吧?他计划今年再连过两试吗?”   白芷薇冷淡地站在一边,完全不予置评,唐谧只好一个人应付一群好奇的小P孩,并且,为了维护张尉的偶像形象,还需要在很多问题上搅搅浑水。   于是她答道:“资质这种东西,很难说的,世上总有些大器晚成的天才对不对?”   “绝世武功?堕天大人不是说世上并没有绝世武功,只有绝世之人吗?”   “问年龄做什么?这位姑娘,请问你问这么隐私的问题,有何不轨的企图吗?”   就在剑童们叽叽喳喳乱成一片的时候,义金殿的大门“咚”的一声被重重关上了,所有人不由都望向门口。   ——只见一袭黑衣的慕容烨英正站在门前,目光凛冽地看着众剑童。   唐谧从未见过平日嘻嘻哈哈的慕容烨英这般严肃,自觉地收起了笑容,等着她的下文。   慕容烨英环视众人一圈,眼光在唐谧的身上略停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我是剑宗的慕容烨英,今后会在义金殿教授你们剑法。你们既然进入了义金殿,就应该知道,义金之试之所以被称作死亡之试,是因为会有一些人永远无法通过。所以,请各位在这一年不但要比之前更加努力地修习,而且,还要做好就算怎样努力,也无法通过大试的心理准备。”   此话一落,剑童中便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小声地嘀咕起来。   慕容烨英咳嗽一声,压住了那些窃窃私语:“我给你们解释一下义金之试的规则。”   “第一,你们修习的每一门课业都要单独考试,也就是说,术法、剑法等等全部分开考评,任何一项不合格,便不能通过大试。这样算来,你们在年尾一共要接受十二场考试。”   “第二,十二场考试全部通过的人,便取得了在这里进行比武的资格,比武结果排在末位的三人,将不能升入下一殿。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一殿至少会有三个人不能通过。都明白了吗?”   唐谧一听到新的殿试规则,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忍不住望向站在远处的张尉,不无忧虑地想:“若是将术法单独考评,大头该怎么蒙混过关呢?”   而此时的张尉也正拧着眉头,一副思虑重重的样子。   只听他身边的邓方在那里发着狠:“他奶奶的,老子今年一定要过去!张尉,我听了你的事,就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今年咱们决不能死在这里!”   慕容烨英在远处听到邓方的话,锐利的目光飞刀般直射而去,道:“还有言行考绩。大家别忘了,比武的排位会把言行考绩分加入,所以请你们注意自己的言行,刚才说脏话的那位剑童,扣掉五分。”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这一堂剑术课,众人都上得小心翼翼。直到慕容烨英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殿内的气氛才呼啦啦地重新活跃了起来。   庄园蹦蹦跳跳地跑到唐谧身边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接下来,她指着跟过来的一个文秀女孩说,“她是周静,江湖上说的‘兽王周’就是她家啦。她有一块宝玉,可以用以与各种走兽飞禽沟通,很是神奇的,关于异兽和妖物的事她知道的不见得比殿判们少。”   然后,她又拉过来一个个子颇高、神气十足的女孩儿道:“她叫李理,鲲鹏帮的老大就是她外公。江湖上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咱们这御剑堂的小道消息也统统归她掌握,无论什么事你们都可以问她。”   唐谧笑着和几个女孩儿点头招呼,正要聊上几句,忽听门口有人喊道:“唐谧,小唐谧来了没有?”   唐谧一听到“小唐谧”三个字,顿时觉得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转头循声望去,想看看是谁居然如此“亲切”地呼唤着自己。   只见殿门口红木轮椅上坐着一个苍白的年轻人,正是藏书阁司库兼御剑堂殿判——祝宁。   还没有离去的剑童们无论有没有跟祝宁修习过机关之术,对这位藏书阁司库的古怪脾气都是有所体会的,见他这样熟络地称呼唐谧,免不了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她。   唐谧只觉得那些投来的目光中颇带着些同情的意味,忽听又一声“小唐谧”传来,身上再次一寒,硬着头皮答道:“在,我在这里。”   祝宁瘦削的面庞上挂着淡得不着边际的笑容,口气听上去倒是挺愉悦的:“小唐谧啊,你的本事挺大啊,本以为要再等一年才能教你,不想你今年就跑来了。不错,不错,赶紧跟我来吧。”   “干什么?我这就要去吃饭了。”唐谧推脱着,心中猜想祝宁一定是还记得去年要收自己为徒、教授机关之术的事,而她对机关之术并不特别感兴趣,只觉得吃饭才是当下最最重要的事。   “那你晚上来找我好了。记得么,你们今年任何一门考试都不能失败的,我可是你的殿判哦。”祝宁说话时,脸上仍然挂着那淡薄的笑容,让人觉得很有点高深莫测。   唐谧看着祝宁转动着车轮,缓缓离去,对刚走到她身边的白芷薇说:“要是陆旭言在就好了。”   “啊?他在能管什么用?”白芷薇不解地问。   “我想和他切磋一下预知未来的本事。现在,我怎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当日夜里,唐谧步入藏书阁,发现自己的第六感果然准确。   只见平日里一进藏书阁就能看到的长几上,目下垒着小山一般高的卷册,祝宁从两摞卷册的缝隙间露出半张脸道:“小唐谧,你来啦。快来,帮你师兄整理借阅记录。”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眼睛一转道:“哪有收徒弟时不教一点本事,也没送点见面礼,就先让人干苦力的师父啊?”   祝宁这回倒是呵呵地笑了:“见面礼不是去年就送了么,你还想要什么,说吧,看看是什么宝贝东西才能使唤得动你。”   唐谧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却也想不出究竟可以要个什么稀罕东西,唯一确定的是绝对不能是便宜货,便笑咪咪地说:“师父你随意送吧。您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出手的见面礼肯定是金灿灿、光鲜鲜的好宝贝。将来徒弟拿出去,逢人便说这是师父给的见面礼,到时候师父该多有面子啊。”   祝宁看着唐谧笑得挤作一团的粉脸,明明知道这小丫头是个小滑头,这种话若是别人说的,自己肯定不会有好脸色,但对着她,却生不起气来:“好好,你等等,为师这就给你个好东西当成见面礼。”   说着,祝宁将轮椅转后,在身后的菱花格子门前一停,两扇门便向两边自行打开。他进到里面不一会儿,在膝上放了个四角裹金的檀木盒子,缓缓驾着轮椅驶出来。   唐谧远远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檀木香,心中不禁期待:“这么好的盒子里,不知放了什么好宝贝!”   祝宁把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先到里面和你师兄干活去,这个宝贝什么时候干完活,什么时候拿走。”   “好的,好的,我就知道您没那么容易哄。”唐谧说完,叹了口气,认命道,“我那素未谋面的师哥,你在哪儿啊?”   唐谧跟着祝宁走进他身后的菱花格子门,才知道原来里面是一个巨大的仓库。仓库中间的空地上,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一个穿着术宗藏蓝袍服的少年正蹲在那里,不知道在组装着些什么。   那少年似乎没发觉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仍然在摆弄着几个部件。   唐谧看着他的侧脸,发觉此人和祝宁类似,也是极瘦的,不南怀疑莫不是他们的体型都是因为废寝忘食地制造消息机关而饿成的。   “欧阳羽,来见见你的师妹唐谧。”祝宁道。   那叫欧阳羽的少年转过脸来,目光落在唐谧身上,反应了片刻,才慢吞乔地站起来,微微躬身施礼道:“唐师妹,在下欧阳羽,术宗门下弟子。”   唐谧这才发觉,这欧阳羽不但瘦,而且高,此时站在原地,真有些架着衣服的竹竿儿之感。她再看看同样清瘦的祝宁,心中立时打定了主意:若是研究机关之术将影响到我的二次发育,我可坚决不能跟着他们瞎混。   “欧阳师哥好,不知道我要干些什么呢?”她问道。   欧阳羽走到一侧的阁架旁,抱下一摞借阅录:“很简单。就是把借阅录里年头超过二十年的都抽走。咱们藏书阁不需要那么久远的记录了,然后再把剩下的重新缝订成册。”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借阅录往外走,口中继续道,“我们搬到外面去整理,这里师父要做事的。我都已经搬出去一部分了,剩的不算太多。”   唐谧听了,便也去搬借阅录,不想没走两步,迎面碰上刚刚放下东西回转的欧阳羽。只见他也不多话,一伸手就接过唐谧手中的书道:“唐师妹,这种活不用你干。”   唐谧心里一乐,心里琢磨:男孩子年纪大几岁果然不一样,真懂得照顾女孩子啊。   欧阳羽又来来回回搬了五六趟,将所有的借阅录都移到了外间,擦了把汗,对唐谧说:“师妹,我的活儿干完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啥?你啥意思?不是咱们两个一起整理么?”唐谧看着长几上和地上堆得到处都是的卷册,差点惊掉了下巴。   “是一起整理啊,我干体力活搬东西,你干剩下轻生的。”欧阳羽回答,可恶的是,他的神色认真至极,竟然没有半点在戏弄唐谧的意味。然后,他接着说,“师妹,装订用的棉线和锥子都给你摆在几上了啊,我和师父还要赶制飞翼,就不陪你闲聊了。你今天干不完没关系,整理好记录之前,藏书阁都是关着的,你一个人在里面慢慢来就行了。”话落,他细长的背影便隐没在了菱花格子门后。   唐谧瞪着紧闭的菱花格子门,使劲踹了二脚,才发觉那门竟然如何都踢不开了,气得咒骂道:“小P孩,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我咒你这根豆芽菜八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好在此时的唐谧对这里的文字已经相当熟悉,整理起来也不算太吃力,只是御剑堂藏书阁的书实在太多,每一本都对应有一部借阅录。有的热门书籍,比如《兵策集注》,借阅录足有厚厚的三百页,唐谧随手翻了翻,发现每一页上都写满了谁于哪天借走哪天还回,而这书往往回不到两三天,便又被人借出。   自然,茫茫书海中的大多数书是很少被人借阅的,薄薄的几页纸记录着它们一百多年来与人接触的寥寥机缘。   唐谧想:幸好如此,否则,光是借阅录岂不是就要装满一个楼层。   整理的时间长了,她发现有一个熟悉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记录中,而且,多是些没什么人看的书。她不免好奇起来,开始留意那个人借阅的书籍。渐渐的,她发现了那人的趣味——原来,他最喜欢看那些与妖兽和魔物相关的书籍。   唐谧放下一本书名为《魍魉经》的借阅录,脸上不觉浮现出忧怀之色,仿佛看见三四十年前,一个沉迷于妖兽与魔物世界里的单薄少年,他有着一张严肃、淡漠的面孔,唯有在看到这些书的时候,一双眼中才会有火焰在跃动。   她隐约记起陆彻说过:“如果世上有一个人看过藏书阁里面所有的书,那个人肯定就是穆殿判了。”   也许不是所有的书,但大概是所有与妖兽和魔物有关的书。唐谧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些说不出的不安。   一直等到御剑堂晚间落锁下钥的钟声传来,唐谧才知道已经很晚了。她看了看自己还算不错的劳动成果,冲着菱花格子门里面叫道:“师父,我要走了,回去晚了司院秦嬷嬷要揪耳朵的。”   “你走吧,记得明天晚上再来啊,小唐谧。”里面传来祝宁心不在焉的回答。   唐谧心里一阵小不痛快,气聚脚心,一脚踹在菱花格子门上。   想来唐谧这一脚上的功夫已算不弱,若是普通木门早就该被踹出个洞来,甚至震断门轴,令整扇门轰然倒下也不为怪,不想那门只是晃了两晃,便没了声息。   只听里面传来欧阳羽关切的声音:“师妹,小心脚疼。这门的材质是世上最坚硬的铁黄檀木,门轴门插均是万年陨铁制成,没有穆殿监那样的武功,千万莫要与它过不去。”   天敌!这两人绝对是我的天敌!唐谧咬着牙这样想,带着无比的挫败感跛着脚离开了藏书阁。   唐谧踏着钟声拐进梅苑,绕过秦嬷嬷堵在院门口的巨大身躯,回到自己的屋子。   直到躺在床上,她才觉得肚子饿得难受,对白芷薇说:“我晚饭吃得有点少,又干了一晚上活,现在饿得很,要出去找点吃的,你先睡吧。”   出得屋来,她一纵跃过院墙,直奔食堂后院的灶间而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灶间的门居然没锁,推门而入,偌大的房内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唐谧伸手向前,摸着黑往前探路,借着透入窗子的微弱月光,依稀辨出灶台和橱柜的位置。令人失望的是,她先依次揭开灶上五口大锅的盖子查看,每口里面都干净得连一颗饭粒都没留下。再一个个打开那排靠墙摆放的橱柜,竟然也是空空如也。   唐谧心中不免疑惑这灶间也忒干净了些,怎么会连半根葱都不剩呢?   突然,唐谧听到外面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正在接近灶间,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屏住呼吸,藏到身边那只橱柜的侧面。   灶间的门“吱”的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黑色的身影立在门口,似乎正在向内张望。   那人在门口略顿,便径直向橱柜的方向走来。唐谧的大脑飞快地一转,心想自己既然迟早要被发现,不如等那人再接近些,趁其不备将他击倒再逃出去。   只见那人的目的非常明确,直接走到离唐谧藏身的橱柜不远的一个柜子,打开了柜门。   唐谧微微探出些头,想瞧瞧那人要做什么。   她见那人异常熟练地取下有五层隔板的橱柜中最下面的一层隔板,接着再取下最上面的一层,然后将两个隔板调换了一下又装回去。之后,他又将第三层隔板和第二层也调换了一下,第四层则保持不动。   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只听橱柜后面发出“喀喇”一声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那橱柜原本是紧贴墙壁放置的,这一响之后,那人竟把橱柜向墙里推进。   唐谧听见低低的轮轴滚动、摩擦声传来,橱柜随着这声音陷入墙里,原来是一道暗门被打开了。   此时,那人低头念了句口诀,指尖上跃出一朵颜色纷丽的幻火,他借着火光照明,一抬腿。跃入了暗门内。   唐谧心中暗暗称奇,又等了片刻,伴着一阵食物的香气,那人拎着只烧鸡走出了暗门,随即拉回柜橱,重新将隔板按原样排好,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唐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家伙是个偷东西的老手,早已对这柜橱里的门道了如指掌。她心中忍不住偷偷乐了起来,原来运气好的时候想挡都挡不住。   于是。她快步走到那柜橱前,按那人的样子重新调换了一遍隔板,果然,机关打开的声音在黑暗中清脆一响,她推动橱柜,暗门被缓缓打开,一股食物的诱人香气顿时钻进她的鼻子。   唐谧跃入暗门,发觉由于里面没有月光,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随即掏出火折子点亮,借着闪烁的火光,看见了满满一屋子的美食!   原来这里竟然是一间巨大的食物储藏室,一排排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从蔬菜鲜果到火腿腊肉等等各色的食物原料,另外一个长长的台子上则是已经做好的馒头糕点,以及一些晚餐剩下的烧鸡。   唐谧走过去,挑了几块糖糕,又拽下一只鸡腿,正要离去,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要拿鸡就整只拿去,剩下一只缺了腿的鸡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人来偷东西吃么?”   唐谧倏地回转身子,下意识地把“赃物”往背后一藏,喝道:“你是谁?”   那人的指尖燃着一团幻火,借着七彩变换的光芒,唐谧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和气面孔,略略想了片刻,不大肯定地问:“王动,你是和我一殿的王动?”   那人手里提着半只吃剩的鸡,温和地笑道:“是我,你晚上也饿啊。”   唐谧和王动两人迅速清理了“犯罪现场”,带着烧鸡和糕点来到御剑堂一处僻静的地方,席地而坐,边吃边聊了起来。   “这么说,你是自己破解了这里的机关?”唐谧口气里颇有些敬意。   “是,本来也想告诉别人,可是馋嘴的剑童太多,我怕来偷吃的人多了容易被人发现,那样以后机关肯定会被重新设置。所以,我就经常拿出来一些分给大家,说是我晚餐偷偷留的。”王动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食堂又没有不让你吃饱饭,你怎么晚上还饿啊?我看你也不胖呀。”唐谧好奇地打量着中等身量、相貌平实的王动。   “嗯,可能是因为我每天思考的事情太多了吧,整日想着想着,就会觉得饿了。”王动想了想后回答。   “你老想些什么呢?”   “太多了。比如万事万物的运行是不是有着什么规律可循呢?树上的果子为什么会掉到地上而不是飞上天去?为什么有的东西会浮在水上,有的则会沉下去?”王动说着抬起头来,把手指向天空,继续道,“还有;这些星星、月亮是从哪里来的呢?千万年以后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与现在大不一样吧?总之,很多很多的事情。”   少年王动坐在深蓝的苍穹下仰望着星海。万亿年前的星光穿过浩瀚的宇宙,落在他的眼睛里,于是那张平凡的面孔像是被施加了某种法术,变得灵动生光,让唐谧看得一阵感动。   她知道这个世界和自己那里的古代一样,注重的是历史和传承,相信轮回与转世,万事以古为尊,而在这样的文化中,竟然有一个遥看渺渺未来的少年,出于对这个神奇世界的无限好奇,独立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并认真地思索着……她不觉忽生相惜之情。   “那么,你想出来了么?其实很多古人也在想这些问题,比如庄子,你觉得他们的答案如何?”唐谧问道,对这个少年的内心世界空前地好奇起来。   少年有些犹豫,似乎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不愿意随便出口。   唐谧看出了他的顾虑,也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知道么,我认为,星星和太阳一样,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球,非常非常热,我们感受不到它的热,只是因为星星离我们太遥远了。就像我们在夜里看到远处的篝火,只能看见光,但是感觉不到热。”   王动被这番新奇的理论吸引,扭头看着唐谧,有些激动地说:“原来……原来你也想过这些问题啊?”   唐谧看着那样闪烁而清澈的目光,想起自己在平凡生活的琐碎中早已忘记的好奇心。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嗯,那个,小时候想的比较多。”然后,她赶忙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这些问题你是如何解答的呢。”   王动忖思半晌。方才说:“我只和你说。唐谧,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可能有点像一个人,但我觉得,你是一定可以理解的。”   唐谧只觉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说的人是魔王吧!”   王动的脸抽搐一下:“我……我可不喜欢随便杀人,我只是和她一样,也不相信一些前人的旧话罢了。我觉得,就算是古之圣贤的说法,也必须要有能够说服我的,那个……那个凭据。”   唐谧感受到王动的紧张,便鼓励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真的!”   王动受了鼓励,发觉好不容易找到个志同道合的人,于是大胆地道:“很多时候,我自己想到的问题,就会去试试找寻解答的凭据,比如有一天我想,一重一轻两块石头若是从同一个高度下落,谁会先掉到地上呢?结果我试了试,你知道么,竟然是同时落地的!这个结果跟任何人说,他们都不信。”   “我信,真的。”唐谧努力地点着头,真诚地赞美道,“王动,你真了不起啊,完全有成为一个伟大科学家的潜质。”   “科学家?”王动知道唐谧绝对是在赞美自己,却不明白“科学家”是种什么大人物。   唐谧发觉说漏了嘴,便含糊地解释道:“就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王动听了,越发感到遇见知己,忍不住更大胆地说:“我在想,历代气宗的先辈都在修炼长生之道,以求超越轮回,而术宗先辈中也有人试图以艰深的术法窥探六道轮回的秘密,可是以现在的结果来看,这些人都没有成功。自然啦,这可以说是他们的修为不够,还不能达到窥破天道的境界,但是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就是——嗯,嗯……”说到此处,他才发觉因为讲得太过兴奋而有些过火,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讲下去,一脸憋得难受的尴尬。   唐谧却已会意,颇无所谓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六道轮回啊,满天神佛啊这些东西都没有一定存在的凭据,又何谈去超越或者窥探它们呢?”   王动见唐谧把如此禁忌的话题讲得如此轻松,忽觉松了口气,心上一轻,忍不住接话:“是啊,咱们蜀山派源出清源寺,自然是坚信这些的。可是你去问问白芷薇,她们楚国又有多少人这么认为呢?她们是更相信巫蛊的,光是乱七八糟的大神就有一堆,若不是百多年前佛家势力无与伦比,想必楚国连座庙也不会有吧。而至于我的家乡赵国,那里是百家言论兴盛之地,再加上当年魔王封过寺院,所以虽然说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信一些,可是也有许多深不以为然者。”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王动再次抬头,遥望着缀满星斗的夜空,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这世界一定藏着什么最终的秘密,但那又会是什么呢?”   唐谧心有所动,也望向无尽深远的天穹。那些闪烁的星子忽然不再只是一些或明或暗的光点,而是化为时间与空间呈现于她眼前的幻象,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隐喻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以此告诫着她人类的渺小与无知。   唐谧动了动唇,缓慢地斟酌着开了口:“我想,不管最终的秘密是神佛或者别的什么,其实都是一样的。对你我而言所谓追求极致之道,不过是长久不懈的自我修行,不断自省吾身,不迷惑于表象,不沉陷于情绪,所以这样来看,咱们蜀山派的修行之法当真是半点不错的。”   王动听了,扭头看向唐谧,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现出茅塞顿开的神情,嘴唇翕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唐谧,认识你可真好!”   这天夜里,唐谧和王动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一直聊了许久,直到两人都疲倦困乏,王动才送唐谧回到梅苑。   两个人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仍然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忽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惊得两人倒退一步,双双把手按在佩剑上,紧张地盯着那人。   唐谧定睛一看,诧异地叫道:“李冽,怎么是你?”   李冽似乎有些不快,声音冷冷地说:“你们两个三更半夜地干什么呢?”   “随便聊聊天而已,他正送我回去呢。”唐谧答道。   李冽听了,转而以冷硬的口吻冲着王动客气道:“那真是有劳这位同门了,不过现下不用再麻烦同门,我送她回去就好。”   王动虽然看出唐谧认识这个蜀山弟子,可还是觉得不放心,转头问她:“唐谧,这能行么,不然还是我送你?”   唐谧偷瞧一眼李冽,见他面色晦暗,隐约有掩不住的疲惫,仿佛是刚做了什么耗费心神的事,故而神情颇为不耐,眉头低沉,一副强压住烦躁的模样。她可不想在这样晚再生出什么事端,便道:“没关系的,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就放心吧。”   等到王动走远了,唐谧转脸以礼貌却保持距离的口气对李冽道:“看起来你也挺累的,就不用烦劳相送了,这就告辞。”说罢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揪住衣袖。扭头看去,正对上李冽欲怒的面孔。   唐谧不禁沉下脸来:“你如果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想找个朋友聊聊天,我倒是可以奉陪,但是请不要随便迁怒于人,只有不懂得如何解决问题的小孩子才会如此任性。”   李冽被唐谧的话一堵,神色微变,手却没有松,双唇因为用力而绷成一条直线,僵持须臾,似乎终于缓和下来,轻吐一口气,开了口:“抱歉,刚才遇到一些事,心里烦得很。”   唐谧见他如此,语调随即也柔和了下来:“那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些忙呢?”   李冽这才松了手,抬步缓缓前行:“你帮不上忙的,我的事从来都只有靠我自己解决。”   唐谧见他如此执拗,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他是往梅苑去的,明白他还是有心相送自己一程,便不好回绝,只是跟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带路的少年蓦地转回身,看向身后的少女。   她的面孔被夜色模糊去了轮廓,无法描摹掌握,唯有沉着星光的眼睛明亮闪烁,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夜空。   如此盯了一瞬,少年微微握拳,涩涩地开了口:“你以后别和其他男子聊到这么晚了吧。”   “啊?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你。”   刹那间,唐谧犹如遭受雷击般愣在了当场,心想:我这是被表白了么?可是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啊! 35 少年从明白爱情的那天长大   过去的一年里,白芷薇已经习惯早晨走出梅苑时就看到苑门外的桃树下站着一个大头的少年。而此刻,那个大头少年因为发育中的身体正在迅速拔高,所以,已经不再是原来头重脚轻的笨拙模样。非但如此,今日的桃树下,并立着另一个蓝衣少年,看上去头发总是有些蓬乱,似乎永远都无法梳理齐整。   “白芷薇,早啊,唐谧呢?”张尉依然如故地打着招呼,永远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白芷薇瞟了一眼张尉身边的史瑞道:“她昨天睡得太晚,起不来,说没力气爬山了。”   “这个唐谧,怎么每年第一次去剑宗都没力气啊?唉,我去叫她,咱们现在是在死亡之殿啊,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张尉说完,“噔噔噔”地往梅苑里冲去。   白芷薇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不觉浮起浅淡笑意,那样的笑容看在史瑞眼里,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好,仿佛可以久久凝视,永不厌倦。   白芷薇感觉到盯着自己的目光,转眼去看史瑞。如今她已知道这少年喜欢着自己,便觉得相处起来少了一份从容,一瞟之后垂下眼帘道:“还没恭喜你入了御剑堂。”“都是因为遇到了白姑娘,所以运气才会这么好。”史瑞答道,甫一出口便觉得语调和声音都有些微陌生,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一般,言辞因刻意而透着些紧张。   “这事可与我无关,恭维得过头了,没那个必要。”白芷薇故意有些刻薄地道。   她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暗道自己可从未对他好过,从何来的喜欢呢?即便是喜欢也该是最浅薄的那种,故而她看向史瑞的目光明锐无比,洞彻人心。   史瑞被这样的眼光和言语弄得更加窘迫,愈发地紧张起来:“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遇到了白姑娘,我根本想不到要来蜀山。”   “叫我白芷薇吧,御剑堂的剑童互相都直呼名字的。”白芷薇的柳眉微微一蹙。“好。”史瑞应道,心中暗骂自己窝囊,向来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史三少这当口怎么会这么没气概,若被兄弟们知道了,定会笑掉大牙。他这样寻思着,心中一发狠,直直看向白芷薇大声说:“白芷薇,以后我每天早上都来这里等你!”   “请便。”白芷薇朱唇微启,轻轻吐出两个字,扭头望向梅苑。   只见张尉正背着耍赖的唐谧往外走,唐谧依旧是一副嘀嘀咕咕、极不情不愿的模样,可是却没有真的挣扎捣乱,而是安然地任凭张尉背着前行,那情景恍若时光倒流,回到三人第一次上剑宗学剑的日子,看得白芷薇不觉微笑。   一旁的史瑞看着微笑的少女,模模糊糊觉得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然而又不能一下子想通透,只是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无论怎样,我一直努力对她好,她便也会这样对我笑吧。   这样的心念一动,竟是让他完全忽略掉刚刚一连串软钉子带来的难堪,一直将三人送出了御剑堂的大门,这才心怀隐约的希望,往自己的大殿而去。   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在青石阶上没走多远,后面有几个女剑童的声音传来。唐谧趴在张尉的背上回头看去,原来是君南芙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女剑童正从后面赶了上来。   她忙对张尉说:“大头,君南芙在后面呢,快放下我。”   “她在后面为什么就要放下你?”张尉不解地问。   “因为她看见了不好啊。”   正说着,君南芙三人因为步履轻快,已经到了近前。   其中一个女剑童瞥了一眼白芷薇的领襟,发现是比自己低一殿的剑童,便颇不客气地说:“喂,让一下。”   “抱歉,‘喂’不在这儿,你想和谁说话?”白芷薇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算了,张尉,让一下,反正咱们走得慢。”唐谧不想起争执,忙解围道。   此时,君南芙早已看见了张尉和他背上的唐谧,话也不说一句,仿佛不认识一般从他们身边走过。   倒是刚才那个有些蛮横的女剑童有点惊讶地说:“呀,这不是张尉吗?我没认错吧,你就是当年和我们一同人的御剑堂,结果两年都没有考过第一试的那个张尉吧,听说去年一下就过了两试,可真是神奇!”   “就是他,就是他,要签名吗?”唐谧不喜欢那女剑童看张尉时,那犹如看到大熊猫的眼神,抢先一步扯开话题。   那女剑童没有理会唐谧,只是冲张尉笑了笑:“张尉,你的朋友都好奇怪。”说完,便快步向前走了。   “你看,君南芙根本不理你,定是嫌和你的娃娃亲丢脸。”白芷薇冷冷地说。   “不是,我和她回御剑堂之前就说好的,我们的年纪还小,在御剑堂要专心修习,这事先不方便让外人知道。”张尉解释道。   “她自然会如此铺垫了,你简直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白芷薇一说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生气。   “芷薇,不说这件事了。”唐谧对她使了个眼色,转而问张尉:“大头,我过去跟你讲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的,你现在是那样喜欢着君南芙么?”   张尉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自从你跟我讲过那话,我就努力如此去做了。唐谧,你知道的,就是努力在任何时候都多想想君南芙,结果现在,我真的觉得她在我的心里变重了很多。可是有时候,想她太多了,也会觉得很不好受。”   “为什么会不好受?”   “因为我接着就会不自觉地想,她是不是也这样想我呢?只要如此一想,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好受了。”张尉的口气里破天荒地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忧郁。   唐谧听了,打定主意:看来,这件事要尽快地解决啊。   一时间,三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阵沉默之后,忽听背后一个男声道:“唐谧,你下来。”   白芷薇和张尉俱是一惊,一是惊讶此人的武功居然如此之好,接近他们时三人竟全都没有察觉;二是惊讶认识唐谧的人中居然有哪—个敢这么和她说话。   “李冽,你怎么也上山呀?”唐谧也有些惊讶,这人不是该在山上的剑宗处所么?   “昨天太晚,就睡在御剑堂了。你快下来,咱们昨天不是都说好了?”   唐谧心中疑惑,御剑堂内哪有你睡觉的地方,莫不是和别的剑童挤在一张床上?不过,她还没告诉白芷薇和张尉昨晚的事情,不想解释太多,便直接从张尉背上滑下来道:“我昨天睡太晚了,今天没力气走山路。”   “那我背你好了。”说完,李冽不由分说便将唐谧背在了背上。   唐谧心头一阵茫然,想了很久,在李冽耳边悄声道:“李冽,虽然你很好很好,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你。”   “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喜欢我吧,这对我很重要的。”李冽简单地回应。   唐谧气得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心中萦绕不去的仍然是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这到底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还是另有图谋呢?   而比这更让人困扰的是,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呢?真的不喜欢,还是有一点动心?   她在那少年的背上叹了口气,三月微冷的山风掠过,衣袖灌满冷风,身体便迅速地凉了下去,唯有那少年坚实的脊背是温暖的。   因为脚程比去年快了很多,众人来到剑宗所在的无惘峰玄天阁时,离中午还有好一段时间,这种时候,剑童们大都会自觉地在玄天阁西侧的演武场练剑。   唐谧他们三人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剑童在演武场练习御剑术了。   唐谧瞄了一眼,发现那里面有君南芙和司徒慎、豹山三个认识的人,随口问张尉道:“那边都是你第一年来蜀山时同殿的剑童么?”   “差不多,里面不认识的大概是后面来的老人。”张尉答道。   唐谧看着那些剑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三个人练了一会儿剑,白芷薇见李冽远远走过来,摇了摇头,对唐谧说:“李冽就算喜欢你也不用跟得这么紧吧,好像是着急把你娶回家一样。”   唐谧也看向那越走越近的黑衣少年,低声道:“嗯,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说清楚。”李冽走到近前,说:“唐谧,吃饭的时间到了,一起走吧。”   唐谧想了想,觉得正好能和他单独谈谈,便点头跟他去了。   张尉收了剑,对白芷薇说:“走吧,一起去。”   白芷薇“扑哧”一笑:“你和谁一起去啊?”   “他们两个啊,他们不是要去吃饭么,刚听见的。”   “人家两个要单独吃,你去做什么?”   “为什么要单独吃?”   “刚才路上我不就告诉你了,李冽喜欢唐谧啊。”   “我知道,难道那我们就不可以一起吃饭了?”张尉继续疑惑地问。   白芷薇看着他,直视着那张懵懂的面孔,意味深长地说:“大头,喜欢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只想和那一个人单独在一起。你的君南芙,不看你,不理你,不愿意跟你在一起,这才是奇怪的事情,你明白了吗?”   张尉听了这话,心头不知为何一阵暗淡。那样的感觉,他这一生都未曾经历过,好像明朗的天空里,有灰色的云朵忽然掠过,顿时天上地下都是驱不散的阴影。可又似乎,他正隔着薄雾在看着什么,就差一点点,只要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看得清楚分明。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不远处还在练剑的君南芙。   她的面孔看起来精巧得像是被能工巧匠细心琢磨而成,此时面颊晕着淡淡的桃红,是最为诱人的青春颜色。刹那之间,他觉得心中真的像有一只猛虎在呼啸一样,鼓噪得他不能思考。   当下,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她:“君南芙,一起去吃午饭吧。”   那声音算不上响亮,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男男女女都压抑着看热闹的兴奋,安静下来,想看看这个莽撞到不知自己斤两的小子,将会在御剑堂最高傲的花朵面前如何碰个鼻青脸肿。   君南芙愣了愣,脸色变得通红,以极低的声音道:“张尉,你想干什么?”   “想和你一起吃午饭啊。”张尉答道,莫名的,君南美那压低声音、神色慌张的样子让他觉得心中一阵发紧。   君南芙挪了挪身子,背冲自己那一殿的剑童,对张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速速离开,然后大声说:“我不去,我和你又不熟。”   张尉记得唐谧一直骂他不懂揣摩别人的眼色,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从君南芙的眼睛里读出一整串句子,那句子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以至于声音冲出喉咙的时候显得分外艰涩:“那好吧,再见。”话落,他头也不回,提着剑疾步离开。   白芷薇看着那默然离开的蓝色身影,那样压得低低的头和紧紧握剑的手……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心中怒意骤涌。三两步走到君南芙面前,出人意料地挥出“雾隐”。   几乎透明的长剑在出鞘时连剑光都不会闪烁,淡薄隐约如若晨雾。一缕青丝飘落在地上。君南芙一惊,发觉额前碎发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削去了几缕。   她听到面前那个面色苍白冰冷的少女道:“君南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敌人!”   那少女有着一种天生的、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让她一时间忘记出手还击,直到眼看着那少女走远,才感觉有寒意从心底缓缓升起。   唐谧和李冽在食堂找了个角落坐下。   唐谧想了想道:“李冽,你很奇怪。”“你也很奇怪,不正是我的绝配么?”李冽笑着,没有一丝愧色。“我有什么奇怪的?”唐谧反问。   “你根本不像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心锁重重,好像想得很多。”李冽琥珀色的眼睛锐利迫人。   唐谧心中打了个突,可是虽然心虚,眼神却虚张声势地犀利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感觉而已。你不知道吗,你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李冽讲话时态度从容,唐谧却只觉得更加疑惑,暗想这样游刃有余的模样难不成是情场老手?略一迟疑又问:“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喜欢我的吧。”   “就是因为这个。”他毫不迟疑地肯定。   “可是,坦白说,我可没有找到喜欢你的理由。”   “可是,你也没办法说根本不喜欢我啊。”   “我不喜欢你。”“说得太快,一看就是假话。”李冽仍然保持着微笑。   唐谧一阵沉默,明白这次真的是遇到了对手,交手过招中不得有一式出错,这让她不自觉地提起了迎战的兴趣,摇了摇头道:“好吧,既然如此,咱们就看看最后究竟是个什么结果吧。”   说完,她孩子般的面孔上绽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那笑容奇异的炫目,让李冽忽然感觉像是看到了战场上敌人阵营中迎风招展的猎猎帅旗,只要那面旗没有倒下去,就永远会有潮水一般的士兵忘记生死,蜂拥而至。   他这样想着,只觉面前的少女忽然有了一种魅魔般的力量。 36 新来的督导弟子   唐谧饭后回到演武场,四下看了看,没有瞧见白芷薇和张尉,只有自己殿的庄园她们几个小丫头正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什么,便径自走了过去。   几个小姑娘的神色中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一见唐谧来了,庄园一把拉住她:“唐谧,你和桓澜很熟对吧?”   “还算熟吧。”唐谧莫明其妙地看着她们回答。   “什么叫还算熟?”她旁边一个高个子的女剑童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指数着,“你至少和他一同在玄天阁受过罚,还当过他狮戏的对手,对了,你还被他的魂兽晚上送回过御剑堂。另外,有人见过你们在桃树下聊天,还有还有,在树上也聊过。此外,你们一起去救过被幻蝶袭击的剑童,当天一起在术宗过了夜,对不对?”   唐谧被这份无比详细的情报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时刻都有人跟踪,惊讶地盯着那女剑童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女剑童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忘了,不论是江湖之外还是御剑堂之内,可没有我李理不知道的事哦。”   唐谧这才想起,这李理就是昨天庄园介绍过的那个鲲鹏帮老大的外孙女,不论是江湖秘闻还是御剑堂小道消息都可以问她。看来此话果然没有夸大,这丫头的确有着自己独门的消息渠道,只是唐谧本是个有秘密的人,而且她清楚地知道,那日她在御剑堂地宫遇到的事,可只能烂在肚子里,因此见到这种消息灵通的人物,心里不禁有些发虚,以开玩笑的口气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莫不是仰慕桓澜已久,每日追踪他的行迹?”   李理的脸上显出骄傲的神色,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个兴趣,只不过对他有兴趣的人实在太多,他的消息比较容易卖高价,所以才要格外注意搜集。”   “那也要有本事收集才行啊,别人想收集都收集不到呢。”唐谧拍完马屁,继续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理却不上当,笑着摇摇头:“这个么,可是我将来养家糊口的独门本事,不可说,不可说。”唐谧见问不出来,也不再纠缠:“你问我这个干什么?我和他也就这些交情而已。”   庄园瞪大眼睛叫道:“就这些交情而已?你可知道,桓澜和他同殿的女剑童都不怎么说话的,和你还有白芷薇这已经算是交情深了。”“是么?”唐谧想想那个总是喜欢绷着脸的小P孩,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别说是女剑童,估计就是男剑童和他有交情的也不会太多,于是又问,“到底提这些做什么呀?”   “因为根据李理的最新消息,这回负责给我们督导的剑宗弟子中就有桓澜啊!”庄园的声音不自觉地上扬,圆圆的眼睛明亮异常。   唐谧自然知道,蜀山的传统是指派还在修习的弟子帮助殿判督导御剑堂的剑童,便说:“过去那些督导的弟子架子都好大,仿佛通过五殿大试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这个桓澜啊,只怕架子更大。”   “所以,就需要你和白芷薇帮忙啊。到时候,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他。”庄园抓住唐谧的手。一摇一摇地恳求。   唐谧笑笑道:“这个没问题,不过李理,你能帮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你说。”李理颇有江湖豪气。   “我想了解一个人,你能不能帮我搜集些消息?我出钱也行。”   李理摆摆手:“什么钱不钱的,就当姐姐我送你的见面礼。说吧,要知道谁的?”   唐谧看了看远处另一殿的剑童,轻轻吐出三个字:“君南芙。”   没过多久,慕容烨英带着两个剑宗少年出现在演武场,其中一个相貌俊美却神色冷清,正是众人期盼已久的桓澜。   慕容烨英看了看众剑童,发现白芷薇和张尉不在,正要发问,远远瞧见两人正低着头走过来,便道:“我介绍一下,今年派来负责督导你们的蜀山弟子是王迩和桓澜。”   唐谧把王迩的名字听成“王二”,忍不住“噗哧”一笑,看向那个黑衣的少年。不想那少年也正好听到她的偷笑,向她这边瞄了一眼。而他身边的桓澜则是面无表情,目光投在地上,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唐谧的样子。   慕容烨英接着道:“御剑术是蜀山武功中最难的部分,我自己也未敢说完全掌握,可是其中的要领和口诀,你们在第一年就已经全部知道了。而从这一年开始,你们便要学习如何在御剑术中运用到剑魂的力量。”   唐谧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握了握“未霜”。   这剑已经被她在楚国找能工巧匠做过手脚,重新装了一个中空的护手,护手的一面镶着一颗珍珠,按下之后,便会像贝壳一样打开,正好可以把晶铁梳子放进去。   她自己琢磨着,这样大约就可以算是把一副对剑合二为一了吧,却又不能十分肯定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让唯一还“活着”的那个剑魂起到作用,而经过这样改造过以后,手中的“未霜”到底还算不算是一把“亡剑”呢?   慕容烨英开始继续解释如何运用心力与剑魂沟通,唐谧听着听着,猛地想起仍然毫无心力的张尉来,抬眼四下看看,发觉张尉正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如往常般神情认真地听着。但说不出为什么,唐谧却觉得这个一向熟悉的少年有什么地方看上去不一样了。   讲解之后,剑童们开始各自分开练剑。被指派来督导的桓澜和王迩则溜溜达达地四处巡视,并不和剑童们说什么。   在唐谧看来,这两人真是比过去派来的督导架子还大,心里一阵不痛快,也假装没看见桓澜,兀自练起剑来。   ,   两人走到附近的时候,唐谧就听到那“王二”正闲闲地品评:“那个女剑童的剑法和桓澜你很像啊,出手果决。”   唐谧顺着“王二”的眼光看去,见他是在说白芷薇,心里本还觉得挺高兴的,谁知那“王二”接着又说:“不过,剑法还不及样貌的一半。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何必学剑呢,弄得一手老茧。”   唐谧觉得这话听起来颇不顺耳,再一看那“王二”,只觉得他瞧着白芷薇的眼神色迷迷的,便想顺手教训他一下。   所谓顺手教训,是因为练御剑术的时候的确很容易伤及无辜。   学习御剑术的第一步是练习离手剑,以剑童们的能力,大约只能运用内力,把剑控制在离手不到半寸的地方,一旦尝试更远的距离,那剑便很难掌握,飞到哪里都有可能。故此,来督导的剑宗弟子最主要的责任就是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唐谧看王迩负手站着。袍袖在风中轻扬,便一抬手,掷出“未霜”,想要佯装失手,削去他半截袖子。   两人离得很近,唐谧对自己的出手相当有信心,谁知王迩看也没看,衣袖一挥,便卷住了射向他的“未霜”,顺势一抖袖,一把将剑射向唐谧的面门。   这一剑的力道奇大,唐谧又未料到此人出手如此狠毒,剑风逼来,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桓澜此时见了,忙掷剑去击“未霜”。   唐谧只听空中“叮”的一声鸣响,紧接着眼前掠过一抹黑影,随即便被一个人揽在了怀里。   唐谧定定神,发觉抱住自己的竟是那个“王二”。   那家伙一脸笑容地道了声:“当心。”却怎么看都是贼兮兮的,不像个好人。这时她忽然醒起,自己这是被这臭家伙吃了豆腐,顿时心中火大,气凝掌中,双掌齐击而出,拍向王迩的胸膛。   王迩未抱住唐谧的那只手顺势挡住了进攻,同时搂着唐谧的手将她向外一推,唐谧便一个旋身,飞出他怀中,红衣一展,花朵一样落在了地上。   不等唐谧开口,王迩却先口气轻佻地道:“小心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若是破了相该如何是好。”   唐谧心里暗骂:你个小P孩,竟敢调戏姐姐我,脸上却笑得清甜:“很简单呀,破了相就缠着那个让我破相的人一辈子,像鬼附身一般让他永远没个清静。”   王迩见唐谧这么个小姑娘既不紧张也不脸红,心中暗暗称奇,继续口气轻浮地道:“那在下刚才不出手就好了,想来让你缠上一辈子也不错。”   唐谧脸一冷,大声道:“大家都听到了,这人自己承认了他是故意出手要破我的相。慕容殿判,您说该怎么处置他!”   王迩一愣,才发觉自己一时图口舌便宜说走了嘴,忙辩解道;“我说‘出手’,不是出手伤你,而是出手救你。我说让你缠一辈子,并非是指我自己让你缠一辈子,而是要让你破相的那人被你……”   唐谧却不给王迩解释的机会,故意用极大的声音压住他的声音:“做了坏事还要诡辩,刚才所有人明明都听到你承认‘出手’来着,大家说,听到了没有啊?”   此时,剑童们的目光本都已经被吸引过来,慕容烨英也停止教导剑童,走向他们。只听她脸色阴沉地说:“王迩,你跟我过来一下。桓澜,你留在这里继续督导。”   待到王迩和慕容烨英走开后,桓澜在—旁没好气地冒了一句:“你干嘛招惹他?”唐谧还没解释,白芷薇便说:“明明是他欺负人,桓澜你怎么帮着他说话。”   张尉也帮腔:“听那人说话的腔调就不像好人,唐谧,没伤着吧?”   “没事,没事。”唐谧摆摆手,有些不解地看向桓澜,心中疑惑:这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理人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还帮别人说话,难道真的是一上山就和我们生分了?   桓澜避开了唐谧探寻的目光,没说话。扭头离开三人。   “真是个别扭的人!”唐谧摇摇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不是在和谁怄气吧,究竟是谁招惹他了啊?   不过来不及细细琢磨,唐谧便被更大的难题困住了。   眼见着其他人似乎都一点点找到了以心力驾驭剑魂的感觉,那些“老人”自然不用去比,就连白芷薇和庄园她们,虽然剑离手半寸以上还是不容易控制,可是在半寸之内,她们离手剑的力量明显增强了许多,剑招也似乎更自如了点儿。而唯有唐谧和张尉两个人,尽管练得满头大汗,仍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唐谧过去一直都是殿里学得极快的剑童,如此徒然无功、练了一会儿,不禁觉得沮丧起来,提了剑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沉下心思,按照慕容烨英所教。努力去感觉手中握住的并非一把实实在在的剑,而是一股可以触摸到的力量。   如此凝神半晌,奇异的感觉却始终不曾出现。只有握剑的手掌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浸湿了包裹着赤蟒皮的剑柄。   她叹了口气,才发觉因为自己刚才全身都在不知不觉巾用上了力量,虽然只是一个站定握剑的起式,竟然也已汗湿后背,此时山风掠过,后心一片冰凉。   唐谧自来到蜀山,从未在修习时遇到如此挫败,心中正自懊恼,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唧唧咯咯”、有点儿像婴儿笑声的声响,回头一瞧,除了一棵接一棵的参天古树外,什么也没看见。   她正疑惑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出现了幻听,却发觉茂密的树冠间有一丛树叶一阵颤动,从叶子的缝隙中露出一双小小的、滴溜乱转的黑眼睛。   “你是谁?”她抬头问道。   “唧唧咯咯”……又是一阵笑,紧接着,忽地一下子,一团绿色的东西从树上直扑向唐谧。她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本能地挥剑就挡。   那绿东西在只差分毫就要撞到剑的时候猛一缩身,改了方向,反向飘了出去,轻轻落在地上。   唐谧一看,原来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绿毛小猴子正插着腰。气哼哼地瞪着她……   [蜀山的少年]34至36章·完结   古怪的绿色小猴子……蜀少最神奇异兽终于登场,下一集,这个迷你小宝贝将带领唐谧三人组进入森林,在洞穴中展开寻宝大冒险,超级神奇哦!   ……37至39章……2009/12/1登场 敬请期待! 三十七 古怪的小猴子      那小猴子看上去大约只比成人的手掌高,身上覆着一层浅绿的绒毛,看上去像个毛蓬蓬的小球。   此时,它看上去似乎很是生气,先是嘀哩咕噜地指着唐谧讲了半天,然后模仿着唐谧拔剑的起式浑身绷着股劲儿挺着,接着身上一松,便捧着肚子咯咯笑起来,直笑得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后,还仍然打着滚笑个不停。   唐谧就算不懂兽语,此时也知道这小猴子正在嘲笑她,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不好对一只猴子动手,便道:“有本事你来啊,笑话人谁都会。”   那小猴子仿佛听懂了一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随手捡起个小树枝就舞动了起来。   唐谧一看,小猴的一套蜀山回风剑法竟比自己使得还要流畅自如,不由心虚得直冒冷汗。   一套剑法舞毕,猴儿把树枝往地上一扔,继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唐谧“吱吱”说个不停。   唐谧听得一脸茫然,但直觉告诉她,小猴的话应该非常重要。她正苦于不懂兽语,猛然想起昨天庄园介绍的那个同殿剑童周静有一块可以与鸟兽沟通的宝玉,赶忙对小猴说:“你等等,我马上回来。你别走,别走啊。”      唐谧一路小跑回到正在练剑的剑童中,拽着周静就往小猴那边赶,一边走,一边急急道:“周静,帮个忙,快跟我来!”   周静是个性子极好的人,被唐谧这么没头脑地拽着,也没生气或者叫嚷,只是耐心听着唐谧边走边解释:“那边有只小猴想和我说话,你给我翻译翻译,它都说了些什么。”   两人来到树下,却不见了小猴的踪影,唐谧心里着急,跺着脚道:“怎么跑了,死猴子,听不懂人话啊,不是叫你别跑么!”   “是一只什么样的小猴呢?”周静在一边抿嘴笑问。   “大约巴掌这么高,浅绿色的小猴子。”唐谧伸出手来,连说带比和着。   周静想了想,道:“一般的猴子可没有绿色的,听起来倒有些像某种异兽。据我所知,许多异兽在年幼时,因为能力不足,怕被人逮到,身上都有绿色的保护色,这样比较容易隐蔽,等到长大了,颜色就会变了。”   “应该不是一般的猴子,它还会舞回风剑法呢。”唐谧答道,“而且,它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常在蜀山出没的灵兽,会个一招半式并不稀奇。你知道常出没在御剑堂的那只猫么,它会咱们蜀山大小周天两种步法呢。不过,这些异兽的话,就算听懂了也不可相信,因为它们视咱们为异类,并不愿意和我们讲真话的。”周静解释道。   这时,慕容烨英又带着王迩回到了剑童中,王迩显然被教训过了一顿,垂着个脑袋跟在她后面,全没了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   当下,慕容烨英招呼剑童们聚拢过去,朗声道:“大家知道我们蜀山和清源寺每五年一次的比武么?”   “知道。”剑童们齐声答道。   这件事,唐谧也是听说过的。   清源寺和蜀山是武林两大领袖,一直保持着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中较量的关系。但两者的地位都太过尊崇,明里比试不论谁输了,都会有伤颜面,可是双方又都希望能有个一分伯仲的方法。于是,从几十年前开始,两家就约定每五年,组织自己门派未满十八岁的弟子相互比试。   这样,一来蜀山和清源寺可以一较高下,赢的一方会心照不宣地被江湖中人认为更胜一筹;二来,因为参加比武的都是没有真正成年出师的孩子,输的一方也不会太伤面子。   “慕容殿判,这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呀?”有剑童问道。   慕容烨英答道:“过去和你们是没关系,因为参加比武的四十人,都是从比你们更高殿的剑童和已经通过五殿大试的弟子中选出的,但是,今年会有所不同。   你们也知道的,剑宗的穆宗主年前暴病去世,现在由掌门代行其职。十八岁以下正在剑宗修习的弟子中,大多数是穆宗主的直系弟子,因为要为宗主守孝,不宜参加此次的比武。”   若论武艺,剑宗弟子被公认为蜀山最强,众人一听这话,顿时议论纷纷:“那我们蜀山岂不是实力大挫。”   “哎呀,不小心让小秃驴们捡了便宜!”   慕容烨英抬手示意剑童们安静下来,继续道:“掌门、殿监和宗主们最后商量的权宜之计是,剑宗今年新入宗的弟子以及并非穆宗主直系的弟子,还是可以参加比武。尽管这样,现在除去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参加的人,三宗十八岁以下的弟子再加上比你们高的所有两殿剑童,也一共只有四十人可以参赛,故此,要从你们中间通过比武,再选出三人来作为后备。被选出的三人,因为要参加特训,可以免去今年的殿试。”   此话一出,剑童们立时炸开了锅,特别是邓方那些“老人”,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跃跃欲试的神情,恨不得马上就开始比武。   “不公平,我们才开始学,他们都学了好几年了!”新升上来的剑童中有人抱怨。   慕容烨英了然一笑:“比武的时间会安排在殿试之前,现在还早得很呢。所以,你们今年一定要努力修习,无论有没有这场比武,你们都要明白,将来,你们有可能是朋友,但更有可能是竞争的对手。”   众剑童听了,莫不摩拳擦掌,在心中勾勒起比武的假想敌来。      这天黄昏下山的时候,张尉和唐谧的兴致都不太高。而白芷薇本来就不是活跃的人,所以,这一路走得异常沉默。   唐谧原以为张尉和自己一样,是因为没办法运用心力操纵剑魂而沮丧,可是走了一段,她才觉得奇怪起来,心想:大头武功上受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次这样没精神过?   她不由好奇问道:“大头,怎么了?你看,我今天的御剑术也练不好,你别急,大家都一样。”   “嗯。”张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山风低掠树林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唐谧走着走着,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似乎是正在被人窥视或者跟踪,心里越来越毛。   她猛一回头,朝身后的林子喝道:“举起手滚出来,我看见你了!”   片刻安静之后,一只绿色的小猴手举头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一双黑琉璃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脸的不甘不愿。   唐谧没想到这一诈唬,还真的吓出一只小猴儿来,心中觉得好笑:“怎么又是你,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那小绿猴支支吾吾,连说带比了半天,唐谧看着不住摇摇头,完全不懂它的意思。   白芷薇和张尉也被这小猴激起了兴致,看着它兀自急得直跳脚,实在滑稽可爱,不禁呵呵笑个不停。   白芷薇问道:“唐谧,你认识它啊,它好像有点怕你呢。我觉得,它似乎在跟你解释什么。”   “不认识,不过今天早些时候倒是还见过一次。我也觉得它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唐谧答道,然后转而对小猴说,“你要是说不清楚,下次我找个能听懂的人来如何?今天晚了,我们要回去了。”   那小绿猴越发急了,猛地飞扑过来,一把抱住“未霜”的剑柄,抽出剑拖着就往林子里跑。   唐谧没有防备,一下被它抢了剑,大喊道:“喂,你站住,死猴子,你要剑干什么啊你。”随即拔腿就追。   张尉和白芷薇看了,互望一眼,也赶紧跟着追了上去。   昏黄的日光已经淡去,白色的雾霭愈来愈浓,转眼之间,三个人的身影便隐没在了密密丛丛的树林里。       三人追了一会儿,眼见树林越来越密,天光已尽,黑暗快速地渗进森林。   白芷薇望了一眼身后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掩住的来路,感觉不妥,忙唤道:“别追了,刚才追来时忘了在路上做记号,再走深了,恐怕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唐谧和张尉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来路枝丫交错,树木参差,果然已经很难分辨方向。而此时夜色降临,林中的各种生命却开始活跃起来。   远远地,可以听见不知什么猛兽的咆哮在林中回旋,一只夜枭站在三人头顶的树梢上,安静地观望着这些丛林的不速之客,间或抽冷凄厉地鸣叫一声。   张尉拿出“沉荻”,把唐谧和白芷薇护入淡黄的光晕中:“别急,咱们追得这么快,一定碰断了树枝什么的,走慢一点应该能找到些痕迹。”   话虽如此说,但唐谧和白芷薇都知道,这话纯属是安慰罢了,这一路上哪会好巧不巧地碰断无数树枝,给他们指明一条回去的归路呢?   好在还有“沉荻”保护在侧,三人就算感觉得到这树林里已经有无数蠢蠢欲动的生灵正在接近他们,也不觉得特别的惊慌恐惧。   唐谧拧着眉头往小猴子消失的地方看去:“那破猴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没事抢我的剑做什么?”   白芷薇知道唐谧的未霜是把亡剑,斟酌一下,方才道:“唐谧,我姨父说过,用剑之人最忌讳使用与过去没有了断干净的剑,好像不太吉利,不如你乘机丢了那把剑吧。”   “‘与过去没有了断干净’是什么意思?”唐谧不解地问。   “一般说来,剑魂在剑主去世后就会如同重生,失去过去的力量和记忆,一心等待新的剑主。可是,在有些特殊情况之下,却不会如此,这就是和过去没有了断干净。”   “你的意思是说,应该是剑魂保有了原来的力量吧?可是,‘未霜’是亡剑啊。”唐谧奇怪道。   “我以为,不单单是你说的这样。所谓亡剑,就是这把剑的生命已经停止在它的剑主死亡的那一刻,也就是一把永远停留在过去的剑啊,这样也可算是一种无法了断吧?”白芷薇虽然并不确信自己的看法,但脸上依然满是担忧。   张尉听了,忽然想起自己的剑魂曾说过“受人之托等着见他”的话,心中也不由疑惑,不知这样是不是也算和过去没有了断干净,下意识地盯着手中的“沉风”,一阵失神。   唐谧心里总觉得,自己是被晶铁梳子中的剑魂牵引到“未霜”身边的,虽然并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这种被莫名缘分所牵引的邂逅又让她有些放不下,最关键的是,不要“未霜”的话,自己又到哪里再去找一把剑呢?难不成,跑去对穆殿监承认,自己上一次并没有找到认可自己的剑魂,于是才拿了把亡剑充数?   白芷薇见唐谧沉眉不语,知道她是在担心如果没有剑,就要被迫离开蜀山,赶忙安慰道:“没关系的,咱们就说今天在路上遇见一个高手,抢走了你的剑。我想天地之大,就算咱们御剑堂的剑室中没有认可你的剑魂,别的地方也会有的。”   “可是,唐谧以后学剑怎么办呢?”张尉问道,“随便一把铁剑怎么练习御剑术?”   “这只能以后再想了,反正用一把亡剑也练不了御剑术。唐谧今天练得很辛苦吧,看起来却没有什么起色,和大头简直不分伯仲。”白芷薇说话一贯的毫不客气。   这话虽然不好听,可唐谧却一下子想开了,笑了笑,双手叉腰,故意很豪气地说:“好,跑了老母猪就没猪肉吃了么?奶奶的,管他那么多,本姑娘再去找一把更好的了事。”   张尉和白芷薇被她逗得一阵笑,三个少年站在沉荻温暖的黄色光晕中,一时间竟忘了正身处在黑色密林的深处。   果然,仅仅依靠断枝或者地上的脚印很难找到归路。且不说并没有那么多可以指路的断枝,只说三人的足迹本就因为身具轻功而极为浅淡,再加上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根本留不下什么脚印。   三人按着记忆中大致的方向往回走了一段,张尉忽然停下脚步说:“我看咱们别走了,这样只是徒然浪费体力,不如今夜咱们就宿在林中,等明天太阳升起来了,再按照太阳的位置寻找出路。”   唐谧其实在寻了一段之后,早就有了同样的想法,只是她心中顾忌张尉,知道他是拼死也不愿意丢分的人,这才没好意思开口,却不明白今日张尉究竟是哪根筋动了,竟然不担心自己会因为夜宿不归扣去言行考绩的分数,便认真地说:“张尉,你可想好了,夜宿不归可要要扣掉不少分数的!”   张尉豁达地一笑:“去年还不是一样被扣了个精光,咱们不照样升上来了,怕什么?”   唐谧顿时释然,故意发出振奋人心的怪叫:“哦,好啊,露营哦,野餐哦。”   “唐谧,‘露营’是什么意思啊?”张尉不解地问。   “真够笨的,现在还不习惯唐谧的满口鬼话啊。”白芷薇说着,用剑敲了一下张尉的脑袋。      三人找了一小块树木不多的地方——一片七八丈见方的空地上,只有一棵十来人合抱的巨树。巨树那由无数虬结盘错的粗枝撑起的庞大树冠上,一条条手腕粗细的气根直直垂到地面,蜿蜒如蛇地俯卧在地上。   白芷薇生于南方,从小见惯了这样的树木,可蜀山上多是些四季常绿的针叶林,不禁有点讶异:“原来蜀山上也有榕树啊,真是没想到。”   唐谧仰起脸看了看那密不透光的树冠,夜色中黑压压一片,宛如落满了乌翼的鸟群:“嗯,多好啊,就是下雨也不用怕了。”   三人搬了些干燥的落叶铺在地上准备睡觉,虽然说都明白男女有别,可是“沉荻”的光晕只有那么大,张尉便不可能和两个女孩子分开多远,只得稍稍离开她们一些,头对头地躺下了。   唐谧这才想起今天张尉有些不对头,开口问道:“大头,你今天一直精神不振,出什么事了?”   张尉一阵沉默,不知从何说起。   白芷薇冷哼一声:“还不是被那个君南芙搞的!大头叫她一起吃午饭,她居然当着那么多人一口回绝了。”   唐谧听了,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口气却显得清淡:“这样啊,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大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我……我说不清楚。”张尉终于开口,“唐谧,你记得你说过的猛虎和蔷薇么?”   “嗯。”   “猛虎好像已经在我心里了。”张尉说完这句话,只觉得世界一时安静得诡异,仿佛林中的野兽同时停止了呼吸,低掠的山风凝滞在空中,只有自己那一颗心鼓动的声音在“咚咚咚咚”地闷响。   他顿了顿,长长舒了口气,方才能继续说话:“今天,白芷薇对我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总想和他在一起,而君南芙却不是这样。那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好像突然有一只老虎想要冲出来,非常希望去确定些什么,所以明明答应了君南芙在蜀山决不当着别人和她说话,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所以才会鼓起勇气开口。”   “然后呢?”   “然后,她拒绝了,说和我不熟。”张尉话音刚落,就听到白芷薇的又一声冷哼。   “觉得不开心了?”   “比不开心要糟糕很多。”张尉的双眼望着浓云一样的树冠,试图解释自己的心情,“是不开心,可是又担心惹恼了她,心里头空落落的。你知道,她人好看,脾气又温和,而且一直对我很好。原来,我一直以为她这样对我就已经很好了,可是那时候,我突然想要再多一些。你明白么,不只希望那人对你好,而是再多一些什么。”   这一次,轮到唐谧长长叹息了:“我明白的,因为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希望他能够对我再多一些。”   “是那样的感觉吧,对你越好,就越不满足,还想再多要一些,却也说不上想再要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白芷薇忽然说,那样低婉的语气,似乎不是在参与谈话,而是在兀自讲着自己的心绪。   三个少年忽然都觉得被道不明的心事淹没,无法再开口说话了。   半夜里,唐谧转醒过来想去方便一下,无意中瞟了一眼“沉荻”,发现珠芯处的那个小光团一明一灭。她知道这是“沉荻”受到攻击的表现,立时一跃而起,紧张地四下观望。   周围漆黑一片,并没有任何野兽或者其他东西接近的迹象。   唐谧心中不免暗自疑惑,又向“沉荻”瞧了一眼,只见此刻那光正稳定地亮成一团,哪有半分闪动的样子。   她揉了揉眼,心想莫不是自己刚刚睁眼的时候看花了不成?再细细看了看平静的“沉荻”,还有四周安静的丛林,这才起身离开。   唐谧不敢走得太远,好在他们栖身的榕树巨大无比。她绕到树后不远处,撩开袍襟,正要去解裤带,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感觉好像在被什么东西偷窥。她忙停下手,前后左右搜寻一阵,却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唐谧早已确信,自己的感觉一向要比常人敏锐些,此刻她心中断定,此处必有蹊跷,大约正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测自己。   莫非是那小猴子回来了?她这样想着,索性坐到地上,背靠大树,佯装睡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仍没有半点动静,唐谧眯着眼,正怀疑自己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产生了错觉,忽然,她只觉身边地上的榕树气根有些异动,偷眼望去,只见有两条离自己最近的气根正在悄悄探过来。其中一条缓缓钻入自己的袍下,贴着自己的腿开始一点点向上攀爬,另一条则笔直伸入自己的前襟,探向衣服里面,往胸部触去。   “啊,淫树!”唐谧一手捏住一条气根,跳起来大声叫道。   两条气根被唐谧一举制住,顿时蛇一样地乱扭。紧接着,十来条气根从四面八方向唐谧激射而来。   唐谧见状不好,忙松手放了那两条气根,仗着魔罗舞的身法灵活,闪身躲避攻来的气根。   她一边躲一边高声叫道:“大头、芷薇,快起来,一起打死这棵淫树!”   张尉和白芷薇闻声而起,只见“沉荻”的光晕外,数十条气根挥舞晃动,张牙舞爪,而唐谧的声音正是从树后传来。   两人一时半刻没闹明白“淫树”是什么意思,但已经知道这回是遇上了树妖。   张尉拿起“沉荻”,提剑和白芷薇冲到树后。   只见唐谧在十来条气根的攻击下已经有些捉襟见肘,眼瞧着一根气根趁她闪躲不及缠上了她的右腿,白芷薇心念一动,“雾隐”脱手而出射向那条气根,当即将它斩成两截。   白芷薇没料到危急之中自己的御剑术竟能发挥至此,顺着刚才的感觉掌中凝气,心力汇聚,一抬手,那距离自己六七尺开外的“雾隐”应心而动,凌空飞旋,又切断了数条气根。   唐谧一见那些气根被切断,趁机飞身跃入“沉荻”的光圈。   原本那些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气根畏惧“沉荻”的光芒,都不敢再贸然发动攻击,只是一味地在光圈外挥舞试探,不时触一下光晕,再“嗖”地缩回去。   唐谧站在光晕中喘了口气,这才瞧出树身上有两个疤结,看上去活像一对怪眼,顿时气恼地指着那巨树,破口大骂:“你个烂淫树,活得不耐烦了!”   紧接着,她急急催促张尉和白芷薇:“快点快点,咱们赶紧干掉这妖物!”说完,脸上掠过一阵无比痛苦的神情。   张尉见了担心地问:“唐谧,你受伤了?”   唐谧半躬着身子,隐忍地摇摇头:“没,没,咱们赶快收拾了这妖物,我就没事了。快,快一点!”   张尉见唐谧难过的样子,更加不放心,一叠声关切地追问:“真的?真的没事?是不是肚子疼啊!”   唐谧仰起头看着张尉,咬牙切齿地道:“收拾那妖物,快!”   张尉从未见过唐谧如此凶悍的样子,下意识地抽出剑,把“沉荻”塞到她手里:“好,你先忍一下,收拾完那妖物,我就来给你治伤。”   此时,白芷薇已经收回“雾隐”,看了看唐谧道:“你忍忍,这妖物有些厉害。”   唐谧听了,顺着白芷薇观望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刚刚被切断的那些须根已经重新冒出新头,宛如章鱼触手般在空中挥舞。   “这样不行,等到它下定决心开始攻击‘沉荻’,我们就被动了。”唐谧忍耐着说,“芷薇,你和大头攻击它的身子。”   白芷薇看着光晕外数十条舞动的气根,略略思忖,对张尉叫道:“大头,走出沉荻保护的话,我们还要对付这些气根,不如呆在里面,直接攻击它的树身。”   张尉听了,讪讪道:“可是,我的术法和御剑术都不行啊。”   “没事,我来!”白芷薇被自己刚刚释放的御剑术鼓舞,心中溢满了说不出的自信,凝聚心力,气运掌心,“雾隐”再次激射而出。   只见“雾隐”气势如虹地刺穿阻挡在它前路上的那些气根,直击树身。霎那间,所有的气根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挡在“雾隐”之前,企图阻断它的攻势。可是“雾隐”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毫不停滞地一举斩断任何阻挡在它前路上的羁绊,一直深深插入了树身。   这一剑,当真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唐谧看得心旌摇动,本想大声叫好,猛地瞟见白芷薇被兴奋的光芒笼罩的面孔,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忧虑。   这样的力量,是她这个年纪的剑童该拥有的么?   唐谧这样想着,暗骂自己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白芷薇见一剑得手,手腕一翻,欲带动“雾隐”纵向再在树身上划出一条大口,给它致命一击。   就在心力与内力同时发动的瞬间,白芷薇的心头猛然袭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刹的凝滞,后续的力量无法跟上,然后,她模糊地感觉到,有一股外力正从她操控“雾隐”的掌心反向注入她的身体,替她顶住了自己不济的心力,让她可以继续发动攻击。   是剑魂的力量回传了么?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晃而过。   不等白芷薇仔细思考,“雾隐”已经被十来条气根缠绕结实。那树妖正奋力将剑拔出体内。白芷薇知道,自己的第一剑并未给树妖造成致命的伤害,必须在剑还插在它身体里的时候,尽快扩大它身上的创口。   当下,她不及细想,直直顺着那力量的来势,斜挥手臂,操纵还插在树妖身上的“雾隐”,一剑狠狠向下劈去。   这一剑尽没入泥土,直劈入树妖深埋在地下的根部。只听树妖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一股翠绿色的浓浆从地面深处喷涌而出。   因为曾经被赤峰四翼蛇喷出的粘液搞得十分狼狈,唐谧知道“沉荻”的缺陷便是无法挡住液体。所以,她一看见喷泉般涌出的液体射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这怪玩意儿落到身上,当即大叫一声:“小心,快闪!”   只是话出口的当儿已经晚了,绿色的浓浆骤雨般砸在三人的脸上身上,唐谧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抹一把脸,才发现胳臂居然无法抬高,原来是已经被那浓浆瞬间麻痹。   白芷薇站在三人的最前方,此时浑身上下都被淋得透湿,已然完全无法动弹。她见那树妖仍是将死未死的样子,忙对张尉厉声喝道:“大头,你还能不能动,能动给我一剑,身上一痛,麻痹就解了!”   张尉和唐谧站位靠后,没有被喷到那么多。他艰难地缓缓抬起握剑的右手道:“好,我试试。”   不料话落,张尉并未举剑挥向白芷薇,却是将自己的左臂一点点迎向“沉风”的剑锋。那断铁如泥的剑刃极慢极慢地切入他的皮肉,一阵疼痛顿时顺着手臂向心口蔓延,而那困顿住身体的僵硬感则如潮退般渐渐消去。   张尉一感到麻痹解除,便立刻提剑向前,冲出“沉荻”的保护,迎向那树妖犹在空中舞动的气根。   他的剑路本就沉稳,再加上不懂得如何以心力御剑,要是在过去,与如此灵活多变的敌人对决必定会吃亏。可是因为“银狐”谢尚曾经教导他如何使用一些手腕上的小连招将剑法变得流畅,再加上他每日不懈的练习,如今与这些群魔乱舞的气根相斗,已并不觉得多吃力。   只是,无论他砍掉多少,仍然会有新的顶上来,当真是前仆后继,无穷无尽。   僵持了一会儿,张尉心中有些发急,剑招加快,想要冲破气根的阻碍,直接攻击树身。唐谧在后面看了,觉得张尉的剑法一快,反而不如刚才那样滴水不漏,心急之下,自己的内急似乎也不太急迫了,忙唤道:“大头,你别急,那树妖已经受了重创,你不是有一颗能够一直补气的鳐珠么,你就和它耗着,它耗不过你的。”   张尉听了,茅塞顿开,放缓自己出剑的速度,重新找回原来顺手的节奏,开始和树妖磨起了时间。   果然,百招之后,那些气根攻来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张尉瞅准时机,一剑斩断眼前的数条气根,飞跃而起,拦腰劈向那树妖的躯干。   “沉风”本是重剑,劈砍时力量最是强大。这一剑落下,顿时横切进那树妖的大半躯干。   这一次,大约是因为它体内的浓浆已经流失殆尽,只有一点点绿色的液体顺着剑锋渗出。张尉手上继续加力,将剑深深推入,给了它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棵大约十人合抱的巨树,急剧地颤抖起来,浓密的树冠瞬间转成枯黄,树叶雪片般纷纷飘落。   片刻,一切静止下来,三人知道,它死了。   这时,张尉闻到一股异香从妖树根部的伤口处传来。他低头一看,发觉里面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伸手一掏,是一个馒头大小的白色圆球。   “好像是什么果子。”张尉只觉仅仅闻了闻那白色果子的气味,便觉得疲乏尽消。他心中一喜,知道一定是得了什么宝贝,忙拿去给白芷薇和唐谧闻。   唐谧只觉得吸入那气息之后,僵硬的身体便开始松软了下来,高兴地叫道:“哎呀,能解麻痹,快给白芷薇多闻闻。”   可是白芷薇闻了却不大管用。   唐谧想了想,道:“莫不是你被麻痹得比我们严重,所以不管用?要不,吃一点看看?”   唐谧随即让张尉切下一小块来,扔到远处。不一会儿,那香气便招来一只小母鹿。唐谧看着它安然地吃下那一小块果实,又让张尉按住它等了不少时候,见它果然安然无恙,才切了一小块放入白芷薇口中。   白芷薇只觉这果子甘美异常,吃下去之后,五脏六腑顿时无比的舒泰通畅,僵直麻木的四肢也都有了感觉。紧接着,一股热力从腹中升起,她运气去化解那股力量,引导着它在经脉中运行,须臾疲劳尽去,神清气爽。   “哎呀,这是增补身体的好东西!”白芷薇高兴地说:“咱们赶快把它分食了。”   唐谧看到白芷薇红润的脸色,也猜出那果子定是益气之宝,便将剩下的切了三份,分而食之。   紧接着,不等那两人回过神来,唐谧犹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跃入旁边的密林,叫道:“大头、芷薇,你们别过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芷薇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抿着嘴笑而不语。只有张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冲唐谧消失的方向唤道:“唐谧,你干什么去啊,小心有野兽,我陪你去吧?”   清晨时分,唐谧是被一阵“吱吱”的叫声吵醒的,起身一看,发觉“沉荻”的光晕之外,那只小绿猴正拖着“未霜”抓耳挠腮地叫个不停。   “你到底要干什么?”唐谧问道。她总是觉得这小猴子有什么事要告诉她。   小猴子指指身后的密林,又指指“未霜”,叽里咕噜又说了一段。   白芷薇看了,道:“是不是让你和它一道往林子里去啊?”   “你听着,我说的对,你就点头,好不好?”唐谧对小猴子说。   小猴子点点头。   “你认识我的剑,对不对?”   小猴点了一下头。   “你抢我的剑是不是为了让我跟你走?”   小猴子又点了点头。   唐谧看向白芷薇和张尉,问道:“怎么样,信它么?要不要跟去看看?”   此时,张尉和白芷薇因为吃了树妖体内之果的缘故,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疲劳消逝无踪,也并不觉得饥饿。   张尉想了想说:“姑且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次我们沿途留下记号,至少还可以返回这里。”   于是唐谧要回剑,三人略略收拾,便跟着那小猴子往密林深处走去。   三人走了很长时间,发觉山势明显在不断升高。   白芷薇道:“咱们可能已经离开无惘峰了。”   唐谧知道,蜀山十二峰,剑童们允许走动的只有三宗和掌门所在的四座山峰,因为只有这四座山上的青石阶上布有守护结界,而离开青石阶越远,安全便越没有保障。   她心中正犹豫是不是还要前行,那小猴子指着远处山崖上一个小小的洞口叫了起来。   “你要我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么?”唐谧问。   小猴子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三人来到崖边,小猴子从蒿草间拽出一条枯藤,示意三人沿藤爬下悬崖,然后便带头溜了下去。   三人跟随它攀藤下滑,来到下面,发觉那洞口小得堪堪能容一人爬入,便依次爬了进去,不想越往里面爬,空间就越宽广,没有多久,三人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了。   洞中一片漆黑,唯有在前面带路的小猴子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蓝光,活像两团飘在半空中的鬼火。   唐谧心里一阵不安,伸手握住后面同伴的手,稳稳的热度顺着指尖传来。她听到张尉说:“怕黑的话,点上火折子吧。”   “再等等,不知有多远,恐怕火折子坚持不了那么久。”唐谧强自镇定。   那小猴子又走了一段,“吱吱”叫了两声便站定不动了,然后一阵石头相击的声响传来,黑暗中火星闪烁,原来是那小猴子正在敲击火石。   一盏油灯被点亮,小小的橘色火焰在黑暗中安静地闪动。   那小猴子拿起油灯,一阵疾奔,转瞬之间,又有数十盏嵌在洞壁上的油灯被点亮,三人这才看清,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中央。   这洞穴大约有御剑堂正殿大小,四壁是光滑的赤色岩石。那小猴子指着洞壁一阵怪叫,唐谧顺着它的指点看去,只见壁上竟然画满了正在相斗的小人。   三人走到石壁跟前,这才发觉这些小人并非是被画笔绘制在上面的,而是由利器刻下。   唐谧再仔细分辨一下,指着其中一个小人惊道:“这人用的是咱们蜀山的回风剑法。”然后,她又指向和那小人相斗的另一个小人道,“这人的每一招都是堪堪破解回风剑法的。”   唐谧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白芷薇和张尉听了都觉得心头一震,再看向那些石壁上的小人,只觉得它们好像在跃动的火光中兀自跳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诡异莫测。 第三十八章 不可知的过去 三个人面对石壁,凝神细看半晌。 许久,白芷薇说:“唐谧,我怎么觉得,也不一定就如你所说呢。”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一个破解咱们蜀山武功的壁画?”唐谧问道。她看向那些石壁上成对出现,相互搏击的小人儿,分明就是前一个人使出一招回风剑法,后一个人就破解掉一招。   “嗯,如果一对一对看这些小人儿,的确是在破解回风剑法。”白芷薇点点头说:“可是,如果连续起来看呢?” 说到这里,她走上前,指着壁画上第一个小人儿说:“你看,回风剑法这第一招出手,下盘空虚,对不对?这个对手小人儿发现这一点,就避过剑锋,击向下盘。”然后,她指向第二组小人儿,继续说:“这是咱们的第二招,要是连起来看,咱们这第二招正好也破解了刚才那个对手小人儿攻向下盘的一招,而且同时,在攻势上占了先机。大头,你和唐谧慢慢比和一下。”   张尉按图缓缓使出了图中回风剑法的第一招,唐谧便以第一个图中对应的招数还击,张尉再出第二招,果然就解开了唐谧的进攻,然后唐谧再以第二副图中的招数还击,恰恰又化解了张尉这第二招的优势,张尉再出第三招……如此下去,便形成了一个连续的打斗场面。   唐谧收了剑,恍然大悟道:“就是说,这两套剑法是互相克制的,而不是一个去破解另一个。”   “我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有人画下这种东西?”白芷薇说完,手指轻轻拂过石壁上的刻痕,喃喃自语般说:“难不成,有人看见了使这两种剑法的人在打斗,便把那情形纪录在了这里?” 唐谧听了,也走接近石壁,仔细观察那些刻痕。 在极近出细瞧,才发现使回风剑法的小人儿和使另外一种剑法的小人儿是两种不同的刻痕,前者的痕迹深而粗,后者的痕迹要浅很多,而且,再仔细看,后者每一笔都是由两条极细的刻痕组成。这种奇异的刻痕让唐谧一惊,抽出“未霜”在石壁上轻轻划了一道,石壁上顿时出现了同样的痕迹。   唐谧忍不住低叫了一声:“难道,这是‘未霜’刻的!” 白芷薇凑过头来,细细看了看“未霜”,道:“原来剑刃上有细槽,怪不得留下的痕迹会是两道刻痕。”   唐谧道:“我在楚国修理“未霜”的时候,铸剑师曾告诉过我,因为“未霜”是小巧的剑,为了弥补杀伤力不足,当年的大铸剑师就在两侧剑刃上各开出一道细槽,这样一来,剑刺入身体时可以引导血液更快速地流出,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这种在毫厘粗细的利刃上开出细槽的技术早已失传,当时看得那号称楚国第一的铸剑师也啧啧称奇。” “这么说,除了‘未霜’天下不太可能有其他的剑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喽?”白芷薇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把‘未霜’留下的。”唐谧说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那护手中的晶铁梳子。   白芷薇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摇摇头,说:“不会的,不会是荣安公主华瑛,她根本不会武功。”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她嫁到了楚国为后,实际上,我该算是她血脉的延续。”白芷薇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据说,魔王死后不久,她就因巫蛊之罪被赐死。但是,真相究竟是怎样,可能只有当时参与此事的人才知道,我母亲说,也许,那只不过是当时的楚王为了向其他三国表示自己与魔王绝无关系吧。可是,如果真是如此,就太可悲了。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看过当时的楚王为华瑛公主写的赋,我那时以为,一个男子用那样美好的笔调去描述一个女子,一定是极爱她的。”   唐谧听了,也觉得有些暗然,而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可是,赤玉宫第一代宫主不是华瑛么?她不会武功如何服众?”   “是啊,所以当时我在地下魔宫听到她是第一代宫主,也很震惊,可是后来又一想,当宫主也不一定非要会武功。”   “也许,她是会武功,只不过别人不知道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可是,书上说她的身体先天不足,无法练武,就是嫁入楚宫后,也有很多给她看病的纪录留存下来。”白芷薇说完,感叹道:“她和魔王是双生姐妹呢,一个人武功绝世,另一个就体弱多病。”   唐谧发觉两个人聊跑了题,忙回到正题,说:“这样看来,刻下这个和我们回风剑法对决的小人儿之人,最有可能是魔王对不对?那刻下回风剑法的人,会不会是堕天大人呢?”   “我也这么推测的。”白芷薇说完,忽然想起一直在边上没有搭腔的张尉,随口问道:“大头,你怎么看?” 张尉没有回答。 两人回头一看,才发现他直直盯着那壁画,已经看得痴了。   唐谧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头,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啊,你说,为什么魔王和堕天大人不正二八经儿地比武,而在这里浪费时间刻小人儿打架?”   张尉回过神来,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应道:“我不知道。”   唐谧和白芷薇早料到他会有如此答案,相视一笑。 白芷薇说:“大概这也是他们之间比试的一种方法吧。”   而就在她们几乎要认定这是魔王与堕天切磋武功的壁画时,张尉指着那个魔王刻的小人儿说道:“我想,如果刻这个小人儿的人在我旁边,我也能创出一套武功来。” 唐谧和白芷薇俱是一愣,没明白眼神仍有些发痴的张尉是什么意思。   只听张尉看着那壁画继续说道:“回风剑法的第一招并不讲究,就是随便攻出一剑。如果我也这么攻出一剑,刻这个小人儿的人要是在的话,就会出招指出这一剑的不足。那么,她会迫使我去想,如何既破解了她这一招又能反击,于是,我想出第二招。如此往复下去,若是有她在,我不就会从随便一招开始,创出一套攻守有度的武功了么?”   唐谧和白芷薇虽然聪慧,但思考的时候都是从世上已经有了回风剑法这个角度在考虑,听张尉一说,才发觉原来还有其他能解释这件事的角度。   唐谧说:“你是说,魔王和堕天不是在这里比试,而是在这里共创武功?” 张尉思忖良久,道:“这我可不能肯定。但我觉得,当我这么看这些小人儿的时候,便会发觉了自己和刻画这些小人儿的两个人的差距。” 说完,张尉抽出剑,开始比划起来,边比划边解释道:“你看,如果有人这样一剑攻向下盘,我会觉得这样挡开最好,同时还有再回手的余地。可是,图上的人是这么斜刺一剑,因为,她看到这里是有破绽的,而我就想不到。那么,现在假若说我想到了这里有破绽,我会这样补一剑,但是他是这样攻出去的,以这样的进攻代替补防。”   唐谧和白芷薇顺着张尉的这种思路去看这些小人儿,不再把他们当成已经成形的两套剑法,而是两个高手在探讨如何创造出更为高明的攻防招数。 这样看了一会儿,两人也渐渐入迷,忘了再去推测到底在遥远的过去,在这座蜀山深处的洞穴里,曾经有过两个怎样的绝世之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刻下了这些痕迹。   虽然三个人都熟悉这套蜀山最基础的剑法,可是,从来没有从这样高屋建瓴的角度去审视这套武功。不知不觉,三人竟然看了一个时辰。 唐谧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扭一扭已经僵直的脖子,慨叹道:“原来,武学之道竟是如此奥妙无穷啊!”   “是啊,看了这些图,脑子好像突然清明了不少。”张尉应道。   “啊,这是……华瑛”白芷薇突然指着画底一处很小的刻痕低叫起来。   唐谧凑过去一看,见是一行极小的字,轻声念道:“辛丑年三月,瑛与凛于蜀山游戏之作。” 念毕,唐谧有些迷茫地抬起眼睛,望向白芷薇,问道:“芷薇,堕天大人的名讳是什么?”   白芷薇看着那行小字,忽然生出一种念头,也许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里的人到底是华璇还是华瑛,永远都不可能再被人知道。而所谓真相,其实早已湮没于百年的滚滚烟尘之中,而自己能看到的不过是那些风云人物留给后人猜测的一道背影罢了。   思及此处,她心里便不再觉得惊讶,掠眉启唇,淡淡说道:“王凛,堕天大人的名讳是王凛。”   待到三人出得山洞,回到悬崖之上,发现日头已经升到了正空,才知道原来在山洞中竟耽搁了一个上午。   张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那洞口如此小,成年人应该钻不进去吧。”   白芷薇算了算时间说:“嗯,刻下这个的时候,他们大约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华璇应该还没有继承王位。”   唐谧遥想当年人物,心生感慨,道:“不是魔王的华璇,不是堕天的王凛,还有未成为王后的华瑛,他们三个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少年呢。” 此话一出,三个少年便都不再作声,站在高耸的悬崖之上,听凭山风吹打面颊,扬卷衣襟。   忽然,坐在唐谧肩上的绿毛小猴子指着天空叫了起来。 三人仰头看去,只见一道光划过天空,向他们附近的林中掠去。因为是白天,那光并不明显,唐谧眯起眼睛望向它消逝的树林,问道:“那是什么?”   “是不是有人御剑飞行?”张尉说。   唐谧虽然有过两次御剑飞行的经历,但从未在地上看见过,不由奇道:“原来御剑飞行在地上看就是一道光啊?那么我有一次在夜里可能也见过,当时我还以为是流星呢。”   “能御剑飞行的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知道这人来这里干什么?”白芷薇疑惑地说,转而问唐谧和张尉:“我们该不该去看看呢?” 第三十九章 可是我很喜欢他   那道光落下的地方看上去离三人所在之处并不遥远,唐谧心中虽然好奇,可是又有些犹豫会不会越走越深入蜀山,一会儿可能更不好回去。 她这才想起肩上的小猴子看起来很是友好,而且虽然模样小巧,却有可能是已有百年以上寿命的异兽,也许当年曾在这洞中见过华瑛与王凛刻下那些小人儿,因此认得这把“未霜”,便扭头对它说:“如果我们再往山里走走,你能不能把我们送回青石阶。” 那小猴子的黑眼睛一转,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唐谧见小猴子肯合作,觉得去看看也无妨,对张尉和白芷薇说:“我们现在回去,下午的课也赶不及了,不如过去看看,是什么人跑到咱们蜀山深处来了,如何?” 白芷薇自是没有意见,张尉心中虽有些犹豫,可看见两个同伴都意欲去那里一探究竟,也不想扫两人的兴,只是说:“要不先去看看,若是实在不好走就算了,我怕咱们一夜未归,今日若是再不回去。御剑堂那边要着急的。” 唐谧想想也对:“好,就依你的。” 三人钻入树林,劈开拦路的荆棘,向那道光落下的地方走去。 因为树妖果实对身体有极大的裨益,三人觉得精力充沛,脚步轻快,虽然面前的路比原来要难走许多,可是走了一段,倒也没有感到如何疲乏。 但时没走多久,眼前的荆棘已经茂密得如同一层层幕布,劈开一道,下面又是一道,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唐谧见此情形,说:“太不好走了,要不算了,我们回去吧。” 不想她肩上的小猴指着前面边叫边跳,她觉得蹊跷,对张尉说:“要不,你再往前劈两剑看看?“ 张尉依言又向前劈了四、五剑。 ——就见一道光突然透过劈开的荆棘,射入昏暗的林中。 三人扒开枝叶荆条一看,原来树林已经到了尽头,一条细长的峡谷出现在他们的脚下。 这条峡谷看上去甚是奇异。从他们所站的高处向下望去,峡谷中弥漫着浓浓的黑色雾气,两侧寸草不生,而谷底的黑色浓雾之中却隐约可以看见有枝丫繁茂的树木生长其中。一阵山风掠过,黑雾翻滚,那些雾中的不知名树木也随之伸展摇摆,显得妖异非常。 一股腥臭的气息被山风送上来,白芷薇捂住鼻子道:“这黑雾可能有毒,莫要再接近了。” 唐谧觉得那味道让人恶心欲吐,便点头示意一起离开,此时一声野兽的吼叫从山谷中传来,震耳欲聋,让人心颤不已。 “似乎昨夜也听过这叫声,是老虎么?”唐谧问道。 “的确有些像虎啸,只是老虎哪有如此威力,声音也不会传那么远。”张尉答道。   “那御剑飞行之人难道是来这个峡谷的?”白芷薇疑惑地说道:“这里,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三人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再走近一些一探究竟,只见谷下黑雾涌动,一个人御剑飞行冲出了山谷,急急掠向天际。   三个人透过荆棘的缝隙,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面貌,半晌无语,怔怔凝视着那人在高空中消逝成一道浅淡的白光。   好一会儿,张尉才犹疑地开口道:“那是穆殿监,没错吧?”   “是他。”白芷薇确定地说。   那人的样貌唐谧也看得清楚,心中蓦地腾起许多记忆的碎片。穆家旧居那些记载着仇恨的发黄纸张,藏书阁无数写着穆显两个字的借阅纪录,甚至那时在地宫中仿佛是被人故意安放好等待杀死穆晃的“尸王”,还有眼前这个妖异的山谷.....这一切,似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连贯在一起。 唐谧闭上眼睛,觉得心中有寒意缓缓蔓延向四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张尉看到唐谧面色有些不对,担忧地问:“唐谧,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不是,我只是在想,穆殿监来这里做什么呢?按理说,我们该下去看看,可是,我觉得这个山谷不太安全,我们没有准备,我们今天还是不要冒险吧。”唐谧说完,便紧锁眉头,自顾自地转身往回走去。   白芷薇也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看到唐谧思考的样子,追上去问:“你是不是觉得穆殿监有什么不对?”   唐谧点点头,说:“你觉得穆殿监是怎样一个人呢?”   “感觉上是很严肃的人,并不让人亲近。可是,他应该是全心全意在维护御剑堂吧。”白芷薇说完反问道:“你过去不是一只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么?”   不等唐谧答话,追上来的张尉便说:“不能因为殿监从那山谷里出来就乱怀疑什么吧。”   “是不能,但是我觉得总要留一份心才好,无论如何,那山谷看上去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唐谧答道。   三人走了一阵子,忽然唐谧肩上的小猴子好像发觉了什么,一下子跳到树枝上藏了起来。 唐谧猜测前面可能有什么不对,停下脚步,向前张望。 好一会儿,前方隐隐传来人声,接着,是脚踏树叶的沙沙响声,片刻之后,桓澜和慕容斐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张尉一见,高兴地跑上去,道:“怎么是你们,莫不是来找我们的?”   慕容斐一看三人虽然衣衫狼狈,浑身都是些浓绿的痕迹,可是面色红润,精神也不错,心中舒了口气,带着些责备的口气道:“何止我们在找你们,昨天你们三个彻夜未归,半夜里烨英姐便出来寻人,一路寻上剑宗,结果桓澜知道了,以为你们又去了‘幻海’,便往那里去找你们。今天烨英姐说,御剑堂所有殿判都已经出来寻人,你们几个到底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唐谧往树上的小猴子那里一指,道:“那,就是那家伙在路上抢了我的剑,害我们黑夜里一路追进林子迷了路。”   “那一早起来为何不往山外走?我们刚才经过那个被打死的树妖,看见你们一路留了记号往山里走,都不敢发信号召集别人,生怕你们几个又是去干什么出格的事,被别人看见不好交代。你们三个武功不怎么样,胆子可是真大。”慕容斐继续责怪道。   唐谧又一指那小猴子,说:“说来话长,简单讲,还是这家伙的原因。”   桓澜在一旁冷着脸说:“行了,活着就成了。”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支联络用的烟花,一拉尾端的绳子,放出信号,转身便往回走。   慕容斐看了笑笑,问道:“你们怎么得罪他了,找你们的时候还挺着急的,见了面怎么就摆臭脸。”   “谁知道,真是别扭的小孩,懒得理他。”唐谧摇摇头,向前走去。   慕容斐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白芷薇:“那个树妖是你们杀死的?”   “是啊。”   慕容斐神色微变,又问:“白芷薇,你可觉得自己的剑力量大增?”   白芷薇想起昨夜那有些异常的感觉,道:“是增加了一些,而且,在感觉自己力量不济的时候,似乎还有力量从剑上反补回来。”   慕容斐听了,略略沉吟,道:“我也是武功突进,那感觉好像突然有人把你从低处拉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下子就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白芷薇颇有同感,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剑魂得了佟敖剑魂之力的缘故?”   “想来该是这个原因。”慕容斐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那样赌命一战还是颇值得。”   唐谧走在前面,虽然嘴上说着懒得理桓澜,还是凑上去,嬉皮笑脸地问道:“这位大侠,敢问是谁惹了您啊?”   桓澜走得极快,瞟了她一眼,说:“与你们无关。”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和我们有关呢?”唐谧急急跟在后面问道:“莫不是昨天我们打了你表妹一顿,她跑去找你告状了?”   “你们打嘉禾干什么?”桓澜停下脚步,瞪着唐谧问。   唐谧笑一笑,道:“生气呗,自从这个表妹来了,桓大侠就不理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胡说八道,昨天在玄天阁白芷薇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桓澜有些生气地说,扭头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唐谧你这个人最不老实,我还是比较信白芷薇说的话。”   唐谧看着桓澜急行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白芷薇到底说过些什么惹恼了这尊小佛。   待到白芷薇跟上来,唐谧拽着她低声问道:“你这个毒舌昨天在剑宗那里和桓澜说了什么,害得他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太对劲。”   白芷薇满脸委屈,道:“我昨天在剑宗一直陪张尉来着,哪里有和桓澜说过了什么。”   唐谧想了想,又问:“那御剑术课之前,你见过桓澜么?”   “见过,打了个招呼他就匆匆走了。”   “那么,见到他之前你在说什么来着?”   白芷薇努力回忆半晌,说:“我似乎在对张尉说,我和唐谧在蜀山就你这么一个真正的朋友,我们会跟你说瞎话么。”   唐谧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恐怕是这话正巧被桓澜听到了。难怪人家不高兴呢,你这么说,桓澜和慕容斐他们又算什么。”   “自然也是真正的朋友,可当时我不是只对着大头一个人么,桓澜这人也忒小小心眼儿了些。”白芷薇摇了摇头,很是不以为然。   “这你就不理解了,算了,我先去开导他吧。”唐谧说完,又追向了桓澜。   桓澜兀自向前走着,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我认识一个人,因为他是个天才,所以总是和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人在一起修习。原本年纪大的孩子就不喜欢带着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儿,更别说那孩子还是个比他们聪慧许多的天才,所以,他应该一直都很寂寞吧。”   桓澜身子一震,没有说话,脚步却慢了下来。   “而且这个人啊,有事情总是憋在心里,容易钻牛角尖,又喜欢给别人脸色看,就更不招人喜欢了吧。”那声音继续说。   桓澜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停下。   “可是,我很喜欢他。因为这个人不但聪明,武功好,为人也真诚。而且在我和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三更半夜也会跑出来,有时候明明知道我在故意逗他,也能努力忍耐。只是我担心,我在这人心中一直不老实,这样的一番表白,他是不是会信呢?”   桓澜听了,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脚下虽然没有变缓,却忽然清清淡淡地开了口:“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呆会儿见了穆殿监,该如何应对吧。” 第四十章 魂兽召唤术   过去唐谧认为,如果说御剑堂内还有一个剑童并不惧怕殿监穆显的威严,那就一定是自己。但是今天,当她看到站在一众御剑堂殿判之中那个神色凛冽的灰衣之人时,心中竟也不由升起了畏惧之感。   但是唐谧明白,在这种时候,能够硬着头皮顶上去的只能是自己。于是她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道:“穆殿监,各位殿判,十分抱歉,我等让诸位担忧了。”穆显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唐谧身后的几个剑童,这才转而开口问她:“看来都没有受伤,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吧。” 唐谧一抬头,正对上穆显迫人的凌厉眼光,心中打了个突,赶紧埋头看着脚尖,道:“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黄昏,我等在由剑宗回御剑堂的路上时,遇到一状如巨猿的妖物拦路生事,谧学艺不精,被那巨猿抢去了佩剑,之后我等三人追入树林深处,虽然抢回佩剑,但因日落迷途,只好于林中夜宿,等待今早日出才得以寻路而出。”   慕容烨英一听唐谧说是在青石阶上遇到妖物,便知她定是在瞎编乱造,心中纳罕这孩子一向聪明,怎么会不记得青石阶被堕天大人布下了强大的保护结界,妖物和猛兽根本无法入内,竟然编出这么个破绽百出的理由。当下,她站在穆显身后轻咳一声,还对唐谧频频眨眼。   唐谧当然明白慕容烨英的好意,她猜测,慕容烨英大概并不知道‘堕天的转世已死,当年布下的结界之力已经在慢慢消失’这个蜀山的最高机密。但自己的这番说辞,知道这个秘密的穆显定会信了七分,而且,她料定穆显一定不会希望让更多人知道此事,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应该会草草地结束审问。   果然,穆显神色微动,并没有追问这件事,而是转了话题:“那今日为何又拖到此时才出来,莫不是连根据太阳辨别方位的本事都忘了?你们在御剑堂都学了些什么!”   关于这件事,唐谧之前也已思量过该如何应答,因为几人在洞中看到的事情涉及到堕天.魔王.及她的双生妹妹,再加上唐谧这些日子已对穆显生出些戒心,最终还是决定另辟一套说辞:“回殿监,那是因为我等在途中遇到了树妖,对敌时被其射出的黏液麻痹了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此时,慕容斐上前一步说:“回殿监,斐找到三人时,此三人正僵困于树妖的根须之间。是我和桓澜二人与那树妖激战多时,这才将他们三人救下。”   唐谧没想到自己虽没和慕容斐串过口供,他却能如此反应,此时这获救之话此时由他嘴里说出,自然是比自己说的更加可信。她脸上虽然不敢有所表示,心中却是大大感激他的机变与配合。 这时,桓澜也在一旁道:“那树妖确实不好对付,澜也觉得算是个敌手。”   蜀山新一代中最优秀的两人既然如此说,再加上唐谧他们三个也确实满身树汁,模样狼狈,穆显似乎觉得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当即道:“虽然如此,你们几个也并非完全没错。况且,今日整个御剑堂也因为众殿判一起出来寻找你们三人而全部停课,故此,我决定将你们的言行考绩扣去一半,以作警示。”   唐谧低着头悄悄一吐舌头,暗自庆幸捅了这么大一个娄子居然就如此轻松过关,并没有演变成预想中的可怕审判,当即恭敬道:“是,我等知错,甘愿受罚。” 穆显微微点头:“至于有妖物闯入青石阶的事,你们万万不可与人乱说,以免造成人心浮动。我自会和掌门和各位宗主详查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好了,大家都快回御剑堂吧。”   待到三人回到御剑堂后,才惊觉自己居然在一夜之间已经蜚声为家喻户晓的风头人物,不但如李冽和史瑞这种与他们一向关系非常者纷纷前来看望,就连其他仅仅只是认识的人也都统统跑来探望了一圈,可是唯独君南芙,却并没有出现。   张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唐谧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总是在围绕着他们的人群中搜索着谁,而当热闹散尽的时候,那双一向明澈的眼睛便沉下一层浅淡的落寞。 唐谧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明朗少年就要消逝了,她猛地站起身道:“我找李理去。”   李理正独自在自己房间的榻上悠闲地看着书,见唐谧走进来,略有些吃惊地说:“听说正有一堆人围着你呢,我还说一会儿等人少了以后,再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倒自己来了。”   唐谧笑着坐到她身边,说:“可不是着急见你么,李理,拜托你的事有眉目了么?” “你是说君南芙的事吧,简单的已经有了,不过都是些大陆消息,要想挖出秘闻来可不能着急。”李理说完把书一扔,向后一靠,问道:“我很好奇呢,你怎么会对君南芙如此有兴趣。”   唐谧觉得李理虽然江湖气颇重,却直率坦荡,想了想,决定据实相告:“因为,她怀疑她欺骗我最好的朋友。而且,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亲口承认骗了人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让我的朋友解脱。”   李理听了,有一点兴奋,抬身坐起来,道:“这样啊,所以想抓住她的弱点,逼她自己承认,对不对?唐谧,你真的很对我的路子,我喜欢你。”   “对了,李冽这个人你听说过么,能也给我搜集一些消息么?”唐谧立刻顺杆爬,笑着问。 李理歪着头想了想道:“详细的消息一样要等,不过,他的事,简单的我倒是知道一些。”   “哦,这个人你也留意过啊?”   “嗯,那是当然。我呢,一直认为,就算不能通过五殿大试被送出蜀山也没太大关系,因为在江湖上混,实力有很多种,人际关系啦,耳目灵通啦,见多识广啦,这些都是。所以,我平日就十分注意积累有用的东西。”李理解释道。   “这么说,李冽的消息算是有用的东西了?”唐谧好奇地问。 “是啊,你入门的晚,所以才不知道,这个人在我来蜀山那一年升入剑宗。因为他当年在剑童中算是和慕容斐齐名的人物,所以那时虽然离开了御剑堂,还是常常被人谈论。”李理说完,忽发感慨,道:“说起来,慕容斐真是个不幸的家伙。”   “怎么说?” “那么一个优秀的人,若是生在其他时候,一定是一枝独秀的。可惜啊,他来御剑堂的时候,这里有李冽。而李冽好不容易走了,又冒出来一个桓澜。慕容斐这个人啊,其实从来没有真正风光过。”李理有些惋惜地说。   唐谧听了,笑道:“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风光。”   “也对。”李理说完,想起了什么,道:“那个李冽,倒是有一点很奇怪的地方。他去了剑宗以后,好像经常不在宗里修习,而且,似乎也没人管束他,仿佛他来去自由是被殿监殿判默许的一样。”   唐谧听了,觉得这的确是一条不一般的消息,顿时抓住李理的手说:“看来真没找错人,李理,拜托,拜托你再多给我搜集些情报。”   第二天的术法课,义金殿的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术宗蓝色长衫的花白胡子老头,他咳了两声,以十分低哑的声音说:“敝姓胡,以后会教授你们术法。” 唐谧觉得那声音难听得像铁锯刮耳,想到今后差不多一年都要听到这种声音,她不自觉地缩了缩头。   只听胡殿判继续道:“今年,你们要开始学习魂兽召唤术。这是一项……” 他说着说着,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续道:“是一项很容易,但是也很危险的术法。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住一只猛兽,关键是要看你是否可以控制住它,而不是被它所控制。所以,魂兽切忌不可以豢养得太大,以免反噬其主。这是修习魂兽召唤术的第一个要点。”   胡殿判说罢,举起左手,接着又是一阵疾咳,然后说道:“左手连心,以左手作召唤魂兽。” 众剑童听了,都模仿着他的样子抬起左手。   “和你们猜测的相反,召唤时不要使用心力,一点都不能用。你们先要学习如何完全放弃自己的力量,听得懂么,要完全放弃。”难得这句话胡殿判说出来一气呵成,没有咳一声。   唐谧现在已经习惯轻易找到自己的心力,现在忽然要自己放弃,怎样也找不到那种感觉,这时她听见胡殿判说:“当你的力量退去时,有另一股力量开始显现,你感觉到这个力量,请求它出现在你的面前,记住,是请求。而不是命令,然后,用你脑海中浮现出的名字呼唤它。”   唐谧看了看周围的剑童,发觉就是那些“老人们”也没有立刻召唤出自己魂兽。胡殿判咳嗽了一阵,接着说:“你们那些曾经召唤出来魂兽的剑童,但是如果这次召唤不出来,也不用觉得奇怪。因为,你们的术法不够稳定,还有,你们的魂兽日夜都和和你们一道成长,所以那个力量的脉动也在不断变化,需要重新寻找。” 胡殿判的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男剑童的声音说:“赤唬。” 唐谧顺着那声音看去,原来说话的是一个剑童中的“老人”,她记得邓方曾经给她介绍过,似乎是叫方秩离。 随着方秩离的这声低呼,他手掌上出现了小小一只红色的怪兽,虎头马身,虽然巴掌大小,却已经很是神气威武。   胡殿判点点头,道:“这次也还是方秩离第一个呢,嗯,你若不是眼睛看不见,怎么会还留在这里。” 唐谧看着那个虎头马身的小小魂兽,心中羡慕不已,收回心神,闭上眼睛,重新试着放弃自己的力量。 忽然,她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那个女剑童,睁开眼睛,你要闭着眼睛面对你的敌人么?”唐谧吓得猛一睁眼,正对上胡殿判的目光,马上展开一个甜笑,说:“多谢殿判指教。”   只是她被胡殿判这么一扰,唐谧一时更加找不到方寸,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所谓完全放弃掉心力的那种感觉,不免着急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邓方、王动他们这些已经修习过魂兽召唤术的“老人”们纷纷唤出了自己的魂兽,顿时,义金殿内热闹了起来。 也许因为这些魂兽都十分幼小,还不是很受控制,就像顽皮的小猫小狗一样,在殿内四处溜达玩耍,不论主人怎样使劲也召唤不回来。一时间,义金殿内被六条腿的小兔子、肋生双翅的蜥蜴、会喷火的三足乌等等十来只稀奇古怪,跑来飞去的魂兽弄得乌烟瘴气。   尤其是邓方唤出的那只三足乌,看起来不过是一只小不丁点儿,黑羽红足的小鸟,精力却极其旺盛,围着那些还未召唤出魂兽的女剑童飞来绕去,冷不防喷出一小簇火焰,扫向她们的眉毛和头发,吓得女剑童尖叫着四处躲避,完全忘记了继续召唤自己的魂兽。   花白胡子的胡殿判在烟尘中猛烈地咳嗽着,好不容易平息之后,立即喝道:“邓方,你以为干扰了别人修行,自己就能更容易通过大试么?还不赶紧把你的乌鸦招回去。”   邓方见自己的小小计俩被胡殿判一语道破,只好一挥手,冲那正拍着翅膀在女剑童中间盘旋的三足乌唤到:“回来。”那只小黑鸟立刻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向邓方,在空中一个疾停,乖乖落在他的肩上。   其他人一见“老大”都已经收了手,也不敢再造次,纷纷召回自己的魂兽。胡殿判环视一圈捣乱的剑童,沉声说:“虽然今年你们大家最终会成为对手,但是,如果你们因此就期望自己的对手弱小不堪,那么,请还是不要在御剑堂虚耗时光了。”   说到这里,胡殿判顿了顿,面向全体剑童,以低哑而郑重的声音道:“蜀山,从来都只属于对可尊敬的对手心怀渴望的人。” 邓方有一点不服气,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难道魔王也值得堕天大人尊敬么?”   胡殿判的花白胡子一颤,似乎听到了邓方的嘀咕,却没看他,而是继续对着全体剑童说:“堕天大人曾经说过,能够被称为对手或者敌人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之后,他转而问道:“你们知道魔王的魂兽是什么?”   剑童中安静了片刻,突然传来王动的声音:“是足足有三人高,崔嵬如山的巨猿!” 胡殿判略一点头,道:“魔王在战场上,总是坐在那巨猿的肩上指挥战斗。堕天大人见了,曾经说:‘力量如此强大的魂兽也匍匐在她的脚下,这个人的心,真是坚强得让人肃然起敬。’我希望,你们在将来,也会遇到让自己肃然起敬的敌人!” 接着,在一阵咳嗽平息之后,他说到:“邓方,言行考绩扣一分。”   在这场小小的骚乱之后,义金殿平静了许多,那些“老人们”开始练习如何更加熟练地唤出魂兽,而新剑童们则重新开始尝试魂兽召唤术。   偌大的殿堂安静下来,间或从“老剑童”那边传来一两声低呼魂兽名字的声音。忽然,唐谧听到一声低唤:“苍蠡。”   这声音并不大,可是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吸引向那声音的源头,只见张尉的手上出现了一只摇头晃脑的白色小兽。   “啊,召唤出来了呀!真不愧是张尉!”庄园笑着第一个跑过去,端详了那小兽半晌,道:“是小狗么?白白的,真可爱。”   “张尉,你这魂兽是什么?”白芷薇问道。   “我也不清楚,刚才忽然感觉到另一种奇怪的力量,脑海里便跃出这个‘苍蠡’这个名字,然后我一叫,这个小家伙就跑出来了。”张尉看着那白色小兽,喜不自胜地道。 “麒麟,这是幼年的麒麟。”胡殿判此话一出口,殿中立时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向张尉投去艳羡的目光,直看得张尉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   “麒麟虽好,但它的弱点是成长缓慢,你以后的修炼并不容易。”胡殿判说着,拍了拍张尉的肩膀。 唐谧见张尉唤出了麒麟,心中也很是高兴,转回心思,再次尝试放弃自己的心力,寻找另一个力量的所在。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脱离离身体的束缚,像一个旁观者审视着自己,似乎即属于这个世界却又游离于这世界之外。 然后,有一个陌生的力量发出心跳般勃勃的脉动,一个名字闪念而过,她忙唤到:“行迟。” 刹那,一个黑白相间的小兽骤现,出现在她的手掌上,她欣喜地一看,顿时觉得如遭五雷轰顶,在心中暗暗哀号道:“上帝啊,佛祖啊,给我一道地缝钻吧,简直太丢人了!怎么会是一只熊猫。”   唐谧慌张地一收手掌,想把那个熊猫掩藏起来,不想它虽然名叫“行迟”,行动却一点也不迟缓,一骨碌滚下她的手掌,落到地上,好奇地四下张望。   “快看,是唐谧的魂兽。”又是庄园第一个叫了起来。   唐谧下意识地往人群中一躲,恨不得立即消失,这时只听周静道:“天呀,是貔貅,真是太神气了!”   其他的剑童也凑过来,议论道:“可不是,真的是貔貅啊。唐谧,你也挺厉害的嘛。” “貔貅,我头一次见到活的,真了不起!”   唐谧听得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那胖乎乎的,有着两只黑眼圈,一双黑耳朵以及短短的黑色四肢的小动物,心想:难道,在这个世界滚滚不是叫做熊猫么?“   “嗯,的确是貔貅,据说上古时黄帝大战蚩尤,黄帝便事驱貔貅与蚩尤相斗的。唐谧,要记住,想要控制住这种猛兽并不易啊。”胡殿判在一旁点头说道。 唐谧听到这里,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心虚地看着那个正身处于众人的注目礼中泰然自若,缓缓爬行的小滚滚,尴尬地笑而不语。   一天的术法课下来,大多数剑童最终都唤出了自己的魂兽,只有白芷薇到最后也没有办到。她学新东西向来最是灵光,此次受挫,僵者一张小脸,一幅闲人莫近的表情。   张尉和唐谧陪着她走出义金殿,等到身边没了外人,唐谧才问:“怎么了,刚才有什么不对么?” 白芷薇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方才道:“我,完全没有办法放弃自己的力量。” “为什么呢?”张尉奇怪的问。   “因为。”白芷薇犹豫着,抬起眼睛的时候正对上那两个伙伴关切的目光,这才接道:“因为只有感觉到力量的时候,我才能够实实在在地觉得安全。”   “噢,这样啊。”唐谧用轻松的口气道:“那下次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想想我们两个吧,我们不是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么?” 白芷薇笑了笑道:“等你嫁了人怎么办?大头娶了第一美女以后也不会再有工夫理睬我们的。”   “为什么?谁说我会不理睬你们的?”张尉不解地问。   白芷薇故意搬出认真的表情,道:“你选择吧,要我们还是要她。”   张尉一愣,脸上露出为难,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唐谧赶紧解围道:“大头你别理她,她自己唤不出魂兽,正想办法找别人难受呢。” 张尉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却在心底里感觉到已然陷入了一道解不开的难题之中。 新的学期,刚开始似乎还颇为平静,但自从一只神秘的绿色小猴现身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起立:这个小家伙先是偷走了唐谧的佩剑,引得兰人进入蜀山深处,遭遇到危险的树妖,后来又直接将他们带到多年前魔王姐妹和堕天大人创立蜀山剑法的山洞中……如此一夜未归,以致全体殿判都跷课前往山中搜救,三人组自然逃不脱言行考绩的处罚。这还不是他们遇到的唯一麻烦,在新的魂兽召唤课中,一向聪敏的白芷薇MM量居然无法召唤出自己的魂兽,此刻,芷薇MM对两位好损友的友情秘笈嗤之以彝,而唐谧这才想起。这些天只顾着和小猴子周旋,居然忘记了师父大人交给她的重要任务…… 41飞翔的力量 晚饭的时候,唐谧听到邻桌的剑童在抱怨藏书阁为什么还不开放。她这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在藏书阁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扒了两口饭,她匆匆跑到藏书阁,推开门一看,发觉一切都和她两天以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几乎让人以为这期间,祝宁和欧阳羽根本没有从那道菱花阁子门里出来过。 唐谧摇了摇头,认命地坐到长几后面,开始继续整理借阅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迷迷糊糊地趴在长几上睡着了,蒙眬中感觉有人将她抱离了长几。她想要去看看那人是谁,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恍惚觉得正身处于一个安稳的怀抱,便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小寐醒来,她发觉自己躺在长几旁的薄榻上,一人正盘坐在几前,整理着借阅录。她看着那人的背影发了一阵呆,才发觉一件很糟糕的事,原来自己竟已只需要看到背影,便可以认出他来了。 她不自觉地轻轻叹息一声。 那人耳目灵敏,察觉到这微小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笑问:“怎么这么可怜,被你们的祝司库抓来当苦力了?” 她笑笑答道:“回顾宗主,我可不是苦力,而是徒弟。” 顾青城有点讶异,剑眉一抬:“他怎么挑了你?你自己愿意么,你对他知道多少呢?” 唐谧想了想,发觉自己除了知道祝宁是一个机关狂人以外,对于他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于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会看上我,可能就是瞧我顺眼吧。我也不太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脾气古怪得紧。” 顾青城看了一眼紧闭的菱花格子门,问道:“他们进去多久了,在里面干什么,你知道么?” “好像是在制造什么飞翼,已经闭关三天了,不知道出来过没有,难道他们不用吃喝拉撒么?” 顾青城眉头微拢:“腿都废了还老想着要飞啊。”然后他转而展颜对唐谧说,“看来你还没被正经地当作徒弟呢。不知道吧,那门里面可是什么都有,十天半月不出来都没关系的。” 唐谧这才有点看穿了祝宁的小算盘。 这人一定是估摸着以她唐谧的性子,若是没人监督,整理的工作没有十来天一定干不完,他正好可以用这个借口一直关着书阁,名正言顺地在里面闷头造飞翼了。 唐谧想到这里,不禁有点气结,委屈道:“我这个徒弟可当真做得可怜呢。” 顾青城觉得眼前小姑娘的口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瞧着她笑而不语,转朝菱花格子门里朗声道:“祝宁,你这借阅录都整理齐备,明天藏书阁便不可再四门紧闭了。明晚,你和你的两个徒弟都在这里等我。” 菱花格子门内沉默了一会儿后,祝宁生涩的声音才传出来,听上去,他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好的,我明白了。” 顾青城说完,起身对唐谧说:“走吧。” 唐谧跟着顾青城走出藏书阁,不解地问:“顾宗主,你都帮我整理完了么?这么快啊?” “没有,剩下的想必你们祝司库会在今晚干完的。他这人的潜力实在难以想象。”说话间,顾青城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孩子似的开怀。 唐谧恍然大悟,也跟着笑起来,可是又有一点不解地问:“宗主不希望祝司库制造飞翼么?” “不是不希望他制造飞翼,而是担心他这样下去,会不见容于蜀山。”顾青城不无担忧地说,“既然他要收你为徒弟,我就不妨告诉你,你再权衡看看是不是要拜师。” 顾青城说到这里,直视着唐谧:“祝宁这人,一直在寻找着其他的力量。比如,他并不愿意通过修炼御剑术来达到飞行的目的,而是希望造出飞翼这种东西。” 唐谧略觉不解地问:“祝司库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武功和术法,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掌握的力量。其中深奥的,比如御剑飞行,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掌握,而祝宁希望可以找到另外的一些力量,一些就算是最普通的人也可以支配的力量,去做到同样的事情。比如,造出飞翼,利用风力去飞翔。” “这听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对啊。少数人才能掌握的力量对整个世界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我倒希望最好只用按下一个机关,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自己做了才好。”作为现代人的唐谧觉得祝宇的想法毫不离经叛道,口气轻松地道。 顾青城站在夜色中,笑容淡淡褪去:“蜀山讲求的是严格、艰苦、漫长的修习。在这样的修习中,不断发掘自身的力量,而又不被这力量所迷惑。你认为,这一点和祝宁的想法能够共存么?” “祝司库不也是在严格、艰苦、漫长地寻找他想要的力量么?只不过,当他找到以后,就可以让更多最普通的人都能简便地利用了,差别只是如此而已。”唐谧迎向顾青城渐渐锐利的目光,坦然地说。 顾青城神色微动,仰望向天空:“百年以前,有一个管自己叫‘第六天魔王’的人,她希望找到一种方法,让普通的士兵可以拥有犹如那些筋骨奇佳又经过长期修行之人才有的力量。但是最后的结果是,这些士兵全部变成了杀人食心的恶魔,而她自己也因此成为传说中残暴的邪恶魔王。你明白么,我担心祝宁也走上这样的歧途啊。” “人们评判事情的对错,从来只看结果。也许,魔王当年是出于对士兵的怜悯,希望能够找到减少受伤与死亡的方法,但是却失败了。”唐谧随口推测道。 顾青城扭脸深看她一眼,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既然你这么说,那么随你吧。也许,你的确是应该做祝宁的徒弟。” 唐谧觉得他话意未尽,却又抓不住什么可追问处,略一思索,倒想起另一桩一直没问明的事来:“请问顾宗主,所谓‘风霜雨雪雾’五剑现世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未霜’和白芷薇的‘雾隐’还有张尉的‘沉风’,再加上慕容斐的‘迫雨’和桓澜的‘雪殇’就是所谓的‘风霜雨雪雾’五剑。这五把剑是大周末年最有名的大铸剑师公冶子所铸。传说,只要其中的一把现世,便足以乱世,而如今五把剑同时现世的情况,却是多年来从未见过的。” 唐谧听了一皱眉:“怎么听起来有点儿不吉利呢?” 顾青城的嘴角漫出温柔的笑意:“什么叫不吉利?因为会‘乱世’吗?我猜当年公冶子所说的‘乱世’,就是动摇世间旧有秩序之意,对于他来说,这更多地是一种期望。因为大周末年,‘周’已不过是一个名号而已,实则诸侯纷争、战火不断,如果那样的局面能够被动摇,对世人来说,岂不是很好么?” “我听说,当年魔王得了‘未霜’后,又费尽心力寻来另外四剑,可是却没有能找到可以被剑魂认可的剑主,为此她一直耿耿于怀。” “大概吧。‘未霜’严格地说,是荣安公主华瑛的剑,我猜魔王看到自己体弱的妹妹竟然会是这样一把动乱世界之剑的剑主,多少觉得有些不甘心吧, 所以她才想看看其他剑主是个什么模样,也许她还想知道,凑齐了五把‘乱世之剑’后究竟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要知道,她可是最不相信这类预言的人。” “嗯,我也不信这些故弄玄虚的命运预言,至少现在看来,当年的‘乱世’之人是她,而不是她的妹妹啊。” 不着痕迹的一笑划过顾青城的面庞,他看着面前这个不信宿命的少女,以略带逗趣的口吻问:“那你又怎么知道,百年前推动四国之乱的那双手一定不是荣安公主的呢?难道,那里面就没有她的一份力么?” 唐谧听出顾青城的话里有笑她思想简单的意味,好在她面皮厚,仗着自己如今是个小P孩,不屈不挠地保持着少年人不讲道理的执拗:“我的确是不知道啊,难道顾宗主就知道了?既然我们都不知道真相,那么就什么可能都有。就如同这乱世五剑一同现世一般,根本就是充满着无限可能的事啊。” 顾青城听了一愣,似乎觉得唐谧的胡搅蛮缠颇有些值得玩味之处,略一沉吟才说:“的确,人们总是执著于了解命运会如何,其实,无限可能岂不才是最好。故此你们也根本不必在意那五剑之说,且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说完,他举步前行,转眼便融入了深蓝的夜色中。 史瑞在这个深蓝的春日夜晚,心里毛躁得厉害,他想想来御剑堂这几天所过的日子,只觉得分外模糊。 一切对于他来说似乎都很顺利。御剑堂起始的功课并不难,虽然练功辛苦,却不吃力;原以为和比自己小上两三岁的孩子相处会有些元趣,不想实际上也没有那么糟——他的见闻虽然不算很多,可天生就是那种有六分能吹出十分来的主儿,对着这帮他眼里的小毛孩儿一阵天上地下、有的没的胡吹一通,大家瞧他的眼光登时便不一样;新结识的张尉更是个热心人,不但抽空带他熟悉了御剑堂各处,还说出一句最让他感激涕零的话来——“你们殿剑童的年岁小,要是平时觉得寂寞,多来找我和唐谧、白芷薇玩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切都这样好,所以才会在心里留不下痕迹。 到底对别人胡吹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或者在剑法课上为何被殿判赞扬?现在想来都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只有事件,没有细节。唯独只记得前天夜里听说白芷薇他们三人从剑宗下课未归,全部御剑堂殿判都一起出去找人时,自己是怎样地担心着急。 然而,当史瑞去看白芷薇的时候,混在一帮闹哄哄的剑童中间,话没说上一句,便又跟着人群稀里糊涂地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要比所有人担心白芷薇得多,甚至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多得多,然而当时瞧上去,却和旁的剑童无甚分别,这着实让人心中烦闷。 这样烦躁着,就忍不住在梅苑外溜达起来。入夜未深,还未到关苑门的时候,梅苑门口进进出出的女剑童颇多,但身形如山一样的秦嬷嬷已经抱着胳臂站在门口的桃树下,杀气腾腾地注视着往来的剑童了。 史瑞在门口转悠一阵,便已招引来秦嬷嬷的注意。她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放声喝问道:“那个剑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呢?想进去找谁?” 史瑞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忽见梅苑里一个人低着头快步走出来。 秦嬷嬷一见这人,立时将史瑞忘到一边,断喝一声:“白芷薇,你还敢出去!” 白芷薇原本将头埋得极低,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被秦嬷嬷这样一喊,反倒站定了脚步,一仰头,毫不在乎地反击道:“正是要出去,我被禁足了吗?现在关苑门了吗?” 秦嬷嬷被这样一顶,顿时面露不快:“还好意思还嘴!你说说你个姑娘家,给御剑堂闹出了多少事儿来。你等着,我这就叫穆殿监给你下禁足令!” 白芷薇心里明白,御剑堂的禁足令可不是那么轻易就罚下的,秦嬷嬷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故而并不多言,只是抱剑立于一旁,一副倒要看你如何要来禁足令的架势。 秦嬷嬷见唬不了白芷薇,自己又下不来台,一时僵持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史瑞见状,三两步走到她身前道:“秦嬷嬷,您刚才和我说话呢?” “嗯,嗯,啊,对,你要干什么来着?”秦嬷嬷看向史瑞,脸上的线条终于得空松了松。 “我、我,我想问您一些事儿,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我想……”史瑞一边说,一边把手背在身后冲白芷薇打手势,示意她赶快离开。 白芷薇见了,也不多言,转身便往外走。 秦嬷嬷见白芷薇要走,似是还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刚冲她喊道:“你……”才说了一个字,就听面前少年大声说:“秦嬷嬷,请问您的芳龄几何?” 未出口的话便被生生地吞回腹中。秦嬷嬷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少年好一阵,才说:“你为何问这个?” “我、我是替别人问的。”史瑞随口胡编道。 “替谁?他为何叫你这么问?”秦嬷嬷继续追问,声音竟然异常的温柔,似乎有某种暗示或者期待隐藏于其间。 史瑞想不出该编出谁来凑数,偏头一看白芷薇已经走了,便硬着头皮说:“是御剑堂里一个我很尊敬的人。秦嬷嬷,我知道这么问一个姑娘家的芳龄实在太过唐突,可是、可是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你不便说,我、我这就走了。”说罢,脚底抹油,掉头便溜。 他远远寻着白芷薇的身影,一路走出御剑堂大门,来到西面的果园里。果树栽得齐整,加之又才是冒苞的时节,枝叶并不浓郁;故而虽然隔得远,却仍能借着月光看清白芷薇的模样。 只见她抽出淡薄如雾的长剑,先是疾疾舞了一套剑法,然后停下来,静静凝视着手中之剑,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如水的月光漫漫在她周身,枝条交错的暗影在她身上投下纷乱的痕迹,风生影动,于是黑暗与光明在她的身上交替流动,模糊了她纤长的身影。 这样过了片刻,白芷薇身形微动,执剑之手向前一展,长剑便离了手,浮在距离她手掌大约一尺之地。紧接着,她左手结印,右手作劈剑之姿,浮空之剑随即劈出,几乎透明的长剑在暗夜里疾飞向前,唯能看清剑上凝着的一抹月光。 伴着“扑”的一声响,长剑深深刺入一棵一丈开外的果树,她再一抬手做出横扫之姿,刺人的长剑在树中一震,斜切而下,一剑将树干由里向外切出个深深的大口子后,又飞回她的掌中。 白芷薇看看掌中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甚满意,猛地抬手又是一剑。这剑射得突兀,史瑞还未看清,剑已横着劈断丈余开外的另一棵果树。只见树冠摇了摇,上半截果树歪倒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史瑞在远处看得心下称奇。虽然还未学过,但他已猜出这就是蜀山闻名天下的御剑术了。他听说这是一门相当艰深的功夫,对于剑童来说,通过五殿之试,大约也就只能达到随心所欲地让手中剑飞出再收回的程度,根本不要妄想这飞剑还能有什么伤人之力。如此说来,白芷薇如今在御剑术之上的造诣,已经高出了一般剑童很多,难不成她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白芷薇此时已经剑回鞘中,站直身体,双手握拳,远远看去只觉得她全身的线条都已绷紧,似乎是在蓄力一般。 这样保持着用力的模样好一会儿,她的双肩忽然一沉,仰天大叫道:“啊,受不了啦,该死的魂兽,你给我出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咒骂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史瑞先是吓了一跳,转而看着远处那少女仰天怒吼的模样,不知怎的心生柔软,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白芷薇听到笑声,扭头看去,见史瑞正笑嘻嘻地站在 树影里,脸上立时腾起两团红云,恼怒地责问:“你来干什么?” 史瑞原本每次看见白芷薇,总觉得心上紧紧绷着一根弦,而刚才的刹那,那心弦似乎被人一拨,震颤着松懈了下来,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和自信。 他敛笑往前紧走几步,解释道:“刚才看见你一个人出来,有些担心,所以这才跟着来看看。” 白芷薇一皱眉道:“刚才看到的事,可不许和别人乱说。” 史瑞没有深想为何不能说,只觉得自己与白芷薇在一起的感觉,忽然比过去要自在了很多,然而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比原先好,总之头脑似乎灵光了起来,想说的话也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他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解脱感鼓舞,两只手在眼前一阵乱挥,嘴里念念有词几句,才说:“刚才我对自己施了个咒法,已经把今晚所见全都忘掉啦,你就放心吧。” 白芷薇也发觉到了史瑞的变化,忽然觉得和他相处也不再如原先那般别扭,见他大猴子一般上抓下挠的模样,脸上不觉挂上一抹淡笑,可嘴里仍然恶狠狠地说:“再发个毒誓,如果说出去就全丶家丶死丶光光。” 不想史瑞却正色道:“那可不成,就算我说出去,也只是我一人的过错,为什么要连累全家?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么做事的。这样吧,我发誓要是说出去,就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白芷薇这才放了心,想起刚才在梅苑时,正是史瑞帮自己解了围,倒觉得自己有些太凶,予是垂下眼帘,低声道:“刚才在梅苑多谢你啦。其实我不怕别人知道我唤不出魂兽,只是不想很多人知道我御剑术的功夫。” 史瑞听了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别介意,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白芷薇无心再练,扭头冲果树上喊了一声:“喂,你也别跟着我了,我这就要回去了。” 史瑞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才瞧见那枝丫上正蹲着一只巴掌高的小绿猴子。他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问:“白芷薇,你认得这小猴?” 白芷薇点点头,冲小猴一招手,那小猴顿时从树上蹿到她肩上,歪着脑袋打量起史瑞来。 史瑞见这小猴机灵又通人性,对心里的主意更有了几分把握:“白芷薇,我帮你想到一个可以招出魂兽的法子了……” 唐谧回到屋中的时候,看见白芷薇正在逗弄那只绿毛小猴子,惊奇地问:“这小家伙怎么来了?” “不知怎么找来的。你去藏书阁的时候我跑去果园练功,它一直蹲在树丫上陪我。”白芷薇说着,一伸手,让那猴子跳到自己的左手掌上,侧过头神秘地说,“唐谧,你看我俩给你露一手秘技。” 白芷薇的话刚落,唐谧只觉眼前一花,那只绿色猴子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只见白芷薇模仿着召唤魂兽的姿势一挥左手,唤道:“灵碧。”然后,那只小猴子就“嗖”地一声出现在了她的掌上。 唐谧马上明白过来,惊叫道:“哎呀,果真好像!简直和召唤出魂兽一个样子,你们俩怎么做到的?” 白芷薇笑着指指袍袖:“这还是史瑞给我出的主意,就是将它藏在袖中,只要我一喊‘灵碧’,它就赶快爬出来,我们三个练了好久,才有了这般的配合。” 唐谧笑眯眯地打趣道:“干吗要三个人一起练啊,那史瑞还不是想陪你。”转而又有些担忧地说,“不过,你准备用这个在术法课上蒙混过关么?我想,这把戏骗骗普通人还行,可殿试的时候,殿判会一项一项、一人一人地测试,到时大概就不顶用了吧。” “我不过是为实在召唤不出魂兽的时候留上一手,到时若是唤不出来,总不能让人笑话了去。至于殿试……”白芷薇看了看唐谧,口气严肃地说,“唐谧,难道你还没有看清形势么?今年,咱们三个的出路只有在比武中胜出,成为那三个免试之人这一条啊!” 这件事,唐谧不是没想过,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张尉仍然完全没有心力,自己则拿着把运不出剑魂、无法施展御剑术的亡剑,今天又多出来一个唤不出魂兽的白芷薇。他们三个似乎除了争取免试之外,真的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话虽如此,咱们这一殿的剑童可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辈,我们三人不见得有必胜的把握。不过于剑法一门,我们这次看了那山洞中的图画,倒是都有所领悟,如果平日努力修习,再发挥所长,或许有机会。”唐谧定定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殿试是全面考评,可比武就有很多变数了,有时候专攻于一项反而占便宜。”白芷薇点头说。 “嗯,那我们三个就拼一次吧!”唐谧说完,冲着白芷薇竖起两指,比出一个只有她们才明白的必胜暗语,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相视笑了起来。 42斗球 第二天是骑术和长兵器课,授课之人是曾经教过唐谧他们的气宗殿判李巡。 因为很多剑童在家中都曾学过骑马,骑术课几乎变成大家放松娱乐的时间。而大部分人都是使用御剑堂畜养的马匹,只有少部分剑童则骑着寄养在御剑堂马厩中的自家马匹。 其中,张尉的黑色翼马最是引人注目。黑色的巨大膜翼如收拢的扇子一样合盖在身体两侧,遇上有人走近,也不知是故意炫耀还是性子顽皮,它会冷不丁地骤然张开双翼,掀起一股翼风,挟着掀起的沙石迎头扑向来人的头面,迫得人不得不抬手遮挡。 邓方便是被这悍风震撼,围着那马转了两圈,无不艳羡地问道:“张尉,飞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张尉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它只会扑扇翅膀,并不会飞。” 邓方听了哈哈大笑:“那长了翅膀有什么用呢,亏我还觉得这翅膀十分神气呢。唉,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个讨姑娘喜欢的秘诀,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 张尉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秘诀?” 邓方挤了挤眼睛,凑近张尉耳边,低声道:“你这马若是能飞,你喜欢谁就叫她和你一起飞上天空。然后,你在苍天白云之间对她表白:‘心爱的姑娘,偌大天地,只余你我,就同我的心一样。’我告诉你,就算那姑娘是君南芙,你也一定手到擒来的!” 张尉皱了皱眉,他虽然不喜欢邓方用君南芙打比方,可心里却依然忍不住一阵莫名的雀跃,手抚在马背上,头一次渴望它真的可以飞起来。 除了唐谧和另外几个不会骑马的剑童在努力学习骑术,其他人都跑去打马球了。唐谧练了一会儿骑术,听见马球场那边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心思也飞了过去,见殿监李训看管得不严,便催马悄悄溜了过去。 这个世界的马球与唐谧熟悉的差不太多,也是两队人各自手持长长的马球杆追打一个皮子缝制、填满兽毛的小球,场地两端各有一个由竹竿搭起的球门,在规定的时间内,入球多的一方为胜。 场上的剑童们在腰间分别绑上黄色和绿色的绸带以区分两队,白芷薇被分在了绿队,张尉则在黄队。此时,比赛激斗正酣,两人俨然成了场上各自一方的核心人物。 烟尘之中,白芷薇驾驭着坐骑左冲右突,靠着出色的技巧一次次抢回小球,提缰冲向球门,一击得分。而张尉虽然骑术上要比白芷薇还高明一些,可更多的时候是在和队友相互配合,呼喊着他们补防或者截击,自己则总是冲向最紧要的防御位置。 两队的分数一直胶着着,没有被拉开,服见场边计时用的漏壶中,水已所剩不多,张尉开始催马顶上,和对方的主将白芷薇正面相搏! 张尉的骑术明显高于其他的一千剑童,再加上用的是自家马匹,在对坐骑的统驭力上也有优势,渐渐便占了上风。但白芷薇绝非一个可以被轻易击 败的对手,虽然骑术和马匹略逊,仍借着灵活的应变能力一次次把就要失去的小球抢了回来。 此时两队平分,剩下的时间大约只可进一球,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哪一方先进球,哪一方就将获得最终的胜利! 球还控制在白芷薇手里,她已压过半场,只要冲过张尉便再无人能够阻挡,只是张尉的马术在她之上,她突击了几次,仍然无法越过。 突然,她心生一计,惊叫一声,身子一斜,仿佛失去平衡般坠向马下。张尉见了,伸手要去拉她,谁知白芷薇一拽伸向她的那只援手,将张尉往地下摔去,自己则借着这股力回到鞍上,催马冲向前去。 张尉被白芷薇这一拽搞得失去平衡,好在他自小就在马上玩耍,斜挂在马侧仍然能操纵马匹奔跑,再加上他的黑色翼马好胜心极强,不等主人的号令。已经自己追了出去。 但白芷薇已然占了先机,眼见球门不远,挥杆就要击球!就在这个瞬间,那匹黑色的翼马仿佛感到胜负一线的紧迫,原本夹在两侧的黑翼瞬间张开,腾空而起…… 白芷薇只感觉到似乎有一片黑云压过头顶,还未来得及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尉已经驾着翼马从天而降,挡在了她的面前。 只见张尉的马一落地,他立刻拨回马头,面冲向白芷薇,笑道:“你没时间了。” 白芷薇瞟向场边,果然看见计时的剑童正要举起宣布比赛停止的红旗,她明知道以现在距离球门的距离,若是张尉挡在前面,自己绝难将球送人球门,仍是一咬牙,将球击出。 那球越过张尉的头顶,在空中画出一道倔强有力的弧线,最终落在了离球门不到两尺远的地上。 场上的欢呼声和叹息声夹杂在一起,忽然,一声骏马的嘶鸣冲破喧嚣,那只黑色的翼马竟然展开双翼,冲上了天空。 张尉被翼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控制它转回降落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而那翼马此时更是因为比赛而无比兴奋,已经完全无法自控,兀自扇动着双翼越飞越高。 好在张尉不是一个容易慌乱的人,见一时间没办法让坐骑平静下来,干脆放松缰绳,让翼马随意飞行。 翼马直直向蜀山的深处飞去,张尉索性在空中欣赏起景色来。那些自己往返了不知多少次的青石阶,此刻就蜿蜒在青山之间,被春日暖阳照得泛着白光,犹如穿流于山间的溪流。 这让他忽然想起一直和自己奔跑在这漫长山路上的唐谧和白芷薇,心下拿定主意:以后一定要让那两个家伙也坐上来飞飞看。这念头一出现在脑海中,他便又想起了君南芙,心里一颤,竟是不敢再继续细想下去。 翼马飞了好一会儿,兴奋劲儿总算平息下去。张尉察觉到坐骑的变化,便准备拉起缰绳拨转马头回去。可他手上刚一加力,忽听底下的山谷中一声野兽的低吼直冲云霄,闻声向下望去,才发现原来已经飞到了那黑雾弥漫的山谷上空。 不等张尉多想,他只觉得自己的翼马在那吼声中惊惧地一抖,瞬间失去了平衡,翅膀毫无韵律地乱拍,一个猛子向下扎去。 他马上明白,翼马是因为受了惊吓,又没有完全掌握好飞行的要领,这才失去了控制,于是他赶忙像在地上御马一样,使劲提拉缰绳,口中发出号令,希望帮助它镇定下来。 然而天空和地上的骑御之术有着天壤之别,那翼马此时方寸一失,完全忘记了飞行的感觉,只知道四蹄乱蹬,带着张尉向下急速坠落…… 张尉眼看着黑色的雾气升腾着扑面而来,以为下一瞬自己便要粉身碎骨、一命呜呼了。然而大约是生灵都有在生死关头自救的神奇本领,命悬一线之际,那翼马竟然在即将撞向浓雾深处的密林前找回了平衡,双翅一展,重新冲向天际! 等到张尉降回马球场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已经等得一脸忧色。见他安然无恙回来,两人方才舒了口气。 唐谧看着他脸上被树枝抽打的伤口,关切地问:“怎么回事?难不成被你那半吊子翼马翻到沟里去了?” 张尉听了笑笑道:“可不是么,差一寸就掉山沟里了。你知道么,就是前几天我们见过的那个黑雾弥漫的山谷,里面忽然传来野兽的咆哮,这才吓到了我的老马。” 唐谧拍了拍翼马的脖子:“你现在还管它叫老马啊?它根本就是一匹小马驹。李殿判刚才说,翼马极为罕见,是能活百年千年的灵兽,它已经经历的十几年岁月对于它的整个一生来说,也就算是幼年,所以它才如此调皮又容易受惊吧。” 张尉听了,想起一个不太对的地方:“可我这马的胆子一向极大,一般的野兽绝对吓不倒它。我养它这么久,也就见它害怕过一次,还是那次在楚国御试之中,碰到了异兽穷奇,但也仅仅是稍微有些腿软而已。可这次的野兽仅凭着一记低吼就吓倒了它,一定不是一般的虎豹豺狼。” 唐谧一听,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穆殿监在那深谷里养……”她本来想说“养着什么厉害的妖物”一出口才觉得如此说极为不妥,生生咽下去后半截,顿了顿,继续说,“困住了什么厉害的妖物吧。” 这冒出来的一个“养”字,让一边的白芷薇已然明白了唐谧心中所想。她心中可没有唐谧那么多的顾忌,直接道:“你是不是觉得那谷中妖物和穆殿监的关系不寻常?” 唐谧沉吟不语。她权衡一下,看看周围再无他人,才说:“我在藏书阁恰巧发现了穆殿监十分喜欢借阅妖兽一类的书籍。所以我想,他会不会也有兴趣尝试养一只呢?” “养别的也就罢了,可别是一只穷奇。”白芷薇随口说。 “白芷薇你这么说未免太过臆断了。”张尉忙道。 “不错,我最近就是喜欢臆断,而且尤其专门臆断那些漂亮又聪明的女子。”白芷薇的话锋转回,瞪了张尉一眼。 张尉眼睛一垂,避开她的锋芒,嘀咕了一句:“怎么说什么都能扯到她身上。” 唐谧见了,赶紧打圆场:“说起来,我们应该找时间去那峡谷中探一探,那样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么?” “好,如果我的马习惯了那吼叫,不再害怕,它倒是驮得动我们三人。我这几天晚上多带它在天上转转,等它飞得熟练了,我们就一起去那峡谷看看。”张尉这样说的时候,口气有些发虚,心里明白地知道自己如此讲,有一半原因是想给晚上骑马飞行找一个借口,而更不可言说、蠢蠢如惊蛰之虫的微末希望,则是和那个人一同飞上夜空吧。 因着这般心思,这话在张尉自己听来,就仿佛禁不起琢磨的纸菩萨,随便一伸手就能被戳得千疮百孔,幸好平日里敏锐机灵的唐谧、白芷薇二人都未在意,说笑着转身前行,只留下蓝衣的少年做贼心虚地叹了口气,于人生第一次深切地明白,想要自己骗自己果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当天晚上,唐谧来到藏书阁的时候,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祝宁和欧阳羽。 两人的面色如出一辙的苍白,眼睛周围泛着青,让人不禁猜测这两三天他们到底有没有睡过觉。 好在祝宁看上去心情不错,见了唐谧招呼道:“小唐谧,过来看看为师送你的拜师礼。” 唐谧本来预计自己没干完活,怎么着也会被数落一顿,没想到上来就有礼物,有点心虚地探探头,问道:“师父看上去挺高兴呢,难不成事情都办好了?” “嗯,明天就去飞飞看。”祝宁苍白瘦削的面孔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而欧阳羽的全部五官都疲惫地耷拉下来,一副强忍着才不会睡去的痛苦表情,嘟囔道:“师妹啊,最后剩下的那些借阅录都是我整理的,到现在我都没合眼呢。” 唐谧一听自己的“天敌”遭此折磨,颇有些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不过脸 上还是展露出一个深切关心的表情,以无比同情的口吻道:“师哥真是个好人,师哥太辛苦了。” “你先猜猜是什么。”祝宁说着,打开早先给她看过的那只四角裹金的檀木盒子,只见里面摆着一对好像扇坠的圆圆铃铛,一只金色一只银色,分别挂在两条金丝细绳上,再用同心结拴在一起,模样甚是可爱。 唐谧拿起来端详了半晌,也看不出这么个小东西上能有什么机关,倒是越看越像是一个定情用的信物。 正想胡猜的时候,唐谧抬眼却看见欧阳羽和祝宁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得意神情,仿佛都笃定她猜不出这是什么,心中不禁升起一阵不服。 她暗想祝司库绝对不会送自己一个小玩物或者小首饰,这对铃铛大约该有什么特殊功用才对,便道:“这个东西的秘密一定在声音上。” 祝宁微微有些讶异:“还真是有点儿天赋,那你倒是说说看,声音上会有什么秘密?” 唐谧原本见这小铃铛实在藏不下什么更多机关,所以便大胆猜测定然是和它发出的声音有关,听祝宁这么一说,知道自己推断的方向对了,便拿起铃铛轻轻摇了两下。 照理说,普通的铃铛里都是放着一个金属小球,小球一动,撞击铃壁,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而这一对铃铛,并没有发出金属撞击的“叮铃”声响,确切地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要不是可以感觉到铃铛里面确实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摇晃滚动着,还真要以为那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有人制造一对哑巴铃铛呢? 唐谧凝神思忖,目光落在一金一银的小铃铛上,脑中灵光忽现,开口推测道:“这铃铛的声音我虽然几乎听不见,但我想,一定有某种东西可以清楚听到它们的声音。至于为什么是一金一银,那一定是因为它们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虽然我听不出来,但是对于能听见这声音的东西来说,必然大有区别。” 祝宁看向欧阳羽,笑着说:“你看,我说她天资不俗吧。” “她也就猜到了三分,师父过于夸奖她了。”欧阳羽说话的声音糊涂成一团,前一瞬还在等着看好戏的神情立刻转换成快要睡过去的无精打采。 祝宁转回唐谧道:“这个铃铛里装的是应声虫。金色的装公虫,银色的装母虫。公虫不会说话,但是,只要它和母虫分开三尺以上,就会把自己听到的声音传给母虫,而母虫则会把这些声音说出来。” 说到这里,祝宁脸上漾起一层浅淡的笑意,仿佛回想起久远的往事,继续道:“这东西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的,说起来,制作还真是很麻烦。且不说应声虫多么难找,只说先要配出珍贵的药水,浸泡它们,让它们以后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就是一件极为费工夫的事。”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终究没有派上用场。小唐谧,这东西最适合你这样的年纪。你若是想听谁说话,可是那人又不在身边,就让他配着金铃。只要你把银铃堵在自己的耳朵上,就可以听到他那边的声音。拿去吧,记住,要随身挂着,这应声虫挨着人气才有活力。” 唐谧听了,忽然想,多年前年少的祝宁,究竟是为了想听到谁的声音,才大费苦心制成了这样一对神奇的铃铛呢? 也许,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苦苦思慕却终不可得的人儿吧。 43夜色撩人 顾青城见门开着,故意轻咳一声,免得众人因为没有察觉他的脚步而觉得突兀。 唐谧回过头来,看见他,叫道:“顾宗主。” 祝宁在轮椅上微微施礼,而欧阳羽则是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这样,唐谧便显得有些特殊,似乎和顾青城的关系很是亲密。 唐谧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看了眼欧阳羽,也学他的样子起身要拜, 顾青城袍袖一扬阻住她将弯的身子,道:“大家都坐下。” 他看了看三人,道:“今日之事,关系重大,你们师徒三人切忌不可说与他人。” 祝宁一见顾青城神色郑重,忙点头称是。 顾青城继续道:“可能你们多少都知道了一点儿,现在蜀山百年结界的力量正在减弱,听说已经发生过妖物越过青石阶的事情。所以,萧掌门还有穆殿监和我商量,准备在蜀山的多处加入一些消息机关来增加保护,另外,保护咱们术宗的很多机关年头也都太久,我也想从今年开始重新修理布置。” 祝宁听了,摇摇头,崩溃一般趴倒在长几上:“听起来工程很浩大啊,宗主的意思不会是让我带着这两个徒弟来完成吧。” “自然不是,术宗弟子中你只要觉得用得上的都可以随意调遣安排,只不过,最关键的地方只能你和这两个徒弟参与,而最后在机关安置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不能在场。不过时间倒是不紧迫,你可以慢慢来,先从咱们术宗的机关开始,重新修缮改造一遍。至于结界,它的力量是慢慢消亡的,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祝宁和欧阳羽弄明白任务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顶着黑眼圈回去睡觉了。 唐谧和顾青城一起走出藏书阁。 夜色温柔,晚风如水,她心中偷偷希翼身边之人不要马上掷出飞剑离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拖延时间,只好没话找话地道:“那个,我们今年要比武争夺三个去和清源寺比武的后备资格,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得胜。” 顾青城看看她,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对死亡之试没有信心,觉得比武可能是一条捷径。”唐谧坦率地回答。 顾青城笑一笑道:“比武会更不容易,你的对手,有一些因为多年不过大试,这一次一定会孤注一掷,而另一些可能实力本身就很强,不要以为你们连过两试,就小看了自己的对手。” “嗯,我知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我和师父去剑宗修补机关的时候,宗主能不能抽空指点我一二呢?”唐谧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被拒绝。 果然,顾青城应道:“好。” 唐谧别了顾青城,心情不错,正往梅苑走去,迎面一个人走过来。她见是相熟的,笑着打招呼道:“李冽,你不是来看我的吧?” 李冽被她一双弯弯微笑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女子。” “这么说话不对么,我以为我们也算是比朋友更好的朋友了吧。”唐谧更加百无禁忌,笑容也越发甜蜜。 李冽的神色一动,迎上那双明媚的眼睛:“是啊,应该算是。可是我怎么分明觉得你的心并不在我这里呢?” “在啊,在啊,本姑娘我可是一颗红心向着李公子呢。”唐谧发觉,对付李冽,厚脸皮是很管用的一招。眼见着眼前少年没有了一向的霸气,反而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笑着指指腰间系着的铃铛:“要不,送你个定情信物吧。” 李冽被她的这句话憋红了脸,唐谧见了不等他回答,就要去解那只金色的铃铛,不想李冽忽然出手阻止道:“不要,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唐谧心中一惊,以为他认得这铃铛,看穿了自己的计谋,谁知却听他说:“我看得出你现在并不喜欢我,这种东西应该是心心相映的人才会互相赠送的吧。等你真真喜欢我的时候再送我好了。” 唐谧歪头听完,浅浅一笑,口气忽然清淡得好似洞穿了世情:“恐怕是,你觉得自己也收不起吧。”说完,她绕过李冽,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李冽站在原地,心中一阵茫然,脸上有那少女发丝扫过时的微痒感觉,半晌,他才想起自己竟是没有告诉她,自己此来,的确是来看她的。 唐谧快走到梅苑门口的时候,老远看见门里走出一个少女。 梅苑门口挂着的两盏桔色风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辉,将那少女笼罩于其中,与身边的黑夜骤然分离,如幽昙初绽般美得夺人心魄。 不得不承认,君南芙是很美丽的,唐谧在暗处看着那少女想。 君南芙在门口略略驻足,便急步向梅苑后面走去。唐谧心中好奇,提起一口气,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不想君南芙竟然转到了马厩。 月色下,唐谧远远看到有个人牵着马等在马厩前,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张尉。 君南芙伸出手抚了抚马儿的脖子,抬起眼看向张尉道:“今日御剑堂都传遍了,说是你的翼马一飞冲天,很神气呢。” 张尉笑笑道:“我爹一直说这是我们家的老马,现在才知道,对于翼马来说,它还小得很。” “你爹真疼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他还给过你什么有趣的东西么?”君南芙颇感兴趣地问道。 张尉想了想说:“嗯,还有一个可以让妖兽不敢靠近的宝珠。” “是么,那是很棒的防御宝贝吧,给我看看好不好?” 张尉掏出“沉荻”来,递到君南美面前:“就是这个。” 君南芙拿着散发出淡淡光晕的“沉荻”,把玩一会儿,交还到张尉手中,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你爹真好,这么贵重的宝贝也随便给你。不知道等你再大些还会给你什么。” “再大些还管他要什么宝贝,到时候应该是我找宝贝送给爹爹。” “无论如何,他一定还会给你更多好东西的,难道他没跟你说过?” “没有,我家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他哪有那么多宝贝。”张尉答道,口气没有半分虚假。 君南芙垂下头,半晌不语。 张尉见了,忙问:“南芙,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呢?那日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完全忘了和你的约定,脑袋一热,才会在众人面前和你说话的。” 君南芙抬起眼帘,微笑着摇摇头道:“那件事就算了,我也不对,其实咱们原本就认识,在众人面前说一两句话也无妨的。” 张尉听了,脸上露出愉悦,然后,犹豫了一阵,试探着说:“其实,订了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好像新来的剑童中,有个叫薛嘉禾的小姑娘,唐谧她们说,人人都知道她和桓澜是订了亲的。” “哼,那是薛嘉禾自己说的吧。我可是从小就认识她。她自幼就一厢情愿地要嫁给她的桓澜表哥,现在跑到御剑堂来,竟然还四处放这种谣言。”君南芙不屑地说。 “那,我们这个又不算谣言,也不可以说么?”张尉有些一根筋地追问。 “我们不是说过了么,这么小就订亲,多难为情啊。”君南芙的口气有些烦躁,完全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缠。 “其实也不算小了,白芷薇她家也在帮她张罗婚事,其实……”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这件事么?”君南美打断他道。 “不是,其实,我是想,也许,你愿意和我一起骑翼马飞上天去看看。”张尉断断续续地把话挤了出来,忐忑不安地看着君南芙,等待她的回答。 君南芙噗哧一笑道:“好啊。” 张尉松了一口气,兴奋地说:“你稍等,我去准备马鞍。” 唐谧在暗中看得心急,根据她的经验,一对孤男寡女若是在这样撩人的夜色中飞上天空,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君南美也许还不会怎样,张尉这死心眼的小P孩肯定就要彻底沦陷了。可是情急之下,她又想不出什么阻止的办法。若是白芷薇在这里,恐怕此时早已冲上去劈头盖脸数落起君南芙了,但唐谧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他们三人的关系变僵,说不定还会把张尉彻底地推向君南芙。 眼见着张尉抱着马鞍走出马厩,唐谧急中生智,左手一挥,低低叫了一声:“行迟”。一只小小的熊猫顿时落到了地上。 唐谧看着这只熊猫,暗叹它还真是配合工作,术法课半天唤不出来的,这时候一叫就出来。 她小声地对它说:“快过去,想办法把张尉带到正殿前的演武场,告诉他我受伤了。” 那小熊猫莫明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扭着屁股,缓缓向张尉和君南芙走去。唐谧这才想起一个问题,那魂兽因为藏在主人的心中,所以能够完全听懂主人的话,也认识主人所认识的人,可是,它不会说话,要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张尉呢? 她忧心地看着“行迟”不紧不慢地爬到张尉面前,身子立起来才刚刚高过张尉的脚面,熊爪一挥,正正打在张尉的袍襟上。 张尉正在一心一意地装配马鞍,没有注意到袍襟下的动静,“行迟”连挥数爪,终于引起了君南芙的注意。 只听她有些惊讶地低低叫道:“这是什么,小貔貅么?” 张尉低头一看,奇怪地“咦”了一声,仔细又看了看道:“你是唐谧的魂兽吧,对不对?” “行迟”点了点头,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开始打起滚来。 张尉看着它似乎很痛苦的模样,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唐谧出事了?她肚子疼么?” “行迟”听了,马上爬起来点点头,咬住他的袍襟就走。 张尉一看,焦急地对君南美说:“一定是唐谧出事了,她前几天在山里打妖树时受了伤,可我怎么问她也不说究竟伤在哪儿,一直硬挺着。说不定是那伤又发作了,我得去看看。下次,你还能出来和我一起骑马么?” 君南芙点点头:“好,不然,我和你一起看看她去。” 唐谧躲在远处听了,总算舒了口气,心想:下次,哼,姐姐我决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随即,她一转身,猫着腰,施展轻功,向正殿的演武场潜行而去。 唐谧来到演武场边,这里摆放着许多平时剑童们训练臂力用的千斤石。她在大大小小、不同重量的千斤石中转了一圈,挑了一块自己勉强能提起的大石,将它略微搬离地面,紧接着把两块小石块踢到下面,将千斤石略略垫高,让石头和地面之间空出一道缝隙,之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把脚伸到那缝隙里,静静等着“行迟”带张尉来“解救”自己。 这一晚的夜色深沉,繁星点点。唐谧仰望着浩瀚星空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白光从蜀山深处的天际疾驰而来,坠落在御剑堂的西侧。 她心中一紧,知道西侧是穆显的居所,便猜测可能是穆殿监从蜀山归来了。再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瞎紧张,穆殿监从蜀山回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唐谧,唐谧,你在哪里?”张尉焦急的声音刺穿了静夜。 “我在这里,大头,这边。”唐谧带着哭腔应道。 张尉和君南芙循着声音奔过来,一看唐谧的样子,忙蹲下问道:“怎么回事,砸伤了脚么?” “不知道,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快、快帮我把它抬起来。”唐谧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张尉忙抬起那块千斤石,君南芙伸出手扶着唐谧站起来。 唐谧在抽出脚的时候顺势踢飞了两颗垫在千斤石下面的小石块,然后瘸着腿一蹦一跳地道:“完了,完了,彻底残废了。” 张尉放下千斤石,蹲下来道:“你别跳了,我给你看看。” 唐谧把脚伸过去,放在张尉的膝盖上,继续十分入戏地哼哼唧唧着,并且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 张尉把她的鞋子褪去,正要脱袜子,她才反应过来,一脱袜子,脚上连红肿的痕迹都没有,不就露馅了么!她紧急中大叫一声:“别动,大头,男女授受不亲。” 张尉抬起脸,正看见眼前少女尖削的下巴,猛然看到那张瓷娃娃般的面孔正在悄然褪去稚气,这才恍然觉得有些不应该,手停在半空里,滞了滞,尴尬地收了回去。 “要不,我帮你看看?”君南芙在一旁说道。 “不用,不用。”唐谧缩回脚,讪讪地笑道,“我感觉也没有那么严重,真 的。” “真的么?你还是让君南芙帮你看看吧。”张尉关切地说。 唐谧却注意到张尉在自己面前对君南芙的称呼由“南芙”变回了“君南芙”,似乎故意做出生分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不痛快,暗暗骂这小子真是傻到了家,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她心里一不高兴,便故意说:“你们两个怎么三更半夜还在一起呢?” 君南芙被问得脸一僵,看了张尉一眼,没接话。 张尉本想说唐谧和白芷薇都知道咱们订亲的事了,转念一想,觉得可能又要惹君南美不高兴,便想寻个说辞。可怜他生来不懂说谎,也万万不如唐谧和白芷薇那样机变,突然间叫他千回百转、硬生生编出一句两全的谎话来,即不让唐谧觉得他在骗人,也不让君南芙感到生气,当真是比让公鸡下蛋、母鸡打鸣还难。 他憋了半天,额角渗出细汗,才蹦出来一句:“恰巧,恰巧碰上的。” 唐谧一句话倒是给自己解了围,见两人一下子都没心情再脱自己的耕子,立马改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对张尉说:“大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千金石砸了脚么?因为我是来练臂力的。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三更半夜跑出来练臂力么?因为,我们三个今年要想升入下一殿,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夺比武的三个后备位子,所以,我们必须每天晚上勤加修炼,明白了么?你也要努力啊,脑子里不要光想一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张尉听了,心中震动,忽然觉得自己从下午骑术课上被邓方蛊惑以来裁这么一直想东想西,实在好不羞愧,立刻应道:“没想到像你这么惫懒的人都觉悟了!那我们三个以后每天晚上都一起练武,互相督促好不好?” 唐谧心里偷偷暗笑自己的奸计得逞,扫了一眼君南芙,将手向前一伸,摆出颇为豪气的江湖作派道:“好,我们击掌为誓,江湖儿女说一不二,此后一心以比武为重,心无旁骛,苦练武功,誓夺前三!” 张尉被唐谧这样一激,想也没想就伸出手与她的手击在一处。掌声清脆一响的刹那,心生斗志,仿佛真的忘记了身旁还有如斯盈盈望向自己的佳人。 唐谧被君南芙搀着回到了梅苑,一进院子,才发现里面竟然甚是热闹——一群女剑童正站在院子里,看屋顶上一只浑身乌黑、唯有尾尖儿有一簇白毛的猫在和那只小绿毛猴子打架。 唐谧瞧见人堆儿里有白芷薇,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问:“怎么了?” 白芷薇笑笑,指着屋脊上那黑猫道:“这就是咱们御剑堂的那只灵猫,两个家伙不知怎么,见了面就不对付,已经打了半天了,用的可全是咱们蜀山的功夫。” 唐谧一看。可不是么?那黑猫脚下的步伐还有挥爪的姿势,都很有蜀山的风范。而她们的小猴子就更不简单了,因为本来身形就像人,那爪子挥出,十足十就是蜀山武功。 唐谧看了一会儿,不禁有点汗颜,对白芷薇小声说:“看来,咱们要和小猴多多切磋武功才对啊。” 最终,黑猫不敌小猴,恨恨地“喵喵”两声,落败而逃。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唐谧和白芷薇刚一进屋,李理就跟了进来,冲唐谧一招手,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道:“唐谧,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唐谧出得屋来,轻声问:“怎么样,是查出来些什么了吧?” 李理点点头道:“李冽实在是没什么更多的事可说了,但是君南芙,我可是挖出来一条小秘密。” “什么小秘密?” 李理低下头,凑近唐谧耳边说:“君南芙来御剑堂这四年,只听说过别人送她彤管草,可没听说过她送过谁,对不对?” “我不知道,没关心过。”唐谧坦白地讲。 李理瞪了唐谧一眼,继续道:“其实,她悄悄送过一个人,唯一就这么一次哦!” “谁?” “桓澜。” 第二天。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去术宗上术法课,快到长明阁的时候碰见一身术宗藏蓝袍服的慕容斐。 术宗之人大多倜傥不羁,慕容斐刚去没几天,也浸染了些许飘脱之气,看上去倒是比在御剑堂的时候更加风度翩然。 唐谧一向觉得慕容斐因追求完美而显得有些拘谨,不想今日于淡淡晨光中骤见,恍惚竟有了些顾青城的影子,看得她一阵失神,也忘记了发声招脬。 慕容斐向三人道了早安,又说:“你们是来上幻术课的吧。督导弟子就是我和另一个叫程绒的术宗弟子。幻术和御剑术一样,挺危险的,你们初学时千万小心。还好,你们的术法是胡殿判教,他过去可是术宗一等一的人物。” “什么叫过去是一等一的人物?”白芷薇不解地问。 “好像十几年前,大家都说在术法一门中天下再无人能与胡殿判匹敌,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他身受重伤,最后虽被莫殿判救回性命,但三力丧失大半,再也无法继续练武。所以,就回到御剑堂内教导剑童了。” “怪不得,他咳嗽的时候好像要喷出肺来一样。”白芷薇说。 慕容斐听了笑一笑。眼前这少女说话还是如平日一般直接,可是不知为什么,上山以后,自己会时常想念这几个人。 想来在御剑堂的时候,大家也并不总在一起,可那些短暂的相处时光却格外清晰地印在了心底。有一瞬间,他忽然有一些恼恨慕容烨英为什么要让他想清楚到底喜欢谁,若是只是和原来那样,不是也很好么?无所谓男女之情,大家只是这样在一起,也很好吧? 他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聪明又实际如他,清楚地知道,慕容烨英是对的,时光不会永远停在这一刻,若想留住谁,就要先想好选择谁。人生总会有必须选择的时刻,躲是躲不过去的。 幻术课正式开始的时候,胡殿判先介绍了慕容斐和程绒两个术宗的督导弟子。 就如同桓澜的到来会引起女剑童们的兴奋一样,慕容斐的出现同样让大家雀跃不已,加之慕容斐为人比桓澜随和太多,故而幻术课打一开始就有了一种活跃轻松的气氛。 胡殿判大约是看出些什么,在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后,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此的所有去年没通过殿试的剑童,幻术都是你们没有通过的一门吧?” 此话一出,果然管用,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等着胡殿判的后话。 “幻术和御剑术是本殿两门最难的功夫,但大家可知,为什么你们一入御剑堂就可以开始修习御剑术,而直到现在才得以修习幻术么?”胡殿判抚着花白的胡子问道。 “是因为要使用剑魂的力量么?” “是因为我们的心力现在才够吧。” 都答对了一部分。我们蜀山的幻术的确要用到剑魂的力量辅助才可以完成。但是还有一点大家没有提到的,就是幻术是制造幻象的术法,不但会迷惑别人,也会迷惑自己,这是需要拥有强大的内心、坚定的意志才能自如操控的术法。所以,是否被迷惑,不完全是由力量来决定的,大家明白了么?胡殿判说完这么长一段话,顿了顿,止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总而言之,你们要拿出双倍的努力用在幻术课上。”说到这里,胡殿判转而问那个叫程绒的督导弟子,“你当年应该就是因为幻术不过关,不得不在义金殿学了两年吧?” 程绒是一个模样细致、身形纤巧的女剑童。她点了点头,恳切道:“大家若是想探讨大试失败的经验,或者排解屡试不过的沮丧,都可以来找我聊聊的。” 如此晦气的话题自然无人响应,底下一阵尴尬的冷场。 唐谧摇摇头,有些同情地看看慕容斐,心想:有这么一位冷场姐姐存在,恐怕会逼得那些男剑童也和女剑童们一样,要围着慕容斐打转了。 44桃花障 蜀山的桃花比其他地界开得略晚,每年三月中旬,山间始有绯色星星点点地冒出来,但是某一天醒来,忽然之间便有朱霞绯云绵延百里的绮丽景色跃入眼帘,这时候,便是学习幻术桃花障的最好时机。 胡殿判缓缓抬起青筋暴露的右手,一朵在空中飘飞的粉色花瓣落在他的掌心。 他看向剑童,郑重道:“初涉幻术,之所以第一个便要学桃花障,是因为桃花本身就是具有幻力的东西。” 花瓣翻落手掌,他顿了顿继续说:“听说,有人只要望着桃花便会因为失神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且不管是否确有其事,对于初学幻术的你们来说,桃花本身的幻力再加上你们自己剑魂的力量,能够帮助大家很快地建立起幻象来,你们也可以借此体会创造幻象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故此,虽然桃花障是只有在这个季节才能使用的幻术,但是对于幻术修炼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 胡殿判说完,要求所有剑童围成一个圈,而自己则和慕容斐与程绒站在圈中。接着,他让众剑童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耐心地等待即将出现的幻象。 片刻,天空中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粉白色花瓣翩然飘落。风起了,那些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忽上忽下,愈来愈多,蜂群一般聚集,终于铺天盖地…… 当唐谧把神思从漫天飞舞的桃花中抽离,才发现胡殿判和慕容斐他们早已消失了踪影,就连其他的剑童也都不知去了哪里,漫天漫地的桃花中。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她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处身于桃花障了,不一会儿,幻象就会出现。 恍惚只是一瞬间,那些飘飞的桃花便全都没了踪影,她的眼前出现了两个身穿靛蓝色剑童袍服的少年。 那两个少年转过脸来,唐谧看到的是两张一般无二的面孔,都是小小的年纪便带着些萧索的表情,看得人心里微凉。 其中一个少年说:“这就是剑中的霸王‘破甲’么?传说这剑可以攻破所有防御的术法,最是霸道无比。给我看看好不好?” 另一个少年点点头,递过手中的长剑。 那少年接过剑,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无声地把剑递回,可就在即将松开手的刹那,他忽然手上一紧,将剑刺了出去! 墨色的铁剑插入镜中幻影一般的另一个自己,那少年脸上浮起淡笑,低声问道:“为什么,我们不是一模一样的么,为什么‘破甲’认可的人是你?这世界上,若是没有晃就好了。” 就算知道自己正身处幻象之中,唐谧还是感觉到指尖冰凉。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想要逃离这幻象,不想另一个少年忽然狰狞地笑了起来,双手握住插入自己身体的剑刃,一寸一寸向外拔出:“原来,剑刺入身体里,是这样的感觉啊。显,你也会疼吧,和我一样疼吧。显啊,我们一直是一体的,不是么?” 在铁剑抽离身体的瞬间,唐谧看到一大团肉块和筋节混合成的血色物体黏连在剑尖上,重重掉落到地上。 “啊——”她忍不住捂上双眼,尖叫一声。 “唐谧,你怎么了,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么?”张尉忽然出现在唐谧面前,焦急地询问。 唐谧抬起头,还没想清楚张尉是怎么出现的,可之前的那些幻象已经不知去向。 “大家都看见幻象了吧?”胡殿判的声音传来。 唐谧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圆心中真真切切站着的三人让她的心定了定。她随手掠一掠额前的碎发,掩盖住刚才的惊慌。 “方才的桃花障是我们三人发动的,你们身处其中,每个人都会看到不同的幻象。你们所看到的,也许是心中的疑惑,也许是心中的执念。总之,之所以看到幻象,和你们自己的内心有关。”胡殿判说完,又剧烈咳嗽了一阵,才说道,“现在,你们开始学习一同发起桃花障,来迷惑我们三人。注意,你们的目标是迷惑我们,而万万不要将自己也迷惑了。” 胡殿判说着,把手按在佩剑上,用他低哑的声音道:“像我这样,沉下心思,让你们的剑魂发挥力量,引来桃花之风。” 众剑童按照胡殿判所说,手扶剑柄,凝力于心。就连没有办法使用心力的张尉,和无法与剑魂沟通的唐谧也装模做样地握住了剑。 疾风忽至,桃花漫天。 胡殿判在纷纷扬扬的花雨中说:“现在,释放你们的力量,一定要慢,非常慢,好像抽丝剥茧一般。” 慕容斐安静地等待着幻象的出现。时间一点点过去,空中的桃花已经纷乱密集得让他几乎看不清对面的剑童,可是幻象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觉得有些不对,偏过头,对身边的胡殿判说:“胡殿判,好像有些问题吧?” 胡殿判神色凝重道:“桃花之风太盛,这些剑童的剑魂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要不要让他们停下来?”一旁的程绒问。 “再等等,我想看看究竟是谁,拥有这样的力量!”胡殿判答道。 慕容斐听了,下意识地望向白芷薇和唐谧站立的地方。那两人早已被淹没在花雨之中,混在一群赤衣的女剑童中根本分不清彼此。难道这是她们剑魂的力量所为么?他暗下猜测,隐约觉得莫名地有些不安。 大约过了盏茶工夫,幻象仍然没有出现,桃花却已淹没了世界。 胡殿判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不好,这桃花本身就是幻象!” 此话一出,慕容斐脸色骤变:“殿判是说,我们已经身处幻象却还不自知?” “应该是这样。这早已不是真正的桃花了,我想,它就是我们的幻觉。”胡殿判肯定地说。 “殿判的意思是,这些剑童已经可以造出让我们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的幻象?”程绒问道,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剑上。 胡殿判沉着脸,点点头:“是,只是我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强?你们两个赶快和我一起运功,冲破这幻象,再拖下去,这些孩子恐怕自己也控制不住这力量了。” 张尉的眼前,是浓密如雨的飞花。翻飞的花瓣打在他的脸上,微微有些痛,接连几朵碎花砸上眼睑,迫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一呼吸,便有花瓣往鼻孔里钻。直觉告诉他,这情形有点儿不大对头,自从拥有沉风以来,他第一次发现手中之剑前所未有地注满了力量,那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剑魂好像被什么所唤醒,有了生命一般地勃勃跳动,一拍一拍地叩击着他的心房。他几乎可以触摸到那剑魂的躁动与雀跃,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也卷入一场盛大的狂欢。 这样奇异的体验让张尉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这真实的桃花雨分明是丰艳美丽的,可自己此刻,却似乎已然隐约看见了它另一番狰狞的面貌。 他可以强烈地感觉到手中的剑想要突破他的内心,与他合为一体。只是他的心和过去一样,好像被重重铁壁包围,无法被那力量突破。他过去也曾无数次尝试发动心力,冲出困住自己力量的铁壁。但每次的感觉都好像是自己的力量在铁罐中炸开一样,让他一下子承受不住,便昏了过去。 而这一次,与自己强行想要冲出包围的那种感觉不同的是,由剑而来的力量仿若一把凿子,正一点一点地穿凿着那铁罐。他可以感觉到,那力量越来越接近,越来越强烈,只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它就要冲进来了! 唐谧也身陷在桃花之中,但那却是幻象之中的桃花。绯色花雨远没有张尉所见的真实花雨那般猛烈,只是那天地苍茫、寂静无人的感觉,却让她的心不觉有些忐忑。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幻象张开了么?她在心中问着自己。 猛地,一个念头闪上她的心头:我们是要给慕容斐他们制造幻象的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此刻应该既能看见其他剑童,也能看见慕容斐他们才对呀, 可现在四下无人,莫非,我已经先把自己给迷惑了? 唐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惊慌。她有过在地宫中破除幻象结界的经验,知道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身处幻象时,便已经迈出了破解幻术的第一步。 于是,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像上次一样,去寻找感官上可以突破幻象的点。 就在她凝聚心力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手中的剑传人身体,好像有什么力量突然把她的心和剑相连。 剑魂,是剑魂么?她的心中一阵欢喜,只觉一直无法感应到的剑魂,终于有了回应! 然而,随即她便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与剑魂沟通应是力量由自己发出,再去带动剑魂,但现在,却是剑魂反过来在带动她自己。 唐谧可以感觉到,那剑魂像是被什么其他的东西所激发,如脱缰的野马般渴望奔腾,并且正以一种压倒性的、无法控制的力量将她包裹在其中,带着她不由自主地也要跟随着向前狂奔。 她模糊地觉得应该与那股力量抗争,还未来得及想得分明,那力量已从手中之剑上汩汩涌入她心中,追得她无法思考应对,眼前迷蒙一片,唯见漫漫绯色吞天食地,终是连她自己也被覆没于其中,失去了最后的一丝清明…… 程绒收去心力,看着与刚才别无二致的桃花肆虐之景,不安地问道:“胡殿判,幻象似乎并没有被我们破解掉呢!凭我们三人的力量,怎么会破不去这些剑童造出的幻象?” 胡殿判压抑着咳嗽,脸色有些发红,声音则更加嘶哑:“不是,这决不是剑童们的力量,而是剑魂!这些剑童中间,一定至少有一个人,拥有极为强大的剑魂,而他又没有力量驾驭这剑魂的力量。现在这一切,应该是由于这强大的剑魂召唤来太多的桃花,而这些桃花的幻力又太过巨大所导致。如果我判断得不错,此时真实的世界也一定是这样桃花泛滥的情形。” 慕容斐听了,眉头紧锁,沉吟半晌才问:“殿判,您说真实的世界和这里的情形一样,那意思就是说,我们就算已经突破了幻象,也没有办法自知么?” “是,亦真亦幻,既真既幻,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桃花障啊!” 张尉说不出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手中的“沉风”好像一只被捆绑住嘴巴的小鸟,在突然被人送入百鸟鸣唱的树林之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捆绑,加入百鸟们的和鸣。 那捆绑就是这几年来一直包围住他心灵的那股力量。 说起来,他一直怨恨着这股力量。它如铁壁般将他的心围得密不透风,半分心力也无法释放出来,可是此时,当“沉风”的力量开始如凿子一样要凿穿这铁壁的时候,他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这曾经禁锢住自己的力量,一定是在保护着他的。 而“沉风”送来的力量则让他感受到某种疯狂的特质,它一门心思地想要钻开他心中的壁垒,但直觉告诉他,一旦这壁垒被打破,他便将被拽入迷幻之境。 那迷幻之境是否就是胡殿判所说的幻象? 如果看见了幻象是不是就是所谓被幻象所迷惑? 张尉的心在这样的疑问中变得越来越痛,他知道,“沉风”那致幻的力量就快要钻进来了! 有一个瞬间他想:这样也好,只要忍住这疼痛,也许禁锢住自己心灵的古怪枷锁就会被彻底击碎。那样,也许从此自己也可以催动心力,施展术法,当然,也会像大家一样被幻象所迷惑。 一想到会和大家变得一样,张尉甚至有些期待起来,他手按在胸口的痛楚之处,抬头望向漫天绯色的飞花,在静静忍耐中等待着那如蜕变般的时刻到来。 只是这些飞花越看越令人不安,遮天蔽日的桃花如失控的蜂群一般在空中狂舞,即便是根本看不见幻象,张尉也可以感觉到某种迷乱狂躁的气息充斥在绯色的飞花之间。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其他人现在都在干什么?思及此此处,张尉只觉心思摇动,无论如何不能再安心在这里等下去,犹豫再三,终是抬步前行,打算在花雨里先寻到同伴看个究竟。 唐谧和白芷薇与他相隔不算很远,此时在花雨中却已几乎看不见所在。张尉努力睁大被花瓣砸得几乎睁不开的双眼,终于隐约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便疾步朝那个方向奔去。 那里站着木头一样僵直着身体的唐谧,而再远一些便是同样静立无声的白芷薇。两人的双眼俱是茫然无神,粉白色的碎花落在她们的肩上、头上,仿若浮着一层薄雪。 张尉大声唤着她们的名字,可声音却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他才明白,原来这些致幻的花瓣还会阻隔声音。他心下着急,先去摇晃唐谧的肩膀,见她毫无反应便又跑去摇动白芷薇,不想她也是木头人般一动不动。 张尉见,两个本是幻象制造者的朋友竟然变成这副模样,立时明白事情必然非常不妙,强忍心中愈来愈烈的疼痛,沿着自己印象中其他剑童的位置找下去。 他最先看见的,是在原地手舞足蹈、眼神迷乱的邓方;后来,又找到了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的王动;之后是一会儿扮作一个人,一会儿又扮成另一个人,嘀嘀咕咕、胡言乱语的周静。 张尉心头有些发毛,这才想起也许该去求助胡殿判和慕容斐他们,转脸朝很远处那三人原本所在的圆心望去,却发现他们早已被花雨淹没,不见了踪影。这让他不得不考虑另一个更糟糕的情况——也许那三人和唐谧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都已经被幻象所迷惑;也许在这通天彻底的桃花世界中,唯有自己一人保持着清醒。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些的同时,他感觉到“沉风”的剑魂之力又一次撞击在心房上,围困住自己的桎梏在这力量下震颤着,仿佛已至破碎的边缘。 周静在他身边自言自语:“嗯,怎样好呢?就这样吧,大家一起疯掉吧,在一群疯子里,清醒的人才是疯子。”然后,她又换了个男孩子的腔调,兴奋地大叫:“快看,快来看,你瞧我看见了什么,天啊,太壮观了!” 明明知道周静神志不清,张尉却觉得这些莫明其妙的言语好似魔音一般,搅动得他愈发期待着坠入幻象。某种伟大的力量将要到来,某种奇异的幻境将要出现,某种束缚的困境将要挣脱——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只有我一个是清醒的,所以我必须抵御剑魂之力,保持清醒,绝不能坠入幻象。可是,只有我一个清醒着又有什么用呢?能帮得了别人吗? 总会有用吧,也许,也许有用吧。 但也许没用呢?难道要为了只是“也许的争情”,而失去得到心力的机会吗? 大头,你知道吗,虽然今天狮戏这事儿被掌门罚了,可是他说的有些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哦。 他说摩罗就是能扰乱和破坏佛家修行的天人。还问我们不能抗拒的诱惑究竟是什么。你知道,我是最不信这些神神佛佛的人啦,可是被他这样一问,倒觉得世上真有摩罗存在哦。 所谓摩罗,就是那些能动摇我们的渴望吧。 什么,你听不懂啊?不懂就算了,生得傻不是你的错,下次你遇见摩罗就知道了。 举棋不定间,少年忽然想起唐谧的话来,抬眼望向铺天盖地的花雨,纷纷扬扬,迷乱魅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是遇见了自己的摩罗。 (责任编辑:傲月寒) 桃花盛开的蜀山,最适合拜拜师、练练功、谈谈情……唐谧正式成为藏书阁司库祝宁的弟子。史瑞帮助芷薇MM练成了召唤“魂兽”的绝技。李冽继续被厚脸皮唐谧噎得干瞪眼。而桃花盛开的蜀山,最最适合的还有一件大事——修炼幻术桃花障。 此刻,在幻术课上唐谧、白芷薇、张尉的剑魂大爆发,破开三位剑主的控制,召来了整座蜀山的桃花。制造出一个连殿判都无法控制的超级幻境! 45 一场心与心的战斗 张尉闭上眼,将充满诱惑的绯色阻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于疼痛中迅速做下一个决定! 他运了口气,按照莫七伤所授“以内力止内痛”的法门,去抵抗心口的剧痛,却发现竟全然无用。仔细感觉,那痛楚并非来自心脏本身,而是因为剑魂的力量犹如滔天洪水般不断撞击心房所致,这样想来,自己要抵御的并非是疼痛,而是剑魂之力,而这样的抵御法门他却是一窍不通。 控制发狂的剑魂之法,会不会如同发大水时控制发狂的河水呢?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张尉想,强行抵御那力量,就好像在不断加高河堤,而治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开挖沟渠导走水流。那么,我既然不懂得如何抵御,是否可以将那力量引导开呢? 他想到此处,便开始舞起剑来,期望以此泄去一些剑魂之力。不料,一出手才发现自己的剑风凛冽异常,刚猛的剑气引得飞花于身边盘旋不坠,不觉之间,那疼痛竟真的开始慢慢缓解。 慕容斐的手按在剑上。他可以清楚地察觉到“迫雨”那种按捺不住的躁动。其实与佟敖一战后,他便已经感到剑魂力量剧增所带来的变化。不论是御剑术还是其他依靠剑魂引导的术法,甚至只是一般剑法,用起来都变得更加得心应手,发挥出的威力也陡然大增。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剑客终年四处游历,渴望与比自己更强的对手一战,只因为战胜了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对手之后,那种剑魂之力猛然增强的感觉真的是难以言喻。 那是与每天每月、日日夜夜磨砺自己的心灵与肉体,伴随自己力量的增强,让剑魂之力一点一滴积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受。滴水穿石般的修炼,很容易让人在漫长的时间消耗中忽略掉力量的累加。而那种忽然跃上一个高台,骤地从高处俯瞰从前的感觉,却可以让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那样真切,只要一握住剑柄,就可以握住的力量。 只是有的时候,慕容斐也会从心底里生出一抹空虚,只因“迫雨”的剑魂之力已然远远超越了他能够控制的限度。 这是属于我的力量么?每当他有这样的疑惑时,便会将手落在剑柄上。掌心传来“迫雨”稳定而臣服的共鸣,这让他觉得安心,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毕竟,这是正大光明得来的啊,他这样想。 可是现在,如若胡殿判的猜测不错,这桃花风暴的确是由强大到不能被剑童所控的剑魂之力引发的,那么,拥有这样剑魂的只可能是那两个人……慕容斐想到这里,心中掠过一阵不安。 “慕容斐、程绒,你们听好!”胡殿判用他那喑哑的声音道,“我十来年前受过伤,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功力却所剩无几,所以此刻我需要你们两人的协助。一会儿,我们三人一同运功,先找出这发了狂的剑魂所在。” 慕容斐和程绒点点头,与胡殿判脊背相抵,形成一个三角,开始凝神运功,在泛滥的绯红幻象中寻找力量的源泉。须臾之后,三人收力,转身互望一眼。 胡殿判看到慕容斐和程绒脸上犹疑的表情,急促地咳了一阵,才笃定道:“没错,我也发现了,有三个力量之源。” 怎么会是三个?应该只有两个才对啊。只有那两个人和自己一样,得到了佟傲的剑魂之力啊……当慕容斐察觉到有三个力量源头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经验不足,造成判断失误。 “没有想到,竟会有三个如此强大的剑魂,而且,三个剑魂之间好像彼此认识,互相呼应,就像是小孩子,一个疯闹起来,剩下的两个就跟着起哄,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胡殿判肯定地说。 这话让慕容斐恍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迫雨”也会这么躁动,他也猜出来那第三把剑是谁的。只是,那人的剑为何也有这么强大的剑魂呢? 他沉吟片刻,问道:“胡殿判,这些剑童中有三人分别拿了‘未霜’、‘雾隐’和‘沉风’剑,会不会就是这三把乱世之剑在作怪?”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会如此。传说五把‘乱世之剑’是一同铸造的,只是从铸成至今从未有两把一同现世,如今三剑聚首,难免有异动。只是,这几个剑魂的力量也未免太强大了!按说找到新主人的剑魂早已丧失了原本的力量,不应会如此才对啊。”胡殿判抚着花白的胡子,不解地说。 “大概这几把剑有些与众不同吧。”慕容斐不露痕迹地掩饰过去。 “先不管这些,三把剑必须要一同被制住,我们三人这就分头各去一个剑魂所在,然后施出‘金刚幻灭咒’。”胡殿判道。 “殿判的意思是,这三个剑主都已被剑魂控制,处于幻象之中了?”程绒问道。 “是的,如果我没判断错,这三个剑童都驾驭不了他们的剑魂,已经和其他剑童一样被幻象所惑,只要把他们唤醒,这桃花障也就自然解开了。” 胡殿判说完,一声号令,三人便分别向三个力量的源泉疾纵而去。 白芷薇看到父亲白崇正站在三月的桃树下与四个孩子嬉闹。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名动天下的美男子,也许现在也还是吧,只要他愿意总是如此笑着……她这样想。 他穿了轻便的月白袍服,极清淡的颜色,几欲融进他身后的明媚春光中。这与白芷薇常见的父亲截然不同,她所见到的,几乎总是那个穿着锦绣乌衣、峨冠博带的白通侯。 她原来只认识高贵而遥远的白通侯而已啊。 这时,四个孩子忽然齐齐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四双完全一样、圆圆的、灵动的眼睛,让人一下子便分辨出四个孩子身上紧密相连的血缘。 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儿冲她笑笑,跑了过来:“你是谁?” “我是你姐姐。” “怎么会?你的眼睛真丑,难怪父亲不喜欢你。” 是啊,白芷薇也知道,自己的眼睛与他们生得完全不同,那是一双微微挑起的凤眼,像极了母亲,熙华公主。 “不如,你把眼睛交给我,我给你换一双和我一样的圆眼睛,这样父亲一定会喜欢的。” “可以吗?” “可以的。” “好的,那就给你吧。”白芷薇的心里没有半分留恋,伸出两只手指,直直戳向自己的眼睛。 眼前一黑,竟是意想不到的痛,但须用力,再用力些,忍过去就好,只要忍过去了,就会有一双被父亲喜欢的眼睛了。 突然,手指被人捉住,她恼恨地睁开眼,瞪着阻止自己的人。 “姨父,怎么是你?”她叫了出来。 陆彻的脸一僵,随即现出了然一切的神情:“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想要这双眼睛了,它们太丑。” “怎么会呢,它们很漂亮呢,和你姨母的眼睛很像。” “你喜欢么?”她痴痴望着陆彻问。 “是的,喜欢。” “喜欢的话,吻一下可以么?” 陆彻定了一瞬,似乎要用些力气方能理解她话中的意味,之后,他面上的神色缓缓温柔起来,靠近她,温热的双唇轻轻落在少女的眼帘上。 悄无声息地,他伸出右手,两指点上她的额头,以轻若叹息的声音道:“一 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白芷薇眨眨眼,只觉面前的慕容斐看上去有点儿奇怪,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仿佛他看向自己时目光闪避,似有所藏。 其实不用闪避,她也很难看清慕容斐的目光,湮灭世界的桃花洋洋洒洒地打在脸上,让人连睁眼都颇为吃力。 “这是什么?我们唤来的桃花么?”白芷薇不解地问。因为花雨太过密集,她只好手搭凉棚,以防落花砸在眼睛上,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小得古怪。 “是,嗯,是啊。”慕容斐讪讪作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白芷薇摇摇头,只觉连慕容斐的声音都变得奇怪起来,又大声问:“我刚才好像陷入幻境中了,是被桃花障迷惑了吧?” “嗯,是,嗯,对啊。”慕容斐的声音轻如蚊鸣,两颊浸在花雨之中,似是也染上了绯红。 “慕容斐,你大点声啊,这花雨好像能够阻碍声音。话说回来,没想到我这么不济啊。我还以为就算所有人都被迷惑了,我也不会呢。”白芷薇自嘲地笑笑,然后抬起头,看着淹没了天地的桃花,有些疑惑地问,“我们的力量有这么大吗,能唤来这么多桃花?” “如果胡殿判的判断没有错,这是你、唐谧还有张尉的剑魂唤来的桃花,你们三人的剑魂都失控了。”慕容斐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气度。 “什么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你们三人的剑魂之力比你们所能控制的大了太多,所以失控后它们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聚集桃花到此。” 白芷薇秀眉微蹙,想了片刻道:“我杀树妖的时候,就觉得剑魂之力甚为强大,却还能控制得住,现在怎么会出事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桃花障是单凭剑魂就可以成形的幻术,剑魂对剑主的依赖比其他功夫要小很多。另外,也可能你杀树妖时,另两个剑魂没有被调动。胡殿判说,你们三人的剑魂就好像爱凑热闹的孩子一样。”慕容斐解释道。 “那,他们两个怎么样了!”白芷薇顿时着急起来。 慕容斐抬头看看并未明显减少的花雨,颇为担忧地说:“还不清楚。但看样子,似乎只有你们三人的剑魂都被制住,才能让这发了狂的桃花消失。” “那你能不能找到他们的位置,我要过去看看。”白芷薇急切地问。 “虽然分辨不出具体是谁,不过每处力量的位置倒是都找到了,这就跟我来吧。”慕容斐说完,急急转身就走,仿佛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两人独处的局面。 白芷薇提步跟在他身后,隐约听到前面少年的声音似是在问:“……幻象……记得……么?” 断续且不清的问句勾起少女几欲忘却的记忆,她眼帘上泛起奇妙的温湿错觉,仿若曾有柔软的唇刚刚离去。 白芷薇努力皱了下眉,手掌下意识地擦过眼帘,将这不该有的记忆狠狠抹去,明明未听清慕容斐所言,却也没要求他再说一遍。 前面的少年等不到她的回答,也未继续追问,仍旧保持着步速,向前疾行。恍惚间,好像一切还没有发生,就已然结束了。 自从学武以来,张尉还从未曾这么畅快淋漓地舞过剑。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到了最后,是他在带动剑,抑或是剑在带动他,只觉得越舞越觉欢畅,心口的疼痛也越发地缓和起来。 自从那次在蜀山秘洞中看过壁画之后,他心中对武学的很多模糊想法一下子清明了起来,只是因为始终无法踏出“以心御剑”这个最重要的一步,所以很多认识和想法也只能是认识和想法而已。但此刻,大概是剑魂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急着想找到一个泄去的出口,剑招一使出来,并不需要心力的引导,力量就喷薄而出,威力甚为可观。 就在张尉舞得兴起、满眼只有绯色花雨与银色剑影时,忽然,一股力量压迫而来,紧接着一道剑光射向他的“沉风”。 他连想都不及去想,手中剑已然迎出。两剑相击的刹那,他心中一痛,几乎握不住剑柄,整个人被震得向后退了五六步,方才勉强站定, 没等反应过来,便有两根手指点上他的额头。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道:“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张尉定睛一看,那用手指戳着他脑门的人正是胡殿判。 只见胡殿判的口角有血迹渗出,身形也有些不稳,刚要开口,便被一阵疾咳堵上了嘴,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脸上泛起不祥的潮红,声音哑哑地说:“你总算醒了,不过被迷惑的时候剑舞得倒是不错,令我半天都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张尉这才明白,胡殿判定是以为他也像其他人一样被幻象所惑,顿时呵呵一笑道:“胡殿判,我没有被迷惑。我那样舞剑,只是为了让心里舒服些而已。” “疯子都说自己没疯。”胡殿判道,完全不相信张尉的解释,又问,“现在你握着剑有什么感觉?” “刚才剑中好像有股按捺不住的力量要向外涌,可是和胡殿判对了一剑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张尉答道。 胡殿判抬头看看漫天花雨,面色有些阴沉:“怎么还是不见好转?看来另外两个人还没有得手。” 张尉正想问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花雨中影影绰绰地走来两人,待到近了,才看清是慕容斐与白芷薇。 他见白芷薇已经醒转,心中甚是高兴,张嘴就要大呼,一口鲜血却涌了出来。 白芷薇立时纵身扶住他:“怎么回事,没事吧?” “我和这孩子都受了内伤。刚才他沉迷于幻象,剑舞得跟疯了一般,我担心他会最终脱力,只好强行出手。”胡殿判在一边解释道。 张尉是个死心眼儿,听后又再次澄清:“殿判,我没被迷惑。” 胡殿判本就受了内伤,看着这不开窍的大头小子这般不识好人心,喘了口气,再次耐心地重复一遍:“疯子也都说自己没疯。” “我真的没被迷惑,我看不见幻象的!”张尉的这句解释才出口,就被扶着他的白芷薇狠狠掐了一把,凑近他耳边低声警告:“别乱说,看不见幻象,你去年的殿试是怎么过的啊。” 好在胡殿判恰逢其会地咳嗽了一阵,大约是并未听清张尉的话。 一旁的慕容斐担忧地看看胡殿判,又看看花雨道:“看来是程绒还没得手啊。” 像所有的早晨一样,唐谧把三个疯狂呜叫的闹钟一一按掉,继续蒙头大睡。老妈照例在十分钟以后走进她的卧室,充当第四个闹钟。 叫了好几嗓子之后,“老妈牌”闹钟见床上人毫无反应,索性坐到床边,开始自顾自地讲起话来:“谧谧啊,楼下的王阿姨昨天说了,她家表侄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人高马大的,长得也帅,走在街上还有人当他是吴彦祖,过去要签名呢。她想介绍你认识,我就跟她说,要来问问你的意思再说。” “不行了不行了,要迟到了,有事晚上再说!”唐谧吼叫着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冲向浴室,留下老妈一个人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奸计得逞的微笑。 待唐谧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听见老爸和老妈正在厨房里争论着什么,大概是谁把煤气灶搞坏了之类…… 她听了两耳朵,原来老妈正在施展一贯的撒娇加无赖,把罪责往老爸身上推了个干净,于是笑着摇摇头,咕哝了一句:“为老不尊。”慢悠悠地走回房间。 回到房里,她从衣柜拿出两套衣服,走到落地镜前比了比,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再看向镜子的时候,镜中的自己竟然已经消失无踪! 确切地说,是镜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像——那是在一片漆黑之中悠悠燃烧着的几点烛火,还有隐于烛火后的几道人影。 她先是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又忍不住好奇,想看清藏在光亮后的 那些面孔,于是鼓起勇气,忐忑地往前迈了两步,伸出手,想要触一下镜面。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到镜面的刹那,巨大的爆炸声从身后轰然响起! 是厨房的瓦斯爆炸了么? 这个念头将将闪过脑际,她便被从门口涌入的滚滚热浪吞没,刹那间,便消失在火海中…… 四处都是红莲火焰,带着恨意,想要毁灭一切。 火海里,有个人向她靠过来。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可是无论如何都分辨不清他的面孔。 “跟我走。”那人拉住她的手。 “不行!我的爸妈都在里面,我要去救他们!”唐谧发了疯似的想要挣开那人。 “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那人说着,伸出手指,点向她的额际。 她本能地一掌将那人的手击开,狂叫着:“你干什么?你这个神经病!走开,我要去救我爸妈!” “别执迷不悟了,你现在正身处幻境中。”那人说着,手指又点了过来,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唐谧只觉心中怒火熊熊,恨意不可抑制地喷薄而出,一低头,恰恰看到自己竟然穿着奇怪的红色袍服,手中还握有一柄剑,想也没想,一剑便挥向那个正絮絮叨叨前来阻拦自己救人的家伙。 那人万万没想到唐谧会突然出手,根本不及躲闪,顿时被尖利的赤色晶铁短剑刺中了小腹! 突然,桃花风暴出现了奇异的变化。所有飞花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蜂拥而去,聚集成飞快旋转的绯色漩涡。 一个人从漩涡里被抛了出来,“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是程绒!”慕容斐低叫一声,奔过去一看,发现她的腹部被人刺了一剑,有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中流出来。 这时,白芷薇也扶着胡殿判和张尉赶了过来。 已经弄明白状况的张尉一见,焦急地问:“是唐谧伤的你?” “殿判,唐谧已经完全疯了!”程绒喘息道。 “殿判,我去试试。”慕容斐转身抽剑就要冲入桃花漩涡。 “不可,现在桃花已经全部集中到一处,你的力量恐怕不够,定会被幻象所迷,到时别说施救,自己都会陷入其中,难以自拔。”胡殿判厉声喝止。 “那我去,我不怕幻象的!”张尉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已然飞身一步,抢在慕容斐之前,跃入了绯色的漩涡中。 46 幻境迷宫 张尉看到的唐谧,正手提着滴血的“未霜”,静静站在急速旋转的飞花中。一串串泪水正沿着那双时常笑成两道弯弯月牙的眼睛,流淌下来。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这才想起其实唐谧父母双亡,家又在极为遥远的地方……可是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开心的样子,永远都笑笑的,偶尔提起那些事,她总是说:“记不清了,我的脑子有毛病的。” 也许,她是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难过,才那样说的吧,张尉这样想着,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走过去,拉住唐谧的手:“唐谧,别哭了,跟我走吧。” 唐谧的眼里蒙着一层雾水,看上去有些空洞,让张尉觉得她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却又像是在看着别人。 突然,唐谧紧紧将他抱住,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发出闷闷的呜咽,断断续续地说:“原谅我……原谅我……” 张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身子有些僵硬,手放在哪里似乎都不对,心里却又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只觉比自己遇到伤心事还要憋屈。 他希望可以说一些像样的话来安慰她,但又完全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想来想去,觉得唯有把心里话讲给唐谧听:“你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保证,今后一直会为你担当,为你着想。你得罪了人,我替你去道歉,你干了坏事,我替你去顶罪,唐谧,只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了作用,唐谧渐渐止住了哭泣。 张尉见她虽不再哭,可眼神仍然无焦,便拉住她道:“走,和我一道从幻象里出去。” 唐谧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任由张尉拉着。张尉见此情形,拉着她举步要走,一抬眼。却发觉周遭的世界早已不是漫天飞花,而化作一座巨大繁复的宫苑。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复杂华丽的建筑——到处是高耸的红漆柱子和蜿蜒的回廊,以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 张尉看着这雄伟的景致,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应该是看到了唐谧所在的幻象。 因为一直使不出心力也看不见幻象,他曾经很羡慕那些能够陷入幻象的人。可如今,当他第一次真的处身其中时,心中竟觉寒意骤升。 他并非是为自己身上发生的奇异变化而不安,只是生平第一次面对着这样纯粹以强大幻力构建的虚象,顿时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心灵的渺小无力,完全不知该如何带着唐谧安然离开。 于是,他开始仔细观察起这座陌生的建筑来,发觉那些重重叠叠的门廊、亭台造得几乎都一模一样,一个念头忽地从脑海中涌出: ——唐谧的鬼主意向来最多,又很是贪玩儿,如今在她自己造出的幻境里,所有地方都构造得如此相似,如同迷宫一般,莫非是她想让陷于其中的人无法轻易脱身,迷失在这幻象里陪她一道玩耍? 这个念头一出,他觉得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顺着解迷宫的思路想下去。 张尉记起,小时曾和玩伴们一起玩过迷宫游戏。那是在纸、沙子或者石板上先由一人画出纵横交错的迷宫图,然后其余人再比赛谁先找到从入口到出口的捷径。 他不算聪明,从来不能很快发现最快的那条出路,可是他却知道,只要始终坚持沿着一边走,最后一定能出去。 他习惯选择靠右,总拿着笔或石子,沿着右侧一直画下去。永远向右,永远向右…… 这是一个相当笨的法子,一定会绕许多弯路,耗费成倍的时间,也不大可能第一个找到出口,但是最后,他永远能走出去。 所以,他后来想,其实这世上恐怕是没有什么走不出的迷宫吧。如果你能够选择一边,坚定地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也许会比所有人花费的时间都多,但只要有出口在,最终便一定能找到! 想到这里,张尉拉起木呆呆的唐谧,随便选了一条路,靠着右边开始前进。他坚定地越过一道道看似相同的回廊和亭台,有很多次,眼前出现的道路真的令人迷惑,仿佛只要选择那条左边的岔路,出口便会在尽头的转角突然冒出。但他依然靠右,哪怕走了许多冤枉路,也未曾有一瞬的动摇。 只是,因为身后拉着的唐谧安静得有些陌生,他忍不住不时回头望一眼——她不言不语,懵懂稚子般任由自己这样拉着向前,仿佛天下虽大,却只得他一人可以依赖。 明明知道现在说话她也不见得听得见,听得懂,张尉仍是笑着装出自信满满的口气宽慰道:“可巧我走迷宫最是在行了,天下没有我走不出去的迷宫,放心,难不倒我的,咱们一定能出去!” 幻象中的迷宫可能是永远也走不完的,但真实的迷宫只要如此走下去,便一定会有尽头,这是不可能因为感官被迷惑而消失的真理。 张尉这样想着,穿过第二十条看上去几乎一样的回廊,然后是第二十一条…… 在他平稳而急速的步伐间,幻境中的迷宫渐渐褪去了颜色,开始有花朵飘在空中,打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但见铺天盖地的桃花飞旋,这才知道已是回到了真实世界。 张尉心中一喜,转脸去看唐谧,却发现唐谧的眼神仍 然空洞,暗叫一声不好!原来如此做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带出了幻境,可对唐谧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如何能让他人摆脱幻象迷惑的术法他根本未曾学过,如果强行带着唐谧走出这片桃花漩涡,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伤害呢?他思忖良久,踌躇难决。 思虑间,张尉警觉身后有些异样,转头发现术宗宗主顾青城已进入桃花漩涡之中。 “顾宗主,唐谧还是未能从幻境中出来,该怎么办啊?”他急忙出声求救。 “我来吧。这么强的桃花幻力,你自己没有被迷惑已经是极为难得了。”顾青城说着,走到唐谧身前,伸出右手,将双指点上她的额头,沉声说,“我先进入她的幻境,看看能不能带她出来。” 只见顾青城保持站姿,一动不动地立定,半晌,才听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一直很安静的唐谧缓了一会儿:“不知道。” 顾青城的神色一黯,叹了口气:“这样的话,那我只好强行带你出来了。” 张尉听了,心中着急,也不管此时的顾青城是否能够听见,脱口而出:“宗主,这样做会不会伤到唐谧呢?” 顾青城没有答话,手继续点在唐谧的额头上,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说话问,他左手一挥,袍袖轻扬,空中的飞花四散而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然而唐谧的双眸仍然懵懂不明,分明是还未清醒。顾青城见了,神色微变,伸手将唐谧横抱人怀,对不远处的胡殿判说:“这孩子被幻力所困。六识已乱,醒不过来了。你先安顿好其他剑童,我差人去请穆殿监过来。” 顾青城甩下这句话,便抱着唐谧快步往长明阁而去,扔下张尉、白芷薇和慕容斐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慕容斐忙向胡殿判追问:“殿判,顾宗主是什么意思?” “桃花障这种幻象,会让陷入其中的人觉得像是做了个梦。你们在幻境中所见,往往是心中的思虑、执念、心结或者是记忆的片段。按理说,梦醒了,就自然会忘掉,或者记不清了。但是使用‘金刚幻灭咒’强行把幻象毁去,将人从中唤醒,当时幻境中的情景便会有一些留在记忆里,包括一些不好或者被扭曲的东西。不过也有一种情形,就是处于幻境之人入迷太深,那么即使桃花与幻象都被除去,她自己还是无法让意识脱离幻象中的世界,这时便不是幻象迷人,而是她沉迷自身了。” 胡殿判说完这一大段,已然相当疲乏,看上去好像一下又苍老了许多。慕容斐见了,虽然心中仍有诸多不解,却不忍继续问下去,可一见同伴们神色焦急,自己更是挂念唐谧,支吾着又欲开口相询。 胡殿判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平复了一下呼吸,看看不远处正从迷乱中醒来的诸位剑童,缓缓道:“慕容斐,你先找人将程绒送去医治,待我歇歇再与你讲。” 慕容斐应下,速速做了安排,又自作主张向其他剑童解释安抚了几句,便放他们下了山。 一旁的胡殿判看他处事利索得当,颇为满意,这才对三人道:“你们知道吧,幻术并非是我们蜀山派擅长的术法,而是以清源寺最强。我们开山祖师虽然幼时长于清源寺,但并未有所学,故而蜀山所用‘金刚幻灭咒’不过是截取那些和尚的一段咒法,仅为皮毛而已。” 张尉和白芷薇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免面露疑惑。 生于清源寺所在齐国的慕容斐却说:“这个我知道。清源寺讲求的是武学之道,并不倡导术法之学,认为术法是以人力做神事,所以他们不能豢养魂兽,不习五行之术,唯独可修佛音咒法。听说这法门要自幼通过不断诵经修行而得,修为高者,不借任何外力便可白造幻象。清源寺便是以此告诫世人,一切皆空,俱为泡沫幻影。” 胡殿判自一阵疾咳中缓过来,点点头,继续说:“不错,咱们开山祖师离开清源寺后,遇见了,嗯,魔王。她自幼拜在一位修为很高的五行僧门下,学习五行之术。五行僧是一类极为特别的人,他们虽然也剃光头发,自称为‘僧’,却不拜佛念经,只修天地之法、五行之术,这些人收徒弟也没什么讲究,大多就是凭一时喜欢。魔王不知怎么让那五行僧也传授了咱们开山祖师一些本领,这便是我们蜀山派术法一脉的由来。至于幻术,那就要到咱们祖师爷找到剑冢,发现古时遗剑,参悟剑魂之力后,又将之与所知的清源寺幻术以及五行僧术法结合,这才自创而成。我们蜀山的术法中会夹杂佛家手印和咒语便是这个原因。” 白芷薇听得心急,忍不住问:“这些和唐谧的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因为唐谧现在正处于陷入幻术后的最糟情况之一——六识全部迷乱,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幻境内无法脱身,而我们蜀山术法于此是根本无解的。”胡殿判沉声答道。 三人听了,几乎异口同声地呼道:“那该怎么办才好!” 胡殿判向长明阁望去,略带忧虑地说:“看看穆殿监到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吧,他少年时曾有奇遇,被清源寺高僧悉心教导过,或许能解这六识之乱。你们暂且耐心等等吧。” 然而三个少年却完全静不下心来,商议一下,决定一同去长明阁看个究竟。路上恰巧遇见一个杂役来找白芷薇和张尉,说是御剑堂穆殿监已到长明阁,要找他二人问话。 三人遂跟着杂役来到长明阁正殿,看见顾青城和穆显左右落座,面色都颇为不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齐齐施礼问好。 “我刚刚问过事情缘由,据说是因为你们的剑魂力量太强,结果不受你们的控制,这才发起狂来,是这样没错吧?”顾青城看了看几个少年人,不等他们解释,便直接转对穆显道,“我当时正带着弟子在山中修习,忽然看见蜀山中的桃花都向无忧峰飞去,便知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你这几个小小剑童的剑魂之力可真不简单啊,方圆十里内的桃花都被召了来,看来,今年的蜀山当是没有十里红霞的花海可看了。” 顾青城这话说得似乎是在半开玩笑,但在穆显听来,里面却分明暗含指责的意味。让剑童持有如此危险的武器,至少他也有失察之责吧。 穆显面色冷峻地扫了一眼几个剑童,注意到除却没有桓澜,去年狮戏中捅娄子的几人居然全都在场,不觉感到有点头疼,决定先拿已是术宗弟子的慕容斐开刀:“慕容斐,你怎么也和这事有关啊?” 慕容斐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何跟过来的,只觉和张尉他们原本就是一伙的,自然而然就一起来了,此时穆显一问,还真是不好回答,难道要承认自己的剑魂也同样过于强大么? 白芷薇见他一脸为难,抢先开口道:“回殿监,慕容斐是刚才把我们救出桃花障的人,他和此事没啥关系。至于我和张尉、唐谧的剑魂为何如此之强,是因为我们曾经打赢了魔宫之人。” 慕容斐因为桃花障中发生的事,一直不敢正眼去看白芷薇,此时见她给自己解围,感激地对她微微颔首作谢后,又速速地转开了目光。 接着,白芷薇简单把他们在楚国与魔宫之人遭遇的事讲了,只是将慕容斐篡改成张尉。 穆显听完,冷哼一声道:“你们三剑合璧能赢得了佟傲?十剑合璧只怕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他这明摆着是要陷害你们,祸乱蜀山。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到哪里去了,还是因为看到了巨大的力量便起了贪婪之心?” 穆显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从几人身上掠过。三个少年只觉三道寒意从后脊背一点点爬上来,俱是低头不语,噤若寒蝉。 “你们把剑都交上来!”穆显说道,向他身边的白芷薇 伸出手。 白芷薇本能地握住剑柄:“殿监,我没有剑怎么在蜀山修习呢?” “我只是要给你们的剑上一道结界,等到你们的力量可以控制剑魂时,结界便会自行解开。而之前,因为这道结界的束缚,你们只能调动和自己力量匹敌的剑魂之力。”穆显答道。 慕容斐听了,看着三人都将剑交给了穆显,心中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紧握着“迫雨”,没有说话。 待到被穆显封了剑,张尉才壮胆问道:“穆殿监,请问唐谧现在何处,可是已经没事了?” “那孩子还在后面躺着呢,六识仍然混乱,看上去虽然形如假人,但实则正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正经历着什么。”穆显答道。 “那殿监大人可有什么施救之法吗?”白芷薇紧跟着问了一句。 穆显面色微沉:“我正要问你们,唐谧平时最信任的人都有谁,比如哪位殿判。” 白芷薇想了想,答道:“大约是慕容殿判、宣殿判或者阎殿判中的某一位吧。” 穆显听后,未再作解释,唤出魂兽去叫这三位殿判。 少年们看着穆显的魂兽三尾锦貂眨眼间跑出大殿,心下疑惑,却都不敢开口,偷眼扫着穆显和顾青城,希冀从两人的神色中窥破些什么。 好一会儿,还是顾青城先开了口:“你们别想多了,唐谧现下也不是没得救,只是这施救的法门蜀山中只有你们穆殿监懂得。说起来,这解除六识之乱的法子也属简单,就是施救者将自己的六识送入被救者的六识之境中,平息已乱的六识。只是你们也知道,人的心灵是最难以窥探和进入的,特别是混乱之时,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要求施救者必须是被救眷清醒时绝对信任的人,对其没有心防,才能成功。刚才你们穆殿监已经自己试过,并未成功,想来定是因着唐谧平时太过敬畏穆殿监之故。所以他这才去叫与唐谧交好的殿判来试一试,你们穆殿监自有法子透过殿判的六识来施救。” 三个少年听顾青城将这解救的法门讲解得似乎颇为简单,多少放了些心,不想不久三位殿判陆陆续续到来,跟着穆殿监转到后面厢房,没多久便又一个个无功而返,竟是无人可以突破唐谧混乱的心防。 慕容烨英本以为自己的希望最大,碰壁后连连摇头,半是忧虑半是气恼地嘀咕:“唐谧这个小娃娃,怎么思虑这么重啊。” 白芷薇心里着急,脱口问道:“那么顾宗主可以试试吗?唐谧一直以来都最喜欢宗主了。” 顾青城听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穆显便道:“顾宗主与我的功力相当,我无法对其施术。只有与我的功力相差越多,我才越容易送其进入唐谧的六识幻境。” “那让我来吧,唐谧一定是绝对信任我的!”白芷薇立时接口道。 穆显听了,微微压下眉头,稍作思考道:“也许唐谧确实极为信任你,可你要明白几点:第一,唐谧的六识幻境不知会有多么混乱,那里自成一体,毫无道理可言,前一刻是洪水,后一刻就可以是大早,大约仿佛无序的梦境一般,、所以你不能预期会在那里遇见什么凶险或者困境;第二,你身处唐谧的六识之境,犹如身处幻象一般,稍不注意,就会自迷其中。所以你一定要想好,你不会害怕吗?你的心力足够强到抵御幻象吗?” 白芷薇被问得脸色微变,心上浮起在桃花障中所见的情景。那时心底生出的阴郁情绪和手指戳在眼睛上的痛楚仿佛毒蛇一般,仍旧盘踞在她的意识深处,就算明明知道是假的,却如亲历般刻入心髓,哪怕只是想起,也会觉得心中异常冰冷。 穆显见她神色间不自觉地现出怯意,想继续用言语逼退这不知深浅的少女,便续道:“说得凶险些,假如有洪水将你没顶,你便会有溺水的窒息之感,如果你觉得自己就此被淹死了,那也就是真的死了。” 但未等白芷薇做出抉择,张尉响亮的声音已插了进来:“若要如此的话,我去!我看不见幻象的。” 此话一出,白芷薇的脸色霎时一白,急急冲张尉递去眼色。 然而不等张尉明白这挤挤眨眨间的意味,穆显已缓缓张口问道:“既然看不见幻象,去年的大试你是怎么破幻通过的?” 张尉被问得愣在当场,不知要如何应对。白芷薇正想要帮衬几句,却发觉自己终不及唐谧那般有一副九曲玲珑的心肠,于现下情形竟是一句话也胡扯瞎掰不出。 穆显看看二人神色,再一想当日一直想不通的情状,含怒冷哼一声:“原来如此啊。张尉,咱们蜀山派欺师之罪的处罚是什么?” 张尉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灰白,双唇轻颤,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回殿监,欺师之罪理当逐出蜀山。尉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只是恳请殿监先让尉帮忙医治好唐谧吧。” 穆显经张尉这一提醒,想起后面厢房里那个暂时不能出来捣乱的唐谧来,轻叹一口气道:“你这孩子的性子我怎么会不清楚呢,你要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早两年就该通过大试了。这都是唐谧出的坏点子吧,你若是从实招来,我答应你,不但救下唐谧的性命,还会从轻处罚于你。” 不想张尉心上牢牢记着适才在桃花障中对唐谧所作的承诺,昂头硬硬地回道:“回殿监,一切都是尉一个人的主意。只因尉不得运用心力,也看不见幻象,又连年不过大试,这才想出如此取巧的主意,请殿监处罚尉一人。” 穆显原本并未真的动怒,被他这样不知好歹地一顶,倒是真有些不悦起来,当下冷言道:“什么取巧的主意,分明就是欺骗。很好,她教唆你做了错事,你还要替她顶罪,是想充英雄做好汉吗?好,好,你既然要一力承担,那……” 眼见穆显一句重责就要出口,忽听一直在旁边不言不语的慕容斐抢道:“穆殿监,此事弟子也知道,并非如张尉所言,是他一人而为。” 大殿内的众人都被他的话音吸引,这才发觉这么个全蜀山瞩目的少年竟一直被忽略在了一旁。 但见慕容斐神色谦卑恭谨却又暗藏着一份与生俱来的清贵,即便此时一副低眉顺目之姿,仍不露半点低微之态,犹如奏报日常事务般以平静的语调说:“此事是弟子与剑宗弟子桓澜、御剑堂剑童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五人共同谋划的,我们五人甘愿一同领罚。” 47 六识之乱 慕容烨英记得,在这次于楚国见到慕容斐之前,大约已有两年多没见过这个堂弟了,所以对他的印象还始终停留在那个完美而刻板的少年模样。 完美是因为,他一直被这样要求着教养长大,知礼仪懂进退,言行举止没有半分差池。所以,少年慕容斐和幼年慕容斐的差别似乎只是换了个大一号的模具,成长也不过是一次成功的复制。然而,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慕容烨英便总是有些心疼他。又仿佛是因为看到他总是在众人的面前努力扮着成熟,让她反而不自在,以至于并不想多见。 直到这次见面,慕容烨英隐隐觉得,他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很难说清那是什么:他看上去还是老样子,但比之过去多了些灵动,似乎那些礼仪规矩不再是刻画他的模具,而是某种他可以随心运用的器具。比如现在,这孩子于这样的僵局中柔软地退了一步,诚恳地认了错,然而,潜在的用意可能却是,这件事情绝非处理张尉一人便可以解决的,要处罚就是五人同罚,殿监大人你要想明白,简单赶走一个剑童张尉确实容易至极,可现在是五个人,而且其中还包括被全蜀山最寄予厚望的两个天才弟子。 慕容烨英不知这样的推测究竟对不对,如果不是如自己这般太过了解慕 容斐,大约是不会看出此时站在长明阁一室春光中的这个温和少年会有如此的算度吧,于是,她忍不住在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穆显以为身后年轻殿判的叹息是在可惜几个这么好的孩子也许就要被罚下山了,心下便也生出些不忍来。五个人都赶出蜀山,这样的情景的确太过重大,更何况其中两个也并非御剑堂的人…… 于是,他沉吟半晌才说:“先叫桓澜来问话。” 桓澜带来的回答几乎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简短而肯定地承认过错,然后静待受罚,但是半分都不承认唐谧就是主谋。 穆显眼见四个少年在并未怎样商量的情形下,便快速默契地统一了口径,虽然心里一点儿都不信考场之事不是唐谧牵的头,却也拿不住更确凿的证据,心里反而有些佩服这小丫头笼络人心的本事,不知她怎么就能和这憨的冷的软的硬的各色人物都结下了如此深的情谊。 殿判阎楷之恰在此时站出来为几个少年求情:“殿监,这几个孩子在考场舞弊之事的确是该受罚,不过,现在还有条人命待救,这些事可否先放上一放?等唐谧被救过来了,剑童由我们带回御剑堂,术宗和剑宗的弟子交给掌门和各宗宗主分头处罚,这样可好?” 一旁的宣怡向来疼爱剑童,忙跟着进言:“是啊是啊,虽然他们犯了错,可是毕竟后来都得到了剑魂的认可,可见还是和蜀山有缘的。况且他们都是心地极好的孩子,大约是一时情急这才走了歪路,以后我等严加督导,定是可造之材。” 穆显思索着没有马上应答,眼光转向慕容烨英,似有征询之意。 慕容烨英的眼梢扫一下站在那里低眉垂目的慕容斐道:“五人有错,罚是该罚的,但现下还是以救人为重吧。就算以后要罚,我以为,把五人都逐出蜀山,显得有些过了,还请殿监三思。” 穆显的神色并不分明,当下答道:“也好,救人为重,这事先放下。”说罢抬手指向四个少年道,“你们几个都跟我来,一人不够,四个齐心倒也许能有些担当。” 四人尾随穆显来到殿后厢房,推门看见唐谧依旧是一副身子僵直的老样子,只是被人摆在了榻上,双眼迷茫地睁着,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再一细瞧,但见她的额头镇着一小块半透明的卵状物,有花生仁大小,晶莹饱满,似是某种美玉。 “这东西叫玉魂,和晶铁还有妖物一样,都是先人遗留下来的东西。”穆显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少年们顿时睁大眼睛,细瞧这比文字还古老,比国史还久远的珍宝,然而横竖也只觉得就是块美玉,莹白剔透,并不见其他异处。 “你们有没有想过,唐谧现下的情形,分明活着,可六识已乱,单看其人,眼、耳、鼻、舌、身与意皆不在身,眼不能视物,耳不能听音,但六识却还存在,那么它们在哪里呢?”穆显问道。 慕容斐隐约觉得,这是佛家人才会问的问题,拿这样的问题来问蜀山弟子倒是有些难答,便道:“回殿监,我等不大清楚,平日里也从未思考探讨过这些。” 穆显一指玉魂:“这问题我也不知答案,不同信仰的人对这去处的解释也不一样。而清源寺的僧人则相信,不论它们去了哪里,玉魂都能与那个去处相接,一会儿,我就是靠它,让你们的六识进入唐谧的世界。” “那么,在那里我们会看见唐谧吗?”白芷薇问。 “不见得。那里确实是她的世界,但她却不见得身在其中。就像你们做梦,有时也只是旁观者而不是梦里人。” “那要如何平息她的六识之乱呢?”白芷薇又问。 “不知道。这也便是我最担心你们的原因。因为这并不是一个明确的任务,全看你们在那里可否自行看破唐谧六识之境的秘密。在毁去那个世界后。唐谧的六识之乱才可平息。”穆显说完,自己也觉这样解释太难理解,却又不知要如何才能说得更加浅显易懂,沉思一会儿才道,“打个比方,如果你们四个不满意现在的世界,你们知道该如何让它改变吗?想来也没有什么现成的方法,只能靠自己去探索。就和完成这个任务的道理一样。对于那个由唐谧六识所造的世界来说,该怎样破开,也只有由你们自己去探寻方法了。” “那如果找不到法子,又会如何呢?”慕容斐问。 “你们几人并非真的到了唐谧的六识之境,只是我通过玉魂,送你们自己的六识去了那里,待到我力有不逮之时,便只得将你们带回来。你们到了那边,抬眼看北天,不论黑夜还是白昼,都该有一颗极其耀眼的亮星,当那颗星转红,便是我力尽之时,你们的六识便会立即归体。而且记住,你们通过玉魂来去唐谧的六识之境只有一次机会,如若不成,只有再找这世上她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了。” 慕容斐听了,没有立时接话再问,心里隐觉微压,暗道唐谧是孤儿一个,我们若是失败了,还可以去找谁呢? 他抬眼,正对上白芷薇的眼睛,见她也是思虑重重,明白她大约也是思及此事,于是轻松地笑笑道:“不过是幻境一个,就算再是凶险,也不会真的要命,大不了将那里砸个稀巴烂,总有法子将它毁掉。这事我们几个足够,断不会不成的!” 穆显沉脸提醒:“那里到底如何我也不知,叫你们四个一同去,就是要互相提醒,万不可迷于幻境。至于张尉,你看不见幻象的能耐在那里是半分也用不上的,因你只是六识被我送入其中,与其他人无异。” 事情交代罢了,穆显让四人盘坐于唐谧的东南西北四方,自己则坐在距离他们稍远些的软席上,双手结莲花印,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们虽然听不真切他在低念什么,但看那姿势和偶尔可闻的几句念词,分明都是佛家法门,不过因为胡殿判早有解释,倒也不觉得诧异。 却见唐谧额心的玉魂渐渐明亮起来,眨眼间光芒大盛。四人只觉眼前一片令人眩晕的白光扑来,将身子刹那吞噬…… 再睁眼时,四人俱是先看向头顶的一片金红天空。一边天际带着沉暗的蓝紫,而另一边则挂着橙色的夕阳,看来正是日暮时分。再看周围景致,发觉所站之处竟是血红色的没膝泥沼。 白芷薇本以为沼泽的颜色是被夕阳所染,手指蘸了一些软泥拿到眼前细看,却见那泥居然原本就是红的,正浸了血般散发出腥臭的气息。 “还真是没道理的地方。”白芷薇嘀咕一句。因为明白一切不过是意念间的虚影,所以尽管站立在污血一般的泥沼中,倒也不觉得有多么恶心可怕。 四人继续打量四周环境。发现所处之地仿佛是一条幽长的峡谷,两侧悬崖陡峭绝立,一些红色的细流沿着峭壁上的树藤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落在崖下的泥沼上,发出难以形容的声音,就像是无数破鼓被人懈怠地敲着,扑扑哧哧,明明有气无力,却一下接着一下,毫不停歇,听得时间长了,倒觉得似有什么压在心上,心跳也跟着疲累起来。 正在观察地形的当口,远远就见从峡谷深处有三三两两的疲惫男女走来。四人见泥沼草木不生,又怕沼下藏有暗流,并不敢躲,便站在原地等着那些人过来。 只见来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大约有二三十个,排成前后松散的队形,在沼地里缓缓跋涉。 不久,队伍最前的几个壮年男子已至四人面前。 张尉忙深施一礼,问道:“请问这位朋友,这里是何处,该怎么出去啊?” 男子冷冷看他一眼,答道:“这里是死地,待在这儿就是等死,日落前要是能走出前面的峡谷,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男子说罢继续向前走去,张尉回头去看伙伴,白芷薇摇摇头道:“先别贸然而动,你看见没有,这些人都是没有手的。” 张尉一瞧,果然看见这些人的宽袖之下空落落的,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斐盯着那些渐远的空荡袍袖,思索片刻方才谨慎答道:“可能根本就没道理的,你忘了殿监大人怎么说的么?” 慕容斐话未说完,桓澜突然拔身而起,跃向远处的一个小儿。 他的轻功原本极好,奈何这泥沼黏泞异常,这一跃竟然只有预料中的一半远,待落下后要再次跃起,那孩子的半个身子都已陷入沼泽。 “那孩子要陷进去了!”张尉见了,也要拔身去帮忙,却被慕容斐一拉。 只听他对桓澜喊道:“别管他,桓澜,这里是幻境,我们不要去管任何不相干的人。” 桓澜顿时幡然醒悟,自己刚才远远见那孩子下陷,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拉他一把,根本没思及此时所处何地,如此对比,倒的确不如慕容斐头脑冷静清明。 桓澜隐隐觉得自己落了下乘,心下正自懊恼,眼睛一扫,却瞧见那孩子已然被血泥吞没——他并不挣扎,只是一双眼睛定定望着桓澜,满眼安静的绝望。 桓澜心下不忍,扭过头去,却听一个走到身边的老者道:“叫你别乱动,你就是不听。这泥巴比人重,所以只要不乱动,无论如何也沉不下去的,你乱动的话,才会被吞下去。” 说完,那老者忽然转过头来,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孔对着桓澜,嘿嘿咧嘴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你若不信我说的,一会儿看吧,他死掉,不能折腾了,自然就会浮出来。” 桓澜忍不住依言看向那孩子消失的地方。只见泥浆缓缓涌动,未几,真有一具小小的尸身被那吃人的泥沼吐出来,却只露出被污泥填满的鼻孔和覆盖了血泥的眼睛,剩下的半个脑袋仍是埋在泥里。 桓澜只觉得那双眼睛犹如蒙了尘的明镜一般,明明是污浊了,却又仿佛透过那污浊还能看见些什么,让人不由被吸引过去,想要细瞧。 “桓澜,别看了,拉住我的手!”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大约是张尉的声音。 的确是不该看的,很恶心,很残酷,可他只觉得忍不住,被那黑暗而冷酷的影像吸引,在那双失去生气的污浊眼睛里隐约能够看见某种恶念的残影。那是一种冷质又迷人的东西,可以带给人古怪的快意,就像孩童时用水淹死蚂蚁,或者用火烧死蚂蚱时产生的那种快感,会让人忘记,这快乐的源泉,其实是死亡。 “恒澜,别看了!” 还是张尉在叫,但桓澜只听见滴滴答答、扑扑哧哧的黏稠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毫不停歇,仿佛有什么正正压在他心上,叫他的心跳也跟着疲累起来。 张尉死死拉住桓澜的手,却觉得脚下深深的泥沼中似乎有股更巨大的力量,正在将桓澜往下拉。明明自己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可半分也不顶用,只得眼看着桓澜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往泥沼里陷。 远处的老者看着他笑了,嘴里不绝念叨:“叫你们别折腾的,叫你们别折腾的。” 张尉不明其意,只见自己的身子也跟着桓澜一道往下坠。他扭头去看白芷薇和慕容斐,见二人正从身后一步一拔地靠过来,心下略略踏实,伸出手向朋友求援。 却听慕容斐喝道:“张尉,快放手,你这样谁也救不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来打破这世界的,所以千万不要被这里的规则束缚。有人出了危险就要去救,有人指了路就必须接着走,我觉得这样不对。” 张尉却不住摇头:“慕容斐,不是这样的。你这么聪明,关于规则什么的我争不过你。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明白,穆殿监说过,在这里人要是死了,就会六识俱灭,和真的死没有什么两样。要打破什么规则我不管,但是我决不能用兄弟的性命作赌注。” 慕容斐见他不开窍,也有些急了,不耐地喝道:“你看桓澜的样子,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就是吞噬人心的泥沼啊,它引诱你做的事情,你若是做了,就会深陷其中。桓澜要是不去救人,会有现下的状况吗?” 不等张尉回答,白芷薇已走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他求救的手,接着对桓澜喊:“桓澜,你别再看了!” 但桓澜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浮尸的面孔。仿佛未曾听见,泥浆不知不觉已没至他的胸下,而他,竟似全然无知。 张尉见桓澜不动不动,一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胳臂,半分都不敢放。 慕容斐心下发急,暗想要如何与这个脑子不转弯的人讲道理,耐下性子又道:“我的意思不是要让桓澜死在这里,我是说,我们不能这么简单应对。你没听那老人刚才说么,这个沼泽不折腾是不会沉下去的,因为泥比人重,柦澜现在若是不折腾,也定然沉不下去,你这样拉他拽他,等于带着他瞎折腾,自然会一同陷下去。” 张尉闻言去瞧那老人,却发现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想去信慕容斐的推测,可又不敢松手。犹豫间,只听慕容斐肯定而自信地道:“你信我,绝对没事的!” 张尉一想,自己的才智万万不及慕容斐,而他说的,听起来也确实有理,反复掂量,终于松了手。 不想这手一松,眼看着桓澜立刻加速向血泥里陷去,和刚才那孩子一样,连要再去拉扯的工夫都没有,眨眼间就被沼泽吞没无踪了! 因为桓澜消失得太急太快,张尉三人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反应,俱都震惊地盯着还在微微鼓荡的软泥不言不语。 张尉只觉掌心分明还留着一丝桓澜袍袖柔软光滑的触感,下意识地空抓一把,却什么都没抓住。 他呆看空落落的手掌片刻,蓦地转回头,怒目圆睁,冲慕容斐大吼:“慕容斐,你说什么来着!我本来不会松手的,我本来死也不会松手的!” 慕容斐脸色煞白,不言不语。他从来自信才智过人,更坚信自己刚才的推测绝对没错,不想居然出了这样的状况,眼睁睁看着桓澜死在眼前,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时,他只觉心中慌乱无序,本能地推脱道:“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就这样松手,不是的,不是我的错!”说话间,他一眼扫到刚才那孩子的浮尸,想到一会儿桓澜也会这样浮起来,只觉所有的责任和压力都朝自己倾压而来,逼迫得他只能赶快逃走。 他木然转身,在过膝的软泥里艰难地抬起双腿,向着刚才那群人所走的方向尾随而去,眼神错乱迷茫,痴痴自语:“不是这样的,我找到唐谧一切就都好了,这些都是幻象,走出去就好了,桓澜没有死,我也没有错,我没有错,没错的……” 白芷薇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抓着张尉的腕子,眼睛盯住慢慢独自行远的慕容斐,只觉寒意袭上心头。好容易控制住身体,叫自己不要颤抖着发出了声音:“大头,怎么办,我们才刚来,可是已经有两个人迷失于幻象了。” 然而张尉却没答话。他看着桓澜消失的地方出了一会儿神,才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松手的,死都不该松手的!”说罢。他抬脚往桓澜消失的方向走去,躬身探手就往泥里挖。 白芷薇见了,死死拉住他的手,吼道:“住手!你还不明白吗?沼泽并不会陷落谁,只有在其间挣扎的人才会被吞噬,你也不想要命了?” 这话方一出口,白芷薇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抓住了些什么,几乎是顺口道:“好比这世界一样,我们要是不那么和它较劲,也不会自迷于其中。”话一出口,她先是一愣,想要再仔细琢磨自己这灵光一现的想法,奈何张尉却如着了魔一般死劲儿要挣脱她,让她不及再去细想。 白芷薇只觉,自己在和张尉的拉扯中,身子也一同慢慢往下陷去,然而张尉却无知无觉,依然拼死地用力挖土。 她暗道糟糕,莫不是大头也已迷于幻象了?这样一想,她便更是害怕起来,明明知道不该拉着已被迷惑的张尉,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松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张尉一起,慢慢陷向泥沼的深处。 她在心里对自己喊:放手啊,既然他醒不过来,你就一定要放手啊。然而那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只是死死扣住张尉的腕子,仿佛千年万年前就生在了那里。她这才发现,原来心里的恐惧远比理智来得强烈。桓澜消失于泥沼的刹那,犹如不醒黑梦中的迷魇,唤起她心底的所有胆怯,怕是自己这次只要手指稍有松动,就又会有一条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流逝。 死也不能放!白芷薇这样想着,不觉沉沦自迷,任身体滑向柔软如暗红丝绒的沼泽深处。 桓澜感觉到有水包围着自己,纯净的水,润滑的水,从四面八方向他的身体聚集而来。 他蓄着力,细细体察周围微妙的变化,在某个恰到好处的点突然施力,向上跃起。一道红色的光顿时劈面而来,他眯起眼,认出正是刚才夕阳的余晖。 眼前的情形令他一阵惊诧——只见张尉的半个身子已然陷入沼泽,然而却好像根本没有发觉一般,正探着一只手在泥中专注地挖掘些什么,白芷薇则在一旁攥紧张尉的另一只手,眼光迷离不明。 只听张尉喃喃自语道:“刚才不该听慕容斐的,不该松手的,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桓澜心下一动,低低假咳一声:“找我么?我就在这里啊。” 张尉闻声抬头,眼神仍有些浊,盯了桓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高兴地大叫:“桓澜,你没死!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芷薇也随着他一同醒转,神色清明的刹那,惊得“啊”地叫出声来。 桓澜眼看张尉就要以熊抱之姿扑过来,忙道:“别过来,沼泽只要不乱动,就不会陷下去。” 张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时已陷人大半,讶异道:“糟糕,这是怎么搞的?”转脸就见白芷薇也受了自己的连累,忙向桓澜求救,“你是怎么出来的,快教教我俩啊。” 桓澜心里觉得好笑,暗想这小子前一刻还忘记生死般寻找自己,这一刻却如此慌张起来,看来方才是被幻象所迷了,于是将剑鞘递过去道:“你拉着这个缓缓抽身,就像在雪地里迈步,缓而稳地拔腿,一点点往外提气。别着急,若是你不急不迷,这里就陷不住你。” 张尉依样去做,果然几步之后就不再下陷,又顺手把白芷薇带了出来。 白芷薇一脱险就甩开他,恨恨道:“你这个死脑筋的大头,都是因为你,我也差点儿丢了性命。” 张尉有些委屈:“对不起啊,刚才我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我的兄弟就这么死了,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再努力一次,没想到这样也会被迷惑。” 桓澜这还是第一次听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称自己为兄弟,有点儿不自在,却又莫名有些开心,想要回应些什么,但完全不知如何开口,看着一脸诚挚地望向自己的张尉,反倒尴尬得慌张。 好在白芷薇的问话适时解了围:“桓澜,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其实当泥沼没到我胸口的时候,我便已经清醒了。你们不明白吧,被泥沼吞噬时不是到被淹没了口鼻才死,实际上,当泥巴没到胸口时,我便觉得快要窒息了,只因胸口被四面八方的污泥掩盖,完全无法鼓动,一口气从肺里被压出,就再也无法鼓起胸腔吸气,所以我才会一下子被憋醒了过来。” “那你怎么不回话啊?知道我们几个当时有多着急吗?”白芷薇想起当时情形,心中颇有怨怪,忍不住脾气又跟了一句,“平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闷葫芦,到这种关键时刻还要当闭口金佛。” “因为我在思考啊。”桓澜简短地回答,仿佛当时不应对大家,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白芷薇被顶得噎住,原想再说他几句,但见他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仿佛千句万句的不是砸下来,也与他无关,顿时没了争论的兴致,瞪他一眼随即收声。 桓澜见白芷薇真的恼了,口气也软下来,解释道:“我当时想,你们就算知道我清醒了,当此情形也不见得能救我,搞不好还会将自己搭进来,所以就想着一定要自救。我想来想去,只觉若是此处是水池就好了,被淹没只要闭口气,还可以再冒出来。” 张尉一听,豁然开朗,指着桓澜湿淋淋、而不是黏满泥巴的衣袍道:“于是你就用了最简单的五行之术,将泥浆里的水榨出,汇集到你的周围,这样你就不会被泥沼压迫,能够冒出头来了,对吧?” “对,只不过要聚集到足够的水有些慢,而且在刚开始的时候,身边的水一多,我反而下陷得更快,这才,嗯……”桓澜顿了顿,有些生涩地道,“这才让兄弟着急了。” 张尉会意地笑笑,一摆手道:“你只要没死,怎么都好。我算明白了,这个鬼地方,你不能对任何事有感情,只要一当真,都会深陷其中。” 白芷薇想起自己方才所悟,应声道:“是啊。好像我们越是和这里较劲,便越会自迷其中,这是不是就是这个世界的所谓规则?” 桓澜摇摇头:“现下还不是十分清楚,似乎看起来的确有些像。但即便如此,又该如何毁去这世界呢?” 张尉忽然幡然醒悟,大声道:“这么说来,慕容斐的确聪明啊,他可是最先领悟这个道理的,所以才叫我不要使劲拉你来着。白芷薇,慕容斐去了哪里?” 白芷薇面露忧色:“他似乎是以为桓澜死了,所以被自责之心所迷,可我又顾不上他,眼看着他就这么往前走掉了。” 三人因为觉得只是隐约抓住了一些眉目,加之慕容斐早已不知去向,只好也先向前走走瞧瞧,再见机行事。 在泥沼里拔腿前行很是耗力,三人走了一会儿已颇觉疲乏,便站在原地想要稍作休息。 张尉忍不住感慨:“还真是像梦境一般啊。我在梦里也经常这般行走艰难,好像陷在泥里,只觉腿上沉重,无论如何也走不快。” 张尉的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隆隆的轰响,扭头一看,一股洪流正翻滚咆哮着从身后的峡谷深处奔腾而来。他不及多想,只来得及一手抓住一个同伴,便被巨浪盖顶淹没。 再睁眼时,三人已漂在缓缓流动的江水之中了。 只见原本的血色黄昏已变作墨色深夜,辽远的天穹之上,除了北天那颗玉魂所化的亮星光芒闪烁之外,唯有中天一轮半满的上弦月,泛着脉脉的冷光。 江水并不湍急,黑漆漆的,似是新研的浓磨。空气中有股血腥气若隐若现。 张尉以为是刚才血沼的气息泛了上来,并未在意:“这鬼地方,还真是像穆殿监所说,根本没道理可讲。” 白芷薇的眼力好,已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些什么,不一会儿近了,借着月光一瞧,忍不住低叫一声:“看那儿,似乎是尸体!” 张尉和桓澜闻声望去。但见黑色的河面上果然浮着像是尸身的东西。 两人对望一眼,把白芷薇挡在身后,向那边游去。游到近处,见是一具男尸,身中数箭,伤口处的血还在随着河水轻荡汩汩流出,显然死了并没有多久。 两人都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惨事,虽然明知周围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六识所造的虚无,仍有些犹豫是否要再挨近些查看。 忽听身后白芷薇道:“你们往前看,又有东西漂过来了。”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又是几具尸体顺流而来,同样是一副身插数箭的惨状。 桓澜盯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尸身,神色微变:“这些死人全都没有手的,和刚才在泥沼里看见的人一样。” 白芷薇此时已游到二人身边,听闻此言,道:“你看会不会并非如我们以 为的那样,所见的全没道理,完全只是恶梦一样的胡思乱想,而其实是这些事情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呢?” 桓澜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远处江面上更多的尸体随江漂下,隐约可以听见江岸上有人声马鸣,于是对二人低语道:“咱们先在尸体边躲一下,岸上有人。” 没多久,岸上亮起火把,几个兵士打扮的人探头往河里看了看。 其中一人道:“大概是都死绝了,除了小孩子就是被砍了手脚的大人,没有个不死的道理。” “就是,要补箭应该去前面,前面死了好几万人,难免有还没咽气的。” “可不是,听说尸体把水道都堵了,要不这里的水流怎会如此平缓呢?” 几个士兵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儿河里情形,大约有些不耐,说笑打骂着骑马离开了。 桓澜等他们走远,才低声对白芷薇和张尉道:“看见那些盔甲了吗,他们是齐国兵将。”张尉和白芷薇身在暗处,对方才火光里的事怎会看不清楚。但两人不懂桓澜为何会突然说起此事,便轻声应了,静待他解释。 桓澜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明月,思索着开了口:“月亮半满,上弦,按日子算大约是初十前后,假设就是初十这天吧。河中死人都没有手,且是老伤,看样子大约是多年前就被砍掉的。还有,我们刚才是走在一条红色的峡谷内,而现在虽然身处江中,可你们看这两岸陡峭的样子,像不像是峡谷被放了水进来?刚才那兵将还说,前面死了上万人,这件事又和齐国军士有关,你们想一想,这些让你们想到了什么?” 白芷薇反应快,读书也多,桓澜一说完,她便意识到他所指何事,立时瞪大了眼睛,略带犹豫地开了口:“莫非你觉得,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和‘胭脂峡之灾’相符?” 48 胭脂峡之灾 张尉一听是“胭脂峡之灾”这件大事,自己倒也是知道的。 据史书上记载,那还是百余年前匈奴与齐国接壤的时代。有一次齐国人战败,输了一座小城,匈奴人不喜定居,便将整座城的士兵和百姓一共上万人带走,做了奴隶。不料遇上年景不好,匈奴人嫌弃这些奴隶耗费粮食,便提出将他们全部送回齐国。 消息传来,齐国百姓自然满心欢喜,孰料这些南归奴隶早已被匈奴人砍去双手,在走到胭脂峡这个地方时,因为此处本就是泄洪的水道,上游并不知峡谷中有大队人马经过,于是开闸泄洪,竟然活生生将这数万没有手的南归齐人淹死在峡谷中。 “但是,刚刚射杀这些人的都是齐国士兵,如果这里的事情全都暗合‘胭脂峡之灾’,难不成齐国兵将是故意杀死南归子民的?”张尉不解地问。 白芷薇在水中本已冻得发抖,顺着张尉的说法一想,顿觉身体更是如坠冰窖,然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匈奴人将数万人砍手送回,就是想让这些不能劳作的废人成为齐国边陲的负担,如此一来,自然有利于他们过了荒年卷土重来。齐国以礼仪仁善闻名天下,断然不会不收留这些人,更何况,有数万南归齐人,便会有数十万的亲族在齐同等待,又怎么能去拒绝。但是,齐国大约并不想接收这些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负累,于是这才在胭脂峡制造了这场灾难。桓澜,你说这个幻境中重演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 桓澜没有立时回答,却把目光投向前方——黑色的江面上,致使水流缓慢的堤坝在月色下延展向两岸,像一只巨大而诡异的怪物,于静夜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张尉顺着桓澜的目光看去,虽然离得仍远,并不能看清成堤的物料,但还是一拉水下白芷薇的手道:“我们往上游去,女孩子家别多看这些。” 话落却听两岸嘈杂之声又起,三人对看一眼,便默契地潜下水去,藏在浮尸下静待岸上人过去。 好一会儿,上面没了声响,三人浮出水面,正各自大口换气,却见数十支火把从岸上飞坠而下,“噗噗”落到水中后,依然漂在水面上熊熊燃烧,一下将江面照得有如白昼。 只听岸上一个底气十足的男声道:“公子说的果然不假,江中的确还有活口,放箭!”令下之后,顿时箭如雨下。三人见了只得再次潜入水中。 桓澜在水下打着手势,示意同伴往没有火把的地方潜游。不料三人身形未动,岸上又扔下十来支火把,竟将他们一口气可以游到的地方都笼罩在火光之下,倒像是看透了几人的谋划一般。 桓澜一时气结,干脆带头向水面游去。他仗着轻身功夫猛地蹿fH水面,长剑蛟龙缠身般护住身子,当当当击飞数枚射向向己的快箭。再次落下的时候,瞅准一具浮尸,脚尖在上面一点,借力直扑数丈开外的江岸。 江边箭手见状,慌忙再次补箭拉弓,不想桓澜的身法快如闪电,不等弓弦拉满,他人已落地,挥剑向站在最前列的弓箭手砍去,眨眼问七八张氏弓尽数而断。后面的箭手刚要补上,少年的身形已先动,在夜色中如黑色的夜枭般扑向弓队后一个健壮的身影。 兵士们只觉眼前一花,便听到“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竟是那少年已和自家的主帅战到了一处。 只听桓澜边打边道:“欺负我们身处水中,算什么真本事,有种在地上你将我打得心服口服!” 那壮硕武将抽出佩剑和桓澜战作一团。桓澜的剑招凌厉,锐不可当,力量上虽然落了下乘,但依靠剑法精妙和身形灵动,十来招间对方便显出劣势。 却听此时,那群官兵身后一个悠然平和的声音道:“口气还真大,那我就告诉你,戚将军的趁手兵器此刻还挂在马上,你要想输得心服口服后再死,就让他取了兵器来。” 桓澜本已占了上风,被这话一激,竟收了剑:“尽管取来!”话一出口才觉不对,只觉那说话的声音好不熟悉,便要挥剑再刺。可那将军身形虽大,却相当敏捷,这一停顿问已蹿出老远。 只听刚才那平和的声音喝令一声:“弓箭手,放箭,射他的腿。” 话落,十来支羽箭齐发。因距离不过几尺,桓澜挥剑阻挡却已不及,一支羽箭正正射在右腿之上,紧接着左腿也连中两箭,顿时身子一歪,跪倒在地。 兵士们顿时拥上来,桓澜却见无数条腿在自己面前晃动踢踏,透过腿与腿间的缝隙和扬起的尘埃,隐约可见一蓝一红两道身影正与几个兵士斗在一处。 他心下一宽,却在此时听见张尉一边打一边嘶声怒吼:“慕容斐,你个大混蛋,竟然算计自家兄弟!” 仿佛谁施了定身术一般,桓澜眼前的杂乱世界一瞬间清明了下来,眼前只剩下一双蜀山的青布靴子。那靴子原本该是沾满了污泥,可是它们的主人想必极爱干净,定是一走出泥沼就曾经仔细清理过,如今看上去,居然颇为洁净。 “桓澜,你可有何不服吗?你这是败在了自己的自大之上。”靴子的主人平静道。桓澜抬头仰视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对手,克制住满心的恨意,颤声道:“慕容斐,你清醒一下!”慕容斐哈哈大笑起来,好容易止了笑,方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桓澜你输在我手里之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以为我是被幻象所迷吗?错,我可清醒得很呢。” 说罢,慕容斐拾起桓澜落在地上的“雪殇”,递到他手里道:“你此刻还不服气是吧,那你我再来比试比试,一直比到你亲口说‘服了’,我才会杀了你。” 桓澜跪在地上,默默告诉自己这些伤口和痛楚都是假象,自己完全可以站起来再战,可六识带来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身体在疼痛中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双腿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唯有举剑无意义地空刺一击 慕容斐却拉开架式,使足一招,一剑将雪殇击飞到不知何处,随即劈掌砍在桓澜的脑后,将他击晕在地。 张尉隔着重重兵士遥见此景,怒不可当地冲慕容斐吼道:“慕容斐,你欺人太甚,有本事和我一战,把我打到心服口服!” 慕容斐唇角勾笑,示意众人退后,抬手对张尉做出邀请之姿:“好啊,我就等着你说出这个‘服’字。” 张尉提剑大步走到慕容斐身前,话无一句,举剑就刺,眨眼问已是三剑直指要害。慕容斐却只是左躲右闪,并未出招抵挡,倒像是在逗弄人一样。 片刻,张尉一套蜀山最基础的回风剑法使完,无计可施,便只好将回风剑法再使一遍。慕容斐忍不住轻笑道“忘了,忘了,你在御剑堂多年,左右只学会了这么一套剑法。”说罢,按住剑柄的右手一抬,迫雨剑低鸣出鞘。 张尉并非听不出话中的讥讽之意,也明白慕容斐这样只闪不击的举动,暗含轻视自己的意思,却并不为讥笑所动。他只记得宣怡讲过,就算是最基本的剑法,学通了一样可以走遍天下,暗想没招就没招,你比我再多出十套八套剑法,也休想让我服你,于是沉下心思,仍是以最基本的路数攻出。 慕容斐的剑路轻快异常,此一出剑,三两招就切下张尉的半幅袍袖,于是闪身退到一旁,笑问“张尉,服不服?” “不服,再来。”张尉说罢挺剑再上。 他一路猛打猛追,慕容斐却始终避重就轻,并不出杀招,毫不掩饰剑下的轻蔑逗弄之意。然而张尉这些年早就学会对别人的轻慢视若无睹,故此剑风虽有怒气,但剑意却丝毫没有被激而躁之,仍是稳扎稳打,这第二遍回风剑法使将出来,反倒比第一遍更显纯熟沉厚。 慕容斐见对手打得如此认真,不得不集中精神应对,原来处处留有余地的剑招也渐渐狠辣起来,三五个回合之后,看准一个机会,侧剑一挑,竟在张尉的胸前袍服上割出一个尺许长的破口。 “服不服?不服下一次我便取走你另一边袖子。”慕容斐半含笑意地问道。 “要是平时切磋,我早就服了你。但现下我却绝对不服!你自持武艺高强,轻慢对手,绝非武学之道。”张尉说道,答话间再出一剑。可巧这一剑张尉送得急了,叫慕容斐寻到破绽,当下一剑,竟真的割下他另一侧的半截袍袖。 “服不服?不服下次我可就要取你性命了。”慕容斐一剑得手,当即又问。“不服!慕容斐,你要是还曾当我是朋友,就下手痛快些。这样婆婆妈妈,叫我怎么服你?”“好,那就痛快一些。”慕容斐说罢,收去方才的嬉笑神色,剑走龙蛇,使出了真本领。 白芷薇被重重兵士所隔,远远看着张尉和慕容斐相斗,心下焦急,放声叫道“慕容斐,你醒一醒啊!” 慕容斐边打边应“我清醒得很,在这里把你们杀掉,可说是最清白不过了。” 白芷薇一听,心上一片寒凉,顿时明白了慕容斐话中的意味——此地乃六识之境,他如若在这里将大家杀死,穆殿监接回他时他却只说大家都遇险身亡,这样不但同伴死绝,唐谧也再救不回来,可不是物证人证一个不留么? 当下她不及多想,冲张尉用力大喊道:“大头,快跑,快跑啊!他是真的要杀你啊!”张尉却不知就里,仍旧与慕容斐纠缠在一处。 此时第二遍回风剑法已经使尽,他一咬牙,又使出了第三遍。他从未在对敌的情况下连续三次使用回风剑法,更没有遇见过如慕容斐这样由轻怠再到认真,循序渐进与自己相斗的高手,此时情状犹如有个高手正引导他在逐渐前行一般。这第三套剑法再使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于这些熟门熟路的招式里多了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变化,原本并不通灵的剑路,竟被慕容斐逼出了些许灵气来。 然而,白芷薇在远处却看得心慌。眼见张尉已然黔驴技穷,却还是如先前般死心眼地缠斗下去,仿佛真要分出个胜负来,她再次大声喊道:“大头,快跑啊,慕容斐真的要杀你!”张尉边打边答:“不会的,慕容斐决不是那样的人,他这是被这六识之境所迷,我一定要打醒他。” 白芷薇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自己也想不通慕容斐为何突然要杀死大家。只见远处那少年从容运剑的身影如行云流水一般洒脱风雅,心下自问:这样的人物,为何要对我们下此毒手呢? 然而不知怎的,揣度间她想起母亲曾经眉眼冷冽地教导过自己,猜度别人最不惮要往极暗极狠处去,她心下忽然明了,再次冲张尉喊道:“大头,慕容斐定是真的要杀你!因为得了佟敖剑魂之力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他,他刚刚在穆殿监为我们封剑的时候没有吭声,现下只要杀了我们,便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而且还能够一并除去他最大的对手桓澜。大头,你听明白了吗,他不是迷乱而不自知,他是真的要杀你。” 张尉边打边听白芷薇对自己喊话,这段话听得断断续续,但大意却是明白了,顿觉心头似被熊熊烈火灼烧,于愤怒中又夹杂着说不出的隐痛,怒视着慕容斐问道:“白芷薇说的可对?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慕容斐面上无波无澜,挡开张尉挟着怒气攻来的一剑,平静地应道:“你们之中总算还有个聪明人,能想到这些,倒也叫人佩服。” 张尉见他认了,心上忽如狂涛翻涌,说不出那样的激荡是恨是怒,张口骂道:“混蛋!亏我一直当你是兄弟!”说罢,一剑直击慕容斐胸前要害。 慕容斐冷笑着从容挡下他一剑,啧啧叹道:“刚觉得你越打越好,此刻却又露这么大个破绽。” 张尉自知因为情绪起伏剑招失控,当下不敢怠慢,强压心头怒火,施出第四遍回风剑法。他自幼性子宽厚,从未想过要在剑下要了谁的性命,故此平时练武或者与同门切磋,就算是直击要害的招式也是点到即止。此时平生第一次突然身临生死关头,终于激发出剑上的杀气,一把沉风舞将起来,竟有沉重阴郁的剑意随着剑招追向对手。 慕容斐接了张尉几招,发觉对手的剑风古怪,与一般人剑上所带的杀气不同,那是更沉郁的气息,压迫而来,倒叫人觉得被他剑招覆盖之处说不出的死气沉沉,暗想张尉的剑名叫沉风,果然如挟沉重之风,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力小心应对。 然而又过了几招之后,慕容斐便发觉习惯了那样的剑气之后便也没什么难以招架的,那古怪剑气原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而已,于是一招快似一招,剑法越加狠辣,两三招间一剑又刺伤了张尉的左臂。 白芷薇见了,知道张尉绝非慕容斐的敌手,挥剑劈向阻拦自己的兵士,想要去施以援手。奈何那些兵士被打退一排便又补上一排,潮水一般无穷无尽,她情急之下无计可施,只得再次大喊:“大头,快跑,快跑啊!” 张尉却全然不闻,一味攻向慕容斐,然而他心上越怒,剑上杀气越重,破绽便越多,连慕容斐都忍不住道:“收收你的脾气,你这样的剑,谁也保护不了!” 话落。慕容斐见张尉稍有分神,手上连攻几剑,瞅准张尉一个防守的破绽突下狠手,一剑狠狠刺在张尉的左腿上。张尉当即身子一歪,单膝跪倒。 “服不服?”慕容斐继续冷然笑问。“不服!只要我手上还有剑,就一定不会服!”张尉昂头答道。慕容斐摇头,一指同样倒地不起的桓澜:“你看桓澜如今模样,若是还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杀手,便未免太孩子气了,当真是不可救药。” 说话间,慕容斐缓步走到张尉面前,抬手一剑刺入他的右肩。沉风剑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慕容斐随即将那重剑踢出尺许开外,冷冷道:“现在该有觉悟了吧,我是真的要动手杀人了!” 刺入张尉肩头的剑名叫“迫雨”,这名字源于雨水在接近剑锋半寸之处便会被挡开,然而连铸剑师也不知这特性于一把剑究竟有何好处。直到后来,有人将这剑刺入敌人的身体:才发现它能迫开的不仅仅是雨水,还有鲜血。 “只要‘迫雨’插在身上,血便会奔如涌泉,就算一个小伤口也会让人因血流不止而死。”慕容斐说着,手离开剑,向后退了一步,又道,“听说肩膀不是要害,一般肩上的剑伤只要过上一会儿,血就会自行凝结,但我不知,插着‘迫雨’的伤处是不是也会如此。这样好了,我数到十,如果这中间你说出‘服了’,我就拔出剑来。若是坚持不说,那就看看十下之后,‘迫雨’是不是会引走你身上所有的鲜血。” “慕容斐,你疯了!”白芷薇大声怒骂,然而苦于被兵士阻隔。挥剑冲了几次也冲不到两人近前,情急之下无计可施地喊道:“大头,你快说服他,让他和我一战!慕容斐,你这混蛋,听见没有,过来和我一战啊!” 慕容斐充耳不闻,正正数道:“一。” “你的目的真如白芷薇所说吗?”张尉哑声问。 “二” “回答我啊!” “三……” 张尉从没见过鲜血这样古怪地向外奔涌,那些红色的黏稠浆液地迫不及待地挤出剑与身体的缝隙,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般,想要逃离自己。 下一刻血就要流光了吧。然后就是六识寂灭,真的死去……这样的我,终究是谁也保护不了…… “九!” “慕容斐,你靠近些,我说给你听。” 慕容斐走过几步,靠近张尉,微弯下腰,继续数:“十。” “不服,死都不服!”张尉低声说完,闭上眼睛,轻轻跟了一句,“因为,是你先死。” 在一刹那,慕容斐感觉到有冰冷的金属刺入后心,尖锐的疼痛刹那蔓延向躯体。他讶异地看着倒在地上即将失血而亡的少年:“怎么是御剑术?你不是施展不了心力吗?” 少年躺在地上,闭着眼,笑了笑:“那是在现实里啊,你忘了穆殿监说的话么,这里是六识之境,我于此地也不过和你一样,是六识的虚像而已啊。” “原来如此。”慕容斐的脸上骤然露出欣慰至极的笑容,勉强撑住即将溃散的六识,“好,本以为只能靠白芷薇了,没想到还是你办到的。兄弟,你休息—会儿吧,这世界的规则,已经被我们打破了!” (责任编辑:傲月寒) [蜀山的少年]45至48章·完结 桓澜晕了,白芷薇怒了,张尉垂危,慕容斐重伤,而唐谧,去向不明……五人组似乎已陷入绝境,但慕容斐欣慰的笑容,就仿佛刺破暗夜的第一道曙光。究竟,他是忠是奸,唐谧能否获救呢? 《蜀少》太抢手?!武侠版自2009年7月下半月刊连载《蜀山的少年》,错失刊期的读者可向读者服务部邮购,电话是:027—87927019。 ……49至X章……2010/01/01登场敬 请期待! 49 蜀山月报      唐谧和白芷薇这些日子只要没事儿就泡在术宗。原因是张尉、桓澜和慕容斐三人都受了重伤,一同被莫七伤关在术宗内养伤。   唐谧和白芷薇并不精通医术,也就能做做端茶倒水陪说话这样的小事。不过对于唐谧来说,还有个额外的活儿要应付,就是负责回答病人粉丝们的夺命连环问。   关于桓澜的病情,唐谧觉得最难回答的提问是:“桓澜受了什么伤呢?”   “这个,我怎么给你解释才好呢。桓澜的身上没有伤,但是他的六识却告诉他,他伤了双腿,所以他站不起来了。这么说吧,桓澜他绝对没有伤身,你们放心好了。”   “那是被伤心了?谁干的!”   “慕容斐……”   慕容斐的粉丝更为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打探到慕容斐是后心受伤,瞧见唐谧就冲上来问:“唐谧,是谁伤了慕容斐的心?”   “张尉……”唐谧老老实实地回答。   然而,事后唐谧非常内疚地发现,哪怕自己这么忠于事实的发言,也会让第二天“慕容斐先伤了桓澜的心,后来张尉又伤了慕容斐的心”的故事,以八个爱恨交织的不同版本,传遍了蜀山。      三人中以桓澜好得最快,用唐谧的话说,桓澜只需要腿部按摩加上心理辅导就成了。   第二个恢复的是张尉。他的伤有一处和桓澜一样也在腿上,明明皮肉完好,却疼得不能落地。还有一处是在肩头。这一处他自己都说不打紧,可又总有种那里正止不住流血的幻觉,明知不过是六识留下的残像,但就是驱赶不走,安神的药喝了好几天,这才算没事儿。   而最难医治的便是慕容斐了。唐谧听说,他刚从自己那混乱的六识之境出来时,脉息微弱,虽然身上既没血迹也没伤口,但身体却呈现濒死之态。穆殿监和顾宗主只得把救治将死之人的法子全部倾囊使出,这才吊住他一口气,再由赶来的莫七伤尽力施救。   如此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四天,慕容斐才算醒过来,但身受致命重伤的残像仍然牢牢占据了他的六识,所以他看上去,依然很是虚弱。   待到慕容斐有精神说话了,唐谧他们几个便在病榻边将他团团围住,由她率先发问:“慕容斐,六识之境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慕容斐的神情仍然疲累,但见唐谧神采奕奕、精神十足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我还想问你呢,小丫头一个,怎么就能胡想出那么个憋屈的世界来?泥沼一般的不可挣扎之境,亏你想得出来!”   唐谧一脸无辜:“都说了是和做梦一样啊,做梦也需要有道理吗?你对我的要求未免太苛刻了。”   不过,她还是用力在脑子里搜索一遍:“也许是最近读书太努力了吧,似乎是在《楚书》里读过胭脂峡之灾这件事。”   慕容斐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是《齐书》啦,幸好是在齐国发生的事,要不我也号令不动那位戚将军。百余年前,正是我们慕容家最鼎盛的时候,三代皆为公卿,所以我身上这块带有家族徽记的玉佩才能唬他一唬。”   “慕容斐,还是快说说当时你为何要那样做吧。”白芷薇在一边催促道。   慕容斐想起当时在六识之境里,白芷薇曾经那样毫不留情地骂过自己,还推断自己居然有那么阴暗的心思,因着少年心性,便想再卖个关子让她多着急内疚一会儿,可是抬眼瞧见唐谧隔岸观火的神情,便知道以她的聪明,大约是已经想明白了,她此刻不讲明,不过是要留给自己讲罢了,便对她笑笑,答道:“其实桓澜陷入泥沼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想法没错。那个世界的规则就是沼泽的规则,越挣扎越深陷,所以我们越要保护和留住我们觉得珍贵的人,就越是留不住。   “我原想,那就不要去抗争,顺其自然就行,所以才叫张尉松手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错了,顺其自然或者说不去挣扎,不过也是屈从于规则的一种方式,并不能将它打破。所以,所谓反其道而行之,那么应该就是要互相觉得珍贵的人之间自相残杀!”说完,慕容斐忍不住又看看唐谧,略有怨怪,“你看,你这丫头多么不安生,连做个梦都要将人逼到绝境。”   唐谧再次摆出天下第一无辜的可怜表情:“这可不是我的责任,我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   张尉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故意气我,逼我出手杀你。”   “是啊,好在你从来没练成过御剑术,这一剑的力道和准头都不怎么样,要不然,我就回不来了。”慕容斐强打精神地笑道。   然而众人却都笑不出来,时至今日,谁都明白慕容斐那时根本不可能还有工夫去算度什么“力道准头不够”这样的侥幸,定是已然抱着“于绝地拼死”的决心吧。   好一会儿,还是白芷薇打破了沉默:“那你为何不让桓澜杀你呢?”   慕容斐转头看向在旁边一直没言语的桓澜,慢条斯理道:“因为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桓澜觉得珍贵的人啊,搞不好白白挨了他一剑,那可不上算。”      因为慕容斐并未恢复,少年们都不敢话太多,再闲聊几句便散了。   慕容斐刚想小睡一会儿,却见屋门轻轻开启,竟有一人独自回转。   ——那少年逆光站在门口,变作一个被屋外明媚春光勾勒出的暗影,面上看不出究竟带着什么表情。   “无论如何,谢谢你当时担心过我。”逆光里的少年道。   “我没担心过你啊,因为我一直相信,你这家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那少年沉默片刻转身要走,慕容斐却忍不住道:“桓澜,等一下,我一直想问你,你来蜀山学武,想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顿住脚步:“先说你的。”   “至强之道。”   那少年听了,略想片刻才说:“这么久才知道,原来我们的道不同啊。”   这回答颇在慕容斐的意料之外,他本还想追问一句,而那少年却已经合门走了。   照理说,唐谧他们这次毁去了蜀山春日间云霞十里的桃花盛景,后来又连累慕容斐和桓澜重伤,也该算是蜀山的一大新闻了,可是因为当日陷于幻景的剑童们清醒过来后都只觉得仿如大梦一场,再加上穆殿监他们认为,这样的事不宜太过张扬,此事便没有太多声息地平静了下去。后来对五人的处罚也并不算重,少年们终于险险过关,事后把前事再想一遍,才觉得着实命好。   不过御剑堂有一人最是喜欢瞎打听,或者说,那人对探究事实的真相有一些特殊的偏好,得空便抓住那天唯一在所有剑童清醒过来后消失掉的唐谧问个不停。   “李理,我真的是因为在幻象中心力耗费太多才被顾宗主带走的。”唐谧解释道。   李理撇着嘴,黑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那,为什么别人不带走你,而是顾宗主呢?我看这其中有些问题。”   唐谧原本趴在自己屋中的长几上,此时却来了兴趣,支起脑袋来,问道:“你觉得是什么问题呢?”   “我觉得,虽然殿监说我们大家是被自己制造出的幻象迷惑的,可事情一定不是那么简单,会不会是你走火入魔了,需要宗主为你运功疗伤?还有,胡殿判和程绒都受伤不轻,是不是被你所伤的?”李理边说便凑近唐谧,几乎把脸贴在了她的脸上。   唐谧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顿时没了兴趣。   她想:人大概就是这么奇怪吧,明明确实觉得顾青城对自己尤其好上一些,怎么还是希望听到别人也这么肯定呢?难不成别人也这么说,才算是把这件事坐实了么?   “真的不是那样的。李理,这事其实和你没关系,况且就算知道了也算不上能卖钱的情报。我看你这个脾气,不当狗仔实在是可惜了。”唐谧摸了摸贴到自己眼前的俏脸,以夸张的惋惜口气道。   “狗仔是干什么的?”李理不解地问。   唐谧这才发现自己又说走了嘴,脑子一转,笑嘻嘻地说:“这个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号人物,简单来说,你看这些不论是大道还是小道消息,不都有很多人愿意知道么?那么,何不把最近发生的这些有人感兴趣的事统统写在纸上,然后一个钱一张地卖出去呢?这种报告消息的纸,我管它叫报纸。而把这些消息探听出来,记在纸上的人呢,我就叫他狗仔。”   李理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天啊,唐谧你的脑袋还真不是一般的灵光!这件事简直太适合我了!”她转念一想,又道,“可是,这事需要很多人手啊,哪里去弄呢?要是在我们帮会里还行,在蜀山的话,雇人可就贵了。”   唐谧想了想道:“这个么,狗仔就让原来那些给你提供消息的人来当,消息也分出三六九等,越吸引人的,你给的钱就越多。至于卖报纸的活儿,嗯,交给魂兽去干就好了。”说完,她一招左手,熊猫“行迟”便出现在了几上。   唐谧随手找来一条衣带绑在“行迟”圆滚滚的腰上,然后从几上抽了十来张纸,插在那腰带上,再找了个小筐让它叼好,点着“行迟”的鼻子道:“你听着,有人往你的小筐里扔上一文钱,你就让他拿走一张纸,不给钱就拿纸的,就咬他,明白了么?”   “行迟”歪头琢磨了一下,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李理见了,跳起来拍手叫好,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貔貅是凶猛之兽,可能有的人会害怕,不如让我的魂兽也去卖报纸吧。”说完,她左手一挥,叫道,“玉锦。”一只玉色的小雉便落在她的肩头上。   唐谧原以为新学魂兽召唤术的剑童中只有自己可以如此随心所欲地唤出魂兽,不想李理也这般得心应手,这才想起顾青城曾经提醒过她,比武并非那么容易的,自己的对手并非是一群没有实力的家伙,看来,此话果然不假。   “不行,还有一件麻烦事呢。”李理又大叫一声,“报纸不可能只有一张吧,找谁去抄写那么多呢?这可是要付上一大笔钱的。”   唐谧倒是知道活字印刷术的基本原理,可是以如今他们在蜀山所具备的条件,想要雕刻出一个个反向的活字并不现实,况且也太过麻烦。这时候,一直在自己榻上看书、并没有参与聊天的白芷薇道:“叫‘灵碧’抄吧,我见过它写字,又好又快。”说完,她假模假式地一挥左手,唤道,“灵碧。”一只绿色的小猴子便出现在了榻上。   小猴子一听明白自己的任务,顿时抱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撒泼耍赖一百个不愿意。   唐谧一脸凶相,威胁道:“不干就赶你走!”   小绿猴立刻老实下来,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现在,唐谧觉得自己这个办报赚钱的点子已经基本完整,而李理则痛快地答应最后算下的利润她们俩五五分成。二人又定下暂时先每月发行一期,名字就叫《蜀山月报》,内容则是蜀山的大事和流言三七开,还会有诸如人物访谈、编辑评论等等栏目,人手上则再雇佣白芷薇、张尉、庄园、周静等人,作为超低报酬的友情编辑,另外这几人还需要免费赞助卖报的魂兽。   全部商定完以后,唐谧几乎已经看到了《蜀山月报》那建立在她们两个无耻而残酷的剥削机制之上、印钞机一般的光明前景。   接下来,两人又开始讨论第一期报纸的具体内容。   李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想了想道:“要是想头一期有人看,就一定要有桓澜、慕容斐或者顾宗主这样的人物专访。你还不知道吧,这种人可是蜀山男女都感兴趣的人物。男的呢,想知道他们有什么练武的独家门法,女的呢,大概什么都想知道。”然后她又补充道,“嗯,最近好像张尉的行情也看涨。”   唐谧一下子就想起君南芙曾经送过彤管草给桓澜的事,马上说:“那就从桓澜开始吧。这不是就要四月了么,彤管草眼见又要红了,这时候登桓澜公子的访谈,简直最合适不过了,我负责采访他。”   后来的日子,唐谧和白芷薇为了转移张尉在君南芙这件事上的注意,每天晚上都拉着张尉练武,并且不断给他灌输将要面临的比武是多么多么严峻、对手又都是多么多么强大,还有大家都在如何摩拳擦掌等等危机意识。   说来,三人也觉得自己算是很有一些奇遇。因为吃了那树妖的果实,三人都觉得内力大增,而看过那蜀山秘洞中的图画,三人对武学的认识也有了一种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再加上现在小绿猴整日跟在身边,时常能给他们些颇有用处的指点,每日练武都觉得甚有收获。   而因为那次剑魂发狂,张尉觉得自己心中那曾经重重包围着自己,让自己无法释放心力的铁壁似乎被钻出了一个小洞,现在,他竟然有了一点点可以施出心力的感觉,虽然坏处是,从此也会看到迷惑人的幻象。   而唐谧在那次事故中最大的收获,则是发现了自己那藏在梳子中的剑魂其实是可以被调动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那次能被调动,她猜测大概是由于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不依靠一定的条件便激发不了的缘故。“但是,这也无所谓呀,反正现在那力量也被结界封住了,等到我强起来的时候能用就好。”她这样想着,觉得在蜀山的前途还颇为不错,若是实在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在这里应该也是可以混下去的。   如此过了几日,又到了去剑宗上御剑术的时候。唐谧在傍晚结束了课程以后,别过张尉和白芷薇,再派出“行迟”去给桓澜送信,之后便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往剑宗后山的林子里溜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个人问:“唐谧,怎么走得这么鬼祟,偷东西去么?”   唐谧太熟悉那人的声音,顿时给吓得一身冷汗,心道:大哥,我这么鬼祟就是为了要躲你啊。   随即,她转回头,甜甜一笑道:“李冽,这可不叫鬼祟,我只是在边走边练习轻功而已。”   李冽听了,哈哈笑起来,凑近她说:“我真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   “我本来就有趣,是你不了解我罢了。说起来,我觉得你看上去也越来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呢。”唐谧迎着那双距离她极近的琥珀色眼睛,用看似非常真诚的口气赞美道。   李冽一愣,眼睛立时躲闪开去,脸上有可疑的绯色现出。   唐谧看了暗自发笑,心想:果然还是年纪小啊,不过十六七岁,再怎么扮情场老手终究功力尚浅,我就慢慢等着你露出破绽吧。   “吃晚饭去吧。”李冽一拉她的袍袖,不由分说就走。   “不去,总吃一种口味再好吃也会腻的。”唐谧挣脱他说。   “那你想吃什么?”李冽问。   唐谧想了想:“我们去捉只鹿,吃烤鹿肉吧,我前不久在林子里见过鹿的。”   “好,现在就去。”李冽说完又来拉她。   唐谧轻巧地躲过他,向后一跃:“现在可不行,你去青石阶等我,我有事要先去解决一下。”   “什么事?”李冽随口问。   “就是那件事。”   “哪件事?”   唐谧摇摇头,心想看上去挺聪明的小伙子怎么这样迟钝啊,都快沦落到和张大头一个水准了,只得以极端严肃的口吻,郑重道:“李师兄,我想去五谷轮回之所,烦请到青石阶等我,谢谢。”   这一回,那少年绝对是顶着红透的脸离开的。      这样一耽搁,唐谧赶到和桓澜约定的地方时便已经迟了,远远看见被夕阳抹上淡金色的林子里,桓澜正坐在巨大的玄武岩上逗弄着“行迟”。   “行迟”平时对别人总是一副慢慢吞吞、爱理不理的样子,不想和桓澜倒是玩得挺开心。   眼看它正跟着桓澜的手指不停翻滚,一脸傻气,唐谧撇了撇嘴,心想:这世界的人都说你是猛兽,就连黄帝打蚩尤都用过你,也不知是不是谣传。我怎么横看竖看就是一只小滚滚,现在看来,还是只花痴母滚滚啊。   大概是桓澜也玩得甚为开心,平日那样敏锐的人竟然没有发觉到唐谧走近,脸上也挂着难得一见的天真笑容。   唐谧想到“天真”这个词时,不由愣了一下,才发觉其实很少见到桓澜笑。而他笑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和张尉他们一般大的小P孩,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才、蜀山新一辈最出色的弟子……仿佛都是与他无关的称呼。   桓澜没有抬头,用手指继续戳着“行迟”亮出来的圆肚皮:“都说魂兽和主人相似,我刚才还奇怪,唐谧的魂兽怎么会是凶猛的貔貅呢?原来,不过是披着猛兽的皮相而已,实则是个这么好玩的小家伙。”   “啊?原来你知道我来了呀,让我空欢喜一场,还以为自己的轻功已经好到让桓澜同志都听不见脚步声的程度呢。”唐谧在他身边笑道。   桓澜听到“同志”两字,忍不住也笑了。他知道唐谧一这么称呼他,多半便是有事相求,上一次是让他指点他们三人的武功,好通过殿试,这一次,却又不知又是什么事情了。   唐谧见桓澜虽没说话,但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知道今日的请求应该没有问题,便一屁股坐到玄武岩上,拉了拉他的袍袖,换上认真的表情:“桓澜,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桓澜心头一紧,按捺住不知为何升起的忐忑,问道:“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唐谧看他忽然之间神色发紧,笑着拉拉他的袖子:“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算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就是我和别人一起办了份报纸,想要采访你。”   桓澜没听懂唐谧的意思,愣了半晌,不知该如果回答。   唐谧看着桓澜一头雾水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倒是蛮可爱的,便开始把办报纸的计划天上有地下没地胡吹了一通,并且着重强调了一番,对他的这个采访对于首期报纸的成败多么的至关重要,同时,将如何有助于快速提高他在蜀山的知名度之类之类。   等唐谧慷慨激昂地陈词完毕,发现桓澜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只听他简单地回了一句:“我不想,也不需要。”   唐谧被当头一棒拒绝了个彻底,有些下不来台,然而为了办报大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为什么啊?”   “我不想有那么多人知道我的事。”桓澜断然道。   “那么,只知道一部分成不成呢?比如,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无关紧要的事,别人会有兴趣知道么?”   “其一,对你无关紧要,对别人就不一定啊。其二,你个人透露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便能树立你的形象,这叫个人公关。想要当领导人的应该学些明白才对。比如美国前总统就将自己小狗的录像放在网上,还有……”唐谧忽然发现嘴一快又说多了,赶紧转换话题,“那什么什么,就算凭交情,你也该让我采访一下吧。”   “什么总统什么网,听不懂。”桓澜已经蹙起了眉头。   “好,就这么说吧。关于你哥哥魏王,坊间一定有很多传闻吧,这些传闻,有的可能就是在你哥哥的授意之下故意透露出去的。因为这些传言有可能让臣民更为敬仰他。桓澜,你好歹也出身宫廷,这些东西和武功一样,也是你的力量之一啊。”唐谧解释道。   桓澜听了,若有所悟,思忖片刻终于松了口:“那你问吧,不过,有的我可以不说么?如果、如果只是你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讲,但是,写出去给别人看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唐谧一连声地答应,生怕他变卦,立马直奔采访主题,“请问,桓澜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黑色。”   “有没有小名或者昵称?”   桓澜红了脸:“没有。”   “哦,这个小名比较特殊,‘没有’,‘小没有’,嗯,挺可爱的。”唐谧认真地点点头。   桓澜被她逗得直笑,人也放松下来:“是没有小名。”   两人谈笑间,慢慢就说到了彤管草的事。   唐谧顺势问:“一定有很多人送你彤管草吧?”   “没有,没有很多。”桓澜一脸坦诚。   “怎么会呢,你很受人瞩目的,不是么?”唐谧不解地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我从没送给过别人吧。”   唐谧记得慕容斐也说过相似的话,心想这两人还真是有得拼,笑一笑继续问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要回赠给某个人呢?”   “没有,不是说没送给过别人么,还这么问,你真啰唆啊。”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建议你今年送一株彤管给人,我想以此写一篇轰动的特别报道。”唐谧再次换上了认真严肃的表情。   桓澜神色一僵。他明白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送彤管草不过是一种游戏,一种人在这个世界便不得不参与的男女游戏,若说送给谁就是有多喜欢对方,却也不见得。他周围有很多贵族男子,都是到了季节就随便送人应景,恨不得只要是认识的女子便都奉上一枚,可若要自己也如此随便地送人,却实在是送不出手。   唐谧见他神色不明,便继续劝道:“又不是什么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不用想那么多吧。”   桓澜见唐谧眼睛闪闪发亮的模样如一心索物的孩童,只觉似乎完全没办法拒绝,大约就算现在不答应,终究也会被磨得答应下来吧,于是心一软,摇摇头,微微笑道:“唐谧你说,你想让我送谁,我都听你的。你觉得送给谁对你的报纸最有用呢?”   唐谧没有料到桓澜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但无论如何,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乐呵呵道:“那自然是送给君南芙啦。”      唐谧和桓澜结束了访谈,匆匆赶往青石阶,或者说,不得不走过青石阶。   她边走边暗骂自己猪脑,为什么让李冽在这下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呢,现在想逃都逃不掉了。   果然,李冽脚边上放着一只刚猎到的兔子,正面色不善地等在那里。   唐谧见了,忙笑嘻嘻地打岔道:“嘿,怎么鹿变成兔子了?”   李冽不理她这一套,质问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唐谧最受不了别人干涉自己的事,口气顿时也硬了起来:“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向你道歉,的确是我的错。不过,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既不由你生,也不靠你养,请你以后对我说话稍稍客气一点。”   李冽从没见过哪个小姑娘说起话来这么神气,并非咄咄逼人,也不尖锐刻薄,可是却自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气势。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继续发脾气赌气,倒显得像是个成心吵架的孩子了。   李冽沉默片刻,方才憋出一句:“这件事总归是你不对在先。”   唐谧见他这句话虽然讲得别别扭扭,但语意却温和不少,便也缓和了下来:“是我不对,我遇见熟人说话说得开心,便忘记了时候已经不早,真的对不起啊。”   讲到此处,两人不知得了哪般的默契,相视一笑,算是互相谅解。   李冽在离青石阶较近的林中找了块空地,生起火来,开始收拾兔子。   唐谧坐在微冷的春日晚风里,身上被篝火暖得很舒服。她看着火光跃动的光影里,李冽熟练地烤着兔子,诱人的香气一点点飘散出来,顿时觉得全身懒洋洋的。   她忽然就想:若是真的回不去了,眼前此人倒真是个做男朋友的上佳人选,虽说脾气差一点,可是并非十分不讲道理,年龄相当,武功家世也好,还肯追我。可是,唉,可是……   可是,有的事始终是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的。   她叹了口气,躺倒在草地上,开始看向头顶那一小片星空出神。不一会儿,她的神思便被拉回到那日的幻象之中。   都说桃花障犹如一场梦,过后便会忘记,而她却把那些事清楚地记在了心里。她记得那两个面貌相同的少年、突然爆炸的家、熊熊的烈火、还有不绝奔跑中的华璇……   这一次,她总算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华璇。   幻境中的女王穿着乌金铠甲,在迷宫一般的宫苑内不住奔跑,唐谧想叫住她,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只得跟着她不停地跑啊跑啊……   终于,华璇来到一处高台,这才回过脸来,冲着唐谧得意地笑了笑,意气风发,仿若胜利的王者。   天空中有八面来风回旋不止,嚎啕凄厉得如同夜鬼,唐谧莫名地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却仍是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璇抽出剑——那是唐谧认识的剑,晶红色,很小巧,有赤蟒装饰——她,一剑劈下自己的左臂,顿时,鲜血直射碧空,转眼间便化作血雨,倾盆而下。   唐谧只觉双眼顿时被血水覆盖,世界模糊成浸血的红毯,重重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而心中则莫名地涌起悲伤,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的身体开始失去温度,一寸一寸地冰冷下去,仿若正在走向灭亡。那时,有个人走过来,她立时无法抑制地猛扑上去,抱住他道:“原谅我,原谅我。”   她至今都记得,她听到那人的回答:“你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保证,今后一直会多为你担当,为你着想。你得罪了人我替你道歉,你干了坏事我替你顶罪,唐谧,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是谁啊?我在幻境里究竟见到了谁?   唐谧咬着嘴唇,努力回想,却仍是记不起那人的脸。      面前流油的烤兔腿打断了唐谧的回忆,她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夺过兔腿:“万分感谢,再晚一点送到,我可就要饿死了。”   李冽席地而坐,看着她笑笑:“唐谧,你好像已经习惯不说真话了。”   唐谧边啃着兔腿,边想:我和这人的脑电波真是波长不配,刚才我明明就用的夸张的修辞手法啊,于是反问道:“那你呢?怎么好像永远习惯不去相信别人呢?”   李冽的神色在火光的掩映中显得明明灭灭,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最该相信的人都欺骗过我。”说完,他低下头,一点一点撕着手里的兔肉,不再言语。   唐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重新躺倒在地上,看着头顶方寸间的那一方星斗,很久才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你再长大一些,回想一下骗你的人为何要那样做,可能心情会不太一样。”   李冽没有答话,沉默间,唐谧看见一道银光掠过头顶,向御剑堂的方向飞去,她心念一动,猜想大概又是穆殿监刚刚从那山谷返回,眉头不觉皱起,打定主意定要找个机会去看个究竟才行。 50飞吧,飞吧 接下来的日子,唐谧前所未有地忙碌,除了正常上课和晚上练功,还要和李理准备报纸。最糟糕的是,术宗的机关更新工程已经正式启动了,唐谧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贡献给祝宁,跟着他和欧阳羽在术宗东敲西打,四处检查消息机关。 说起来,唐谧原来对机关之术也不算有兴趣,但是自从跟着祝宁开始检查修理这些老旧的机关以后,倒是慢慢觉得这门学问有趣起来。 她这才知道,机关一门所要涉及的学问很多,用她的话来说,要包括诸如材料学、化学、数学、以及五行八卦等各类知识,远不是她以前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些机械和杠杆的原理。而其中有些前辈们的设计,更是让她赞叹不已。 比如,有一处极长的甬道,如果以正常的步子走过去,就不会触动机关,而一旦用轻功走过,哪怕是飞掠过去,就算只是在内力不济的时候在这道上轻轻一踏,借上一点力,也会触动机关,射出如蝗的飞箭。 “除非会御剑飞行,否则,天下轻功再强之人,想要通过这么长的甬道,至少得落地一次,哪怕是如同羽毛一样的重量,也会引发布置在四周的飞蝗箭万箭齐发,那时,这人应该刚刚借了力,正在半空中,想要躲开几乎是不可能的。”祝宁一边打开那甬道尽头的一处石板,一边解释说。 “为什么呢?”唐谧问道,低头发现那石板下面,是一口深井。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祝宁说完,让欧阳羽和唐谧先用绳索把他坠下去。 祝宁为了活动方便,在那条坏腿上装了一根类似假肢的东西。这样虽然走路时有些笨拙。但是已经几乎能够独立行走,只是像下到井里这类工作,仍然需要帮助。 唐谧和欧阳羽跟着也下到井中,发现这井原来是通到甬道下面的,而整个甬道之下,是一条布满机械的隧道。 祝宁指着第一个机关道:“你看,如果有人在甬道上面用力一踩,这个机关就会受力闭合。那么,这里连动击发飞蝗箭地机关就会扣紧一点。那人走第二步,这第二个机关也同样闭合。飞蝗箭这边就被扣得更紧一点。如此,只要他一直好好走路,飞蝗箭就将被越扣越紧,根本不会发射出去。” 唐谧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穆殿监一直教导我们,在三宗走路一定要沉稳,用轻功是一种不敬地行为。绝对不可以为之。原来,一用轻功就会被万箭穿心啊。” 祝宁又指着那机关上另一处机括说:“你看。这里完全是打开的,只是由这么一个比发丝还细的机括连着,受了一点力就会闭上,然后,引发飞蝗箭射出。可是。如果前边这个不让箭射出的机关先动了。这个机括就没有了作用。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步走得扎实,机关就不会射 出箭。而用了轻功反而会引发机关的道理,很了不起吧。” “嗯,不但设计精巧,而且设计之人知道,只要是对我们蜀山尊敬之人,或者是蜀山弟子,断不会在此地使用轻功,而但凡会用轻功的,必定是心中有鬼的家伙,这设计真是妙得很。”欧阳羽也赞叹道。 唐谧不住点头,在这个狭小的、布满机械的隧道里弯着腰,借助着昏暗的油灯,仔细观察着这些奇巧地消息机关,不觉间也入了迷,开始真正喜欢上这些看上去没有血肉,实则充满智慧的机械。 她跟在祝宁身后,学习如何发现机关的的隐患,听着那些“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在隧道里回响,仔细分辨那些声响的细微差别;或者小心轻触那些敏感地机括,检验触发机关是否仍然完好…… 渐渐地,她完全进入了另一个迷人的世界。 祝宁的飞翼也到了最后的试验阶段。 唐谧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那东西完全就是一个翻版的单人滑翔机。虽然她的空气动力学知识并不多,但也能猜出来只要借助风力,那东西一定是可以从高处滑翔而下的。于是,祝宁问她能不能试飞地时候,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祝宁见她答应的爽快,倒犹豫了起来,斟酌良久方道:“唐谧,我叫你试是因为你的体重最轻。可是你要知道,这是有危险的,我的腿就是如此才废了一条。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并不是师父吩咐徒弟,你可以拒绝的,一定要想清楚。” “没关系,我也很想试一试的。师父,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总有一天,改变这世界的,将会是那些普通人也能掌握的力量。”唐谧答道,眼中满是热诚。 祝宁听了,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对,道:“唐谧,这话万万不要出去乱讲,明白么?” 唐谧知道祝宁的意思是,这种思想偏离了蜀山人信奉的理念,倒比较像MO王会说的话,却无所谓地摇摇头:“明白,我只是和师父说说而已。师父,我们可以先在一个缓和的草坡上试飞,然后再去比较高的山崖。在缓坡上,我可以带好飞翼跑着冲下,等多练几次飞得熟练 了再去高处,应该没有问题的。” 祝宁一听,脸上顿时神色一振:“唐谧,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主意不错!” 试飞那天,祝宁和欧阳羽也赶制好了唐谧所说的飞行护具,包括皮盔和皮护膝,并在里面都垫上了防震用的软木,还有一个水晶磨制的防风镜,周围再包上柔软的小羊皮,戴在脸上很舒服。 三人来到事先寻好的一处缓和草坡,一切准备停当后,欧阳羽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祝宁的残腿,又看了看唐谧:“要不,咱们请顾宗主来保护一下唐谧吧。他能够御剑飞行,万一唐谧在空中有个闪失,他能及时救人。” 祝宁想了想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此做,但宗主虽然一直知道我们在做飞翼的事。却并不支持。当然。他已经比其他人好上很多了,换做是掌门或者已故的剑宗宗主,恐怕要直接让咱们停手了,但即使如此,叫他来帮忙还是不妥。” 唐谧摆摆手,否决道:“没那个必要,说了也不过是为难宗主而已,放心,这里坡缓草厚,又有护具。没有问题的。” 唐谧手扶在飞翼的拉杆上,开始向山下快速地助跑,一时间,她只觉得有风从腋下吹起,托着背上巨大的飞翼开始向上升去,她顺势双脚离地,将腿放入后面的一个悬挂带内。身子保持与地面平行,那飞翼果然腾空而起。乘着风,将她稳稳地带向天空。 需要一瞬的反应,唐谧才能确定自己这次真的在飞了!那是与乘坐魂兽或者飞剑完全不同的感觉。之前,她在空中总觉得有一些不真实。什么都无法控制。而这一次,则好像回到了从前自己,以平凡的血肉之躯翱翔于天际。手握的控制杆可以调整飞翼的角度,改变飞翔的方向,身体则需要敏锐地去感知气流地变化,借助风力飞向更高的天空。 御风,这就是在驾驭风吧!她这样想着,低头看向苍翠的大地上,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突然,地面上一个靛蓝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是只要瞧见那凝立在风中的萧萧之姿,她便知道必定是顾青城。她明白,这里并非蜀山人常来的地方,忽然就想:他,该不会是放心不下我吧。 这念头一掠过心头,唐谧便想努力地看清地上之人的神情,奈何实在离得太远,就连他是否正在看着自己,也无从确定,心中不免有些黯然。 然而此后几天,唐谧他们每次在平缓地草坡上练习时,她总能在天空中看到顾青城的的身影出现在地上某处。次数多了,她心中便更为笃定起来,明白那人至少是在担心飞翼再出什么意外。可这样一想,却又按耐不住地想知道,那人如此关心飞翼,是不是至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在飞翼上的那个人是自己呢。(苏:这貌似是病句……) 十来天后,唐谧不论是驾着飞翼起飞还是落地都已相当熟练,对风力的借助也更加得心应手,祝宁才决定去高崖上试飞。 这天的天气晴好(苏:这个句子……保留意见),风力适中,祝宁选择的山崖也极为适合飞行,峭壁上几乎没有横生的树木、荆棘,完全不用担心会在飞下的时候被刮伤。 唐谧站在悬崖的边缘,扶住飞翼的拉杆,回头看了看身后满怀期待的祝宁和欧阳羽,那两个人脸上含着同样的热切笑容,彷佛在等待自己亲手养大的小鹰,第一次展翅飞翔。 唐谧明明知道那两个人看不懂,还是心血来潮,伸出手比了个“V”字,然后转回头,深吸一口气,双腿一蹬,带着飞翼纵身跃下悬崖…… 她先是急速地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让她有些难受,下意识地想要去搜寻顾青城的身影,就在这一刻,飞翼已经鼓满了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一把托起,顿时扶摇直上。 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祝宁和欧阳羽的欢呼遥遥传来。唐谧控制好方向,调头飞向两人。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掠过那两人头顶的时候,他俩竟然也伸出手来,认认真真、有模有样地比了个“V”字,逗得她在飞翼上哈哈大笑起来,几乎想跳下去抱抱这两个可爱的人。 悬崖上的风势之强劲远非草坡上可比,从山谷中吹来的上升气流和横掠过崖顶的风也各有不同,唐谧在这些不同的风向中改变着飞行的方向,尽情利用变换的山风在空中遨游,当真如鱼儿逐浪一般的自由自在。 远远地,她于某处岩石上又看到这些天总会出现的那道修长身影,似是眺望着自己吧,她忍不住想:就这样放纵一次吧,权当这人单单只因担心我才来,权当这风也单单因我而起…… 于是天地忽然在眼前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蔚蓝的天穹无极无限地向着宇宙的尽头延展,眼底起伏的山峦呼啸着从时间的起点奔腾而来,全世界都在无拘无束地生长,光于风将这恣意而旺盛的生命力送入她的皮肤,催动这少年身体里的灵魂,让她只想放声歌唱。 “飞吧,飞吧!”她在广澈的蔚蓝色天空中尽情地喊叫着,落入地上的观望者眼中,这一刻的她,当真是这世上最自由无忌的少年! 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后方向袭来,唐谧马上调整飞翼的角度,在空中盘旋半圈,逆着迎上这股气流。可是片刻间,这股气流又改变了方向! 她心中暗叫糟糕,知道遇见了山中危险的回旋气流,赶忙调整飞翼,想要脱离这气旋,不想这股气流极其强劲,竟是将她越来越向旋风的中心吸去。 唐谧明白,若是被气流拖进去的话,自己就会完全失去对飞翼的控制,她赶忙不断地调整飞翼,与将她向里拉的风力对抗。 就在她匆忙应对的时候,觉得觉得身子已然被人托住,原来是顾青城御剑飞行到她身边,定定扶住了她的腰。(苏:顾帅出场……) 只见顾青城面色严峻,沉声道:“快松手,你飞到回旋风里了。” “不行,不能扔下飞翼,师父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唐谧坚定答道。 “我没办法同时带走你和飞翼,快松手,听话,要不你自己的小命就保不住了。”顾青城半哄半威胁地说。(苏:顾帅很帅……) 远远传来祝宁和欧阳羽的呼喊:“唐谧,快跟宗主走,松开飞翼!” “不走,我还没有失控,我能行的!”唐谧执拗着,霎时出手,从腰间抽出“未霜”,挥向顾青城揽在她腰上的手。 顾青城万没料到看似顽皮实则懂事的唐谧居然会突然变得固执至此,本能地松手一躲,唐谧立时借着被抓住时蓄的力,如脱线的风筝一样,蹿向了高处。 她顺势继续调整飞翼的角度,借着这股力道,寻到一个杀出气旋的契机,双翼一侧,飞了出来…… 待到唐谧降落到山崖下的草甸时,等她的人已经变成了三个。除了祝宁和欧阳羽,还有面色不善的顾青城。(苏:呵呵,顾帅生气了……) 祝宁忘了残疾,拖着假腿冲她跑过来,几乎摔倒,被欧阳羽一把扶住,才一瘸一拐地快步走来,一把抱住唐谧,激动道:“小唐谧,看你平时嘻嘻哈哈的,没想到你的性子这么拧啊,真是好样的!” 顾青城跟过来,阴着脸说:“祝宁,你不听我的劝诫,执意妄为。现在教出来的徒弟也敢向我挥剑了,你可知罪么?”(苏:呵呵,这看起来怎么那么……) 唐谧一听,慌忙跪下道:“宗主,挥剑之事完全是谧自己胆大妄为,与我师父无关,请宗主处置谧一人。” 顾青城看着唐谧那张说是在认罪,实则倔强不服的小脸,神色难明,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你们师徒三人好自为之吧。”话落,袍袖一挥,转身离去。(苏:顾帅好帅!!!) 51黑雾峡谷 试飞告一段落后,唐谧心里最记挂的就是穆殿监总是频繁出入那黑雾山谷的事。不论是早先在桥头村的偶然发现,还是藏书阁里借阅录中反复出现的名字,都在她心里埋下了不安和怀疑的种子。 她想起那天在幻境中的所见,便猜测一定是自己有了心结,这才会看见那样的幻象,所以,她必须亲自将它解开。 关于黑雾山谷的事情,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在藏书阁翻了几天书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此刻,唐谧坐在地上,望着书阁二楼上那几乎顶到房顶的书架和眼前堆积如山的书册,对身边的两个同伴道:“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记载着那地方的书;第二个可能,记载着那地方的书,已经被人拿走了。” “第二种可能性不大,你想,这些书上都布有两重结界,一重是保护书不被毁坏的,另一重是不能擅自拿离藏书阁,要想拿走,必须先找祝司库解开结界的。”张尉道。 白芷薇摇摇头:“大头,你记得去年我们找和尸王相关的书时发生的事么?那本书当时是被撕去了重要的一页,而且,唐谧还似乎看到有人正在书架后偷看我们,所以,藏书阁也不见得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这话让唐谧又想起了那天的情形。虽然时间隔得久了。印象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可是她却清楚记得,失去的那页书,正是关于“尸王”该如何制服的内容,而那双在书架后一闪即逝的黑眼睛,现在想来,也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那眼睛消失得太快,实在抓不住更多可供回忆的线索。 突然,一个念头在唐谧的脑海里快速成型。她想:不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撕去那页书,因为这书是手写的,很可能世上只有这么一本,那么,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对付尸王的方法了,除了——是的,除了已经知道的人。比如说,曾经看过这本书的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缩,一下子从地上跃起,冲向楼下。 终于。在一摞摞借阅录中。她翻到了那本记载着尸王的书,果然,这是一本少有人借的书。而寥寥几行的借阅名单中,穆显的名字则赫然列于其中。 “唐谧,怎么了,这么慌张地跑下来?”随后跟来的白芷薇问。 唐谧低眉不语,半晌才说:“我想起一个进入那山谷地办法了,就算谷中的黑雾有毒也不怕。” “什么办法?”张尉跟在白芷薇身后问。 唐谧抬起脸,看着张尉,笑着问道:“大头,你会烧炭不?” “会,干什么用?”张尉不解地问。 “那你去烧些竹炭,我们做个有夹层地布罩子,往夹层里面装满竹炭,再把布罩子蒙在口鼻处,就不用怕毒气了。”唐谧说得笃定,不过其实她心里有些发虚,毕竟炭能吸附有害气体的常识她虽然知道,而且也明白不少防毒面具里面装的就是这东西,可自己并没有亲身尝试过,心中总是有些不踏实。 “这是什么怪法子,能管用么?”白芷薇问道。 “管用,不信的话,咱们做好了就到茅厕去试一试,就相信我吧。”唐谧拍着胸口说,心中却想:一定要找全蜀山最臭的茅厕去试试看,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三人正说着,欧阳羽从外面走了进来,冲唐谧问道:“师妹,师父叫我们分工把从旧机关上拆下来的烟球清理一下。你看你是愿意清理烟孔还是装烟粉,你挑好了。” 唐谧随即问道:“哪个容易些?” “自然是装烟粉。烟球上好几十个小孔,要用细针一个个捅,而装烟粉,只要拧开小球把烟粉倒进去就行了。哎,其实也差不了太多,你挑把,随你。”欧阳羽很大度地说。 唐谧心想:我这师哥是个表面老实,实则狡猾的人,他说哪个活儿轻松,哪个活儿就一定比较麻烦,我还是选清理烟孔好了。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此人不会如此简单,一定是料定我不会选他推荐的那个,所以就故意推荐真正轻松地那个,嗯,还是选装烟粉才对。 “那我选装烟粉好了,谢谢师哥让着我。”唐谧甜笑着说。 “行,那我先去清理烟孔,弄好了你就拿去装烟粉。”欧阳羽说完,利索地转身就走,没走两步,转回头甩来一句话:“那你也别愣着了,先去把烟石敲碎吧,要敲成粉才能装进烟球啊,那可是个体力活。” 唐谧一听,脸耷拉下来,知道这次又着了这个天敌的道。 不想一边的白芷薇一撇嘴:“唐谧,别去敲什么破石头,你又没答应干这个。” 欧阳羽停下脚步,打量着白芷薇:“这位同门,说话好没道理,不敲碎烟石哪能有烟粉,既然要装烟粉,先敲石头自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啦。” “我就偏不和你讲理,你又如何?”白芷薇歪着头笑笑,眉眼娇俏,口气却蛮横:“你让唐谧装烟粉,她就只装烟粉,要是不行的话,你叫祝司库来使唤她啊。” “好好好,我去砸,我去砸。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和你费口舌了。”欧阳羽闷声说完,低着头走了。 白芷薇看看欧阳羽的背影,对唐谧道:“唐谧,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压在你头上的师哥么,很好对付啊。” 唐谧也觉得奇怪,今日这师哥投降得实在有点早啊,遂道:“主要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没有你这么横啊。” 事实证明。欧阳羽确实是有问题,他后来不但主动帮助唐谧装烟粉,还帮他们做竹炭防毒口罩,外加水晶护目镜。 他的手极巧,在唐谧地指挥下,做出来地东西有模有样,相当精致。 唐谧看了,笑着问要如何谢他。不想他这么高的一个人,红着脸。像竹竿上挑着个红灯笼一样,嗫嚅道:“那个,唐谧,白姑娘是不是有很多人送彤管草呢?” 唐谧愣了一刹,随即明白过来,叉着腰,哈哈笑了一阵,方才道:“没有的事,你要是想送,我一定帮忙。” 一切都准备停当后。三人选了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出发。张尉的翼马因为经常练习飞行,如今已经可以自如地在天上翱翔了,唐谧和白芷薇身子又轻,驮着三人马儿也并不吃力。只是须臾功夫,三人便已到了黑雾峡谷的上空。 此刻,翼马明显地焦躁不安起来,在峡谷的上方徘徊,久久不愿意降下去。张尉趴在它的耳边轻声鼓励道:“没事,你就落在谷口等我们吧。” 翼马嘶鸣了一声。仍是不愿意降落。张尉见状,又说:“我们就是进去看看,一觉得不对立刻出来,听话,下去吧。” 那翼马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抖抖脖颈上的鬃毛,又在低空盘旋了一阵,终于还是缓缓落在了峡谷的入口。 三人跳下马,戴好防毒口罩和护目镜,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峡谷不但黑雾弥漫,而且里面还长着一种形貌古怪的树木。 ——那树焦黑的皮上布满了白色的斑块,几乎没有叶片,树身高大粗壮,但枝杈却又细又密,高高低低蓬乱伸出,并生出无数的尖刺。 因为根本无路可走,三人只好抽出剑,劈开挡在面前的树枝,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跋涉。 唐谧心中有些奇怪,隔着防毒面罩,发出闷闷的声音问道:“上次我们在这里面听到过野兽的嚎叫,听声音应该是个大家伙才对,可这里的树杈又低又密,大点的野兽连转身都很困难,怎么会能够生活在这里面呢?” “会不会,这些树就是困住那野兽用的?我是说,我觉得这里好像就是个大笼子。”白芷薇的清脆声音透过防毒面罩传出来,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唐谧抬起头看看天,心想:可不是么?这些树极其高大,树杈上生出来的尖刺越往顶端就越大,可头顶上又笼罩着黑雾,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前路,以躲避那些尖刺,就算翼马这样能飞的异兽,也不敢从这里飞出去吧。若是被关在这里,还真的叫做插翅难飞啊。 三人又往前劈开树枝,走了很长一段,却再没有看到什么更加古怪的东西,好好的一次探险倒变成了有些让人乏味地砍树机械运动了。 唐谧抬手示意大家稍微坐下休息一会儿:“不知这砍树的活儿还要干多久,咱们还是要均匀分配体力才好。” 另外两人也觉得这话在理,便都找了合适的地方休息,忽听一声震彻心扉的大吼叫冷不丁在耳边炸响,三人顿时惊得一哆嗦。 “没事,这里树这么密,大东西都过不来的。”张尉安慰道。 唐谧想了想,说:“咱们不能再砍树杈了,搞不好给那东西劈出了一条路来。我看,咱们往前爬比较安全。” 白芷薇低头一看,那些树杈在离地一尺来高地地方就不怎么生长了,要说爬的话,虽然狼狈,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种没气质的事,估计也只有唐谧才能想得出来吧。 唐谧见两人都没有意见,就带头趴倒在地,一点一点向前匍匐前进,没爬多久,她猛地停下,冲身后摆摆手,示意两人停下。 只见,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块颇大的空地,空地上虽然没有生长怪树,但上空却被四周怪树庞大的树冠包围,形成一个尖刺密布的穹顶。 在空地中央,一只背生双翼、体格庞大的老虎正在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大约是它心情太过不好,竟然没能发现唐谧他们就躲在不远处的树底下。 三人看着那比一般老虎大上一倍的有翼虎,俱是屏息不敢言语,若是别人也许还不知道这家伙的厉害,可他们三人都经历了楚国御试之乱,顿时认出这就是当时大闹赛场、搞出人命来的妖兽,也便是世上最邪恶的妖兽——穷奇。 唐谧明白面前的穷奇有多危险,刚想向后退去,这才发现身子因为害怕,已经有些僵硬了。 她努力地往后一蹭,不想一脚正正踢在白芷薇头上,白芷薇没有防备,顿时低低惊叫了一声。 那声音虽然不算大,可穷奇已经扭过头来。三人顿时看见一双硕大的血红眼睛正瞪着他们,眼中的光芒如蘸了毒的刀子一样,泛着阴寒的冷光。 就在他们以为穷奇下一步就要扑过来的时候,天空中的黑雾突然向四面散去,笼罩住空地的树冠也于瞬间打开,御剑堂殿监穆显已然御剑而下! 那飞剑就定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穆显背对着三人,并未从飞剑上下来。 只见他背上扛着一只肥大的母鹿,就连鲜血沾染了袍服,似是也毫不在乎,他手一松,将那只鹿扔到地上,穷其立时扑上去大口啃咬起来,喉咙里发出一串呼噜噜的低吟。 张尉从未见过穆殿监出手,但此时看他轻松提着只成年的肥鹿,便知道至少他的力量不小。而看穆殿监此刻的举动,显然是一直在喂养这只穷奇,想到这里,张尉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唐谧心中也一样疑云翻滚,她知道穷奇之所以被称为最邪恶的妖兽,是因为它看到善良的人就会扑上去吃掉他们,而遇见奸佞之人则会主动猎来食物给他们吃,若依此来看,穆显与它能如此和平相处,岂不是个心灵黑暗之人? 只见穆显看了一会儿狼吞虎咽的穷奇,便催动飞剑向空地的另一边——也就是正对着唐谧他们的树林而去。 他来到那密林面前,一挥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密林便自行向两侧退开,一个用青白色石块磊成的小石屋顿时显露了出来。 唐谧看到那小石屋的一瞬,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是有什么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东西就在那石屋里面,她的双拳不由得紧握,死死盯住那扇门,想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那石屋的门连锁都没有,穆显轻轻一推将门打开,但他却并没有进去,只是从门口往里面看了看,似乎是在确定一切如常,然后便关上门,挥手合上树林。催动飞剑腾空而起。 唐谧一看穆显走了。忙低声说:“快走!”话落,赶忙倒着向后爬去。 只是这话出口便已经晚了,前一瞬还在那里啃食鹿肉的穷奇已经扑到了唐谧面前! 唐谧趴在地上,扭头正向后退去,只觉得头顶有掌风袭来,下意识地一缩头,穷奇这一爪便打散了她的发髻。 在她身后的白芷薇惊得低叫一声:“小心!”眼看着那巨大地虎爪再次挥向唐谧,而唐谧还来不及退后,她迅速抽出“雾隐”,一剑刺向穷奇带着掌风而来地巨爪。 白芷薇这一剑正刺重穷奇掌下厚厚的肉垫。那妖兽疼得“嗷唔”一声怪叫,身子滚向后去,唐谧趁机缩回了树林里面。 白芷薇和张尉见状赶紧也往后爬,想给唐谧腾出一条退路。不料唐谧道:“不行,不能走,我想要看看那石屋里有什么!” 白芷薇见穷奇此时已从地上已经爬了起来。两只铜玲大小的血红眼睛中杀气森森。她心道不妙。这妖兽定是被激怒了,当下也不理唐谧说什么,使劲拉着她的两条腿往后拽,把她又向后拖了半尺,才道: “别看了。我们不可能冲过去的。” 可是唐谧对刚才看到石屋时心中的那种感觉念念不忘。好像有什么她必须看到的东西就藏在那屋子里…… 她一抬脸,正对上穷奇那张喷出灼热气息的鼻孔正在往树杈的缝隙间探寻。热气含着细小的水雾喷到她的脸上,就算隔着口罩闻不到任何异味,她心头还是泛起一阵恶心。 “等等,那穷奇进不来树林子,我们想想办法吧。我真地很想去那石屋看看。”唐谧急切地道。 “不可能的,我们斗不过那家伙到底,你没看明白么,这穷奇被穆殿监养在这里,就是为了看守那石屋用的。”白芷薇皱着眉头说。 “要不,想办法绕过去呢?”张尉在白芷薇后面道,他知道唐谧并非任性或者不讲理的人,如此坚持一件事,一定有她的原因。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觉得这个法子或许尚可一试,便尝试绕着那个被树木围起来的空场,在地下一点点爬行。 没爬多远,唐谧就发现面前地树木有些不一样。 原先那些树在离地一尺来高的地方便没有枝杈,因此他们还可以在地上勉强爬行,可是现在这些树,不但枝桠已经低到他们难以爬行,而且树上的白斑也越发密集,有的看起来几乎已经转成了一颗白树。 她抽出“未霜”想要砍断一些挡在面前的枝杈,结果一剑下去,那些枝杈竟是毫发无伤。 唐谧一看削铁如泥地“未霜”在那些枝杈上竟连一道白痕迹也没留下,顿时深吸了一口气,说:“算了,这种树一定是越往林子深处便越老,当到了足够年头时,说不定就是世上最结实的东西。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过去了。”说完,她下意识地抬头看看被枝丫覆盖的天空。 “那条路你就别想了。”白芷薇在她身后道。 三人又退回到他们最开始趴着的地方,发现那只穷奇正在树林外狂躁地徘徊。 唐谧心生一计,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吸引一下它的注意,我从旁边溜过去。” “你不会打开林子的方法,到了那边,如果遇见和刚才一样的老树挡住你的去路,你从下面钻不过去怎么办?”白芷薇问道。 唐谧抿着嘴,看向空地对面那挡住石屋的林子,努力想要确认究竟是什么年龄的树矗立在那里,奈何距离实在太远,月光被黑雾又阻住了大部分光亮,根本无法看清。 半晌,她一咬牙,下定决心道:“我一定要试一试,不成再跑回来!” “不行,太冒险了。”张尉断然阻止到、。 “唐谧,虽然你好奇心重,这次也未免太不知轻重了。”白芷薇也跟着附和道。 “你们不明白,我没来由觉得那里对我很重要。求求你们,一定要帮帮我!”唐谧的眼睛里闪闪烁烁,看上去似乎要有眼泪淌出来。 白芷薇和张尉从未见过唐谧这样求人,对望一样,无奈地点了点头。 张尉定定道:“那好,我们帮你,可是你若觉得不行,一定不要逞强。你要是犯了牛脾气,大不了我们两个一冲出去死拼罢了,所以,我们三个人的命现在是拴在一起的,你可千万别妄为!” 唐谧看着张尉在夜色中棱角分明的面孔。一瞬间有些恍惚。她发现之前那个坐在白墙乌瓦之上小小少年不知不觉已经有些改变了模样,心中一阵温暖:“好,我会小心的,我可是最惜命的,你就放心吧。” 张尉小心地把脑袋探出树林,冲着穷奇一阵吆喝。那穷奇果然就扑了过来。张尉一见,立时缩回林中,趴在地上继续引逗那妖兽。 唐谧则在林子里慢慢地爬向一边。估摸着离穷奇和张尉有六七尺远了,这才向林子边缘爬去。 等到她爬到了林子和空地的交界处,把头探出林子一看,果然见那穷奇在张尉所在的地方又挖又拱,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把头伸了出来。 唐谧在地上快速地往前一蹭,爬出了树林。施出轻功,飞快地穿越过空地,来到对面的林子前。眼睛快速地搜索可以钻进去的地方。 片刻之后,她心中一凉,看着那些密密层层几乎贴到地面的尖锐枝杈,终于知道已然完全没有希望。 此时,忽听耳后穿来白芷薇的疾呼:“唐谧。快躲开!”接着便是一阵厉风袭来。她来不及回头,身体已条件反射地施出摩罗舞,向旁边跃出两三步。侧脸一瞧,原来是穷奇已经扑到了她身边。 那穷奇此时已经被逗弄得越发暴躁,舞动这巨大的双翼,腾到半空,虎视眈眈地盯着唐谧,正准备蓄力一扑。 唐谧心中有些慌乱,不知道这背生双翼的家伙一个前扑能跳多远,以自己的轻功和步伐是否可以顺利躲开……她硬着头皮深吸了一口气,做好躲闪的准备。 就在穷奇扑来地刹那,唐谧看准它腾跃的线路,脚踏摩罗舞,出其不意地一闪身,想要躲过这一击。照理说,若是一般的猛兽,这时候身子已经施出全力,断难再更改扑击的方向,怎奈穷奇背生双翼,身子还没落地,就一挥翅膀,拐向了唐谧躲闪的方位。 唐谧被背这庞然大物的灵活惊得脊背发凉,好在此时她已经抽出了“未霜”,一剑刺向那扑向自己地妖兽。 此刻,她手中多了武器,情势稍有好转,那穷奇因为已经被刺过一剑,并不敢冒然和和她硬碰,张开大嘴,喷出一团白气。 唐谧看那白气的模样,猜测定然有毒,心中不由一乐,也不躲闪,冲着穷奇迎面就是一剑。穷奇大约是没想到唐谧不怕毒气,这一剑也未来得及躲闪,正正劈在它的前腿上。 不想它的毛发又厚又硬,这一剑劈下,竟如泥牛入海。唐谧暗叫不好,她的剑比常人的要短,此时离穷奇已经太近,一剑不中,自已要想躲开穷奇地回击,简直已是不敢想象。 就在此时,一连串的火球打在穷奇的腹部,震得它向后一个趔趄,顿时没有抓住这攻击唐谧的绝佳机会。 唐谧向后一掠,扫了眼身后,原来是白芷薇已经钻出林子,在远处施出了援手。 穷奇被白芷薇的火球攻击之后,只是身子摇了两下,却没有任何伤势,张开大嘴不断地吐出一种红色的雾气。 这一次,雾气却没有攻向唐谧或者白芷薇,而是将它自己团团包住。白芷薇后续发来的火球撞在那红雾上,就好像撞在了一堆棉花,一个个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张尉此时已经赶到唐谧身边,急急道:“看来只能硬拼了。”说完,挺剑而出。! 唐谧和张尉,再加上后来赶到的白芷薇,三人剑分三路同时攻击穷奇的首尾和腹部。说起来,三人此时在剑法上的造诣已然不可小觑,一般人或者妖物被如此攻击,断断不可能有占到上风的机会,但那穷奇却力大身灵,毛皮又不留刀剑,十来个回合下来,竟是越战越勇,渐渐压制住了三人。 张尉开始觉得不对。眼见他们三个已经倾尽所学,却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再打下去,恐怕情势不妙,便道:“唐谧,我唤翼马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 “翼马飞不进来的。”唐谧边打边道。 “事到如今只能让它试试了!我看这妖物还未拿出看家的本事,现在看起来,它虽然暴躁,可远非真的暴怒,倒像是在拿我们在解闷。只是,等一会儿可就说不好了。”张尉说完,仰天发出一声召唤翼马的长啸。 “你用‘沉荻’吧,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或许我可以找到法子去石屋那边看看。”唐谧仍旧不死心。 “要是等‘沉荻 ’被攻破时再想办法就晚了,唐谧,别固执了,我们不是这妖物的对手!”张尉劝道。 不一会儿,翼马的嘶鸣在他们头顶的黑雾上空穿来,然后便再无动静。 “我说了吧,它下不来的!”唐谧道。 “它一定是在想办法。”张尉笃定道。 此时,唐谧觉得穷奇的攻击明显要比刚才来得更加凶猛,他们三人已经有些疲于应付。她心中暗道不好,难不成真如张尉所说,刚才这异兽不过是它在和他们逗着玩儿,而现在,则要来真的了。她这一分神,一剑防得没准,袍袖便被穷奇撕去半幅,幸好白芷薇及时帮她挡了一剑,这才没有更加狼狈。 “唐谧,别想那屋子了,保命要紧。”白芷薇叱道。 唐谧挺剑再上,忽听头顶有振翅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那黑色的翼马从天而降! 52锵,锵,锵,创刊号上市啦! 张尉一见翼马竟然冲破了黑雾和布满尖刺的树枝,顿时大声叫道:“唐谧、白芷薇你们两个向我靠过来!” 唐谧和白芷薇现在均处于劣势,招招都在自保,想要从战局中抽身谈何容易,不料穷奇见到翼马从天而降,大约以为天上那困住它的树枝出了什么问题,顿时抛下三人向天上飞去。 张尉见机连忙拿出‘沉荻’,跃到唐谧和白芷薇中间,护住两人:“快上马!” 三人跃上马的时候,翼马一声嘶鸣,身子跟着哆嗦不止,唐谧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有些发粘的液体,在黑夜里隐约显出暗暗的红色,惊叫道:“翼马受伤了!” 三人仔细一看,果然翼马的身上和翅上全都遍布了细密的划伤,鲜血正顺着它黑色的皮毛渗出来,因为在夜色里并不明显,所以三人才没有注意到。 白芷薇惊叹道:“张尉,你的翼马原来是生生冲过来的啊!” 张尉从小和翼马一起长大,看到这样的伤势心中觉得格外难过,轻轻抚摸了一下马头:“再忍耐一下,我们冲出去,我就立刻给你疗伤。” 唐谧此时抬头看向被长满利刺的枝杈所覆盖的穹顶,只见那只穷奇正舞动着双翼寻找出口,可是它的身躯比翼马要庞大两倍有余,以翼马的身量若是不顾尖刺可以强行通过地枝桠间隙,对于它来说根本无法穿越。它徒劳地徘徊了两圈。又气急败坏地又扑了下来。 “沉荻”的光芒此时已经护住了翼马和它背上的三人,可是穷奇根本不像一般的妖物那样,见到“沉荻”的光晕就趋避躲开,而是毫不迟疑地扑上去,硕大的利爪以山呼海啸之势挥击在淡黄色的光晕之上,那“沉荻”陡然一闪,竟然灭了! 三人都没料到穷奇发力攻击时有如此骇人的威力,更想不到一直保护着他们的“沉荻”突然就被攻破,一瞬间谁都不知道该做何应对。 好在穷奇这一击之下,似乎也被“沉荻”伤到,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弹到数丈开外。半晌没有爬起来。 “快走!”张尉大喝一声,催促翼马。翼马得令,振翅而起,冲向笼罩着黑雾与利刺的天空。 唐谧急急对白芷薇说:“快,风盾。” 白芷薇立时明白过来,她和唐谧两个人张开风盾,一来可以驱赶开黑雾。让翼马看清前路,闪避利刺。二来也可以帮它抵挡一些利刺,只是两人的风盾只能各自护住翼马的某侧的一小部分,并不能顾得了它的周全。 “我护头,你护随便哪一侧,尽量让它少受伤吧。”白芷薇道。 “我也能护住一侧。”张尉突然道,随即。双掌外推,一道无形的气障护在了翼马的一侧,虽然远没有白芷薇和唐谧地风盾所覆盖的范围大。但那确确实实也是一道可以抵御攻击的屏障。 唐谧一愣神,一边在马上继续维持着自己的风盾,一边问:“大头,怎么回事?你何时可以施术法了?” 张尉嘿嘿一笑道:“多亏那次咱们的剑魂了发了狂,我觉得一直困住我施展心力的东西好像被剑魂的力量捅了个洞,所以我才能稍微运用一点心力。” “这么好地事现在才说,个死大头。”唐谧笑着一掌打过去,一歪头,发现地上那个青色地石屋顶透过迷蒙的黑雾仍然依稀可见,心中不由得想,原来从天上可以下到那个小屋啊,正要开口,转念想到翼马的伤势,一咬嘴唇,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52锵,锵,锵,创刊号上市啦! 张尉一见翼马竟然冲破了黑雾和布满尖刺的树枝,顿时大声叫道:“唐谧、白芷薇你们两个向我靠过来!” 唐谧和白芷薇现在均处于劣势,招招都在自保,想要从战局中抽身谈何容易,不料穷奇见到翼马从天而降,大约以为天上那困住它的树枝出了什么问题,顿时抛下三人向天上飞去。 张尉见机连忙拿出‘沉荻’,跃到唐谧和白芷薇中间,护住两人:“快上马!” 三人跃上马的时候,翼马一声嘶鸣,身子跟着哆嗦不止,唐谧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有些发粘的液体,在黑夜里隐约显出暗暗的红色,惊叫道:“翼马受伤了!” 三人仔细一看,果然翼马的身上和翅上全都遍布了细密的划伤,鲜血正顺着它黑色的皮毛渗出来,因为在夜色里并不明显,所以三人才没有注意到。 白芷薇惊叹道:“张尉,你的翼马原来是生生冲过来的啊!” 张尉从小和翼马一起长大,看到这样的伤势心中觉得格外难过,轻轻抚摸了一下马头:“再忍耐一下,我们冲出去,我就立刻给你疗伤。” 唐谧此时抬头看向被长满利刺的枝杈所覆盖的穹顶,只见那只穷奇正舞动着双翼寻找出口,可是它的身躯比翼马要庞大两倍有余,以翼马的身量若是不顾尖刺可以强行通过地枝桠间隙,对于它来说根本无法穿越。它徒劳地徘徊了两圈。又气急败坏地又扑了下来。 “沉荻”的光芒此时已经护住了翼马和它背上的三人,可是穷奇根本不像一般的妖物那样,见到“沉荻”的光晕就趋避躲开,而是毫不迟疑地扑上去,硕大的利爪以山呼海啸之势挥击在淡黄色的光晕之上,那“沉荻”陡然一闪,竟然灭了! 三人都没料到穷奇发力攻击时有如此骇人的威力,更想不到一直保护着他们的“沉荻”突然就被攻破,一瞬间谁都不知道该做何应对。 好在穷奇这一击之下,似乎也被“沉荻”伤到,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弹到数丈开外。半晌没有爬起来。 “快走!”张尉大喝一声,催促翼马。翼马得令,振翅而起,冲向笼罩着黑雾与利刺的天空。 唐谧急急对白芷薇说:“快,风盾。” 白芷薇立时明白过来,她和唐谧两个人张开风盾,一来可以驱赶开黑雾。让翼马看清前路,闪避利刺。二来也可以帮它抵挡一些利刺,只是两人的风盾只能各自护住翼马的某侧的一小部分,并不能顾得了它的周全。 “我护头,你护随便哪一侧,尽量让它少受伤吧。”白芷薇道。 “我也能护住一侧。”张尉突然道,随即。双掌外推,一道无形的气障护在了翼马的一侧,虽然远没有白芷薇和唐谧地风盾所覆盖的范围大。但那确确实实也是一道可以抵御攻击的屏障。 唐谧一愣神,一边在马上继续维持着自己的风盾,一边问:“大头,怎么回事?你何时可以施术法了?” 张尉嘿嘿一笑道:“多亏那次咱们的剑魂了发了狂,我觉得一直困住我施展心力的东西好像被剑魂的力量捅了个洞,所以我才能稍微运用一点心力。” “这么好地事现在才说,个死大头。”唐谧笑着一掌打过去,一歪头,发现地上那个青色地石屋顶透过迷蒙的黑雾仍然依稀可见,心中不由得想,原来从天上可以下到那个小屋啊,正要开口,转念想到翼马的伤势,一咬嘴唇,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翼马把三人勉强驮回御剑堂,便体力难支,卧倒在地。 张尉心中疼惜翼马,夜里便一直睡在马厩照顾它。唐谧和白芷薇则跑回梅苑,搜罗了所有能搜罗到的伤药,来给翼马止血疗伤。 本来两人想和张尉在夜里换班守护翼马,谁料张尉牛脾气上来,对谁也不放心,两人这才作罢。 第二天一早,梅苑门口的桃树下总是站着的两个少年自然就少了一个,剩下的那一个双手背在身后,努力低头盯着脚尖、 唐谧笑着问道:“史瑞,鞋子破了么?” 史瑞慌张地抬起头,道:“没有没有,早啊,你们两个。” 白芷薇如今已经习惯了史瑞每天出现在门口,见他也不怎么纠缠,只是如普通朋友一样打个招呼,一同走一段路,倒也不再觉得如先前那样尴尬别扭,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史瑞身子一直绷着,此时忽然猛然把藏在身后的胳臂向前一挥,掌风迎面向唐谧和白芷薇袭去。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身子在遇到攻击时本能地向后一闪,再定睛一看,却见一株赤红的彤管草赫然出现在眼前。 “白芷薇,这个送给你!”史瑞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昂扬有力,像春天里的第一 声惊雷。 白芷薇愣了须臾,缓缓抬手,接过那枚柔嫩的春日新草,脸色微红:“哦,谢谢。”然后轻盈地旋身离开。 史瑞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呆了片刻,才问身边笑嘻嘻看热闹的唐谧道:“那个,唐谧,你觉得有作用么?” “什么作用?”唐谧觉得史瑞有些莫名其妙,转而豁然一叫:“啊,你这个是第一支转红的彤管草么?” “是,据说是。”史瑞讪讪道。 “据说是?”唐谧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哎,史瑞,是你买来的吧?说,花了多少银子?” “二十个大钱。” 唐谧听史瑞说过他的全部财产来自赌来的两百个钱,知道这二十个钱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愤愤道:“是谁卖给你的,他是在骗你啦!今年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早就被人送出去了。你带我去找他,我给你把钱要回来。” “是……邓方。” 御剑堂义金殿的“老大“邓方半梦半醒之中觉得有点凉,似乎是盖在身上的被子没有了。 猛然,只听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大家都去做早课了,你还睡,做梦发财呢是不是?”邓方努力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入眼便是唐谧笑眯眯的小脸,于是嘟嘟囔囔地答道:“啥事啊,我昨晚练武到深夜,不信你去问王动。” “我要买彤管草。第一支红的哦,听说你有。” 邓方醒了一半,伸出两个手指头一晃:“嗯,有货,二十个大钱。” 唐谧一手打在那两根竖起的手指头上,脸色一变,怒道:“骗人,你昨天不是都卖给史瑞了么!” 邓方一愣,顿时全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看见了唐谧身后的史瑞,心思一转,道:“哦,不好意思,忘了。忘了。” 唐谧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胡说八道,前天晚上二更,气宗的大美女。司徒慎的姐姐司徒悦在无慎峰青虹阁已经收到了今年第一支转红的彤管草,术宗的慕容斐在三更收到了第二支转红的,并且术宗的后山已经红了一片,你这个最多不过是那其中的一株而已。” 邓方被唐谧的精确情报吓了一跳,眨眨眼睛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谧得意地抱着双肩,摇头晃脑地说:“术宗所在之处有温泉,地气热,年年都是那里的彤管草最先红。至于我为什么消息这么灵通,你只要看看第一期《蜀山月报》就知道了。” 然后,她面色一变,狠狠地威胁道:“快点,邓方,把史瑞地二十个钱还给他,像个男人的样子,快快快!” 邓方虽然没有搞明白《蜀山月报》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像个男人”这句话的确是打在了他的死穴上。作为一个自认为“特像男人”的男人,虽然颇不舍得,他还是从褥子下面掏出来一个小钱袋,扔给史瑞道:“出去,出去,爷要换衣服,唐谧你个姑娘家也不知道害羞,赶紧出去。” 唐谧走出松苑的时候,发现身边的红衣少女和蓝衣少年们正带着一脸的朝阳从身边匆匆走过,满眼地新绿昭示着春天已经走到顶峰,空气里散发着温暖而躁动地气息。 这个时节又到了啊,唐谧想,忍不住微笑起来。 在唐谧和李理的精心策划之下,《蜀山月报》的创刊号在这个彤管草转红的季节隆重登场。一只巴掌高的小熊猫,一只玉色的小雉鸟,在蜀山御剑堂上下卖力地推销着用淡黄色宣纸工整抄写着的《蜀山月报》。 因为创刊号上在猛烈爆料这一季彤管草的赠送八卦,所以很快就卖得精光,逼得小绿猴只得在屋子里埋头奋笔疾书。 至于头版头条的轰动新闻就是“公子桓澜的彤管草送给了谁?” 几乎所有继续读下去的看客都没有失望,因为得到这支彤管草的女主角就是“御剑堂”第一美女君南芙。 那么,君南芙回赠了么? 是的,报上详细描述了四月二十的这日清晨,第一美人在去剑宗上课的时候,回赠了一枚艳红艳红的小草。 “唐谧,出现了,在梅苑的东后墙那里。”李理忽然跑过来。 唐谧正在屋子里数钱,一听这话,立时跳起来,道:“芷薇,快去马厩叫张尉!” 梅苑的东后墙离食堂不远,唐谧在院墙外迅速地转了一圈,从食堂搬来几个空咸菜缸靠墙放着,以她的身量,站上去正好从墙头露出半张面孔,恰好能偷看墙那边的情形。 墙那边,一个清瘦的女孩在来回徘徊,似乎在焦躁地等着什么人,手上攥着几张快乎要被揉烂的淡黄色薄纸。 此时,白芷薇已经领着张尉赶了过来,张尉刚要张口问话,就被白芷薇一把捂住了嘴巴,对他使了个噤声的眼色,拉着他跃上了咸菜缸。 又等了一会儿,君南芙匆匆从远处走来,看了看那女孩手中的薄纸,淡淡一笑,不屑道:“薛嘉禾,没想到,这种都是小道消息的东西你也爱看啊。” 薛嘉禾因为模样生的文弱秀致,看上去自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态,即使面对着君南芙,也并未显得如何逊色,反倒让人觉得春兰秋菊各有芳华。 她把拿在手中的薄纸在君南芙面前一展,道:“我就是想亲自问一问你,这小道消息是真是假。” 君南芙微微扬起尖尖的下巴,以少见的强硬口气说:“薛嘉禾,请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爹虽然在你爹手下做事,并不意味你就有权利来审问我。” 薛嘉禾大约觉得自己也有些失态,又或者是被君南芙的气势夺去了几分气焰,口气婉转下来:“是了,芙姐姐是知道嘉禾和澜哥哥早就定亲了的,怎么还会送他彤管草呢?看来真的是小道消息了,纯粹是瞎编出来赚钱的。” 不想君南芙却笑了笑道“那不是瞎编的,我是有送给桓澜彤管草,确切地说,是回赠。因为之前,是他先送的我。” 薛嘉禾大约是没想到君南芙在自己的面前会这么痛快地承认,神色一僵,顿了顿,才说:“你知道男子送彤管是算不得数的,好像我哥哥他们,到了这日子,哪个相识的女子都送上一枚。可是女子就不一样了,女子只能送给真正心仪的人。现在你明明知道我和澜哥哥的婚约,为什么还这么做!” “别老把你们的那个婚约挂在嘴上,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么?那不过是桓澜在不懂事的时候说过的一句玩笑。当时我可是也在场的。我看那时,根本就是你明知道桓澜不明白娶妻是什么意思,这才哄他答应的。说起来,薛嘉禾你的心机从小就重得很啊。”君南芙不屑地说。 “君南芙,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气,为什么你既比我漂亮,又比我聪明,可却必须事事都要让着我,连你爹娘也宠我多一些。”薛嘉禾说到这里,将手中的《蜀山月报》使劲揉成一团,:“你根本不喜欢澜哥哥,不过是喜欢和我争罢了。” “不是,我喜欢桓澜,从小就喜欢!我来蜀山不过是因为桓澜要来蜀山。你别自以为是了,我何时需要跟你争?包括桓澜。我也不用和你争,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君南芙说话间。脖颈和下巴处的弧线优雅而高傲,看上去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薛嘉禾毕竟年纪要小上许多,眼见着相谈间自己越来越处于劣势,嘴唇微微有些发起抖来:“要说心机。我可比不上芙姐姐。听说你已经有一个定了亲夫婿,而且也在御剑堂。我在想,澜哥哥这种眼睛揉不下半粒沙子的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做何反应。” 君南芙一听这话,原来还镇定自若的神情立时一变,忙道:“胡说八道,你是听谁嚼的舌根,我哪里和谁定过亲事。” 薛嘉禾见到君南芙略略失态的样子,淡淡一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是谁说的我不用告诉你,不过这件事我知道并非虚言,你要是说我在胡说八道,我大可以把你的未来夫婿叫来当场对质。” “不用了,那人的事根本是我爹爹的授意,根本和我无关,我也丝毫不喜欢他!你要是非想挑拨是非,就和桓澜说去,到时候大不了我们三人说清楚,做个了断,只是我们了断之后,恐怕也没有你什么好处。”君南芙口气里带着暗暗的威胁。 此时,忽听墙上“咣”地一声,好像是瓦片碎裂地脆响。两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张尉面带怒意的面孔在墙头露了半个,一只手紧握成拳,正正砸在乌青的墙瓦上。 君南芙没想到张尉会在墙头,怔怔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只见两道红色的身影翻过墙头,轻巧地落在地上,正是和张尉一组的唐谧与白芷薇。 唐谧冲君南芙笑了笑,回头对张尉说:“大头,你可真沉不住气,不过事到如今,大家一起说说清楚吧。” 张尉此时面色沉如秋水,也看不出脸上是愤是怒,翻身越过墙头,站在君南芙面前,凝眉沉思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君南芙虽然心中羞愧难当,也并非敢做不敢当之人,见到如今情势,脊背一挺,硬着头皮说道:“是真心话,对不起。” “那好,这种事本来也不可勉强,你走吧。”张尉简单地说。 君南芙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看了一眼张尉,一低头,快步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薛嘉禾见到君南芙走了,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走开,却听张尉带着怒意对唐谧说:“唐谧,你这样耍心机也太过分了。” 这声音吓得薛嘉禾心头一震,向后退了几步,看向那个浓眉的少年。 只见他深吸一口,像是在努力克制怒气,之后才继续说:“君南芙的事,你和白芷薇就算在我耳边说一百遍,我都不会生你们的气,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耍心机?桓澜的事是你安排的吧,今天的事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对不对?告诉薛嘉禾我和君南芙定亲的人是不是你?就算不是你,也一定和脱不了干系,对不对?” 唐谧没想到张尉的火气竟然会发向自己,心中觉得委屈,顿时毫不客气地回击道:“是我又怎么样?张大头你真是色迷了心窍,这些事难道白芷薇没有正面和你说过?你可有信过半句!” “对,我当时是不信,可是你们可以再说啊,说两百遍也没有关系,找君南芙来对质也可以,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别人?看着所有人被你玩弄在掌中,心里很高兴是不是?”张尉连声质问道。 “哼,你以为找她来她就会乖乖承认么?张尉,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白芷薇将身子往前一挡,站在唐谧前面,“张尉,原来你这么不通情理,你有火气冲我来,这事我从头到尾都知道,唐谧还不是想你不要被人骗。” 张尉侧了半步,又对上唐谧气得发青的小脸:“唐谧,第一,君南芙没有对你做错什么,需要遭到你这样的羞辱(苏:这个句子……);第二,你这么做,是故意设计去伤害一个人,如果桓澜不知道就里,你连带也是利用了另一个信任你的朋友。” “我问你,我这么做为了谁?是谁在朋友苦劝之后依然执迷不悟?我耍心机,对,我是耍心机,可是我的意图是什么?你、你简直就是混蛋!”唐谧气到了极点,越说声音越控制不住,一路尖利地上扬。 “我明白你是好心,也承认你比我们大多数人聪明,所以一直以来,你似乎总是习惯俯视着我们一样,如同一个大人看待一群小孩儿,似乎你动动手指就能摆布所有人。但是,你知不知道,世界上原本没有一个人该是由你在眼皮底下戏弄的小丑!”张尉说完,不愿再与唐谧争吵,转身疾步离开,不论白芷薇再怎么叫,也没有回头。 薛嘉禾看着唐谧铁青的面孔,正想悄然离开,不远处的树后面忽然走出一个身穿剑宗黑色袍服的人来,正是她叫来认清君南芙面目的桓澜。 她低低叫了一声:“表哥,你都听到了吧,那个君……” 薛嘉禾话未说完就猛地住了嘴,她从来没有见过桓澜脸色如此阴沉,仿佛乌漆漆的黑云压在脸上,随时会有一声雷鸣炸响,她不由得心想:难道桓澜真的如此喜欢君南芙? “唐谧……”桓澜走到唐谧身边,克制着缓缓开了口。 唐谧没想到桓澜也在,转念便明白了定是薛嘉禾的安排,心头忽然觉得好笑,摆摆手,阻住了桓澜,苦笑了一下,道:“桓澜,没错,就是张尉猜测的那样,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些。”话落,她扭过脸,不想再看任何人,低着头匆匆地离开。 直到走了很远,唐谧的身边已经热闹起来,不时有手拿《蜀山月报》的男女剑童走过,三三两两在讨论着报上的内容。远远地,行迟正叼着一个小竹篮,如同一尊小佛一样坐在地上,安逸地等着路过的人投钱取报。 我错了么?如果错,也只错了百分之二十。张大头,等你想清楚以后,你会后悔的! 唐谧想到这里,精神顿时抖擞起来,走到行迟身边坐下,拍了拍它的头,说:“咱们不理他,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毫无道理地,眼泪落了下来。 如题,十六号我刚买到的书,这不,一回家我就打了。不然不好意思看着别人那么辛苦,自己也尽一份力。 我会全部发完的。相信我。 唐谧、白芷薇与张尉不理不睬地僵持了两天,张尉终于凝着眉头,绷着脸,仿佛下定了万难的决心般走到两人面前:“唐谧、芷薇,那件事虽说我觉得你们做得不对,可是我能明白你们是为我着想,所以就此算了吧,以后不要再那样做就成了。” 唐谧仍然在为此事气结,听到张尉这话,一瞪眼道:“张大头,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来装大度,原谅我是不是?不好意思,本姑娘倒是觉得,此事我根本没错,也用不着你的原谅。” 白芷薇也冷着脸道:“张尉,这件事除非你承认是你错了,否则我们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尉知道唐谧和白芷薇都是有脾性的人,平日里总是让着她们,可是这次的事,他却觉得自己能够如此,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方才求和的话也是硬着头皮才说出口的,不想两人还是半步不退。若说让他违心地承认自己有错,于他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沉默地看着那两人,半晌才说:“那算了吧,大家各有坚持,我也有不能后退的底线。”话落,微微叹了口气,黯然离开。 而唐谧和桓澜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虽然白芷薇在出事当时就拉住桓澜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可是桓澜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听完白芷薇的解释,便速速离开了御剑堂。 三人再次遇到,已经是多天后在剑宗的御剑术课上了。桓澜看到唐谧和白芷薇两人走近,便刻意转身走到别处,给一个女剑童指点武功。唐谧见了,知趣地拉了白芷薇一把,止步不前。 这件事,唐谧越想越窝囊,且不说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只说自己本来精心算度好的事情,没想到薛嘉禾叫来了桓澜,弄得又多得罪了一个人,单这一桩就算得上倒霉透顶。 在这样的坏心情之下,就见李冽忽然背着手,悠然自得地来到她面前。 在这个敏感的季节,唐谧一看到李冽背在身后的手,马上道:“先说好,别送我东西,谢谢您了。” 李冽笑笑问:“为什么,你以为我拿的是彤管草对么?这时候送这个很是平常,你太紧张了反而显得奇怪。” “我不是紧张,而是这几天没有心情和你周旋。”唐谧坦白道。 “原来你之前一直在和我周旋啊,我本以为,多少有点打动你了呢。看来,你这个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深。”李冽说着,把双手一摊,两只手掌上均是空无一物。 那一瞬间,唐谧心里突然涌出一点小小的失望,女子的虚荣心她多少也有一些,眼看着彤管季走向尾声,连李冽这个最可能送她的人也没有送,不觉还是受了些打击。 “你应该很忙吧,怎么有空来御剑堂?马上就是天寿日了,你们不是应该都在山上忙着接待客人才对么?”唐谧岔开话题问道。 “不算很忙,今年没有掌门人比武大会,来的客人便少了很多。”李冽答道,然后感叹了一句,“说起来,蜀山最热闹的时候我总是赶不上,蜀山五大高手中能同时看见四人出手,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啊,更何况,其中的一位高手已经不在了。” 唐谧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问道:“五大高手中没参加比武的人是谁啊?” “你们殿监啊。你难道糊涂了,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们穆殿监学问广博,于剑、气、术三宗的造诣均极高。” “那么,我们殿监如果与已故的穆宗主较量,谁的胜算高些?我是说,生死相拼的那种。”唐谧又问。 “你问得真是奇怪,脑袋里到底想什么呢?”李冽看着唐谧,琥珀色的眼睛摄人心神。 唐谧觉得有点恍惚,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猛然腾起“那面色冷峻的少年举剑刺入与他完全一样的另一具身体”的幻影,于是道:“我只是在想,双生子之间不是什么都一样么,那武功境界上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李冽垂下眼帘,略略思忖片刻,方道:“那要看怎样较量了。穆宗主的剑法高绝,手中宝剑‘破甲’又是极霸道的利器,近身相搏肯定是他的胜算高。他在江湖上最有名的一战,就是一人与赤玉宫的三大护法斗剑,结果对手三人一死、一废、一重伤。” 唐谧听了,一时无语,只觉得心中有些乱。 这当口,白芷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两个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唐谧回头一看,只见白芷薇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御剑堂仆役。 只听白芷薇继续打趣道:“李冽你才来送彤管啊,真是太晚了,唐谧都收了一麻袋了。” “怪不得唐谧说不要彤管草,原来是没地方装了,要不唐谧,我送你一条麻袋好了。”李冽冲唐谧说笑着,神色令人玩味,也不知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 “不用了,本姑娘已经放出消息,但凡日后再有人想送我彤管草的,必须配麻袋一条,否则概不笑纳,想来今日回去之时,麻袋也该有了。”唐谧也顺着白芷薇的话瞎吹。 这一回,李冽的神情似乎是真的有些不悦了,但不等他说什么,白芷薇已经先开了口:“唐谧别贫嘴了,这仆役找了你很久,你先看看他有什么急事吧。” 唐谧略略打量那人,发觉有点面生,遂问道:“你找我何事?” 那仆役从怀中掏出一只紫色绣有木槿花的锦囊,道:“这个是祝司库要你马上去术宗亲手交给慕容公子的东西。” 唐谧知道慕容斐是祝宁钦点的几个辅助他修缮机关的术宗弟子之一,那锦囊里估摸是什么重要东西,便接过来道:“好,我马上去。” 唐谧出得御剑堂,正遇见穆显在门口送顾青城和司徒明两位宗主离开,三人听到背后的声响,都回过头来。 穆显见是经常惹祸的唐谧,一皱眉道:“这么晚了还往外跑,钟响的时候回得来么?” 唐谧一缩头道:“回殿监,谧是为了修缮术宗机关的事要跑一趟长明阁,一定会赶在钟响前回来的。” 顾青城见了,道:“那这样吧,我带这丫头上长明阁,如此她定然能在落锁前赶回来。” 穆显一听,沉着脸,略带威胁地对唐谧说:“记住,你回来时连脚尖都不可探出青石阶半步,明白么,否则今年的言行考绩便一分也没有了,还不谢过顾宗主。” 唐谧站在顾青城的飞剑上,身后有淡淡的木樨香味传来。她记得传授自己术法的殿判阎楷之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便问:“顾宗主,是不是你们术宗的人都喜欢熏木樨香?” “我喜欢,至于其他人究竟是喜欢还是迎合,我就不得而知了。”顾青城说。 唐谧想想也是,一宗之主喜欢什么,底下当然也要跟风,只是自己怎么老是忘了顾青城的身份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小小年纪,强装愁绪,莫非今年又没人送你彤管草?”顾青城在她身后以略带玩笑的口吻说。 “可不是么?宗主你年轻有为,每年这时候一定是一麻袋一麻袋地收彤管草,哪里会懂得我这种不受欢迎之人的悲哀呢?”唐谧以夸张的口气道。 顾青城闻言,顿时轻笑起来:“那你可以先送别人啊,然后再等着人家回赠。” “如此若是得不到回赠,该多没面子啊,还不如不送罢了。” “看来,你心里真有想送之人哦?”顾青城试探一句。 有么?唐谧自问,忽然不想再说话。 见到慕容斐的时候,唐谧正巧看到他正逗弄着一只掌中的小鸟,那小鸟有着赤褐的羽毛和雪白的毛绒肚皮,看上去灵巧可爱。 她一步跳过去,凑到慕容斐面前问:“在玩什么呢?” “夜莺,我可没玩它,它脾气大得很呢。”慕容斐回答。 “哦,是么?小夜莺,来来来,给大爷唱一个。”唐谧伸出手指,逗弄那小夜莺道。 “它不会唱歌,是雌的。”慕容斐笑着说完,拍拍那夜莺的脊背,示意它快快飞走。 唐谧仰头看着夜空中很快消失无踪的鸟儿,有些失望道:“可惜啊,雌的为何就不会唱歌呢?” “不知道,不过很配它的魂主,那人也五音不全。”慕容斐笑道。 “原来是魂兽啊,谁的?”唐谧好奇地问。 “我堂姐的。对了,唐谧你是来找我的么?” 唐谧点点头,掏出锦囊:“这是给你的。” 慕容斐接过锦囊打开一看,愣了片刻,抬起眼睛来看向她,有些结巴地道:“唐谧,我、我没想到,我、我没准备好麻袋。” 唐谧没明白慕容斐的意思,只觉得看着自己的那双眼中神光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道:“麻袋还不好找么?若是你想让我现在下山时就带上的话,可要快些准备,我要赶在落锁前到御剑堂的。” 慕容斐脸露踌躇之色,半晌似乎下定决心般神情一收:“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不一会儿,慕容斐拿着一只麻袋跑了回来,郑重地递到唐谧手中:“我没想到你会送我彤管,因为你看上去并未将任何人挂在心上的样子,不过,现在能收到你送的彤管草,我还是觉得很高兴,这个算是回赠。 唐谧先是莫明其妙地看着慕容斐,再打开麻袋一瞧,只见偌大的麻袋底躺着一株幼嫩的赤红小草,心思一转道:“那锦囊给我看看。” 慕容斐递上锦囊,只见里面赫然也装着一株彤管草。唐谧再想想那面目陌生的仆役,立时恍然大悟道:“啊,那人是慕容烨英啊。” 唐谧想想当时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方才收住笑:“你堂姐真可爱,看上去这么聪明伶俐的人,怎么在这种事上如此犯糊涂,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这一回轮到慕容斐觉得莫明其妙了,问道:“唐谧,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唐谧把手往前一探道:“慕容斐,刚才那魂兽是来送信的吧,方便给我看看么?我看完后,才能告诉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慕容斐的脸有些微红,觉得慕容烨英的来信实在不好给唐谧看,可又隐约觉得此事定是慕容烨英搞了什么鬼,良久才把那信递过去,说:“信里面的事都是慕容烨英在瞎说,你看了可别多想。” 唐谧打开信一看,果然是慕容烨英在信上告诉慕容斐说,唐谧在御剑堂是多么的炙手可热,已经收到成麻袋的彤管草了,提醒他要赶快行动,还有就是,唐谧现在要求送她彤管草的人必须要附赠麻袋一条云云。 唐谧看完信,笑得合不拢嘴,待给慕容斐讲明白来龙去脉以后,道:“怪不得你堂姐这个年纪还没找到心仪之人,原来她于此事完全不开窍,还在替你瞎着急,乱安排。” 慕容斐明白了缘由,心中难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隐隐又有些失落,当即笑道:“此人根本是假聪明真糊涂,除了对剑法和易容术开窍以外,其他的哪个窍都不开。” “对了,她是在哪里学的如此高明的易容术啊?”唐谧随口问。 “跟穆殿监啊。穆殿监所学很杂。”慕容斐答道,神色忽地认真起来,“唐谧,那个,麻袋你可以不要,可彤管草我已经送了,不想再收回。” 唐谧把空麻袋往慕容斐怀里一掷,也认真道:“我没说过要还啊。这还是本姑娘今年收到的第一株彤管草,你就是要,我也定会赖着不还的。” “那,我这株也赖着不还唐姑娘,行不行?”慕容斐笑问。 “当然,当然可以,承蒙慕容公子抬爱,求之不得呢。”…… 这天夜晚,慕容斐目送唐谧下山的时候,看见那红衣少女走出很远,猛然一个回旋,冲着自己卖力地招手,大声道:“慕容斐,我的心情好多了,谢谢,谢谢啊。” 慕容斐在夜色里淡淡微笑,明知道手中的红色小草其实无关风月,却觉得心情实在不错。 唐谧的心情好转了些,才又有了管闲事的余力。 “芷薇,我才知道穆殿监是会易容术的,如此想来,那日在楚国御试上骑着穷奇大闹会场的人,会不会就是由穆殿监假扮的呢?”唐谧躺在榻上,望着屋顶纵横的木脊道。 “嗯,自然有这个可能。只是天下并非只有一只穷奇,也并非只有一人会易容术,这么说未免武断,要拿出凭据才行。我想,如果是穆殿监的话,他总要有如此做的动机才对啊。”白芷薇躺在另一张榻上说。 “动机么?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唐谧讲到这里顿了顿,心想当时地宫里的事还是不要乱说,便改口道:“我在藏书阁的借阅录中发现穆殿监从小就喜欢看和妖物有关的书,你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白芷薇有些惊讶,坐起来冲她道:“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是一个心灵黑暗的人?他去破坏御试,受损最大的自然是我们楚国的蜀山势力,甚至是整个蜀山的声誉。而最乐意看到这一结果的,除了我母亲他们,就只有魔王的追随者。那么,穆殿监会不会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连我都时常觉得魔王是个很迷人的家伙,那么,从小就着迷于妖兽和魔物的少年,会不会也被她吸引呢?”唐谧问道。 白芷薇想起自己有时也对魔王心生一种难以描摹清楚的向往,不自觉地点点头道:“记得司徒慎说过,他爹告诫过他,小孩子不要去探究或者了解太多魔王的事,想来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唐谧,这些都只是怀疑而已,没有凭据说什么都没用。” “凭据啊……”唐谧皱眉想了很久,捅了捅睡在她身边的小绿猴道:“我说,醒醒啊,给你指派个任务。以后没事就替我们盯着穆殿监,他一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就来报告,知道了么?” 小绿猴睡得迷糊,半睁着眼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白芷薇在一边担心道:“记得监视的时候定要离他远一点。他武功高强,可别出什么意外。唉,灵碧啊,你若是会说话,就完美了。” 其实,自从知道小绿猴能写字以后,人猴之间的沟通已经方便了不少。只不过小猴子并不爱写,多数时候还是用指手画脚和吱吱叫这两种方式来表达意思。唐谧也曾经从周静那儿借过那块可以通兽语的宝玉,希望和它交流起来,能够更顺畅些。不料小猴见了那宝玉却很是抗拒,发了一顿脾气后,离家出走好几天才回来。 事后周静听说这事,忍不住笑着摇头道:“唐谧,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所谓宝玉能通兽语,并不是把它拿过去,鸟兽们就会自如地说出人话来,天下哪会有这样的东西,其实,它只是有力量强迫它们发声而已。” 唐谧脸上挂着失望:“明白了,就是迫使鸟兽们不得不出声,但狗还是汪汪叫,鸡还是喔喔啼,对吧?唉,我还以为有了这宝玉,任谁都能像獬豸一样说人话来着。” 周静拿出“兽王周”传人的派头,耐心讲解道:“鹦鹉、八哥或者獬豸能说人言,一个原因是它们喉舌的构造与众不同,但鹦鹉、八哥只会学舌,算不得真正说话。獬豸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天生异能,能洞彻人心,如此方可与人用言语交流,这可算是极不得了的事儿。要知道,我们就算修习了窥魂术之类的术法,要施展出来都极为讲究条件。正因如此,獬豸才被尊为神兽,除它以外,据我所知再没有什么异兽有真正的‘人言’之能。” “那我的小猴也不比獬豸差太多,它虽然不能言,可是会写字,也听得懂咱们说话,交流起来很是方便,再说咱们蜀山防妖物的结界都挡不住它,所以我猜,它大概是什么还没长大的神兽吧。” 周静听了面露讶异,然而仔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听得懂我们说话也就罢了,若说能写字也太过离奇了。要知道,天地间鸟兽万千,我们将那些天赋异能的,划分为妖兽和异兽,一来是因为它们比普通鸟兽更聪明,二来,我们要通过修习术法得来的本事,它们天生就有,但是再怎么样,兽就是兽,不论神兽还是妖兽,总归是异类,怎么会有本事学得我们的文字呢?” “但我的小猴就是会啊,它的脾气也大得很,这不,现在还处于离家出走的境地,没回家呢。” “你的小猴着实古怪。我想它必定是灵物,这才觉得被宝玉强迫发声,有伤颜面吧。” 此时,唐谧想起当初和周静所聊,忽然觉得有趣,拍了一下小猴的脑袋道:“你这小东西,有时很好说话,有时又有闹脾气,还真像你的主人我呢。” “喂,唐谧,它是我的魂兽。”白芷薇不满地叫起来。 “不是,算是我借给你的。” “谁说的,明明是它自己跑来的。” 两个人争执不下,不觉就把话题带远了。 转眼,这一年的天寿日便过去了。五月的春光流逝如水,急匆匆地将人抛下。曾经红得漫山遍野的彤管草几乎在一夜间就变作浓浓的绿色,隐在茂盛的蒿草之中,不见了踪影,只有偶尔在山石背阴处这等稍冷的地方还会有一两株红色未褪的小草,迎风而立。 在去术宗的青石阶旁,大约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下便有一株一直未曾褪去红色的彤管草。唐谧每次路过这里,总要留意一下,在心中默念:如果到了最后,仍然没人采走它,那它便是我的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唐谧每次走在青石阶上,都会发觉周遭的红色又少了一片,这会让她不觉想起那株岩石下的彤管草,心里便有些没着没落,以为下一次路过那里,它也会转成绿色,消失在这个春天的尾巴里。 但直到整个蜀山都披上了初夏的油绿,那株小草仍然赤如朱霞,静立于石下。 这天傍晚,从术宗下山路过这株赤色小草时,唐谧终于下定决心:如果明天它还在这里,就是我的。 回到御剑堂,她照例要到藏书阁看看祝宁有什么吩咐,才一推开藏书阁大门,便看见祝宁转着轮椅气哼哼地冲出来,嘴里大声呵斥着:“甭多说了,你给我立刻拿走,你知道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东西!”说完,理都没理唐谧,便出了藏书阁。 唐谧不明就里,走到菱花格子门里一张,只见欧阳羽苦着脸站在当场,很是委屈的样子。 “怎么了,师兄你干了什么惹恼了师父?”唐谧问道。 欧阳羽指指地上的飞翼:“师父不是叫我改进飞翼么,我改了啊,但是他还不满意。” 唐谧一看,那飞翼果然变了不少,但最重要的是,两翼变小了很多,只比成人双臂展开的距离再长一些。 她不觉疑惑地问:“改小了两翼还飞得起来么?” “本来是飞不起来的,可是有了定风珠就可以了。”欧阳羽说着,拿出一颗鸡蛋大小的浅蓝宝珠镶入那飞翼上一个已经做好的凹槽,继续解释道,“只要使用心力,便可以通过定风珠召唤风势,以及控制风向,这样,就能保证翼下有足够的风,两翼也不用做得那么大,飞翼自然会比原来灵活数倍,而且还可以从平地起飞。可是,师父要的是什么法宝都不依靠的飞翼,他说用宝物的话,便和御剑飞行没什么根本不同,刚才脾气上来,就把我骂了一顿。”说到这里,欧阳羽委屈地叹了口气,问道,“唐谧,你来评评理,御剑飞行全蜀山几个人能做到?可这个飞翼任谁学学都可以掌握,这怎么算是一样呢?” 唐谧笑笑道:“但是,并非任谁都有定风珠是不是?咱们师父是希望只借助那些任谁都能借助的力量,比如风啊,水啊这些……”话到此处,唐谧忽然心思一动,“师兄,这个新飞翼可不可以让我先用用看?” “这个啊,师父让我速速拆了做新的。”欧阳羽面露难色,转而眼皮一垂,避开唐谧的目光,又道,“不过,你帮我一个忙,我就答应给你用。” “什么忙?”唐谧充满警惕地问,知道对这个天敌的要求,一定要小心谨慎。 “那个,唐谧,那个……”瘦高的少年低头垂目,嗫嚅着,“这个,帮我转交给白芷薇成不?”话落,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株红色的彤管草,抬起脸忐忑不安地看着唐谧。 “就这事儿啊。”唐谧努力控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尽量不让自己显出一副抓住天敌小辫子的得意之态,连声应承,“没问题,没问题的。不过先告诉你,想要回赠那可是痴心妄想了,我们家神仙妹妹可是谁也不送的。当然,你若是贿赂贿赂我,也许能成个例外也说不定。” 唐谧说完,伸手接过那株彤管草,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敲这位师哥一笔竹杠,却在手掌触及草叶的刹那,心中忽然一个激灵,脱口大声问道:“欧阳羽,你这彤管草是从哪里来的?” 欧阳羽被突然爆发的唐谧吓了一跳,眼瞧着她小老虎般就要扑过来的架势,本能地后退一步,才说:“是我刚刚从术宗下来时,在青石阶旁边的一处岩石下采来的,怎、怎么了?” “哪处岩石下,你给我说清楚!”唐谧又逼上前一步。 “路边那么多岩石,又没有特别的标记,我怎么说得清?”欧阳羽说着,又退一步。 “那你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和你前后脚下来的,就跟在你后面不远,看见你和白芷薇一起走,不敢,嗯,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 唐谧听了,气得一跺脚,吼道:“气死我了!欧阳羽,你果真是我的天敌,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唐谧,我怎么气到你了,说清楚点好不好。”欧阳羽完全摸不着头脑地问。 唐谧不再有心情理他,转身冲入夜色中。 这一路并不近,唐谧施展轻功急急往山上赶,因着心中焦急不安,几次运气不稳,险些由于气息混乱伤到自己。待赶到那岩石边的时候,一轮明月正从山坳里跃出来,流泻如泉的银光洒落在灰白色的岩石上,石下便生出一片黑色的暗影。 唐谧平复好呼吸,低头看向那片暗影的深处。 在比夜色更浓的阴影里,一株赤如落霞的小草宁然不动,仿佛亘古以来从未曾变化。 多么奇怪啊,明明是一春便逝的艳色,却好像一直等在这里……唐谧看着那小草如此想,果然,这是我的草啊。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草叶,柔软纤弱,如她的心事一般,不由刹那失神,诸般情思暗涌无序,恍惚间已是千回百转。 术宗长明阁回廊蜿蜒,庭院错落,顾青城住的小套院隐蔽于其中,并不易寻,可对于唐谧来说,却是轻车熟路。隔窗看见灯火仍亮着,那人的影子就停留在窗纸上,只是一片浅淡的灰,仿佛那人的心思一般。 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吧,既然永远不可能是他,那么就只能是我了。唐谧这样想着,深深吸了口气,向窗内问道:“顾宗主,是我,你已经知道我来了吧?” 灰色的影子微微晃动,顾青城的声音传了出来:“知道,为什么不进来呢?你平时总是一推门就进来的。” “因为里面太亮了,我害怕到了明亮的地方,便会失去勇气。” 屋内一阵沉默,唐谧在等待中攥湿了手中的小草。 门被轻轻推开,顾青城修长的身影微倾而立,一室淡黄的烛光在他身后织出温柔的幻境。 “怎么了?”他问。 赤色的小草被小心递出,“这是我的心意。”唐谧忽然怨恨起自己少女一样幼嫩的声线来,明明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勇气和真诚,说出来的声调,却仍然是个孩子。 他笑笑,伸手接过那株春天里最后的彤管,从容自然,就像无数次接过倾慕者们手中的小草一样。 “没想到,你这孩子如今也玩起了这个,多谢。快回去吧,别晚了,你们殿监如今时刻盯着你呢。”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唐谧却忽然觉得,一瞬间,所有力量都消失无踪,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得眼看着这一年最后的春光,尽灭在微凉浓稠的暗夜里。 54被守护的秘密 蜀山的夏季随着最后一株赤色彤管草的隐去而来临,只是山中气候舒爽宜人,若非周遭的草木愈加繁茂,唐谧几乎察觉不到季节的变换。 搞不清是从哪天开始的,清晨等在梅苑门口桃树下的少年又变成了两个。其中一个自然是史瑞,另一个则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张尉。 张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原以为这是他表示和解的姿态,谁知张尉却缄默不语,一脸的不情愿,倒是史瑞四处赔笑,打着圆场,徒劳地在充当活跃气氛的角色。 “史瑞,他不愿意来你硬把他拖来干什么。”白芷薇瞪了一眼史瑞,没好气地道。 “不是啊,是他自己要来的。”史瑞说着,用胳臂肘捅了捅张尉,见他低头瞧着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不由得也生气起来:“张尉,你要再不说话,别怪兄弟以后不管你了。” “哦,那什么,你们两个,那件事。要不就算了吧。”张尉终于蹦出这样一句。 “切。”唐谧只说了一个字便转身离开。 不过第二天,张尉还是来了。而且以后又像过去一样,天天早晨来报道,只是仍然金口难开。 唐谧知道,自己应该也退一步的,可是每每一想到这小P孩子当时可恶的样子,就觉得心头还是有气,忍了忍,终是什么也没说。 这天,唐谧在术宗修缮完机关出来,天色还不算太晚。一个人走在青石阶上,看着天边的彤云也颇为惬意。不由得想起,平日里总是和张尉、白芷薇三人这样走在夕阳的余辉中…… 她心头一软,便想:赶明儿,找个台阶给大头下算了。 这时候。那只小绿猴不知道从什么到地方蹿了出来,冲着她吱吱叫了两声,然后像青石阶外地林子指指,示意她跟着自己。 唐谧见天色还算亮,便跟着小绿猴往林子里走去,没多久。两人来到了幻海森林之前。 这个时辰,幻海森林刚刚显出依稀的轮廓。静卧在山中晚间升起的雾霭之中,犹如似有似无的幻象。唐谧想到自己只有一个人,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小绿猴急急一拉她袍袖,示意她赶快蹲下。 唐谧蹲在一丛丛开着蓝紫色花朵的妖草里。等了好一会儿。便听见有草叶摩擦的细微响动传来,接着,就看见很多妖草急急忙忙往自己隐藏的地方跑来。有好几枝还“嗖嗖”地钻进了她的怀里。 唐谧知道这些妖草对力量十分敏感。一定是因为它们遇见了力量很强大的人才会这样四散逃避,心中不免也紧张起来。 她这样躲了很久,直到四周妖草的骚动已经平息,躲在她怀里的那几枝也纷纷跳了出来,冲她一揖手,谢过之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小绿猴此时也站起身来,拉着她继续往林子里走。就在远远可以看见幻海中那个小湖地时候,小绿猴再次示意她躲起来。 唐谧这才注意到平日里一直喜欢叽里咕噜的小绿猴从刚才起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心想看来真是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在附近了,不觉连呼吸也放轻了下来。 没过多久,平静的湖水忽然奇异地分向两边,骤然竖起两道十丈高的透明水壁,露出湖低一条狭长的土地。 唐谧看直了眼睛,心道:“下面是不是摩西要出现了啊。” 从湖底走出的人,自然不是能分开红海的摩西,远远看去,那人中等身量,灰色袍服,正是御剑堂殿监穆显。 对于唐谧来说,穆殿监能像摩西分开红海一样把湖水分成两半,也算不得什么特别令人惊讶的事情,可是在她看到穆显手中那盏小巧的八角宫灯时,却抑制不住惊讶,“啊”地低叫了一声。 那是她极其熟悉的一盏小宫灯,样式简单,看上去仿佛孩儿的玩物一般。去年,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她每天晚上都要跟着灯中的女子学习魔罗舞。 有一瞬间,唐谧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捂着嘴巴,静静地看着穆显站在湖边,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施某种术法,然后,湖水忽然沸腾起来,荡起十尺高地巨浪,整个湖水开始越变越红,渐渐地,成了一湖翻滚地血水。 就在湖水变成鲜血般猩红的瞬间,整个幻海森林好像都受到了影响,唐谧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在隐隐发亮,一种奇异地感觉从心中升起。 这感觉很难形容,如同那时在黑雾峡谷中看见小石屋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就在前面,而且对自己非常重要。 这时候,穆显的袍袖在空中一挥,湖水陡然平静下来,万物骤回从前。 唐谧一直等到穆显走了很久之后,才敢从隐藏的草丛中出来,她一个人走在青石阶上,开始把那些记忆中的碎片整理在一起,不知不觉竟已走回到御剑堂自己的屋中。 白芷薇看唐谧一进门就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笑着问:“怎么,蜜糖姑娘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在想,也许穆宗主是被穆殿监杀死的。”唐谧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白芷薇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唐谧,你又看到了什么对不对?“ “嗯,我不是让灵碧平日多留心殿监么,它今天带我看到,穆殿监在幻海森林中施放十分妖邪的术法,还有,那盏教会咱们摩罗舞的宫灯,就拎在他的手里。” “咱们不是亲眼看着灯被毁了么?” “也许有不止那一盏。” “那他杀穆宗主的事又从何说起呢?今晚你看到的事最多和穷奇事件一样。只能证明穆殿监是个妖邪之人。” “他从小就记恨身为双生兄弟的穆宗主。因为他们幼年时被认为是魔血后裔,都是因为多了这样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弟弟,而后来,他自己却对妖物和邪术越来越着迷,但穆宗主是极端憎恶魔王之人,所以,他最终设计,杀死了穆宗主。”唐谧笃定地说。 白芷薇看到唐谧那种熟悉的自信态度,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便问:“那有何凭据呢?我是说,证明穆殿监杀人的凭据。” “没有,不过如果能从尸王身上再查出些什么,也许就能找到什么重要的凭据。”唐谧说到这里,感叹道,“只可惜,尸王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讲到这里,唐谧忽地拉住白芷薇的手,眼神热切地说:“不行,我要去那间小石屋看看。芷薇,我觉得有那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光是对穆殿监这件事。对我也很重要,真的,我虽然说不出来究竟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白芷薇自然是无条件支持唐谧,唐谧想着,这正好也是给张尉下台阶的机会。便拉着她匆匆赶去找张尉借翼马。 不料张尉听明白了缘由,思考了片刻,居然拒绝道:“不成。我不能借。第一,翼马上次伤势太重,后来又强行驮我们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第二,那石屋太危险,我不赞成你凭感觉就又去冒险。” “你,你这么大个脑袋里面填的难道都是是草料?”唐谧气得一跺脚, 道:“我可是已经向你主动伸出了和平枝,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不是只有靠你才能飞的!”说完,她也不管张尉是不是听得懂,甩手便走了。 改进过的飞翼,唐谧已经帮着欧阳羽试飞了好几次,但是当她飞到黑 雾 峡谷上空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 夜色下的黑 雾峡谷幽 暗 阴 郁,黑 色的浓雾宁然不动,从空中看去,犹如一潭死 水。 唐谧隔着 防 毒 面 罩深深吸了口气,向下俯冲而去,钻入了黑色的迷雾之中。她借助定风珠的力量不断改变着双翼下的风向,灵巧地闪避着刺向自己的树杈。 改进过的飞翼小巧机动,双翼上蒙地深海 鳌 牛皮也坚韧结实,所以虽然有几次她险些要被树枝上地尖刺划到,最终还是平安地落在了石屋的 圆顶上。 唐谧将飞翼收好,斜背在身后,小心地从屋顶跳到地上,发现那门果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因为没有窗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唐谧在指尖燃起一小 团 幻火,摸索着向里面走去…… 在色彩不断变换的微弱火光中,她猛然看见一个身形威武的人伫立在安静的黑暗中,顿时吓得手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 跳动的火光下,一具精美的乌金铠甲竖立在地上,五彩的幻火在它身上投下变换的流光。 唐谧凝神细看这盔甲,觉得有些眼熟,细细回想一番,不由的心中一凛,赶忙再次仔细看了一遍——没错,这是我在幻象中见过的盔甲,就穿在魔王华璇的身上!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在那些细密排列乌金甲片上。微凉的感觉顺着指尖穿来,让她的脑中一激灵,恍然大悟,此处哪里是没有窗子的石屋,根本就是魔王华璇的衣冠冢。 穆殿监饲喂穷奇,就是在守护魔王的衣冠冢啊!唐谧想到这里,不觉向门外树林之后看去,果然那穷奇已经发现了有人闯入,正在那里正焦躁地徘徊不停。 好在有了树林的阻隔,唐谧也不用去操心穷奇,她转回头继续在石屋中搜寻,想看看有什么其他的发现。而石屋内空无一物,只是在墙边放置了一面一人高的铜镜。 唐谧虽然知道许多mu xue口都会悬tong jing bi xie,但是这样一面镜子立在此处,还是很不寻常。于是,她仔仔细细地查看了铜镜的每一个部位,希望可以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是凭她如今对消息机关的了解,竟依然一无所获。 那么,也许就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了,她这样想着,又开始继续查找小石屋的其余各处,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现。 有些词被河蟹了 不知不觉,唐谧已经把石屋搜索了一圈,又回到门口,这才注意到门边上有一盏小小的青铜壁灯,她把手指探入灯内,发现并没有灯油,心思一动,明白这灯不是用来点的,随即左右掰了掰,只听细细的“咔嚓”声后,彷佛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了。 随着那机关的响动,挡在石屋门前的树林缓缓向左右两边分开,唐谧见了,心中叫苦不迭,头一次恼恨自己手太快,也总算明白了这石屋为啥不需要锁门,人家外面可不是锁着一道坚固的树门么? 待她再想把树合拢,却已来不及了,守在外面的穷奇已经箭一般扑了进来! 唐谧无处可躲,只好向屋内退去,拔出“未霜”准备迎战。不料穷奇的体型太过庞大,竟是进不得这小小的石屋门,一个猛子扎进来,硕大的头顿时卡在门中,进退不得。 唐谧一见,明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顿时一剑击出。 这一剑凝聚着她的全部功力,出手安静又狠辣,快速切悄无声息地穿过黑暗,刺向穷奇的眉心,若是刺中,穷奇必然丧命。但许是所有生灵都具有在生死关头保命的异能,被石门卡住脑袋的穷奇在 “未霜”即将刺入的瞬间竟然拔出了头,向后一仰,狼狈地四脚朝天摔倒在地上,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如今的情势是,唐谧坐在石屋内对着穷奇发呆,而穷奇趴在石屋外对着唐谧发呆。 自然,在这样平静无聊的场面出现前,唐谧曾经有十二次尝试挺剑而出,但都被穷奇逼了回来。穷奇则曾经有二十八次尝试包括,吼 叫、威胁、用尾巴扫、用爪子挠和往屋子里放屁等不同的方法,想把唐谧逼出来,但是也都没有成功。 唐谧把不大的一间石屋又仔细搜寻了两遍,再也找不到任何机关,无奈地坐在凉冰冰的石头地上,托着腮帮子与门外的穷奇对 峙。 她暗想,以自己现在的轻功和剑法,每次冲出门去,都是差一点便可以脱身跃上屋顶,怎奈无论如何也抢不出那几秒种,一次次被穷奇逼得退了回来。 如果不背着飞翼,身子更灵活些就好了,那样的话,我的速度至少可以提高一秒,唐谧这样想,可是也明白如果没有了飞翼,她离开这里更加无望,但又想不出其他任何可以再提高一点自己的速度或者稍稍多拖延一下穷奇反应的办法。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唐谧知道拖得越久,对穷奇就越有利。且不去多想如果时间拖得太久,自己会因为诸如脱水和饥饿这样的问题失去战斗力,甚至死在这里,单单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穆殿监就会从天而降,唐谧便已经觉得不寒而栗。 守在外面的穷奇大概也想到了这些,不再焦躁不安,而是像一只老练的猫守着老鼠洞一般,静静地趴在地上。半眯着眼睛。耐心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唐谧不由恼恨那个建造这地方地人来,为什么把这里搞得如此干净,地上连一个可以射出去地石子也没有。忽然,一个念头跃入脑海,可随即又被她自己否决掉。 太冒险了,万一不成功的话怎么办呢? 她想到这里,抬眼去看门口的穷奇,见那家伙正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在瞄着自己,分明是一副等着看你怎么死的欠揍表情,心下一横:只有这条路了。横竖试一试吧! 唐谧隔着防毒面罩,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干净的空气,然后快速地解下面罩,把放在里面用于过滤空气的炭粉倒在手中,第十三次挥剑冲出了石屋。 门口的穷奇一跃而起,先是往后纵了一步,躲过唐谧刺出的第一剑。紧接着便反扑过来。唐谧看准这时机,向穷奇的双目一扬手中的炭粉。一把黑色地粉末全部散在了它的脸上。 穷奇眼中进了炭粉,一骨碌摔在地上,唐谧则趁机翻上屋顶,麻利地张开飞翼,御风而起。 失去了防毒面罩的保护。恶臭难闻的气味肆无忌惮地钻入唐谧的鼻孔。她越往高处飞,便越接近空中黑雾浓郁的区域,那气味也就愈加强烈。渐渐地。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身体也有些不受意识的控制,好几次因为精神恍惚,几乎要撞到尖利的树刺上。 唐谧明白这是中毒的先兆,必须在失去意识之前飞出毒雾的包围,她紧咬住嘴唇,保持残余的清醒,险险躲过斜刺出来的尖刺,向着头顶那隐在黑雾后朦胧一片的弯月飞去。 那道弯月的轮廓开始越来越清晰,可是唐谧的意识却已然越来越模糊,有一个瞬间,似乎是极限忽至,她觉得自己刹那完全失控,可几乎于同时,眼前一亮,看见月亮从未如此清楚地钩在天际。 没有被一丝薄雾遮挡的弯月,一道明亮而美丽的光弧……这是唐谧最后的记忆。 唐谧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传来融融的暖意,她半睁着眼睛看去,只见身前篝火烧得正旺,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凝望着她。 那少年的一半身子浸在黑夜里,似乎与夜色溶为一体,另一半身子映着火光,明亮的琥珀色眸子里有火焰在跳跃。 “那山谷里有什么事那么重要么,连命都不要了?”他问。 “不知道,就是觉得对我很重要,可是真的见到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很重要。”她说着,想把身体撑起来,才发现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微微一动,疼痛难忍。 他见了马上走过来,按住她道:“别动,你浑身都是伤。” “这么躺着,还是难受啊。” 他笑笑,背着火光,看不出那笑容的意味。 “还以为你很坚强呢,想不到这点痛都抱怨。”他说着,随即坐在她身边,轻轻把她的身子抬起一些,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会舒服一点。”那少年说道:“幸好挂在树上了,虽然被树枝刮得遍体鳞伤,可是都不算太重。” “啊,惨了惨了,刮到脸了么?是不是破相了!”她急急地问。 他轻笑道:“是啊,脸上都是横七竖八的血道子,你可算嫁不出去了。” “天啊,怎么办,还不如死了好!”唐谧捂住脸,是真的急了。 “没事,蜀山有很好的外伤药。实在不行,还是我不是么,怎么会嫁不出去呢?”他的口气似乎认真,又隐隐带着玩笑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仰面正看见他的琥珀色眼睛,在火光中有些奇异的迷幻之感。 “这种事情还是别开玩笑才好。”她叹了口,继续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离我很遥远的人,考虑了很久很久,我想如果以我现在小小的模样 ,就算向他告白,万一被拒绝,也可以假装那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瞎胡闹。可是,现在我很后悔。若是有机会重来,我一定不会故意做出淘气的鬼脸,假装玩笑一样地撒娇说,‘没意思,你一点也不好玩。’你知道么,若是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也只能说明没有足够的勇气……”(苏怀疑:是不是说顾青城啊?!) 唐谧觉得自己在李冽的注视下话越讲越多,好像心中的大坝忽然决堤,深藏的心思像潮水般涌出。大约是毒气的效力未退。她觉得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不清。仿佛喝醉了一般。 “李冽,你有酒没有,咱们喝点酒吧”她的脸上挂着傻笑。 “没有,你睡一会儿吧。我已经给你的同伴发了信号,估计他们快来了。那两个人担心你还在黑雾峡谷中,摸进去找你了。还好我觉得你一定是命大之人,不会那么倒霉,坚持在外面的林子搜寻,要不真不知道啥时候能找到你。说实话。要是真掉在那谷里面的话也不用去找你 了,小命肯定是要丢的……”李冽絮絮叨叨地说,那声音又轻又低,好像催眠的歌谣一样,不一会儿便将唐谧送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谧看见了白芷薇和张尉忧心忡忡的脸。 张尉一见她醒了。一个箭步冲上来,问道:“唐谧你怎么样?” “没事。就是破相了,你看不出来么?” “看不出来,你满脸都是黑乎乎的药膏。” “你是真傻吧,脸上抹了药膏还不就是因为脸上有伤口么?” 唐谧笑起来,脸上的伤口被牵动。微微有些疼。这让她想起来就有点气,挥手打过去道:“混蛋。小气鬼,都怪你不借我翼马,要是将来破了相嫁不了人,我和你没完!” “要是真有那么惨,我一定负责。”张尉认真地道,结结实实地挨了唐谧这巴掌。他年少的面孔被火光和夜色雕刻得棱角分明,恍然如成人般深邃。 唐谧没想到他连躲也不躲,这一巴掌下手颇重,手都打疼了,却见张尉像无知无觉一般,肃着脸,仿佛决定了什么极其严肃的事,只听他继续说道:“唐谧咱们和好吧。那件事我有错,可是你也不全对。但是我想,我是男人,无论如何要多担待些,过去是我太小气。对不起!” 唐谧神色一滞:哎,我是大人,你还是小孩呢。怎么我也变得这么孩子气,一个别扭闹了这么久,于是转而笑笑:“嗯,算是和好了。” “人家用不着你负责,有人排在你前面了。”白芷薇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还枕在李冽腿上的唐谧,颇为不悦地责怪道:“唐谧,这次你可是太过分了,连我也不说一声就自己跑掉,害我看了你留的信差点没给吓死!” “对不起,飞翼只能一个人用,要不我准带着你。”唐谧歉疚地拉了拉白芷薇的手,才发现她和张尉的手上满是划伤,也不知道他们在找自己时都经历了些什么,心中一阵温暖,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回去你还要谢谢庄园、周静和李理她们,连带也要替大头谢谢史瑞、邓方和王动他们去。”白芷薇道:“他们正在梅苑和松苑想办法骗两位司院呢,要不然,咱们几个又是一个晚上没回去,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对对,是我欠大家的。”唐谧唯唯诺诺道。 白芷薇看从来神气活现的唐谧忽然改了嘴脸,虽然还在气头上,也不由得“扑哧”一笑,再也绷不住面孔了。 这件事情因为白芷薇出来前的一番布置,果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掩盖了过去。那 du 雾似乎只是有 ma bi 的作用,并未在唐谧身上留下更多伤害,至于她一身的外伤,由于蜀山的伤药有这去腐生肌的奇效,很快也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唐谧见那伤药这么灵,也往自己早先身上从左边锁骨延伸到左腋下的旧伤处涂了很多,可是却不见有任何好转,心中难免有些小小的遗憾,心想恐怕以后都要带着这么一道难看地伤疤了。 闲时,她与白芷薇和张尉讲起穆显与mo王衣冠冢的事情,他们都甚为惊讶。三人设计良久,想要揭穿穆显,却发现手中没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凭据,这些话任谁听了,都像是在信口雌黄。 “不如让灵碧继续盯着穆殿监。”白芷薇道:“如果他再去幻 海 森林或者 黑雾峡谷,咱们就叫上几位宗主和掌门,当场将他抓住。” “嗯,现在只有先这样了,不过灵碧你可要小心啊。”唐谧拍了拍小绿猴的头说。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绿猴并没有再发现任何穆显的异常动向,倒是这天夜里,它忽然窜入窗户,抱来一本不算太厚的小册子。 唐谧和白芷薇因为晚间和张尉练武已然相当疲倦,此时都睡得黑沉,任是那小绿猴连叫带拽了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什么事?”唐谧睡眼惺忪地问。 小绿猴献宝一样把那小册子往头顶一举,吱吱叫了两声。 唐谧揉揉眼睛一看,只见小册子的封页上规规整整写着 “六道全书通要”几个小字。 55就是因为这样 唐谧和白芷薇约略翻了一遍这本名为《六道全书通要》的小册子,发现这是一本与术法有关的书,但是并非是用来记录术法的,而是对大约两百种术法中一些关键点的总结和心得。 “如此看来,这世上一定有一本书叫做《六道全书》,上面应该记录着两百来种术法,而这一本,既然名为《通要》,大概就是有人看过那本书之后,修炼了其中的每一种术法,再把要点和心得写成这个小册子。”唐谧说,她的手指轻轻在纸页间摩擦,发觉纸质薄脆,似乎是年代有些久远,又问道:“我说小猴子,你是从穆殿监那里偷来的么?” 小绿猴点了点头,于是唐谧又说:“除非穆殿监已经会了那两百多种术法,否则这个书要配合那本《六道全书》才有用。” 小绿猴摇摇头,摆摆手,白芷薇便会意地问:“你是说没有见过他有《六道全书》对么?我想,就算只有这本《通要》也不见得没有用,至少对于穆殿监已经修习过的术法来说,这上面的心得可以帮助他更好地掌握那些术法。” “我记得当年阎殿判讲过,因为人的寿命、能力所限,一生之中能熟练掌握数十种术法已经算不错,天赋高的能通几十种。但如果有了那本《六道全书》再配合这个《通要》。没准一个人真的能掌握两百来种术法。这个东西切不可再回到穆殿监手里。” 唐谧说完,忽然心念一 动,道:“诶,看看这上面有没有咱们会的术法。” 果然,这上面也记载着唐谧他们学过的如桃花障,五行金刚术等基础术法的要点,有的地方她们的殿判也讲到过,但这本《通要》讲得更加通透,往往所解之处恰恰是她们在修习时很难参悟透的地方。 唐谧和白芷薇两个人越看越是起劲儿,时不时还要按着书中所讲试上一试。直到最后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才合上了书册。 日子到了夏天便走得飞快,转眼几个月过去,入了秋,离五殿大试的日子也就不远。 这几个月的时光,唐谧他们的日子过得颇为平静,小绿猴那里不再有任何更惊人的消息。整个蜀山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三人只是和这一殿的所有剑童一样。日夜勤加修习,等待着备选比武的来临。 这天剑法课上,慕容烨英在下课之前忽然宣布道:“大家注意一 下,殿监和掌门已经定下了你们三日之后比武,大家都回去做些准备 吧。” 虽然说众剑童心中都知道比武的日子已经临近。可是冷不防这么一宣布。众人多少还是有觉得一点突然,顿时纷纷议论起来。慕容烨英抬抬手止住喧哗的众人,继续道:“现在我讲一下分组的规则。” “本殿一共有剑童二十七人。其中二十四人每两人一组,共分成十二组对决,胜出的十二人再两两对决,选出六人,这六人继续两两对 决,选出最后三人。这时候,最开始没有参加对决的三人和这对决选出的三人,一共为六人,再一次抽签,两两分组对决,胜出的三人即为与清源寺比武地备选剑童。”慕容烨英说完,顿了顿,等待着底下剑童们意料之中的反应。 果然,剑童们一片哗然。 “哇,那不是太便宜了开始不用参加对决的三人?” “那开始不参加对决的三人凭什么选出来啊?” 慕容烨英长声咳了两下,压住议论纷纷的剑童,道:“因为人数是二十七人中选三,两两对决只能这么安排,至于那开始不用参加对决的三人要怎么选出来,为了公平起见……” 慕容烨英说道这里,露出一个恶作剧似地顽皮笑容:“剑童们,我们掷骰子来决定吧。” 唐谧看着慕容烨英对掷色子一脸期盼的表情,心想:这个方法还真是充满慕容烨英的个人风格啊。但是其他不了解慕容烨英地剑童,此时都面面相觑,想不明白一贯严肃的慕容殿判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慕容烨英瞬间换回了严肃的表情,说:“剑童们,这也是历练啊。要知道,不论是高手相争还是两军对决,当实力相差无几的时候,胜利的一方往往是掌握着好运气的那一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历练自己的好运气。” 大多数剑童都视慕容烨英为一位严谨的殿判,听得此话,俱是觉得有理,只有唐谧他们三人知道此人的真面目,互相看看,不禁暗暗好 笑。 众剑童散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白芷薇,三人回头一看,正是那个眼睛失明的剑童方秩离。 那少年形容俊秀,只是因为身子单薄,双目又空洞,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离世之感,平日里只与邓方他们那些 “老人”们交往,绝少与唐谧和白芷薇说话。 “什么事?”白芷薇问,微微有些差异。 “我留意了很长时间,这一殿的剑童之中,以你实力最强,但是我想告诉你,万一我们在比武中遇到,我一定会赢,因为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方秩离面无表情地说,空洞的眼神穿过白芷薇,仿佛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在为自己下一道不得后退的战书。 “好,希望能碰上你。”白芷薇淡淡地回应。 唐谧看着方秩离远去的背影,叹了口,说:“听说他没瞎之前很厉害,大家都以为是另一个桓澜出世了。” 张尉思量从每次在课堂上的情形来看,白芷薇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但是他与方秩离接触更多,知道这少年其实功力深不可测。便说:“千万别小觑他。虽然他是‘老人’,那只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所以殿试的时候于机关一门过不去,连最后地比武都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只要比武胜出就可以免试升入下一殿,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他一定会拼命的。” “我也会拼命的,这比武对我也很重要。”白芷薇淡笑着道。 “哎呀。”唐谧忽然叫了一声,道:“慕容殿判这简直就是为我们开了后门啊,要是掷骰子的话,我们岂不是胜算很大?” 史瑞从未想过白芷薇会有求于自己,一听说她是来学掷骰子的。立时恨不得把平生绝学都掏出来。 他教了一会儿手法,忽听张尉道:“这个我不学了。” “为什么?”唐谧不解地问,不明白张尉又是脑子里哪根筋又拧了。 “这个分明是骗术,我原以为是要学真本事的呢。”张尉愤愤说道。 “这个是真本事啊。”唐谧和史瑞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开骰子筒的时候,大拇指要内扣。冲着自己开,然后要在看到侧面点数的瞬间估算正面点数。如若不是想要的,大拇指要迅速敲在色子盘上把色子震成自己要的点数?”张尉复述了一遍史瑞的教导,然后说:“这个不是作弊么?” “这怎么是作弊啊,这个震骰子的手法要练多久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啊,你看。力道既要够。有不要做得明显,还有……”史瑞正要解释,唐谧已经一拍桌子打断了他。 “大头。要说作弊,我们当年殿试也是作弊。你要明白,这与你偷偷带一本书进考场不一样。”唐谧因为心中又想起那次在君南芙的事情上张尉说自己不磊落,口气有些不善。 张尉听了,急辩道:“那不一样,那时我的确看不见幻象, 我……”说到这里,他也想起两人那时的争执,还有自己保证过要多担待唐谧的,更何况无论怎么辩解,当时大试在殿监他们看来就是作弊,便只好住了嘴,低低地说:“那好,我学。” 三天之后,御剑堂殿监穆显和掌门人萧无极以及两位宗主和一众殿判齐聚义金殿上,唐谧随着剑童们步入殿内,仰头正看见坐在二楼席上的穆显。 只见那人面色一如往常地严厉,但是在她眼里却多了分阴冷,真是相由心生啊。 殿内一张乌木长几上放着一只红檀木制的色筒,慕容烨英站在几 边道:“你们每个人都上来掷一次骰子,点数最大的三人不用参加前几轮比武,剩下的人按照掷出地点数由小到大排队,两两分组对决。”说完,她开始按照名册叫剑童上前摇骰子。 唐谧和白芷薇果然不负史瑞这三天的训练,均是摇出了绝对必胜的十八点。轮到张尉的时候,唐谧心中蓦地腾起些微不妙的预感,但望向张尉的动作,只见他正用史瑞传授的首发握着骰筒,心便放了下来。 就见张尉按照史瑞教地手法急速摇了几转,猛地将其放落回长几,侧耳细听,待到最后一只色子停止了骨碌碌的转动,他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史瑞说得不错,要是仅凭着摇色子的手法就得到自己想要的点数,真的不是几天可以练成啊。 他的大拇指扣在骰筒内侧,心思急转,抬头看见唐谧和白芷薇看着自己的关切眼神,霎时相信,她们一定会理解自己的选择,冲两人微微一笑,掀开了骰筒。 “张尉,十二点。”慕容烨英以毫无感情的音调大声唱报。 唐谧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觉得生气。 也许,以后越长大,我们便越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吧,她这样想,我们始终是有无法互相妥协的人生观,所以只能各自退后一步,而这几天陪着我们学掷骰子,就是大头一直在退让吧。 想到这里,她拉了拉面色已然十分不悦,却还隐忍着没有发作的白芷薇,在她耳边低声说:“芷薇,就因为这样,大头才是永远可以信赖的朋友啊。” 白芷薇听了,神情一僵,随即唇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道: “嗯,永远可以信赖的朋友。” 这时,慕容烨英的声音再次响起:“方秩离,十八点。” 56比武开始了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半年多的漫长等待中,有时候几乎会让人觉得,这次比武永远不会来临。但当它真的开始时,又是如此紧锣密鼓,不给人留一分一毫喘息的机会。 在慕容烨英的唱报声中,被点到名字的剑童们两两出现在义金殿的中央,一绝高下。 按照掷出点数的排序,第一个出场的,是自封为义金殿“老大”的邓方和这一殿身量最瘦小的男剑童陈一。 唐谧对陈一的评价是,人如其名,只差那么一横就可以被完全忽视掉。因为他性子腼腆害羞,所以唐谧和白芷薇这样的“插班生”其实根本未和他说过几句话。 唐谧想想,陈一平时练功时也并没有显示出什么过人之处,便觉得必是邓方赢定了。然而当两人真的一交手。情况却并非如此,十来招之间,陈一竟稍稍占了些优势。 白芷薇见陈一剑法流畅自如,隐然已有些高手之风,忍不住道:“这陈一,平时不显山露水,好有心机。” 唐谧啧啧骂道:“毒舌妹妹,说话别这么难听,人家这是做人风格低调。” 说话间,陈一和邓方又过了三招,陈一每一剑攻出,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过分急于一招制敌而送剑过猛,也不回因为剑意不明而拖泥带水,反倒是一直喜欢快打猛攻的邓方因为开始的几次攻势被化解,现下又反过来被连攻几剑,气势便有些泄了。 有经验的用剑之人大约在这样的时候便习惯于乘胜追击,剑招越递越快,彻底将优势握在手中。然而陈一则不然,仍是不紧不慢,四号没有快速求胜之态。 这样倒是给了邓方喘息的的机会。他平日便喜欢与人比剑,实战经验最是丰富,对于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横剑当胸疯挡住陈一并不犀利的一击,转而腕子一转,迅疾攻出一剑,紧接着又是三剑,将蜀山回风剑法中最刚猛霸道的肇事连续施出,迫得对方只有招架之力,瞬间便扭转了局势。 楼上观战之人大都不解陈一为何不抓住时机。倒是张尉相同了答案,对身旁的唐谧和白芷薇说:“陈一大约是想施出术法吧。” 唐谧听了觉得奇怪,只因大家都知道的,陈一心力很弱,大约全御剑堂就只有张尉比他还差,每次殿试上,术法这一关他总是过得磕磕绊绊、勉勉强强,平日里拉开架势安安稳稳地运用术法也许还可以,这样于比武中寻找机会施术,对他来说可谓太不实际,可是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却要憋着施出术法来? 唐谧正想嘲笑大头胡猜,却见陈一的架势果然越打越像是在给自己挤出施出术法的时间,便转而问:“你为何这么说?” “对有的人来说,输与赢没有怎样去输活赢来的重要吧。陈一他一心想成为术宗弟子,可以说,根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御剑堂的,所以才会想要以术法取胜,更何况此刻顾宗主正在这里观战。”张尉答道,眼睛仍是紧盯着战局。 白芷薇是敏感之人,只觉得的这话第一句颇有针对自己和唐谧的以为,瞪了张尉一眼正要发作,却看见张尉“啊”地低叫了一声:“施术了!” 但见场上陈一在不断地与会和交手之间,真的觅到一个可以施术的空隙,剑入輎中,双手结印,看情形是要施出最简单的雷击之术。 这一段还剑入輎到结印施法的过程一气呵成,颇为漂亮,众人都以为下一刻就要看见一道天雷劈向邓方,却见陈一却卡在当场,小脸憋得通红,该脱口而出的“天雷”两字竟仿佛被人堵了回去。 这情形看得张尉一阵着急,咚咚跺脚,感同身受般地一声叹息:“他此刻心里不够,一定是这样!” 邓方自然不会给对手蓄足心力的时间,刹那之间,长剑已送到陈一胸口,剑锋一转画了个一字,权当是给了对手胸前致命一击。 陈一本来就害羞,此时死更是两颊绯红,说不出话来。倒是邓方受了剑,有些不悦地说:“早和你说了,别这么执拗,比武就是比武,要参加就施出最强的本领来,为何老一心使用术法!平时练习你都没法子办到的事,比武时能行吗?” 陈一僵在原地仍是不言不语,众人以为他因输了比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在此时,听见他口中似乎低低唤出“天雷”两字,紧接着一道霹雳破空而出,击在邓方脚边寸许之地,吓得他往旁边连闪三步,大叫道:“陈一,你干什么,你已经输了,还不明白吗?” 陈一脸上却意外地现出光彩来,眉宇间的飞扬之意倒叫人误以为方才是他赢了比赛。 只听他对邓方说:“我知道啊,不过我最后还是施出术法来了不是么,这样看来下次比武施术的时间也许还会缩短,再下次说不定就能用术法赢了你!” 说罢,陈一抱剑施礼,转身而去。唐谧在楼上看着,但觉他衣袖轻摆,身形如风,倒真有了几分术宗弟子的气度。 冷冷的,手痛了。 接下来几轮对决后,转眼便轮到张尉的第一场对局,对手则是李理。唐谧和白芷薇看到这个结果,心里多少有点庆幸。 李理这人她们甚是了解,她根本就是志不在此。对于李理来说,来御剑堂的目的与其说是来学习如何成为伟大的剑侠,不如说是来和日后有可能成为伟大的剑侠的人物交际。就像她常说的那样,武功固然重要,但是只要维持中上程度便足以在江湖立足。而交际广泛,耳目灵通,见多识广,这些都是能在江湖中做大的实力。 亦如她外公的鲲鹏帮,并非是帮内汇聚了最多武林好手,但历代帮主都懂得左右逢源的交际之道,故而黑白两道有些面子交情,渐渐才有了今日江湖第一帮派的声色。 只见李理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从一群聚集在二层正扒着栏杆在看比赛的一群剑童中缓步走出,步履轻盈惬意,似乎丝毫没有将比武放在心上。可是她走过唐谧身边的时候,却忽然停住脚步,歪头一笑,随即换了副认真的面孔,说:“唐谧,我把你当好朋友来着,也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可我还是会竭尽全力的。” 唐谧不想总是与自己嘻嘻哈哈的李理忽然变了这样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一愣神,就听李理接着说:“因为,我不喜欢失败的感觉。” 唐谧忍不住伸手握住眼前这高挑少女的手。了然一笑:“你也是我地好朋友。” 李理会意地眨眨眼,握住唐谧的手微一用力,随即松开,向楼下走去。 “唐谧,你猜谁会赢?”白芷薇望着楼下相对而立一红一蓝的两个剑童问。 “大头。”唐谧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你很了解李理的实力么?” “不了解,只不过李理的心中只求不败,而大头却有争胜的执 念。”唐谧话落,那两个少年已经出剑。 李理舞起剑来相当有气势,大开大合犹如男子。与剑路沉稳刚健的张尉斗到一处,场面颇有气象。十多个回合以后,张尉开始略站上风,沉猛的剑势逐渐压制住了李理。李理见此情景,几次想用剑逼退张尉,争取到给自己施出术法 的时间。但张尉显然已经看出了她的意图,执剑缠斗。不给李理半分机会。 “一实战,才发现大头地剑法确实提升不少啊。”白芷薇看着楼下两人相斗的场面感叹道。 “嗯,他现在虽然只有一点点心力,可是因为当年谢尚所教的小招式串联得当,竟是刚猛中不乏灵活。李理也算心思伶俐了。都摆脱不开大头的缠身。如此下去,必输无疑。”唐谧凝神看着比武,淡定地说。 然而,唐谧的话余音未绝,李理已剑招突变,一剑紧似一剑,几招之间又扳回了颓势。 “这是什么剑法,没有学过啊。”观战的剑童中有人低叫。 这一年,唐谧他们又学习了两套新剑法,就是与回风剑法并称为蜀山三大剑法的分云剑和流影剑,自此剑童在御剑堂要学习地剑法便算是学全了,以后则是不断精研这三大剑法而已。而李理此时使出的剑法并非这三种中任何一 种,却又看似是蜀山地路数,一时间观战的剑童莫不觉得诧异。 站在唐谧不远处的方秩离侧耳倾听着战局,半晌说道:“这是蜀山疾风剑法。” 唐谧听在耳中,心下称奇,不免侧目看向这双目不可视物的少年。 方秩离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淡笑道:“剑气刚正不邪,这是蜀山剑法的特质,可是你听那两剑相交时地金鸣之声,总是一声还未响透便已经又有了一声,如此快地变招,若是其他的蜀山剑法,招式根本还未来得及使尽,本该越打越被动,但李理却扳回了劣势,可见这剑法就是要在招式未尽的时候迅速变招,依靠诡变地招式和疾劲的力道制胜,蜀山武功唯有疾风剑法是这一路数。” “疾风剑法是剑宗之人精研的剑法之一,以李理交友之广阔,找个剑宗高手教她倒是不难。”唐谧应道,心中却想:以李理的心性尚且为了比武去找人学艺,看来其他人肯定也不好对付。 此时场上两人又过了十来招,李理有两次成功地逼开了张尉,怎奈她毕竟与术法一门还功力尚浅,那样短暂的时间,对她来说还来不及施法,竟是错失了两次良机。 “要输了。”方秩离说。 “谁?” “李理。” 疾风剑法相当艰深,没有长时间的修炼,很难掌握那种招式未老即变的妙处。李理学的时日尚浅,只是得了其形,开始几招还能让张尉有些措手不及。但十招之后,张尉已经看出了李理剑招虚浮之处。 自从他看过蜀山洞中壁画,于剑法本就比他人洞明,两招之间已经看见制胜之道,趁着李理变招之际,一击而出,剑风呼啸,挑飞了李理的长剑。 李理脸色青白,退后一步,拱手道:“理技不如人,两次未得施出术法,败得心服口服。”说罢,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依然保持着她那种自在的步态,走出了义金殿。 十二组剑童对决完毕已经耗费了一整天,在二楼观战的殿监和掌门等人神色平静,未发一言。 只见穆殿监对慕容烨英微点头示意之后,慕容烨英长身而立,对众剑童说:“大家都辛苦了,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上午十二决六,下午六决三。” 唐谧和白芷薇知道,张尉如果不被她们看着,没准晚上会练得太晚,便在晚间和他一起练了一会儿就拖着他回去。 三人路过义金殿的时候,看见大殿顶上正坐着一个少年。身后是一轮银色的满月将水银般流泻而下的光散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仰望天空的侧影。 唐谧很是熟悉那样专注看天地侧脸,低声叫道:“王动。” 王动闻声看向三人,随即跃上不远处一棵大树的粗枝,再利索地攀爬而下,来到张尉面前,道:“张尉,如果没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六决三时,我的对手应该是你哦。” 张尉笑应道:“是,如果我们都通过十二决六。” 王动拍拍他的肩说:“我一定要赢的,因为我将来想进入太史局,所以必须通过五殿大试。” “进太史局?王动想要成为观测天象的人啊。”张尉问道。 “是啊。现在任何一个国,朝中的太史局都是咱们蜀山术宗之人掌管,所以,我今年不能再考不过去了,否则的话,其实让让你也未尝不可的。”王动说,脸上仍然是他那老好人式的笑容。 “我可从来没想过让你,王动。你要拿出看家本领,我可是很强的。”张尉回答,掩藏不住的争胜之心点亮了整张面孔。 “是。有时候想想真是头痛啊。”王动摸着后脑勺,惫懒地叹了口气:“就算赢了张尉,还有可能和唐谧在最后相遇呢,哎,都是我喜欢地朋友啊。呵呵。可是我还是要必须告诉自己一定要赢,没有这样的决心,我一定会输给你们 吧。” “嗯。必输无疑。”唐谧也笑着说。 她知道王动虽然各方面虽然都不突出,可其实却相当均衡,殿试中并不会因为哪一门考不过,但是到了最后的比武,他总是排在垫底的地方,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缺乏战斗信的家伙。 “这次不会的。”他口气有平日里少有的决绝,似乎在为自己阻断退路一般,可是却笑着冲三人摆摆手,才转身离开。 “张尉,在王动之前,你先要和谁比?”白芷薇问。 张尉想了想,道:“是庄园吧。” 庄园站在义金殿地中央,眼光掠过对面持剑站立的张尉,向二楼观战地众人看去…… 顾青城的身影隐在殿监和掌门之后,只能看到一方靛蓝色的衣角。她知道顾青城不会注意到自己,他一定已经忘了三年以前,那个因为独自思索生与死、存在与虚幻这样古怪问题而陷入迷幻的小女孩。对他来说,自己大概只是在夜里偶然救起的一个蜀山剑童而已。(苏:哈哈,说明顾青城还是有市场的嘛,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他和唐谧在一起吧……) 但是她却从此放弃了那些脑中古怪地想法,开始学习做一个真正活泼可爱的少女,这样的自己会比较招人喜欢吧,她如此想着,握着手中的剑,对自己说:“这一次,他会记住我的!” 唐谧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活泼可人的庄园出剑时是如此果决,不由对白芷薇说:“实战和平时练习真的不一样,你看庄园,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可不是,不过张尉的剑法还是更好一些。”白芷薇说,丝毫不担心这一局。 “嗯,张尉的剑风极强,内力又绵长,臂力也大,若说单单拼剑,我们园子比不过她。”站在两人身边的李理说道:“不过,别小看园子哦。” “庄园也有杀手锏?”唐谧忍不住好奇,侧头问道。 李理神秘地一笑,没有答话。 只见场上两人越斗得久,张尉的优势就越明显,而庄园也已然发现自己如果一味比剑,最后一定会败落,开始一次次伺机施出术法。可是张尉也看出了庄园的意图,半分机会也不给,以剑气压制住庄园,不让她有退出战局施术的时 间。 忽然,庄园看到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抵挡住张尉的来剑,顺势一退,想跃得远一些,好把剑入鞘,双手结印施出术法。不料这个破绽是张尉故意露出的,他一见庄园要退,长剑便缠身而上,直指她门户大开的胸口。 庄园此时剑正要回鞘,握剑的手却还没有松开,没有办法双手结印,就在这所有人都以为她必输无疑的当儿,她竟然用另一只手结了半个手印,娇叱一声:“莲火。” 一朵如莲花一般的幻火在她的手上骤然绽放,瞬间将张尉吞没。 那一刻,义金殿上安静异常,唯有莲花绽放的声音。 这世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少年,在还是小小剑童的时候,单手结印便放出了莲火,这少年后来成为了术宗宗主,现在正高高坐在义金殿的二楼上观战。(苏:顾少好帅!!) 据说被莲火包围的人,会看见燃烧着红莲火焰的地狱幻象,庄园那一瞬间想:不知道张尉这种人的地狱是什么模样。这念头闪过的时候,她感觉有硬物抵在了自己的胸口,带着锋利的寒气,透入衣物。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还是力道不够啊,毕竟是单手结印,威力小了太多。” 那冲出莲火的少年收回抵在对手胸口的剑,说:“是,特别是对我,幻术的力量必须非常强大才有用!” 六决三。 这个秋日的下午有些奇异地燥热,王动在等待慕容烨英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觉得有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他本懒得去擦,但汗珠滑过脸颊得时候有些痒,只好用袍袖胡乱抹了一把。 袖子离开脸的时候,唐谧笑嘻嘻的笑面孔便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冒了出来:“王动,你看上去有点紧张啊。”唐谧上下打量着他,笑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王动讪讪地笑道:“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像邓方他们那样,见到比武什么的就恨不得第一个冲上去,可是却还是始终没有办法啊。我已然一遇到考试啊、比武啊这种事就会紧张,心里希望最好永远不要发生才好。” “可不是,我也一直都不喜欢比武,要不也不会费尽心思要掷出十八点了,呵呵,王动你比我还勇敢些。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见到比武就兴奋的人,大概都是些不正常的家伙吧。”唐谧说到这里,伸出手掰着指头数起来:“比如张大头,脑子里填的是草料;比如邓方,完全是个暴躁狂;再比如方秩离,自信心异乎寻常地强。” 王动听了,心中顿时觉得比先前舒服了些。道:“就是。难怪我总觉得和你最谈得来。你说得对,那些家伙才是不正常。不过,我的对手是张尉啊,你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 唐谧一掌拍在他的肩上,道:“你也是我地朋友啊,再说了,我可是期望看到一场精彩地对决,你小心哦,张大头可是越打越强悍的家伙。” “这个剑童有些意思。”蜀山掌门萧无极看着楼下大殿中央的两个正在对决的蓝衣少年说。 穆显以为萧无极指的是张尉,这少年两次比武。每一次都比前一次强了一些,似乎还有更多的潜力可以挖掘。 却听萧无极继续说:“难得在这样年纪如此攻守平衡。” 此话一出,穆显便知道那是在说另一个少年。 穆显并不记得这个少年的名字,只是依稀有印象,他是个和邓方一样考了两年仍然留在义金殿的剑童。的确,这样年纪的剑童很少会有那样攻守兼备地剑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攻势凌厉,带着这个年纪少年所特有锋芒。不论教剑法的殿判多少次强调防守的重要性,攻击总是他们脑海中跃出的第一个念头,即使资质绝顶如桓澜和慕容斐也是一样。 直到他们上山继续磨砺几年之后,那些尖利的棱角才会渐渐被去除,化作温润地珠玉。自然,也有一些人永远会带着那样的棱角。比如这世上曾经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地那个人……想到穆晃,穆显的心上一抽。眉梢不为人觉地微微一跳。 萧无极此时正好转过脸来看他,捕捉到他一瞬间神情的细微变化,问道:“怎么?他很特殊么?” “不是,我印象不深,似乎是一个任何科目都不好不坏的剑童。”穆显答道。 “嗯,其实他并不是很强,只是如若不是武功高出他很多地话,若想战胜他,一定要有耐心才行,要等到他自己动摇了才有机会。”萧无极说完,转回头继续看了起来…… 张尉从来都是一个很有耐心地人,这大概源于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反复学习着相同的东西。即使如今过了两殿大试,他仍然明白自己决不是学得快的剑童,唯有反反复复一遍遍练习才能跟得上别人的脚步。 但是这一次,面对眼前的王动,他感觉到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消失。 王动从不急于进攻,哪怕是张尉故意卖了一个破绽给他,他也会审时度势地刺出留有防守余地的一剑。于是张尉开始加大力道,希望通过强劲的剑气压制住对方,可是王动不知做了如何精确的计算,总能使出恰到好处的力量,既足 够抵御张尉又不会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 斗着斗着,张尉心中越来越焦躁,忽而生出一个念头,恨不得一下子调动了全身的力量,能在一击之下决定输赢,把王动这个磨人的家伙打得跪地求饶。 此念一出,张尉忽然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眼睛对上王动安然的目光,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比武的心境已经在不觉中改变了——原来的自己只是一心要赢得胜利,而那一刻,他忽然想要对手雌服在自己的剑下,这看上去似乎是一样的心情,但实际上却有细微的差别,而就是那一点细微的差别,必会影响最终的结局。 想到这里,张尉心中偷吸了一口凉气,庆幸自己是个慢半拍的人,若是当时一想到就去做,也许已经输了这一局。 萧无极低低轻叹一声,道:“这少年学得好快。” 穆显知道这一次他一定是在说张尉。数十回合之后,张尉的剑路已经渐渐变成另一个王动,和 王动一般的攻守平衡,不急不燥。于是,两个小小剑童的比武倒有些像两个棋逢对手、身经百战的老手,互相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失误。 这场面看上去却是及其的无聊,加之这已经是六决三的最后一场,大多数剑童已经看得昏昏欲睡,或者三三两两闲聊起不相干的事情来。 唐谧也看得有些睡意,强打精神继续观战,忽听耳边传来白芷薇的声 音:“再拖下去应该就是大头赢了。” “为什么?这两人打得也太不精彩,简直像我们剑术课上的剑法演示。”唐谧说道,喜欢热闹的她原本期望王动会有什么绝技之类的被华华丽丽地施展出来,结果却是白等了一场。 “虽然大头没有带着那颗可以补充内力地鳐珠,但我们三人服食过那树妖地果实。内力比王动深厚。所以,时间长了一定是王动先支持不住。他们这种持久战的关键是双方的实力不可悬殊太大,一旦王动内力不济,就没有和大头继续耗下去的本钱了。”白芷薇冷静地分析道。 “那么就快点结束吧,王动不是固执的人,希望他认清局势之后能早点投降,无聊死了。”唐谧打了个哈欠道。 (苏,打了那么多,终于打完了,我是对着武侠版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的。好累啊,若有错别字就多多包含了~~我去睡觉了。困了。哎,都高三了还这样做,没办法,蜀山的少年太强悍,我的顾帅太吸引我了!!!) 57输与赢 果然,再又交手了几个回合之后,王动在根本看不出任何明显劣势下,忽然抽身而退,跳出战局,冲张尉 拱手,道:“动后力不济,甘拜下风。” 于是,场面平淡的最后一场六决三之争就此结束,而最后胜出的三人是:邓方、周静和张尉。 第二天,当唐谧、白芷薇、张尉三个和邓方、周静、方轶离来到义金殿正中时,早早等在那里的慕容烨英 一手拿着骰子筒,一手拿着签筒,问道:“你们六个自己说说想用什么方法分组吧,是掷骰子还是抽签呢 ?或者你们自己有什么新花样,也可以说来听听。” 这正是昨夜唐谧睡前还未思考出答案的难题——用什么方法才能够在分组时避免自己这三人自相残杀呢? 抽签自然没法控制,完全要听天由命,而就算要掷骰子,也只能控制自己的点数,却控制不了别人的,因 此也一样不能保证一定会按自己的心意分组。 此时,却听白芷薇清脆的声音响起:“还是让我们自己挑选对手吧,我想和方轶离一战,不知可以么?” 二楼正在观看比武的剑童们都知道,本殿剑童中最有实力的人就是方轶离,既然有人主动向他挑战,大家 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慕容烨英则看向穆显和萧无极,见两人也点头应允,便说:“那好,这样倒也干脆,只要双方都愿意就好 。” “我愿意”方轶离说道,无焦的目光扫过唐谧他们,准确的落在白芷薇身上。那一刻白芷薇心头升起一丝 一样的感觉,似乎整个人被他洞穿了一般。 唐谧见白芷薇如此说,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既然她故意挑了公认最强的对手,令所有人对自选对手一事 无话可说,自己便应该马上也从剩下的邓方和周静中选择一个,这样便可以避免己方三人在比武中相遇。 唐谧用最快的速度分析了以下剩下的两个对手:据昨日的比武来看,邓方与周静各有千秋,但是因为邓方 与张尉更亲近,她唯恐到时因此影响到张尉在比武时的判断,便道:“那我想和邓方比。老邓,怎样,敢 不敢应战啊?” 邓方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一听此话,立即抱剑咧嘴一笑,道:“有何不敢的,赶紧放马过来!” 对手既定,比武开始。 第一对,是唐谧与邓方。 唐谧和邓方的交情也算不错,知道以他的实力两年不过一试实在是有点冤枉。 说来也怪,一切都是因为这家伙太喜欢充老大。据说他在义金殿的第一试,因为自觉自己小有本事,便收 了一帮江湖兄弟,包括离蜀山最近的镇子富源镇上宜兴客栈的伙计张石头以及马倌李二牛等诸人。故此这 一年,邓方因江湖事务缠身,经常旷课,被扣光了所有的言行考绩分数,再加上有几门课也学的马虎,最 终才没有考过。 到了第二年,邓方知耻而后勇,决定发奋图强,孰料御剑术考试之前,他的小兄弟张石头被富源镇恶少戏 弄,吊到树上暴打他跑去救人便误了考试。其实,据邓方自己说,如果只是救人本来也误不了考试,偏生 他看见张石头被人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心中一怒,快马加鞭二十里追上了那个已经闻风而逃的恶少,把 他臭揍了一顿,故此便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了。 “老邓,听说你的小弟兄们保证,今年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们也自己顶着,一定要你通过大试。”唐谧 在临出场前问道。 “可不是,今年怎么着我都会过的。”邓方自信满满地说,然后看看眼睛明亮闪烁的唐谧,嘿嘿一笑 ,道:“唐谧,你此时讲这话不是想着要打消我的斗志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场地中央,唐谧把手放在剑上,微微一笑,回应道:“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 件事,果真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话落,她向站在对面的蓝衫少年躬身施礼。 因为“未霜”比普通的剑略短,唐谧在和张尉或者邓方这样使长剑的对手相斗之时难免有些吃亏。好 在邓方的剑路与张尉颇为相似,唐谧平日里与张尉对剑多了,知道对付他们这种刚猛剑气的最好方法就是 加快自己的节奏,把他们拖入自己的节奏之后,便可以在快速的对攻中找到胜机。 十来个回合之后,她渐渐把邓方带得越来越快,不过邓方也确实是个好手,即使跟随着唐谧的节奏剑 招也丝毫不乱,两人来来往往又是十来回合仍然难分胜负。唐谧在心里盘算着取胜之道,她自然是可以像 张尉与王动对决时那样仗着内力一直拖下去,不过邓方的攻击性强于王动太多,在拖延之时若是不小心被 他先抓到机会便被动了。如此一琢磨,唐谧心一横,将十成的内力灌于握剑的掌中,希望能够快速地利用 自己在内力上的优势取得胜利。 邓方在与唐谧两剑相接的刹那,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虎口发麻,心下大骇,惊诧地看了看眼前 的娇小少女,不知道她如何会有如此邪门的力量,后面几招便都不敢与唐谧再短兵相接,躲躲闪闪地两三 个回合下来便落了下风。他越打心里越郁闷,本想着唐谧对剑术颇有悟性,剑法也精巧,所以他放弃了原 本自己随兴的剑路,招招小心地与唐谧应对,寻思就算当真输了也是技不如人,谁知道现在却是力不如人 。刚刚那对剑之时,他明显地感到唐谧剑上的后力延绵不绝,分明是将很强的内力灌注于剑上才会那般。 若是将来说出去,自己一个男子汉竟是因内力难以匹敌而败于唐谧之手,实在是叫人没有面子。 想到此处,邓方一咬牙,在心中对自己说:“只好用这么办了。” 义金殿的中央,一红一篮两道身影斗得正急,萧无极低低叹道:“这少年就是‘离魂’剑找到的新剑主啊 。他自己知道他拿到的是怎样的剑么?” “是,他叫邓方,当年他拿到这柄剑的时候,我跟他讲过这剑的事。”穆显答道,眉头微蹙,眼睛紧 盯着战局,忽然发现,才两年多的光景,当年抱着“离魂”的小小剑童身量已经抽高不少,眉眼渐开,颇 有些男子汉的架势。 “你知道魔将‘尸王’么?”那时候穆显问。 他对面刚刚找到自己剑的少年一脸雀跃,抱着与他身形有些不相称的巨剑,说:“知道,不就是百年 以前的天下第一武将么,听说后来因为不甘心战败,死后化为尸王,是天下最强的妖物之一。” “嗯,这把剑,是尸王在活着的时候用的剑。” 那少年听了,眼中难掩兴奋之色,手指流连在青色的蟒皮剑鞘上,道:“这么有来头,果然是我邓方 的剑啊。“ 穆显眉头一紧,两眉间显出深深的纹路,道:“每一把剑在它的剑主死后都是新生的,因此这剑曾经 属于谁根本不重要,但是这一把剑却有些不同,它的剑魂可以在战斗中与剑主的魂魄相结合。做到真正地 人剑合一。将剑主地力量发挥到极致。” “难怪魔将‘尸王’会这么强大。”少年恍然大悟地叹道。 “但是,所谓剑与魂魄相结合,是剑主的魂魄离开自己的身体,与剑相结合,一切以手中的剑为主导 ,身体完全成为为剑服务的工具,这就是为什么名字叫‘离魂’。这样的力量你想要么?如果控制不好, 你也许会成为另一个只懂得舞剑与杀人的‘尸王’。” 少年眼睛一转,精明地问:“那么,不要的话我还有别的可选么?” “没有。至少剑室中不会再有其它认可你的剑。”穆显说,后面半段没有讲出来,但是那少年知道, 没有剑就没有留在蜀山地必要了。 “那我自然要喽。”少年想都没想就答道,又问:“就算在战斗中与剑魂结合,结束时也会分离吧。 ” “会的。其实那是什么样的过程只有剑主自己能体会,我只能提醒你。不要因为在体会过那种强大的 力量之后而迷惑,要记住你始终是离魂的主人。” 那少年笑了笑,穆显对那笑容的印象极其深刻,青春灿烂一往无前地笑容,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 阻挡在他的前路。 “不会地。我可不是‘尸王’那种傻瓜。”那时这少年这样说。 “真的不是么?”穆显自言自语地说。看着大殿中央的蓝衣少年剑风呼啸,道:“当年的‘尸王’也 不是个傻瓜啊。” 观战的剑童们却并不了解“离魂”,只是对战局忽然戏剧性地变化感到有些不解。原本明明已经是唐 谧占了上风,而且,战局持续得越久,唐谧地优势就越明显,几乎所有人看出唐谧必定要赢得此局,不想 突然之间,邓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剑法流畅自如得一如那柄剑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剑气也骤然强 大而凛冽起来,十来招之间,唐谧已经显出败迹。 唐谧自己也是越打越觉得气闷,怎么眼看要赢的一局忽然就被邓方莫名其妙地逆转,难不成这家伙这 么奸猾,一直隐藏着真正地实力?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看向那张与自己相斗的面孔,只见邓方的神情分外 全神贯注,仿佛与剑外的世界完全脱去了联系。她自然知道一个剑手在对战之时要集中注意力,但是,能 做到如此彻头彻尾凝神于剑的人能有多少呢?桓澜和慕容斐他们能做到到么? 就在唐谧疏神之际,走剑的路线稍稍有所偏差,邓方已经一剑逼至,抓住这个疏漏连攻数剑,唐谧堪 堪招架了几剑,一道白光晃过,她觉得肩头一凉,竟是左臂的衣袖在肩头处被邓方的剑锋撕开了一道大口 子,肩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顿时显露出来,在红衣雪肤的映衬下分外触目惊心。 唐谧心中恼恨,却见邓方的长剑已经丝毫不给她喘息机会地又攻了过来,正要挥剑反击,一道蓝色的 身影从二楼的看台上疾掠而至,寒气过处已经将邓方的长剑震飞,邓方也跟着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眼 睛直直地看着唐谧,口中喃喃道:“怎么,怎么,我赢了么。” 那人扫了一眼邓方,带着薄怒对远处的慕容烨英说:“慕容烨英,你是怎么教导剑童的,明明已经胜 了还不停手,非要见血么?” 慕容烨英快步上前拉起邓方,脸色难堪地说:“是,是烨英教导无方,邓方,怎么赢了还不停手,快 向顾宗主赔罪。” 邓方却是脸色木然地没有反应,脸上还带着亢奋的潮红。 顾青城不满地看了一眼他,顺手把唐谧落在手臂上的袖子拉起来,挡住她的肩膀,道:“不必对我道 歉,叫着两个剑童都速速下去吧。” 唐谧机械地拽住肩上的半截袖子,心中只觉得迷乱,怎么这样就输了啊。 张尉和白芷薇从来都没有设想过唐谧会输,特别是张尉,他一直觉得自己努力比武的目的在很大程度 上并非为了躲过义金殿大试,而是不被唐谧和白芷薇落下。 与这两人朝夕相处间,他自是看得出唐谧和白芷薇都是难得的习武之才,再加上三人多有奇遇,那两人正 在不可阻挡地迈步向前。说起来。他也和公认的奇才桓澜同殿修习过。就算那少年留给众人的是那么令人 艳羡而望尘莫及地一道背影,他也从未想过要去追赶,可是,说不清从哪一刻起,他发觉自己开始害怕有 一天只能望着她们两个人地背影。 非是贩夫走卒不可以与豪强侠士称兄道弟,只是,自己实在不愿意站在背后和她们论交。从来无所惧 的少年在心中升起这样念头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也患得患失起来。 而现在,唐谧竟然输了! 张尉上场的时候,看了一眼对面一袭红衣的周静。发觉比武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随着唐谧的失 利而悄然改变,胜负输赢似乎都不再是那么重要,他只是想在这高大宽敞的殿堂间,找一个对手,酣畅淋 漓地对决而已。 这一战,穿蓝衣的少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观战地剑童们难免感叹传说中的张尉果然实力非凡。原来他这一路走来都是在小心隐藏实力。而萧无 极与穆显等人也不由慨叹,此间少年竟然又有人在剑起剑落间有如此意象和气魄。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绝非虚言。 轮到白芷薇上场的时候,唐谧已经换好了衣服回来。白芷薇由于已经被慕容烨英叫道名字,不及和唐 谧多说什么,只是在错身而过时匆匆道了一句:“大头赢了!” “嗯。真好。你也要加油。”唐谧说。 白芷薇听到那个只有自己能明白的“加油”两字,忍不住微微淡笑。 站在场上的方秩离看不见白芷薇的笑容。 此前,在御剑术的课堂上,他静静听着这少女舞剑地声音,也会想。剑路这样冷冽果决的女子会是什 么模样?是不是也会有如三月融雪一般的笑容?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想,自己一定要和她一战! 两年之前他眼睛刚刚失明的时候,胡殿判就对他说过:“虽然看不见了,你还是会有所成就,只是不 要把时间耗费在蜀山,因为这里的授教方式已经不适合如今的你。” 那时候他是想过离开,只是不到最后,仍是心有不甘,毕竟自己曾是被人与桓澜和慕容斐相比较的人 啊。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年进入御剑堂,偷看桓澜练剑时地情景,那样地剑与少年,让他几乎忘了自己的 存在。 大约就是那天吧,他开始渴望与桓澜一战,而命运却将他带往其他的方向。 可是,就在他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升入剑宗,向桓澜挑战地时候,他竟然在御剑术课上听到王迩与 桓澜说:“那个女剑童的剑法和桓澜你很像啊,出手果决凛冽。” 从此,他开始注意那个少女,努力在一片噪杂中分辨她的剑音。 白芷薇拔剑的声音传来,是方秩离熟悉的清越剑鸣,他随即出剑,两剑相交,剑气四溢。 一招之间,白芷薇便发觉了这个摆明了要和自己对决的少年果然不简单。虽说义金殿人人都说方秩离 其实有多么厉害,但是她平日看他练剑,也不过觉得尔尔,只能说,看不见的人到那个程度已然了不起罢 了。而今日方秩离这一剑,出剑的角度、力道和方向均是无懈可击。两剑相抵,他剑上的沉厚力道传来, 以白芷薇如今的内力也觉得心头一震,让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和方秩离应对。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走了四、五十个回合,因为两人的剑路都奇快,而且招招直指要害,毫不拖泥带 水,观者竟是仿若都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只有萧无极抽神对穆显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的御剑堂如此藏 龙卧虎,这些孩子当真个个都不可小觎。” “是。”穆显简单地应了一句。他自己也觉得这些剑童的表现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方秩离倒还不太 令人惊奇,毕竟那少年早有盛名,后来虽然因眼疾失明,却在义金殿修习了两年,功底自然扎实,但是白 芷薇进步如此神速,却是他始料未及。 何止是白芷薇,这三个总是闯祸的少年的表现都让他颇为刮目相看。虽然这三人在去年的殿试中所为 很是取巧,,可这一次比武却是实打实的较量,三人的实力如何可是耍不得半点花样。也不知他们平日里 都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有今时的能耐。 想到这里,穆显向正在观战的剑童看去,发觉并肩而立正在全神观看比武的唐谧和张尉都是同样一个将右 手放在佩剑之上的姿势,心中便有些发沉,不知道这些手握“乱世之剑”的少年进境若此,到底是不是一 件好事。 这一晃神的功夫,场上两人又斗了十来剑,仍然胶着难分。 只见方秩离忽然好像决定了不再继续纠缠,一剑刺出,夹着呼啸的剑气,竟然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白芷薇没料到这么快对手就要做最后全力一击,暗想此人也不像是个有耐心的家伙,自己此时尚有足够周 旋的力量,虽然这一击气势非常,但并不一定要硬接,只要躲过便能稳操胜卷了。 不想她这一躲,竟是给方秩离留出了剑回鞘中,施出术法的时间。 只听他一声断喝:“天雷!”便随着那结出的金刚手印,一道和着雷声的闪电顿时直击而下!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两人斗剑斗得如此精彩,一定是要以剑法决一胜负,不想方秩离最后放弃自己 全部力量的做法,只是要为施术法找到机会。众人都知道,在两人近身对决时虽然很难找到施术法需要时 间,但一旦被找到,输赢也就定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手持宝剑无法防御术法的白芷薇要惜败的时候,却见白芷薇挥动“雾隐”在头顶疾 旋,竟是以剑施出了风盾,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道闪电,紧接着她的剑锋一转,身形前掠,透明的薄剑已 经抵在了双手没有武器的方秩离的咽喉。 方秩离没有动,任凭“雾隐”的寒气顺着脖颈向整个身体蔓延而下,声音有些低哑地问道:“我看不 见,你用什么术法防住的?” “风盾而已。” “别骗一个瞎子,风盾是防御实物攻击的,术法攻击怎能被防住?况且,你一手握剑如何施出风盾? “你记住了,这是一个小窍门。用剑辅助施出风盾的话,可以凭借剑魂的力量,防御术法攻击,而且 ,好处是我不需要把剑收回鞘中。” “你能想出这等窍门的确是不简单,我输得心服口服。” 白芷薇笑一笑,并未接话,说不清是因为骄傲或者是别的什么莫名的心思,不想解释这并非是自己琢磨出 的窍门,而是来自《六道全书通要》。 58 不是冤家不聚头 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一同走出义金殿,时不时有同殿的剑童从他们身边走过,对三人道一声恭喜。三人的脸上自然也漾着笑,只是细究起来,终是少了些胜利之后的志得意满。 走了好一段,张尉总算憋出一句话:“唐谧,要不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殿试吧。” “你别。”唐谧故意夸张地使劲儿摆手,“对我这个天才少女来说,殿试算得了什么。倒是你这个草料脑袋,好不容易才侥幸逃过死亡之试,捡了便宜就赶快躲一边偷着乐去,别傻乎乎地瞎讲义气。到时候你要是考不过,说起来都是为我做了重大牺牲,我可不领情。” “唐谧,我也不想去,少了你我觉得没意思,而且那么久见不着,我会想你的。”白芷薇也说。并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她说出这样的话时,带着一种特殊的低回语调,真像是就要长久离别了一样。 唐谧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泪,抱住白芷薇说:“神仙妹妹,我也舍不得你们啊。可是,本姑娘有朝一日终究要嫁人生子、退隐江湖的啊,哪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你们两个赶快该到哪儿凉快便去哪儿凉快,切莫老跟在我身边,误了我的终身大事。” 两人被唐谧逗得直笑。白芷薇一把捏住她的脸蛋,说:“真是贫嘴。那你从实招来,你终身大事的对象是谁啊?” 唐谧毗牙咧嘴地叫着痛,只是并不再答话,心中却是一阵黯然,想起那个为自己挡了一剑的蓝色身影,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在了肩上。 晚上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刚要睡下,只听窗棂上“噗、噗、噗”地响了三声,似乎是有小石子打在上面。 两人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后墙头上坐着一个蓝衣少年,两条腿挂在那里晃啊晃的,咧嘴一笑,亮出一口招牌白牙。 两人跃出窗子翻身上了墙头。唐谧笑着问:“大头,好久没来了啊。” 张尉嘿嘿一笑,道:“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我想着明年才能再见到你,所以虽然有点儿晚了,但还是有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张尉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竹筒,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是我早就准备好要给你们的,只是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再者说也有别人送你们,我就没拿出来。” 唐谧和白芷薇各自接过小竹筒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株已经风干的彤管草,因为被保存得相当仔细,看上去颜色红润,倒像新采下来的一样。 唐谧把竹筒往怀里一揣,虽然明白张尉的意思,却依然装出生气的模样,板着脸说:“大头你这就不对了,今年你心里明明就有了喜欢的人,怎么还给我们两个准备这个?没有诚意。” “那个啊。”张尉搔着头笑笑,“其实我是在去年就决定要在今年继续送你们的。因为去年送的时候看见你们很高兴,我想司徒慎他们说得果然不错,女孩子收彤管收得越多就越高兴。既然如此,不管你们收到了多少,我还是会继续送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听上去,只是像在说话中略略停顿了一下:“不过现在我明白了,这话也不尽然。至少如果君南芙收到我送的彤管草,就不见得会高兴。” 白芷薇将小竹筒“咚”的一声敲在张尉头上:“你这个大头总算开窍了,要不真枉费我公然与她为敌。你听着,这次和清源寺比武她可也在,到时候你和她朝夕相处可别又被美色迷昏了头。” “我不会的。”张尉应道,忽而一转念,心想如果唐谧不在,以白芷薇的性子还真不知会干出些什么来,便说,“白芷薇,到时候你可别和她再有什么冲突。其实,她人真的不坏,那么做都是她爹的意思,她也没办法。” “这个我可不保证,提起她我还是有气。要不是她,咱们三个也不会吵架,桓澜也不会到现在还不理我们,甚至唐谧也不会自己用飞翼去黑雾谷以致受伤。至少,她欠你一个解释和一句道歉。” 张尉低下头,避过白芷薇逼人的目光,良久才说:“那天她说过了,对不起。” “这种事情是一句对不起就能算完了么?”白芷薇愤愤反问。 “算了,芷薇。”唐谧一摆手,示意白芷薇收声。 一时间三个人都无言以对。 在沉默中,唐谧发现这原来是他们和好以来第一次正面而直接地谈到这件事。然而,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彼此可以怎样地掏心掏肺,有些事情终究是说不明白的。 沉默良久,张尉忽然开口道:“无论如何,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好很好的。” “那是当然。”唐谧说,拍了拍胸口放着小竹筒的地方,“这个小草,我受之无愧。” 张尉笑了笑,继续说:“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们,就像你们在君南芙那件事上为我出气一样。” “那当然,就算全天下与我们为敌,你也要在前面顶着!" 白芷薇学着唐谧的口气,一根手指指向面前漆黑一片的世界。 “那当然。”张尉也以同样的口气说,手掌不经意地放在胸口上,倒有三份像是发誓的模样。 彼时,月光水银般流泻而下,洗染着白墙乌瓦上谈笑着的少年男女,仿佛刹那旧了蓝衫褪了红衣过了经年,时光飞逝,却唯有青春凝在无边的夜色里。 第二天,御剑堂的剑童们在正殿上完例行的早会,唐谧便被穆显叫住。 原来邓方因为使用“离魂”不当,到现在还神志糊涂,但是去清源寺比试的队伍今日就要出发,于是穆显他们商量之后,决定让当时表现出色的唐谧代替邓方,作为去清源寺比武的后备。 唐谧听了,兴冲冲地跑回屋子收拾包袱行囊,这才发现小绿猴正可怜巴巴地坐在自己的枕头上,便一伸手道:“来吧,一起旅行去。” 当她背着包袱跑到御剑堂门口时,发现穆显以及全体参加这次比武的礼水殿、信土殿剑童与殿判都已等在了那里,而白芷薇和张尉两个义金殿后备站在一边,显得格外突出。 她跑过去,一把拉住白芷薇的手:“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咱们一起旅行去!" 白芷薇也高兴得紧,顾不得去深究胡汉三是谁,只是仍改不了喜欢泼冷水的性子:“别美了,咱们只是先去掌门所在的无量峰重阳殿操练,离真正要走的日子还远着呢。” 一众人上了无量峰,发现三宗里年龄符合比武要求的弟子都已到齐。术宗弟子里自然有他们认识的慕容斐和欧阳羽,而剑宗弟子因为大部分有孝在身,只有桓澜等几个今年的新弟子以及李冽等几个不属于穆晃直系的弟子到场。 萧无极见所有人都到了,便站在重阳殿前的高台阶上,对众人说:“大家也应该知道,和清源寺之间每五年一次的比武对我们蜀山派的声誉有多么重要,故此,所有人都要先操练准备一个月,再由穆殿监和诸位殿判带你们去华山比武。在操练期间,你们必须专心修习,不得离开重阳殿。” 原来,为了较量蜀山和清源寺的整体实力,所谓比武并非一对一地打擂台,而是双方选择了一座离两家都很远的华山,来比试哪一方能先占领山顶。 比武规定,双方于约定的时日到达山下,之后合力将整座山封锁,如此一座孤零零立在魏国高原上的华山便成了蜀山和清源寺的超大比武场。 这座被选中的高山山势极其险峻,通往山巅的道路只有两条,蜀山与清源寺各派一组人守住一条路,再分别派另一组人攻山,以先攻上山顶夺旗的一方为胜。 因为规则如此,所以操练的内容除了指点武功,更多是以实战方式练习对战之中的攻守。 参加比武的四十人被分为两组,考虑到山中作战易守难攻,在分组时便将实力较强的李冽、慕容斐和桓澜等都分到了攻山组。而且由于这一组较容易出现意外,需要预备替补,所以唐谧他们三个后备也便跟着攻山这组操练。 唐谧听到如此的分组安排后,不由觉得头痛,心想以后要和李冽成天见面倒还好说,但和那个仍然在生自己气的桓澜,该要怎么相处呢? 在御剑堂时,因为桓澜只是御剑术的督导弟子,两人见面的机会不算很多,而且见了就当没见也不会怎样别扭,可是现在每天都要一起操练、讨论战术,如此一来可实在尴尬。 这时候,白芷薇又带来一个更坏的消息。说是几位殿判刚刚又经过讨论,换走了几名他们攻方的弟子到守方去,而换来的几人里居然有君南芙! 唐谧一笑,拍拍额头说:“来吧,都来吧,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说起来桓澜这事,唐谧着实觉得郁闷。在她的算计中,一切原本都会在桓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掉,可如今却成了如此局面。她自然也曾经硬着头皮去找桓澜道过歉,只是桓澜铁着面孔说了一句话,便把唐谧堵得无话可说。 他问:“唐谧,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以唐谧的本事,对桓澜的这句问话本来可以舌灿莲花,回答得天花乱坠,感人肺腑,可是那一刻,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表情和不容闪避的清澈眼睛,伶牙俐齿突然就变成了最笨拙无用的武器,连拿出来施展都叫人觉得羞愧。 这天,操练的内容是剑阵。负责攻山这组的殿判随意将二十人分了两组演练,结果唐谧和白芷薇及慕容斐分在一组,张尉则和君南芙、桓澜分在另一组。 一个上午下来,因为两组各自练习阵法,倒也平静无事,但到了下午两阵互斗的时候唐谧却发现,白芷薇在自己阵中的位置和君南芙在她那个阵中的位置正好相克。也就是说,自己这方的剑阵要想赢了对方,白芷薇必须突破君南芙,而如果君南芙那方若想获胜,君南芙则必须击退白芷薇。 唐谧心中隐隐觉得不好,不待她多想,负责各自阵型整体攻防的慕容斐和桓澜分别发出号令,两阵互攻已然开始。 两阵一相接,白芷薇和君南芙便必然地斗到了一处。 白芷薇虽比君南芙低一个殿,可如今在剑法上的造诣却要高于她,几个回合之后渐渐占了上风。 若是换成别人,既然知道这是演练,见到打不过对手便顺势退让罢了,但君南芙却是绝对不会向白芷薇退让的。她剑招越来越快,越行越险,渐渐竟生出些生死相搏的意味来。 白芷薇看出君南芙已经铁了心要和自己斗到底,出剑便也是一招狠过一招。她本来就剑路果决,这一剑剑下去,真有些招招见血的寒意。几个回合之后,君南芙已经被逼得几乎失去了自己的位置。 张尉在阵中的位置有一个责任便是协助君南芙防守,眼见着她就要失手,明明知道对手是白芷薇,还是提剑顶了上来。 他和白芷薇几乎日日切磋剑法,再加上又同样看过山洞的壁画,两人相争,原本谁也占不到半分便宜,怎奈如今是他与君南芙两人对白芷薇一个,几招之下,便把白芷薇又逼退回自己的阵位。 此时白芷薇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恼怒张尉帮君南芙,还是恼怒自己刚抢到的阵位又被夺了回去,只觉得这股怒气一下冲到了剑上,剑魂被带动起来,剑气立即凛冽非凡。 唐谧一见,忙冲过去一剑挡开张尉:“大头,神仙妹妹生气了,我去挡君南芙,你拦着她,再让她和君南芙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张尉依言去拦白芷薇,不想此时白芷薇迁怒于他,对他出剑时竟然也毫不留情。 而唐谧则是想来缓和气氛的,边打边对君南芙说:“君南芙,不过是练习,别那么计较输赢。” 不料君南芙也是心有执念之人,此时脾气上来,加之对手又是唐谧,竟道:“输谁也不输给你们。”言罢,仍是毫不留情地出手。 唐谧可算不得大度之人,几招之下发现对方根本是出手就要伤人的打法,便也不再手软。 这样一来,阵中情势转瞬又发生了变化。 唐谧的剑法高于君南芙,张尉对白芷薇又有所退让,不一会儿,君南芙和张尉便失了位置。不远处他们这一方负责全局攻防的桓澜看见阵中这一翼退败,便飞身过来补防。 唐谧和白芷薇以二敌三,加上这帮手又是桓澜,渐渐不敌,被迫向后逼退。她两人这一方负责全局的慕容斐看见刚刚在敌阵内打开的缺口马上就要愈合,赶忙提剑来相助,于是,又变回了三对三的局面。 一时间,六人斗到一处,场面甚是热闹激烈,就连在一帮观战的诸位殿判和穆显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穆显看了一阵,恍有所觉:原来,五把“乱世之剑”已经斗到了一起啊! 59 只迟早要发生的对决 慕容斐一加人战局,唐谧和白芷薇这一方实力大增,但十来个回合下来,始终只是占着上风却抢不到对方阵位。 慕容斐心思急转,猛然想起那时与佟敖比武的情景。其实现在想来,三人那时就是利用了一种他们共同熟悉且极有默契的步法,临时组成了一个小剑阵和佟敖相斗,因为可以攻防各司其职,威力自然大于三人各自为政。 “唐谧、白芷薇,用对付佟敖的法子。”慕容斐冲两人喊道。 唐谧和白芷薇都是心思伶俐之人,一听此话,便知道慕容斐的用意,两人各自挡开对手的一剑,抽身退到慕容斐身边。 三人如今在剑法上的修为和力敌佟敖的时候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有了当时的经验,虽然没有再操练过,但相互之间的默契足以使这个小剑阵运转自如。而慕容斐没有了防守的压力,剑剑出招都刚猛无比,不留余地。 张尉只觉得自己这方的三人无论怎样出剑,攻向何人,总能被身形变换如飞的唐谧或者白芷薇防住,于此同时,慕容斐的剑光似乎无处不在,时时压迫着自己,逼得自己无法全力出剑攻击,总要留着后手回防。 桓澜也察觉出这三人一组阵,自己顿时施展不开,特别是慕容斐的剑气似乎越来越强。他几次与慕容斐对剑,竟被震得虎口发麻,不由心中暗暗诧异慕容斐的修为何时精进至此。再看那三人的小剑阵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分明是经常操练的模样,却不知他三人又是何时如此要好的。 想到此处,桓澜心中又是一阵不快,正巧此时他一剑攻出,被唐谧稳稳防住,紧接着慕容斐的“迫雨”已经杀至,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桓澜心中怒意乍起,回手去防慕容斐的这一剑除了自己的力量还调动了“雪殇”的剑魂之力。两剑相交的刹那,慕容斐只觉得剑上有一股短促却如暴风般强劲的力量袭来,双手一抖,几乎将剑掉落在地上。 慕容斐惊讶地一挑眉,看向面前与自己执剑相抵的少年,只见他眸色萧杀,并无半点儿戏的意味。突然间,慕容斐的心中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像是要确认一般,飞快地又出了一剑,随即再次被那短而有力的力量震得握剑不稳。 没错!这种短促而强劲的力道与持剑者自身内力所形成的延绵不绝决然不同,桓澜一定是使用了剑魂的力量! 慕容斐在确认了这一点的时候,仍然有一点不敢相信——原本,蜀山弟子平常比武切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不可以使用剑魂之力,只因一旦使用了剑魂之力,那么输剑一方的剑魂之力便会减弱,而赢剑一方的剑魂之力则会相应增强。所以,如果使用剑魂之力,便意味着这是一场正式的、誓决输赢的对决。这也是一场慕容斐一直期盼的对决! 他扭头对唐谧和白芷薇说了一声:“你们两个照看好自己,我要和桓澜单独决胜负!”说罢,纵身向前,脱离了阵型。 桓澜因为觉得慕容斐的剑风凛冽异常,没敢贸然正面与他两剑相抵,试探过几招之后,瞅准一个机会,灌力于剑,与“雪殇”之力合在一处,攻出一招。 这一剑,刺得极为安静,没有剑气,没有风声,好像猎豹在草丛中潜行,明明蕴满了力量,却无声无息。可是慕容斐却觉得心中莫名一颤,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来不及多做准备,横剑接了这一招。 两剑相交,慕容斐被震得退了半步,他心中惊诧于桓澜的实力,知道自己如果不调动全部的剑魂之力,便无法取胜,随即把手伸向一串绑在剑柄尾端的红珊瑚珠链上。 在手指触到那串红珊瑚珠链的瞬间,慕容斐心中掠过一丝犹豫。 这珠串是他自己在术宗搞出来的印封,用来封住自己的一半剑魂力量,如若将力量全部释放,他却并无十足把握能够驾驭得了。但他到底是少年心性,求胜心切,这犹豫只在他心中滞留了一刹,指端便微微用力,拽下了封印。 桓澜注意到慕容斐的这个微小动作,略有不解却没多想,但是当慕容斐再次挥剑攻来的时候,敏锐如他,立即发觉对手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变化。 剑未到,剑风至! 强悍而霸道的风犹如天河倾泻,奔流而来,桓澜举剑相迎,两剑一触的刹那,他便被慕容斐剑上迸发的巨大力量震得连退数步,不由心中大骇地自问:“这才是慕容斐的真正实力么?" 慕容斐看到桓澜掩饰不住的讶异,知道胜机已现,丝毫不给对手仔细思考的时间,挺剑再刺,招招气势逼人,三五回合之后已经将桓澜迫出了阵位。 两阵本呈胶着之势,转瞬间,由于桓澜的节节败退,加之君南芙和张尉又不敌唐谧和白芷薇,阵位的缺口便被豁然撕开。唐谧他们这一方的其他人也不是平庸之辈,立时合力将阵型向失守的阵位挤压。 没多久,桓澜这一方败迹初显,作为阵型的核心,四面八方的压力都向他一人倾轧而来,而慕容斐的剑更是步步紧逼,招招千钧。偏偏如此关头,桓澜却只觉三力似已用到尽处,手上的剑越来越重,那曾亲密如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神兵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从未尝过败绩的少年心中雪亮,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失败即将来临! 然而,还有最后一击的力量。 于是,迎向看似不可逆转的败落和渺茫未现的胜利,最后的一剑破空而出…… 慕容斐看见桓澜这一剑刺出的时候,心中有一掠而过的赞叹——精确、犀利、几近完美…… 但是他却并不觉得紧迫,这才真正明白原来力量的悬殊差异终究是无法弥补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完美也不过只是一戳即破的纸灯笼。 他长剑横推而出,以霸道的剑气压制住对手,结结实实地挡了这一剑,金鸣回旋声中,一把长剑跌落在尘土飞扬的地上。 那剑叫“雪殇”,据说是因为大铸剑师公冶子受了春雪的启发,希望铸出的剑明明有如雪的寒意,却是三月春雪,很快就消逝无踪。但春雪融化是去滋润万物的,而寒意消逝却是为了隐藏杀机,所以多年以前,当桓澜在剑室遇见“雪殇”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将它拿起。 多么安静而冰冷的剑啊,他那时这样想。 如今他知道,原来,一直静卧于剑中的冷漠魂魄在失败的那一刻也会心有不甘。当胜败已定、长剑离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剑魂的力量在被夺取时的轻微颤动,仿佛是在徒劳地阻止那力量离开自己…… 桓澜败于慕容斐这件事的影响远没有唐谧想象中的大,只因为这件事被一场普通的阵法演练所掩盖,故而大多数人并没有认为这两人当时曾经倾力而战,但唐谧却觉得,一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她看到那一刻慕容斐的面色太过沉静,一点都不像是简单切磋并取得胜利后的愉悦,倒像是因为赢得的胜利太过巨大,为了在人前努力避免得意忘形才会有的隐忍。 还有,那时桓澜弯身拾剑的背影看上去那么萧索,还未完全成长的身体单薄得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唐谧想来想去,还是让行迟把慕容斐约了出来。 “那场比武你和桓澜是认真的吧?”她开门见山地问。 慕容斐已经猜到此时唐谧找他八成就是为了这事,笑着说:“果然还是你比较敏锐,那时我们两人都使用了剑魂之力。” “为什么?”唐谧虽说估摸着就是这么回事,还是忍不住脱口质问,“即使不使用剑魂之力,你的剑魂那么强,也足以让你的剑法更加流畅,术法威力更加强大,何必要和他较真呢?" “不是我和他较真,是他和我较真。’,慕容斐答道,“说实话,若说比试,我还真希望找一个山清水秀、没人打扰的地方和他堂堂一战,而不是当时的情景。只是桓澜这小子忽然使用了剑魂之力,我根本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你知道的,他一直就是一个古怪的人。” 唐谧打量着慕容斐。这少年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有着超乎于年龄之外的成熟,这样的人,大约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些犯嘀咕:“帮助他隐瞒剑魂之力曾经增强的事情,到底好不好呢?" “你觉得那力量你能控制么?”她问道。 “能。”慕容斐毫不犹豫地说,忽然发觉唐谧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心中一暖,“别担心,我想得很明白的。以佟敖的武功输给当时的我们的确可疑,可是,以这么点力量就想诱惑到我,他也未免太小看我慕容斐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看你的。”唐谧说,然后假模假式地哀叹道,“不过真可惜啊,你这种人不走上邪路还真是浪费。” 慕容斐朗声大笑起来:“因为我这个人算计得很清楚,走邪路付出的代价,我觉得有点得不偿失啊。” 唐谧忽地又想起一个一直藏在心底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我还有一事不明。听芷薇说,那时在地宫,你能脱口说出魔王的生日,是为什么呢?” 慕容斐一听,敛起笑容,看着唐谧,略略思索,觉得若是这事可以和谁讲,似乎也只有唐谧了,微一沉吟道:“咱们那时杀死赤峰四翼蛇所取得的宫灯,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那时咱们每晚练功之后,那灯不是交给我保存么,我没事的时候曾经拿布出来把玩。有一天,我看见灯座下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写的是‘恭祝十六岁芳辰’,落款则是:‘壬寅年八月十五 凛于蜀山亲制’所以,我推算回去,华璇的生辰应当是丁亥年八月十五。” 唐谧因为见识过山洞中落款为王凛和华瑛的壁画,此时听了王凛也曾给华瑛亲手制作过庆贺生辰的礼物自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叹息了一声:“我就说么,两个这样风华绝世的人物,当年一定曾经交好过的,不会一见面就是仇敌。” 慕容斐也颇有感慨:“是啊,年纪小的时候,不过都是些意气之争,哪会有什么当真的。” 唐谧听了,不由得想起桓澜来,总觉得更让人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小P 孩,便打定主意(这里书上写的是“注意”八成是错字)无论那个别扭家伙怎样给自己脸色,还是要再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60 暗夜红莲 在无量峰操练的日子远比在御剑堂紧张。除了诸位殿判负责每日例行的操练之外,包括掌门人萧无极和御剑堂殿监穆显在内的一众蜀山高手都会专门抽出时间过来亲自指点大家武功。所以唐谧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空闲去和桓澜深入谈谈。 时间一晃便过去一个月,转眼已经到了要出发去华山的日子。 唐谧他们一行人下山的前一天,恰逢御剑堂的五殿大试全部结束。一大早,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收拾好行囊,跟在一众人的队尾正要下山,就看见一队御剑堂的剑童沿着青石阶跑了上来,为首一人正是圆眼睛圆鼻头的庄园。 庄园老远就看见了唐谧他们,率先挥手招呼着跑过来,拉住唐谧的手,高兴地说:“唐谧,我考过了,很厉害吧!我们特地来送送你们,你们三个可要争气啊,万一有机会参加比武,千万别丢了我们义金殿的脸面。” 唐谧一眼望去,竟然大半个义金殿的剑童们全都来了,笑盈盈地说:“那当然,我们一定不辜负庄姑娘的重托。” 张尉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邓方,拉着他问道:“老邓,你怎么样啊?” 邓方嘿嘿一笑:“我不是说了么,今年一定考过。不过说起来真是运气好,我是在五殿大试的前一天才完全清醒的。” “没醒之前每天问我十遍‘我赢了么,我赢了么’烦死人了。”邓方身后的王动揶揄道。 这时,白芷薇发现方秩离也在,便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样?” 方秩离洒脱地笑笑:“还是不行。让一个瞎子制作那么精密的机关,实在是太难了。” 此话一出,热闹欢愉的气氛顿时有刹那的凝滞,却听方秩离继续淡定地说:“可是我已经想开了,蜀山也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学习到本领的地方,就像胡殿判说的,不是我资质不够,只是这里并不适合我。你们放心,胡殿判已经为我另找了一位高人为师,五年以后我们江湖再见,还不一定谁比谁强呢!” 白芷薇看着曾经好似绷紧弓弦一般的少年此刻已然松弛了下来,心里也不由觉得舒畅,应道:“是啊,这样吧,五年以后我们约定,再好好比试一场。” “好。”方秩离朗声应道,“我们就定在富源镇的‘小洞天’吧,到时候大家都要来,我们煮酒论剑,一醉方休。” 众人听了,想到五年以后自己该是十七八岁,如无意外,各自都已经从蜀山师满,再不是如今的小小剑童,到时候大家一起举酒高歌,怒马江湖,将是何等的快事,便都一一应和,定下了这五年之约。 唐谧三人告别了送行的众剑童,来到山下,看见山道上已经整齐地排了一溜儿一模一样的马车,有负责的殿监正在安排剑童们分组上车。 她走进马车,发现这些马车远看并不显眼,近看才发觉做工竟是格外考究——材质全部采用深山中才有的乌木,表面被打磨得光滑细致,再涂上一层柿漆,每一辆车都在明媚的秋日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微光。在车厢两侧各有一个阳文的“蜀”字徽记,因为与车体的颜色相同,又没有任何描金勾银,乍一看并不显眼,但是那徽记实则刻得极其精美,随着观看角度的变化,每一道弧线转角都透出特有的韵味,一看便知是高手所雕。那车厢也远比一般的马车宽敞,脚踏在地板上,便觉出与一般的马车有些不一样。 白芷薇是识货的人,对她说:“这车板下定是有数层防震的垫板和机簧,这些车造价不菲。” 唐谧坐在垫着厚厚羊皮的坐榻上伸了个懒腰,道:“嗯,咱们蜀山就是这样,看上去没什么,其实用的都是最上乘的东西,不说别的,就咱们御剑堂正殿那几根用整棵乌木做的柱子,就不知道抵了多少人家一辈子的吃用。” “可不是么?不过据说堕天大人的确是节俭之人,生性又不拘小节,这些定然都不是他授意修建的,我看必定全是后人所为。”白芷薇道。 “嗯,都已经一百多年了啊,总会有很多像我这样的性奢之人给咱们蜀山添砖加瓦的。”唐谧懒洋洋地应道。 她发现舒服的马车果然是极好,单是坐在上面都会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但等到与她同车的剑童全部上了车,她便不那么舒服了。 车子是按照殿监单人一辆,殿判两人一辆,其他人六人一辆来分配的,唐谧这一车的六人中除了张尉和白芷薇,还有李冽、王迩和桓澜。 桓澜是第一个挑帘子进来的。一对上唐谧,他的面色便冷了下来,不发一言地走到她们对面坐下,后面跟上来的王迩倒是熟络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这才坐到桓澜身旁。 李冽最后一个上来,白芷薇一见是他,便颇有深意地对张尉眨眨眼睛,说:“大头,你坐到对面去。” 张尉虽然没完全理解白芷薇的意思,还是浑浑噩噩地依言坐到对面。 李冽见了,大大方方地坐在唐谧右手边的空位上,微微点头,低声说:“真巧。” “嗯,就是。”唐谧敷衍地应道,忍不住还是多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只见他悠闲地微微后仰倚在靠垫上,半闭着眼睛,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正在等待一程轻松的旅行。 唐谧忍不住就想: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如今算起来,在上山操练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此人了。李理曾经说过,这人原先就时常从蜀山消失,仿佛得到了什么人的默许,故此唐谧倒并不在意。只是后来在操练时遇到,李冽也只是对她点头笑笑而已。 这是在故意疏远我么?如此一想,唐谧忽然又觉得有些心意难平,不知道那个簧火旁的温柔少年究竟去了哪里。 马车急急前行,车内却只有轻微的摇晃,在摇摆的韵律中,唐谧渐渐困倦起来,脑袋发沉,向一侧靠了过去。在她神志还算清醒的时候,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如果要睡过去的话,只能倒向左边的白芷薇,绝对不可以倒向右边的那人。 可是结果醒来的时候,唐谧发觉头下枕的肩膀格外厚实,心中暗叫不好,估摸着一定是到了最后晚节不保,倒向了右边的李冽,于是也不敢睁眼,假装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然后缓缓地把头倒向左边的白芷薇。 猛地,她觉得左边空虚一片,不待更多反应,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坐榻上。“白芷薇替你取午饭去了。”对面传来桓澜冷冰冰的声音。 唐谧赶忙张开双眼,做出如梦初醒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道:“是么,我睡了一个上午啊。”她一边说一边揉着被摔疼的左肩,讪讪地对身边的李冽说:“不好意思,耽误你吃饭了。” 李冽客气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吃饭去了。”说完,起身就要下车。 唐谧一想:李冽一走便会把自己和桓澜单独留在这里了,这时候和他长谈的话时间肯定不够,简单说说又没有意义,不如为了避免尴尬也一同出去,随即伸手一拉李冽的胳膊,道:“你等等,我也去吃饭。” “啊”?”李冽低低地叫了一声,眼睛瞟向唐谧拽住自己的手、示意她松开。唐谧恍然大悟,猜到李冽的胳膊一定是被自己枕得太久已经麻木,赶忙松开手,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两人向前走了儿步,李冽突然开口问道:二桓澜是不是喜欢你啊?” 唐谧一愣,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不讨厌我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但是,刚才他是故意留下来的,我看得出来。” 唐谧听了觉得好笑:“曾经有一个了解你的人告诉我你很多疑,看来真是不假。桓澜不出去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喜欢和别人挤在一起吃东西,每次在食堂他也一样很晚才会出现。” “看来你很了解他啊。” “还算可以。” 李冽毫无预兆地转过头看向唐谧,眼光迫人,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着什么人啊,所以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唐谧被问得一时怅然无绪,怔怔望着李冽无言以对。 李冽许久等不到答案,只看见少女的眸子里映着一个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但他却分明知道,那少年并不在她的心里。 如此走了四五天,蜀山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第一座比较大的城镇。他们包下城中最大客栈的一整个院落。早早用过晚饭,众人便三两人一伙儿去城中闲逛。 大概是唐谧他们平日里闯祸太多,三人才要迈出客栈的门槛便被殿监穆显叫住:“唐谧,你们三个别瞎跑,和我一起在城中走走好了。” 三人对穆显都存着戒心,一听此话,互相看了一眼。 唐谧把手按了按胸口,发现小绿猴在怀里正睡得安稳,于是恭敬地弯身施礼,说:“是。” 跟着穆显在街上闲逛自然很是无趣,四人走了没多久便折回了客栈,还没到他们居住的院门,穆显忽然眉头一皱道:“有人在打斗。”说罢,扔下三人飞身疾掠向院中。 唐谧三人紧随其后跑到院里,正瞧见在月色下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一剑挡开穆显,飞身翻过了院墙。 穆显刚要追,忽听李冽喊道:“殿监,程涛要不行了!” 唐谧这才注意到李冽正抱着一个身穿气宗月白袍服的少年跪坐在地上,鲜血正顺着那少年的咽喉泊泊流出,而王迩和另一个不认识的气宗少年则护在他的两侧。 穆显听了,疾奔至那叫程涛的少年身边,伸手要为他点穴止血。 李冽忙道:“我已经点过穴了,只是伤口在要害上,血还是止不住。” 穆显低头一看,但见程涛颈上的血管和气管均已被割开,就是莫七伤赶来也救不活了。可这少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像被仍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地喘着气,混着鲜血的泡沫从他的嘴里溢出来,被割断的气管发出“嘶嘶”的呼吸声。 “让他去吧。”穆显说完,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一掌击在那少年的胸口。 “李冽,这是怎么回事?”半晌,穆显把外衣脱下盖住程涛的尸体,厉声问道。 李冽稍顿片刻,从一片混乱中整理好思路,才声音艰涩地答道:“回殿监,冽与程涛等三人出外闲逛,因兴致寥寥便一早回返,谁知一入院中便遭遇那黑衣人伏击。此人武功甚高,冽等三人倾尽全力仍有所不敌,激斗中程涛不幸中剑,幸而此时王迩赶到,否则,还不知要有几人丧于敌手。” 院墙外已经隐隐传来少年们谈笑的声音,穆显面色凝重,环顾众人道:“此事切不可声张,以免人心浮动。李冽,你到门口挡着,再随便编个理由,让回来的人等等再进来。剩下的几人先把程涛的尸首抬到我的马车上,再把这里速速清扫一下,等晚上大家都睡了,你们全到我屋子里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唐谧他们几人等到夜深人静,来到穆显的房门外,为首一人正要敲门,只听屋内传来穆显的声音:“都进来吧。” 推开门,众人鱼贯而人,才发现诸位殿判都已到齐。 穆显坐在正首的榻上,神情严肃地对众人说:“我和那蒙面人对了两招,那人武功极高,使的是魔宫的功夫。所以我担心,我们这一路已经被他们盯上了,虽然现在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但是大家都必须更加小心戒备。” 话落,他转向当时在场的几个少年道:“这件事你们切不可再对任何人说起,比武在即,最忌人心有异。” 穆显话还未说完,忽听窗外人声嘈杂,推开窗子一看,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只见院子西厢的墙根之下,几个起夜的少年正对着墙指指点点。 那墙上赫然画着一朵血色的莲花,在暗夜里闪闪发出幽幽的磷光。 ——这是红莲,赤玉宫的徽记! 穆显看见西厢墙边的人已经越聚越多,知道这时候再想瞒是瞒不住了,转头对身后众人说:“你们跟着我去看看,一切听我号令。” 众人来到院中,聚在墙边讨论的蜀山弟子们听到响动,转回头见是殿监与诸位殿判,马上安静了下来。 穆显平静地对众人道:“你们去把所有的蜀山弟子都叫来。” 众人应了散去,不一会儿工夫,大家陆续来到院中。 穆显待人齐了,才缓缓开口道:“今彼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说。”话落,他指向墙上那在夜色中兀自盛开的红莲道,“你们都看清楚,这是赤玉宫的标记。” 众人中顿时泛起嗡嗡呜呜的议论声。 穆显伸手示意噤声,继续说道:“这个记号出现在这里,一来说明赤玉宫的人故意来找我们蜀山派挑衅,二来说明我们此次出行已经被他们盯上,说不定随时都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因此,从今夜开始,诸位殿监会轮流守夜,大家平日里则不许单独外出,没有我的令牌任何人不得离开车队。此外,我会马上让魂兽带信回蜀山给掌门人,让他加派好手前来护卫,所以大家切莫慌张,自乱阵脚,都明白了么。” 在场的都是还未出师的蜀山弟子与剑童,听说有魔宫之人来挑衅,竟是兴奋之情完全压倒了恐惧,互相低声议论着,希望可以有机会与魔宫的好手一战,至少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穆显见并未出现恐慌情绪,又道:“此外,还有件事要宣布,气宗的程涛因为突发疾病已经被我差人送去附近医馆,他的空缺就由白芷薇补上。” 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魔宫来挑衅这件事上,程涛的事并未有人太过在意,更没人去问诸如有莫殿判在为何还要送医馆这般的问题。如此清形正中穆显的下怀,他一挥手,便叫众弟子们散去了。 唐谧刚想走,忽听穆显说:“你们几个多留一会儿。” 于是,他们几个目睹程涛之死的人只得又跟着穆显回到屋中。 穆显站在窗口许久都未发话,直到看见墙上的红莲已被洗去,院内又恢复了平静,才以不泄露一丝情绪的平缓语调开口道:“你们几个对程涛的事要守口如瓶,赤玉宫的人这么做,就是希望我们在比武之前人心惶惶,所以,绝气对不可以中了他们的计。” 话落,他见几个少年均是神色发紧,又安抚道:“本来掌门和各位宗主会比我们晚一些到华山,现在我捎信让他们提前赶到,一路上会留意沿途情势,为我们扫清任何可疑之人。再加上以后有各位殿判轮班巡夜,又有蜀山高手赶来护卫,你们不必多虑。”说完,穆显便让几人退下,继续和诸位殿监研究应对之策。 唐谧回到屋中却怎么也睡不着。时隔差不多一年,赤玉宫又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这件事让她莫名有些不安。 她仍然记得在那座流淌着熔岩的地宫中,佟敖他们是怎样死乞白赖地想将自己和华璇扯上关系,那时候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撇清自己,可是现在,还能如此坦然么? 其实,她在看到华璇衣冠家的那一刻便动摇了。 或者更早,在那些奇异幻境出现的时候,一个隐约的声首便已在心底问,“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何时,窗外一轮圆月已经过了中天,唐谧披衣起身走向院子,不想却发觉穆显正独立于夜色中。 他一身灰衣,无声无息地浸在黑暗中,让人想起沉于水底浅沙中的安康鱼,正带着危险而且面目不清的神秘气息,仿佛一有小鱼游过,就会钻出沙土咬住猎物。 唐谧不由得退了一步,正想悄悄回去,只听穆显说:“过来吧。” 唐谧本能地又退半步,心头便有些觉得好笑。怎么会对此前那样信任的人如此防备。 “唐谧,是你吧。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畏缩缩了?”穆显转过脸看着她问。 唐谧从这句话里竟然听出了几分打趣,心中顿时松动,再想想自己知道穆显秘密的事似乎并没有暴露,更别说不远处还全都是蜀山的人,于是大胆往前走了几步道:“穆殿监一定是在思考对付魔宫的办法吧,我就不打扰殿监了。”说罢,一扭身,准备脚底抹油,速速离开。 “那些事都安排停当了。赤玉宫之人不足为惧,晃在世的时候,曾带领蜀山弟子将他们打得大伤元气,他们不可能有足够的好手。你过来,我们可以随便聊聊。” 唐谧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几步:“哦,那就随便聊聊吧。那啥,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啊。” 听到这话,穆显这么个严肃的人,竟然也轻声笑了。 唐谧听到那低笑,又放心了一点,猜想一个在笑着的人就算要抬手杀人,也总该有几分犹豫吧,随即便又往前走了几步。 “唐谧,你是个特殊的孩子,我一直在留意你。”穆显说道。 “殿监过奖,谧的资质不过略胜他人而已。”唐谧明明知道穆显指的不是这个,仍然继续打岔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气质,你和其他剑童,甚至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大相同。” “殿监过奖,谧自幼长于深山,不见外人,说好听了就是空谷幽兰,说不好听了就是没见过世面(书上是“市面”,误)。”唐谧继续插科打诨,暗自一边偷偷打量穆显的神色,一边揣测他话里的真正意味。 穆显的神情倒是一如平常,只是不能视物的那只白眼里泛着月亮的冷光,看得唐谧心口一凉。然而他的口气的确就像随便聊聊而已,继续道:“而且,你也比同龄人更懂得应该保守秘密。” 唐谧立时明白过来穆显所指为何,心上打了个突,试探着问:“殿监是指去年地宫里穆宗主的事情吗?还是关于开山祖师转世的那些话?” “都是。你来御剑堂的时候,开山祖师转世的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当时目睹那惨剧的人包括我和萧掌门还有诸位宗主。不过,其实我们到现在也说不好当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甚至都不能说他已经死了。至今我们都希望也许某一天,堕天大人会忽然出现。只有晃(书上写的是“显”......)那家伙认定,他就是死了,所以才会想到那么极端的方法。 “说起来可笑,因为那是我们一直坚信和期待的事,所以突变一生,大家竟然都茫然不知所措。一直以来,我们都知道堕天大人会在百年以后转世,那时候,结界力量削弱的问题便会由他来解决,压制魔血的术法也会被他加强,总之,他一转世,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但是,现在一下子,所有事情便全部需要我们自己去处理了。” “嗯,这些谧都明白,一直坚信和期待的事情化为泡影,自然会有茫然和迷惑,但是处理的方法似乎也太过偏激,我是指穆宗主的法子。” 穆显没有回答,静默地看了唐谧一阵,缓缓开口反问:“那么要是你,如果遇见这样的情况又会如何。” 唐谧见他问得如此认真,反而越发不能理解在这刚刚发生过血案的夜晚,他为何要同自己如此坦诚地探讨这个,想想之前穆显的诸多行为,心念一转,大着胆子试探了一句:“请殿监赎罪,谧并不相信转世这种事情真的会有。” 不想穆显倒是并没有生气,甚至脸上看不出一丝意外之色:“这也没什么罪过,很多人都不相信,有的国家举国都不怎么信,比如白芷薇的家乡楚国。都说楚人最是狂妄无知,但我想楚人生活在一套自己的想法里,不见得不快活。” 唐谧假装舒了口气,做出放下心的模样:“那就好,我以为殿监会说我的想法像邪魔歪道。” 穆显大约是觉得她夸张的样子有些好笑,嘴角轻轻扬了扬:“邪魔歪道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下定论的。” “以殿监您的胸怀自然不会这么认为,但是要是换作蜀山其他人,也许就不这么想了。简单来说不相信轮回就可以推论出不相信因果报应,不相信因果报应也就无所谓前世积德行善,更无所谓行侠仗义,一切只要按照自己的喜乐而为就好了,也就是所谓享受现世之乐,这个不就魔王的想法吗(这句,病句,缺谓语动词)?”唐谧继续试探道。 穆显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连个磕巴都不打就嘟嘟噜噜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串,眉头不自觉锁起:“唐谧,不相信这些,或许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一个门派也可以很强大,但是那样便永远只能看到眼前的这几步,然而世界纷乱,对与错,是与非,利与义如果只是低头看眼前户往往会让人迷惑混沌。如想不惘不惑,眼睛必须看向遥远的地方。开山祖师所指明的方向,并非是要你相信因果轮回,而是要你能在走过脚下的每一步时,都知道要抬头看向远方。” 唐谧随口跟了一句:“也不尽然,穆宗主虽然相信这些还不是一样迷惑于执念。” 然而她说完便后悔了,暗骂自己真是脑袋进水,怎么一个劲儿地提穆宗主的事儿。不论是非曲直,毕竟穆殿监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更何况如今这人是正是邪都说不好。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又害怕起来,忍不住又向后退了两步。 果然穆显的面色微沉,看向唐谧的目光也多了一分锐利,静默片刻才说:“道理说起来总是简单,然而世界和人心却复杂难测,就是开山祖师那样的人物也一样有解不开想不通的难题,何况我等?你如今说话这般少年老成,仿若洞明世事,真遇上事情却不知能有如何作为。且说说假如现时蜀山陷人危机,你会用什么方法来守护蜀山?” 唐谧愈发不知该怎样应对才算过关,只得以反问化解:“殿监为何问这个?" “这是每个蜀山人都应该自问的吧,你成日嘻嘻哈哈过得这般快活,没想过也不足为奇,如此就算了吧,快回去睡,明早还要赶路。”穆显似乎不大满意唐谧的应对,说完便一摆手,示意唐谧离去。 唐谧却被穆显问出了一肚子的不高兴,满腹疑问地走回房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但又说不清究竟会是什么。 57至60章完结 蜀山vs清源寺,五年一度的江湖老大之争即将开场!而蜀山一行前往华山的路途注定不会平静——魔宫的神秘袭击、唐谧和桓澜的心结化解、穆殿监的真实面目......下一回,要出大事啦! 61 “人生就是一悲剧” 从第二天开始,蜀山的车队改了几次路线,刻意一会儿走得快,一会儿走得慢,以便观察是否被人跟踪。这样走了几日,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这天,车队头一次在野外宿营,在穆显地指挥下,十八辆马车围成一个大圆,然后再从每辆蜀山弟子的车中挑走两人,由殿判带领,组成夜间三班倒的巡逻队,车中剩下的四人再两两分组,上下半夜各自在本车旁边守夜。 唐谧这辆车被抽走参加巡逻的是李冽和张尉,剩下四人自愿分组守夜时,王迩马上自告奋勇要和白芷薇一组。唐谧一想,这倒是个能和桓澜长谈的好时机,便不等白芷薇开口,就抢先替她答应了下来。 待到半夜轮到唐谧和桓澜守夜,两人在车子旁的一小堆篝火前坐下,半晌无语。“桓澜,一般你要是生了一个人的气,要怎样做才能解气呢?”唐谧终于打破沉默,开了口。 对方却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唐谧往桓澜身边凑了凑,毫不气馁地继续:“连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仍然是一片沉默。 唐谧嘘了口气,说:“好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桓澜你一定觉得我,或着说我们几个都是你的朋友,本应该坦诚相见。可是我设计君南芙的时候,完全瞒着你,并且还利用了你,所以这才失望透了,是么?这件事,我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听听我当时地考虑好么。” 桓澜盯着篝火没有说话。 唐谧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耍心眼儿,算计人,这样的字眼儿安在谁头上都不好听。可是,大头那件事,以我的头脑也就只能想出如此办法了。我知道如果我跟你讲明白了,作为朋友,你就算觉得为难,可能还是会帮我。但那样,你就是我的共谋,是和我一起在算计和欺骗君南芙,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桓澜,更不想让你为难。可是没想到我错了,我把你们都当作是一群小孩子,心想你们只要按照我的布局去行动就可以了。我以为,只要我是善意的就足够了。我错在根本没有考虑朋友之间本来应该坦承相待,所以,真的对不起!” 说道这里,唐谧偷眼去瞧桓澜,但见他仍是面无表情,似乎完全未曾听进去,一张侧脸被篝火和夜色刻画得轮廓分明,岩石般坚硬而遥远。忽而唐谧生出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哪怕这样一直解释到天气荒芜,这个人也终是不会原谅的。 说不出是因为委屈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得心绪忧烦,没来由地伤感起来:“你知道吗,我在桃花障里做梦的时候有人对我说,如果我得罪了别人,他会替我道歉,如果我做错了事,他会替我顶罪。我搞不清梦到的是谁,似乎是你或者是大头,也有些像慕容斐。但不管那是谁,我心里一点儿也不高兴,因为那根本不是我所希望的事。我希望我自己可以很强大,即不用让谁操心,也不用被谁挡在面前。而如果可以的话,在我离开之前,我倒希望能够一直挡在你们的身前,让你们不经风雨,这样的话,以后回想起来,你们便会永远是单纯年少的模样。” “你要到哪里去?”桓澜冷不防地开了口。 唐谧这才发觉自己只顾一个劲儿地抒怀感慨竟是说走了嘴,慌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们总会长大的对不对?不可能总在一起。” 桓澜转过头,这些天来第一次直视着唐谧。篝火在他的面孔和眼睛里跳动,眉宇被染上即将燃烧前的灼热:“我不喜欢你挡在我身前,很讨厌。要走就早点走,何必等到长大。” 唐谧不想自己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却换来如此回应,似是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头脑发胀,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上不去也下不来,心中的怒意全部被憋在胸口,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熔岩翻涌。然而看着桓澜那分明还年少稚嫩的面孔,咬咬牙强迫自己不与小P孩儿计较:“那好,我走。” 唐谧憋着一肚子火起身就走,埋头在荒野一路疾奔,四周齐腰的野草浓繁盛密,他索性拔出未霜一阵乱砍,心中的怒意随着剑锋四处蔓延,一时间草屑翻飞红衣猎猎,仿如一团荒原上蓬勃的野火。 正当她砍得心下畅快、怒意卸去了大半之时,忽听大约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个男孩儿的声音:“施主莫要再砍,再砍就要砍到小僧了。” 唐谧略觉诧异,收了剑问道:“是谁,快出来!” 那边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并无人出来,唐谧便恶声恶气地威胁道:“快出来,我数到三,再不出来我就??????”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青衣小和尚倏地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蹿出,动作之迅捷让唐谧吃了一惊。 这小和尚十六七岁模样,天生一双弯弯的笑眼,其实此刻有些窘迫地攥着僧袍,还是会让人觉得他脸上带着笑意。 只听他有些不悦地说:“这不是出来了么,施主还真是个急性子。”待他看清眼前是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丫头,转而有些讶异地说:“怎么是个小女娃,施主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 唐谧一扬小脸,冲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小和尚毫不示弱地说:“人小就不能有脾气吗?小师父说话忒没道理。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出家人半夜三更的,躲在这野地里干什么呢?” 小和尚上下打量了唐谧一番,目光落在她领襟的金色绣花上,有些不大确定地说:“你是蜀山的剑童吧?这是要去华山对吧?” 唐谧一愣,在细瞧这小和尚几眼,便有些明白过来:“那么你大概是清源寺(我妈说在泉州)的小和尚,对不对?” 小和尚躬身合掌,道:“正是,贫僧法号承玖,不知小施主怎么称呼?” 唐谧见这小和尚知道自己来自蜀山便转脸一本正经起来,连自称都变成了“贫僧”,一副装大人的模样,心下也觉得有趣,剩下的半肚子气又消了不少,眼睛一转,也敛袖抱拳施礼,假作客气道:“贫剑童(汗???)学号十三,小师傅叫我十三就是了。” 承玖听了不觉有些迷糊。他自幼长在清源寺,对蜀山的事多半只是听闻而已,不知蜀山剑童是不是该自称“贫剑童”,也不清楚蜀山的人是不是也像和尚有法号一样也要改出个什么学号,只是感觉听这小姑娘说出,着实有些奇怪但见面前的女剑童认真正经的模样,似乎又是确实如此,反而担心追问的话显得自己见识少,便道:“十三施主,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你们蜀山人去华山不该走这条路吧。” “因为我们要避开一些敌人,所以才换了路。” “敌人?难不成那些人正在追踪你们?” “那些人?你知道些什么?”唐谧敏感地追问。 承玖还未答话,只听唐谧身边不过尺寸之遥的草丛里有一人道:“师兄,你吐故纳新完了吧,咱们该走了。” 唐谧循声看去,只见刚刚被未霜扫过一剑的半截野草丛里又冒出一个小和尚来,向她合掌一礼道:“十三施主剑法了得,刚才从贫僧头顶扫过的时候,如有秋霜凝于百会穴上,肃杀之感顿生,蜀山功夫着实名不虚传。” 唐谧听了却想,这小和尚方才就坐在草里,我这一剑算起来是贴着他脑袋顶削过去的,他却一动未动,如果不是因为定力太好就是那时正魂游天外了吧,于是笑嘻嘻地赞道:“清园寺的入定功夫才是一等一的,贫剑童佩服至极。” “那是。我承逸师弟精研佛法,刚才就是在这荒僻之地静悟,若不是你来打扰,说不定今天就要顿悟成佛了。”承玖在一边道。 “师兄,别说了,我们走吧。”承逸接话道。 承玖却露出为难之色:“师弟,是你带着我来这里的,可此处是哪里啊?” 承逸看了看四周,再抬起头仰望了一会儿繁星密布的苍穹,半晌才轻轻半吟半诵似的说:“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问君身在何处?” 唐谧见他身量不高,身穿一袭青色僧袍站立于荒野之中,似乎转瞬就会被翻卷的草浪淹没,再配上如此轻声的吟诵,倒真有些不入尘世的清逸,崇敬之心这才真正由心底冒了个泡。 却听他继续说:“师兄,看来我们是迷路了。” 唐谧顿时难掩失望之情,脱口而出:“我还以为遇见了高僧,原来却只是个拗造型的。” 承逸不明其意,问:“施主何出此言? 唐谧摇摇头,暗想这些清源寺小和尚都有些古古怪怪,大约是平日经书看得太多,看迂了吧,便说:“没啥意思,小师傅不要多想,如果你们实在找不到回去的路,可以和我先回去我们蜀山的营地,等天亮了再行打算。另外,承玖小师父所说的那些人也可以和我们的殿监殿判讲述讲述,说不定对我们有所助益。” 承玖和承逸互看一眼,都觉得似乎只有此法可依,遂答应下来,不想三人还未抬步,就看见远处一队和尚疾奔而来,为首的一人轻功最是厉害,双臂微张,脚下轻点,犹如在草上滑翔一般,眨眼就到了三人面前。 承玖和承逸见了,齐齐迎上去施礼道:“承仁师兄。” 承仁看上去和承玖年纪差不多大,骨骼更加清俊,身形如鹤,动静皆有美态,此时站定,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唐谧身上一扫道:“怎么有蜀山剑童在这里?” 承玖和承逸稍作解释后,承仁微微蹙眉,又道:“这样看来,那些人该是冲着你们蜀山来的了。” “请问那些是什么人?”唐谧问,感觉这承仁似乎是这些人的头目,遍布自觉收敛起了玩笑的态度。 “我们看见一伙人在夜里于山林中穿行,很是可疑,便一直尾随于其后,探查他们的目的。看情形,他们的目标大约不是我们清源寺,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溪边修整,但马不卸鞍,且人人都在打磨武器,显然是准备去做些大事的。这里是荒野之地,既然你们蜀山派于此地扎营,那么大约正是冲着你们去的吧。” “如此的话,烦劳小师父随我一同去见见我们的殿监和殿判,告知那些人所在何处。” 承仁看着唐谧,道:“自然可以,但你确实是蜀山剑童吗?你走近些,让我看看你领子上绣着什么。” 唐谧随即往前走近几步,承仁却在此时冷不防地出手(不厚道啊不厚道),瞬间已点了她两处大穴,冷冷说:“施主莫动,我们清源寺不会伤害你,不过这些人是我们找到的,自然要我们去对付,风头怎么能被你们蜀山派抢去。你且在这里等等,待我们抓来那些人。你再叫你们的殿监殿判来谢谢我们也不迟。” “师兄,你要把这位女施主扔在野地里吗?这怎么成,她动弹不得,若是遇上野兽或者歹人该怎么办?做僧人的怎能如此没有慈悲之心?”一个刚刚赶到的小和尚道。 “那怎么办?承具难不成你愿意背着她?”承仁反问道。 承具在这些和尚中最为年幼,大约和唐谧差不多大,被这样一说,脸上顿时腾起两朵红云,不知在嗫嚅什么,却听另一个赶来的小和尚道:“我来背她吧,让她在一边瞧瞧我们清源寺的阵法如何制住那些鬼祟的家伙也好。” 唐谧一瞧,说话之人是个胖乎乎的小和尚,正冲着自己友善地微笑,心下顿时踏实了不少,如若不是被点了穴道无法出声,倒想说几句感谢的话。 这小和尚的体力和内力都甚好,背着唐谧跟在一行人之中快速前行也丝毫没有气喘吁吁,反而一路颇有兴致地和唐谧聊天:“我叫承世,那边两个没和你说过话的是承悲和承盛,我们七个从小被挑出来一起练功夫,专门练就一个阵法。这阵法可厉害得紧,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名字,到华山比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说,你们蜀山的小姑娘是不是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啊?” 小胖和尚问完最后一句,自己先红了脸,好一会儿等不到背后少女的回答,才说:“要不我偷偷帮你解开哑穴吧,你别乱叫唤就好,那些人已经不远了,别坏了我们的事。” 唐谧用力点点头。承世感应到她的动作,回手帮她解了穴,忍不住又说:“我们没恶意的。承仁师兄只是不想被人抢走功劳而已。其实我们也是偷偷出来跟踪那些人的,要是被你们抢走功劳,可有多不值啊。” “那些人有多少人马?武功如何?你们才七个小和尚,能对付得了吗?”唐谧在承世背上问。 “他们只有五个人,就算武功很高也不怕,我们的阵法相当厉害的。“ “那阵法叫什么,只说个名字有什么碍事的?小师父,你说呢?”唐谧柔声问道,看准这小和尚对女孩子心软。 “这,嗯,这个,这个阵法的大名不能和你说,说了你去问你们殿监怎么办。不过,我们私底下里都用我们七人的名字来称呼它,你就管它叫‘仁盛玖世逸悲具’阵好啦。” 唐谧听了,趴在承世肩上扑哧笑出声来:“嗯,好,‘人生就是一悲剧’阵,如此好阵法定当天下无敌才是!” 说话间,一行人已由荒野进入一片林地。 那林地沿着一道缓坡徐徐向上,走上坡顶,埋伏在草丛里,便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溪涧岸边,有五个身穿黑衣的武者正准备上马启程。 承仁轻轻舒了口气,对其他几人道:“幸好没晚,承玖和承逸差点又坏了大事。” 唐谧从承世那里已经听说,原来承玖每到紧要关头就肚子疼,承逸又总是喜欢神游天外四处乱走,所以这二人没少给这个小组添麻烦,奈何这七人自小就练习这个“人生就是一悲剧”阵,缺了谁阵法的威力都会大减,所以每次摆阵前倒必须先将二人找齐才行。 “那个,师兄,其实方才我一直想和你说的,承玖和承逸刚才在路上就不见了,承逸忽然看见有星子从中天坠落,顿时追着星星仰望天空出神(和王动有得一比)。承玖在刚入林子你一说‘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就捂着肚子溜掉了。”叫做承悲的小和尚道。 承仁听了一瞪眼,一个爆栗儿敲在承悲头上,压低声音骂道:“你看见了怎么不早说。” 承悲委屈得两眼泛起泪水:“我一路上好几次都要说,可是每次一张嘴叫师兄,师兄你都瞪我一眼叫我安静。”(好像我啊) 承仁气得又给了承悲的脑袋几下,一咬牙道:“不管了,以后再找你们几个算账,这些人就要走掉了!”说罢,他一挥手,低吼一声:“上。”便留下唐谧,带着仅剩的四个小和尚冲下了山坡。 小和尚们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条双节棍,跟着承仁冲向五个黑衣人。 初一交手,黑衣人因受突袭而稍稍落了下风,但片刻之后一缓过神来,便渐渐显出功夫来。 这五人全部使刀,唐谧看不出他们的师承,只觉得五人的刀法诡异毒辣,泛着寒光的刀刃在月色下寒意凛凛,就算远远看着也让人心寒。 然而,再看一会儿唐谧便发觉这些小和尚们的阵法甚是古怪,不论几人的脚下怎么移动,都不会离开身前身后那咫尺间的范围,故而这阵法几乎是完全凝滞不动的,然而五个黑衣人明明武功高于小和尚们很多,可是左突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小和尚们的合围。唐谧不由暗想,难不成这就是这“悲剧”阵的威力吗? 如此双方大约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情势却突然起了变化,原本不懂的阵法竟然动了起来! 就在小和尚们脚下开始快速移动,须臾那个背过唐谧的小胖和尚承世已经退入溪水之中。 唐谧看不出其中名堂,心下正奇怪,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真是没心没肺,还不快准备跑路,都要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吗?”(你终于来了??????) 唐谧惊得一回头,见是桓澜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此时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趴在树丛中的自己。 她双手一撑地跳起来反击道:“怎么个死法,不会是你想杀了我吧。” 桓澜冷冷看她一眼:“这个阵法刚才动也不动,现下却突然动了,一定有问题。而且,依我看来,若想不动退敌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己方的武功高于对手太多,但这几个小和尚的情况显然不是如此;二是,他们使用了某种术法。而此刻,人一动,术法之威大概已被攻破。” “一边打还能一边施出术法来?”唐谧有些不相信。在她这个蜀山派的脑子里,术法和武功是绝对不可能同时使用的东西,即使高手们可以将术法和武功的转换衔接得极快,但是想同时使用也是任谁都做不到的事情。 “照理说不可能,但清源寺的武学深厚,术法和我们蜀山路数不同,也许想出了什么法门,那也许便是这个阵法的奥妙之处。” 几句话的功夫,战局果然又发生了变化,唐谧再去瞧的时候,小和尚们正如桓澜所料的那般渐渐显出颓势,连她也看得出来,他们虽在努力保持着不动的阵法,却被那五个黑衣刀客所迫,不得不移动阵法,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唐谧一想这几个小和尚都不是坏人,就算那承仁刚才止住自己也不过是想抢功而已,便对桓澜说:“我们去帮忙吧。”说完,不等他答应,拉着他的袍袖就往山坡下冲去。 然而跑至近前唐谧却傻了眼。这阵法远看的时候排布很是稀松,但此时真要进入,却发觉根本不知从何插入,似乎每一处不是被人封住就是被棍挡住,再加上这些小和尚们口中一直低低念着什么符咒一类听不懂的怪东西,唐谧只觉得眼花耳涨,完全不知该如何帮忙。 承仁一看唐谧和桓澜冲下来,露出喜色,冲二人叫道:“蜀山派的,快来帮忙!”随着他话落,原本看上去密不透风的阵法不知怎么忽然在唐谧面前出现了一个空隙,唐谧不及多想便和桓澜纵身跃入。 “听好,你们两个背对背占住位置就好,切不要移动,有人来打你们的话你们就还击,但千万不要移动。”承仁冲二人喊道。 二人虽然不知就里,还是依言站好,而其他五个小和尚则迅速根据他二人的位置移动起来。 说来也奇怪,两人分明只是占了个阵位而已,可是这阵法的威力却突然陡增,刚才的劣势转瞬便被扭转了过来。 五个黑衣人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几乎是同时抽身,转而挥刀砍向处于阵心位置的桓澜和唐谧。两人牢记承仁所说,挥剑劈挡却并不移动身形。以这样身不动而剑动的方式应敌,对剑发的要求极高,好在桓澜剑法精妙,唐谧也勉强算是不错,那五个黑衣人的第一轮攻击竟然都被挡了回去,待他们挥剑(应该是挥刀)再上时,五个小和尚已经出棍相助,截下这新一轮的攻击。 而唐谧居于阵心,越发觉得蹊跷,从这里看得分明,若论武功的确是黑衣人胜于己方许多,怎么他们竟然犹如被抑制了一般不得施展? 黑衣人在阵中又是一阵冲撞,眼看并不能突破阵法,突然其中一人撕去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只见他身上由前至后绘着一条黑龙,不知是用什么颜料绘成,龙身闪闪发光,蓝紫粉金各色随着他身形移动在夜色里流光溢彩。其他几个黑衣人见了,也纷纷除去外衫,露出上身,竟然也一样绘了颜色艳丽的的穷奇羽蛇等各色异兽。 但见这些绘在身上的异兽们伴着人体的移动好似脱离了他们的身体一般,在暗夜里兀自起落,张牙舞爪,光彩流离,迷乱异常。 桓澜如有所悟,大声道:“这些黑衣人深陷在阵中,大约和我们看到的景象有所不同,而这个大概就是他们想出的破阵之法。” “为何我们和黑衣人同在阵里却会看到不同的景象呢?”唐谧问。 “我想因为我们占了阵位,所以不属于阵法攻击的对象吧,这里面一定暗含了什么术法,而现在黑衣人也要用术法回击了。看情形这些黑衣人的刀法虽好,可是并不懂术法,这些文身大约和我们的符咒之术一样,是有人事前为他们画在身上的,只等必要时才用。我们且守好自己的阵位,其他的都不要管,这些小和尚自会想办法应付。” 唐谧依言继续紧守阵位,每有黑衣人攻来,均是半步不动,仅仅挥剑将其挡开,然而几次交锋过后,她却发觉如今想要不动而御敌竟比先前困难了几分,仿佛刚才这阵中有什么保护着自己安定不动的力量被削弱了一般。再去瞧那些绘在人身上的异兽,这一回竟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他们腾挪于暗夜之中, 眼见那条黑龙身子摇摆几下,张开血盆大口就向自己扑来,唐谧本能地挥剑去封却见那黑龙的身子一拧,头一侧,避开她的这一剑,随即前爪迎面而来。唐谧咬牙不躲不闪地横剑挡去,不料未霜却被龙爪一下嵌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的身子向外飞去,眼看就要失掉阵位的一刹那,一柄长剑突然横次出来,砍在龙爪上。 黑龙嘶吼一声,甩开未霜腾上半空。唐谧趁机转头,身后来救自己的正是桓澜,她顿时着急地大叫:“桓澜,你别动,你失了阵位!”(集体荣誉感太强了???) 原来桓澜这一转身救人,自己便离开了阵位尺许,不等他归位,那些浮游在暗夜里的异兽仿佛闻到血腥的苍蝇一样,蜂拥扑向桓澜的阵位似是要把那位置占住。好在桓澜身形移动极快,不等异兽扑至已抢回阵位,仗着剑法精妙一阵劈杀,击退了这一轮攻击。 然而唐谧却越来越觉得心绪烦乱,四周被这些异兽身上的奇异光彩围绕,一时间只见暗夜里龙舞虎腾,眼前的世界变得迷离不清,不可掌控,某种让自己安定的力量正被一点点地抽离身体,脚下也虚浮起来。 “唐谧,快把眼睛闭上。”身后忽然传来桓澜的声音。 “做什么?” “虽然不知这个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些小和尚的力量已经减弱了,我们要是还按照他们所说的继续一动不动大约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闭上眼睛有什么用?” “因为你定力不足,原先你是依靠着这阵法的力量才能安守阵位,现在,小和尚们定是受了这些异兽的影响,大约只有自保之力,无暇顾及我们。你闭上眼睛别去管这阵法的力量,放心依靠我吧,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桓澜说罢解下衣带,将自己和唐谧背对背拦腰绑在一起,“这样的话,只要我不失去位置,你便也不会失去位置。” 唐谧依言闭上眼睛,却发觉耳中有一些奇异的声音在回响。 原本她一进入这阵中,便觉得耳朵里似乎嗡嗡有声,可是究竟是什么却听不真切,此时闭了眼,耳朵里那些小小的声音便清楚了一些,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人低吟:“南么三曼多伐折罗南罕。”更加奇怪的是,不光是耳朵,眼睛一闭上,她的其他感官似乎顿时敏锐了许多,那些原本迷惑在眼前的异兽竟然化作一团一团虚无缥缈的风,每当劲风袭来,她不用去管那是利爪还是血口,凭着感觉挥剑而出便可抵挡住袭击。如若是遇上多面夹攻,桓澜便会象身后长了眼睛一样,身子一带将唐谧和他调换一个位置,帮她防住攻击。 这样厮杀了一阵,唐谧发觉连那一团团风也不见了踪影,只觉身后好似有一座不倒的山峦,而一片漆黑的眼前分明就是整个世界。它延伸向何处或者以何种姿态展现在她的眼前似乎都不重要,一切皆为虚妄,唯有她自己站在时间和空间的基点,无所不能又无所可为,身不动意不动,身动意动则挥剑处必斩妖孽。 不知何时,耳边的不知所言的低吟消失无踪,唐谧觉得心头一滞,忍不住开口问道:“桓澜,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死了一个,跑了四个。”背后的声音说。 “啊?”唐谧吃惊地睁开眼睛,看着脚边的尸体,问“谁杀的?我么?” “算是吧,你和我一起。”桓澜答道,随手解去了束缚二人的腰带。 承具此时冲上来,以毫不掩饰的崇拜口吻对桓澜道:“你是蜀山剑宗的弟子吧?都说天下剑法无出蜀山,果然名不虚传,刚才那剑法简直是,简直是??????”承具一时找不到词语,磕巴半晌,才说:“简直是金刚附体。” 唐谧看着这个小和尚眼里激动的光芒,有些遗憾的瞧了瞧桓澜,暗想刚才要是睁着眼睛就好了,金刚附体一样的剑法,纵使万千妖魔也无法阻挡,那该是何等模样呢? 桓澜正在系衣带,见唐谧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顿时红了脸,沉下面孔做出生气的模样:“瞎看什么,净看些不该看的。” 唐谧别过脸,嘀咕道:“切,看看怎么了,是谁在女孩子家面前宽衣解带来着。”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桓澜是否听到了,只是小小的一根衣带,那少年竟是结了半天才结好。 几个小和尚经此一战对桓澜和唐谧都颇有好感,但对这个“人生就是一悲剧”阵却不愿多讲。待到殿监穆显得了消息带领巡夜的蜀山弟子和殿判们赶到,为首的承仁简单讲了经过就带领众弟子匆匆去找掉队的二人了。 穆显细细查看了死者的古怪文身和佩刀,却无法确定他们的来历,只是一切都肯定了桓澜的猜测——这些人的文身和符咒之术有些相似。 “如果按照那些小和尚所讲的细节推算,这几人的确是追踪我们而来的,不过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躲过我们蜀山好手的耳目一路追踪而来?”穆显说道。 “会不会是他们并没有跟着我们,而是我们之中有什么人是他们的内应,一直在报告我们的消息?”随队而来的李冽道。 “会不会有内应用魂兽通报消息?”唐谧在一边也插了一句。 “不会,我们为了防备这事,已经做了安排,任何魂兽离开这里都会被发现。”穆显答道。 李冽忽然脸色一变,似有所悟:“穆殿监,请随我来。” 穆显一看李冽的神色,忙驱散众人,跟着李冽向唐谧他们那辆车走去。唐谧和桓澜觉得纳罕不已,便也跟了过去。 王迩不知何时到了马车外面,正盖着一块兽皮舒舒服服地睡在火堆旁边,因是练武之人,一听见有响动,便飞身爬起。然而不等王迩站稳,李冽已抢步掠至他面前,骤然出剑,利刃抵在他的咽喉之上,沉声道:“王迩,把你的香囊拿出来!” 王迩垂眼看看颈下的一片寒光,便知挣扎已然无济于事,乖乖解下了腰间的香囊。穆显拿到手中,闻了闻,发觉那香囊竟是一点气味也没有,脸色一变,道:“是信香。” 62小镇谋杀 马车上除了唐谧他们车的六人,还坐着穆显。 王迩已经被捆绑了手脚,一言不发地垂头看着车板。 穆显问道:“从未听说过赤玉宫的人会配制信香,据我所知,这种只会被追踪猎犬闻到的香气只有七星教的人才会配制。王迩,你解释一下吧。” 王迩抬起脸,平日里有点轻浮的面孔此时倒是镇静泰然:“不错,我就是七星教教主之子,自打出生便未曾学过我教的武功,专等年岁够了入蜀山偷师学艺,打探消息。” 穆显厉声道:“哼,学了又怎样!邪教的武功和本门根本不通,你以为在这里学得的可以回去传给你的那些教众么?” 王迩坦然应对道:“我知道不能,也根本未存那份心。我爹爹只是叫我多学本事而已,而我若是直承自己是七星教教主之子,你们蜀山肯收我么?至于打探消息,那也只是因为蜀山是武林至尊,这里发生的事难免牵动江湖,我就不信,蜀山除了我就没有其他门派的耳目。” 穆显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周旋,截口问道:“这次你们意欲何为?” “你说的那文身黑衣人与我教无关。”王迩知道此时辩解也是没用,便道:“信香不过是为了方便教中人能随时找到我,毕竟我一人身在蜀山,我爹也不太放心,至于信与不信,悉听尊便,但我王某人可以指天为誓,我在蜀山这些年来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蜀山之事。” 穆显见再也盘问不出什么,转而问李冽:“你既然对他的异样早有察觉,可有什么发现?” 李冽答道:“回殿监,冽只是昨日偶然发现王迩的香囊全无味道,略觉意外。今日听殿监说起不知魔宫中人如何追踪我们的,才忽然想起江湖上有信香一说。要说平日他的言行如何,冽却未曾留意。” “殿监,澜与王迩多有往来,这一路同车也可算形影不离,的确未发现他做过任何可疑之事。”桓澜也道。 穆显沉着脸说:“可疑之事也不会当着你们做,单只是这携带信香一事就已经足够可疑。先将王迩押到我的车上,等比武完以后再做处置。此事你们几人不要声张,王迩的位子先由张尉补上。” 这件事之后,蜀山的车队一直小心提防,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任何情况,半月之后,终于抵达了华山脚下的小镇。 车队一进了小镇,唐谧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白芷薇道:“是檀香。” 不一会儿,他们总算知道了檀香的来源。 只见小镇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二十辆精致的马车,每辆马车都是用上好的紫檀做成,故而空气中才有暗香盈动。 “出家人喜欢檀香,果然不假,连车子也用紫檀来做。”张尉叹道。 白芷薇一戳他脑袋道:“你这人的脑袋就是古怪,怎么不感叹这车子多么贵,和用黄金做的差不多。” “见了慕容斐倒要问问,他们齐王用的什么马车,有没有这么奢侈。”唐谧也说。 桓澜经过此前的一役,似乎和唐谧已经冰释前嫌,此刻接口道:“齐王没钱时还要管清源寺借的,你说他能有那么奢侈么。” 正说着,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些小和尚,他们和蜀山弟子年龄相仿,也都是十多岁的样貌,虽然剃了光头穿了僧袍,可到底年纪还小,一个个眉眼灵动,透着一股活泼劲儿。 蜀山的少年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小和尚,都扒着车窗好奇地往外瞧。众和尚自然也都知道蜀山的车队已经到了,但是没有号令,只敢偷偷瞟一眼这边,唯有一个和唐谧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和尚,扭过头来,笑眯眯地回望着蜀山的少年们。 唐谧见那和尚正是在紧要关头就会肚子疼的承玖,便冲他挥了挥手。承玖见了,笑着冲唐谧合掌一礼,这才离去。 桓澜坐在她对面道:“你倒是和谁都自来熟。” 唐谧笑笑回头看着桓澜:“要是没有他,我和你还不知何时才能和好呢。 “啊,你们算是和好了吗?桓澜不是还成天对咱们冷若冰霜,傲如寒梅吗?”一旁的白芷薇故作吃惊地问。桓澜扭过脸去不作声,坐在一边的张尉拍拍他的肩头道:“唐谧说和好了就是和好了,是吧?咱们男子汉,不和她计较那些七七八八的。” “要是真和她计较,她这么个心无定数的家伙能活着出那个阵吗?” 唐谧听了,从车对面的坐塌上蹦过来,挤开张尉坐到桓澜身边说:“嗯,我记住了,原来保护一个人也可以站在那人的身后,不一定要挡在身前,以后我绝不挡着你了,成吧?” “谁用得着你保护。”桓澜看了他一眼,本想再给他几分脸色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镇子不大,只有一间客栈住了清源寺的和尚便住不下蜀山众人,好在因为萧无极他们已经提前抵达,定下了所有客房,清源寺的和尚们虽然先到,却只好去镇外露宿。故而蜀山和清源寺的两队人马不可避免地在客栈门口相遇,一队进一队出,擦肩而过的刹那,彼此都瞧上对方一眼,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唐谧不知道在清源寺,和尚们是怎么谈论蜀山的,反正在蜀山,大家很少提到清源寺,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其实蜀山的武功和术法根基出自清源寺。但如今毕竟是蜀山在声势上更胜一筹,所以,两方之间存在着极微妙的关系。 因为第二天就要入华山,再加上这个镇子萧无极他们已经先行有所布置,穆显总算同意已经憋了一路的少年们结伴去镇子上走走。 唐谧和同车的四人在小镇最热闹的街上闲逛,远远的,一股诱人的香气传来,引得人食指大动。唐谧拉着白芷薇去找那香气的源头,原来是一家不大的馄饨摊,摊主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小姐妹。 摊子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不少是蜀山子弟。唐谧正愁没地方坐,跟上来的李冽冲一个术宗弟子招呼道:“林安,这么巧。” 林安一见是李冽,很是高兴:“李冽快来,我给你们腾地方。”说罢,他把旁边几个蜀山弟子挤了挤。一看地方还是不够李冽他们几个人坐的,便呵斥道:“你们几个让让。” 这几个大约是林安的小跟班,并没有任何异议,站起让了位置,林安顺手就拉了李冽坐在身边:“快尝尝,听说这里的馄饨出奇地好吃。我刚点了一碗鸡肉馄饨,你看看要点啥?” 唐谧向那个看上去年纪小一点的姑娘问道:“老板,有什么好吃的啊?” 那小姑娘笑着说:“汤头我们有鸡汤、肉汤、酸汤和清汤,馅料我们有三鲜、猪肉、羊肉、鸡肉和全素。另外你要是想要猪肉韭菜或者羊肉萝卜这样荤素搭配,我们也能现做。这位姑娘想要什么呢?” 唐谧没想到如此一个小地方竟然能有花色这般纷繁的馄饨,心中不由暗自称奇:“那就鸡汤三鲜馄饨吧。” 时间不长,几个人的馄饨一并端了上来,李冽点了一碗酸汤馄饨,凑近一闻,皱着眉头说:“怎么醋味儿这么大?” 年纪稍长点儿的小姑娘颇不以为然地说:“不放醋怎么能叫酸汤,点这个的自然都是好这口。” 李冽摇摇头。把碗推给林安:“林安,我和你换换。”林安二话没说,接过那碗馄饨,便把自己的推给了李冽。 这馄饨果然好吃,唐谧吃完了一碗又要了一碗,恨不得把所有的风味都品尝一遍,直到肚子撑得实在装不下了,这才打道回府。 几个人走了没多久,随行的林安忽然捂住肚子惨叫道:“哎呀,我的肚子好疼!” 众人原以为他吃多了,却见他脸色乌青,居然是一副中毒的样子!李冽忙叫道:“不好,桓澜,你赶快去叫莫殿判来,张尉,你快回去扣住那两个卖馄饨的。” 不想那毒发作起来霸道无比,待到莫七伤赶来,林安已经七窍流血,无药可救。而随后赶来的张尉则告诉他们,两个卖馄饨的小姑娘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莫七伤担心这事在小镇上很快传扬开,速速叫了马车,把几个少年连同林安的尸体送回客栈。穆显已经得报此事,唐谧他们一回来,便被叫到他的房间询问情况。李冽把事情详细复述一遍,而唐谧则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当场。 穆显听后,皱着眉头沉吟半晌,问道:“李冽,第一次遇到蒙面人,他第一剑刺向了谁?” 李冽想了想,答道:“是我,但是被我躲了过去。难不成殿监怀疑,魔宫的目标是要杀我?” 穆显道:“看来正是这样,这一次意图就更明显了。唐谧他们那次截击的刀客且不说,和你同车的王迩也先放一边,单说这次,如果不是你嫌弃那馄饨的味道,他们就该得手了。而且,掌门和宗主他们来到这镇上已经勘察过,这两个买混沌的小姑娘定是早早就埋伏在镇上,如若是新来之人,必定逃不过掌门他们的查探。” 李冽神色微变:“殿监是说,这是预谋已久的事情?” 穆显点点头:“是。而且我担心想杀你的人还另有安排,一旦这两个小姑娘不能得手,还会有其他杀手。”话落,他转而对剩下的几人说:“你们几个下去吧,我有话和李冽单独说。” 待到几人走出穆显的房间,白芷薇向唐谧问道:“你怎么看?” 唐谧摇摇头说:“我说不好,事情看上去的确是这样,可是我觉得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或许是李冽这个人本身就有点让人想不明白吧。” “但是,无论如何,咱们要一同上华山了。”张尉忽然这样跟了一句。 即使发生了弟子惨死的事情,比武仍然不会被推迟。第二日,蜀山和清源寺的人马分赴华山。之所以将比武之地选在这里,第一是因为华山得山势险峻,第二是因为这是一座少有的孤峰,被两方合力围住之后,便成为了外人难进的赛场。 负责防守的二十人上山一个时辰以后,唐谧这组攻山的队伍就要准备出发了。 穆显来到李冽身边,关切地说:“李冽,如果有情况一定要拉断玲珑丝。” 李冽神色泰然地笑了笑道:“请殿监放心。” 穆显走后,唐谧好奇地问:“玲珑丝是什么东西?” 李冽一摇手腕,只见上面缠着一道由三色金丝凝成的链子:“就是这东西,穆殿监手上也系着一条,如果我遇到危险,只要扯断这玲珑丝,他就能立时知道我的位置,飞剑赶来救我。” “穆殿监难不成是担心你在山上还会遇到那些要杀你的人?”唐谧又问,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负责搜身的清源寺和尚面前。 李冽边伸平两臂让和尚检查身上有没有携带法宝,一边答道:“是的。那么,你担不担心呢?” “担心,担心极了。”唐谧说着,走到另一个和尚面前,因为她是姑娘家,僧人不便搜身,便使用了一只对宝物极其敏感的灵犬,上上下下嗅了一番。 唐谧见那灵犬没有反应,正要走,检查的和尚忽然叫住她:“这位女施主,你的胸口怎么有点鼓啊?” 唐谧坏坏地一笑,回道:“我说这位师父,你见过胸口不鼓的女子么?” 此话一出,那和尚被窘得脸色潮红,连看都不敢再看唐谧一眼。 唐谧顺势快走几步离开了搜身的地方,轻轻拍拍胸口的小绿猴说:“你看看,差点就露馅了吧,多危险,你还非要跟来。” 所有人都通过检查之后,便列队准备开始攻山。李冽因为年纪最长,武功又好,在操练时便被指派为队长,桓澜和慕容斐则是副队长。 因为这座山的地形图他们之前已经极其熟悉,起初的一段路走的极为顺畅。 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李冽一举手示意众人停下,道:“前面有些不对头。” 桓澜看了看前方的树林,点头道:“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嗯,连鸟鸣也没有,大概是布下了某种结界。”慕容斐说完,取出一道符纸射向树林深处。待那符纸隐入林中之后,他挥剑在空中一斩,只见林中火光一闪,便再无其他。但眼前虽然还是那片树林,整个林子却似乎突然有了某种大自然才有的生机,鸟鸣虫吟忽远忽近。 “不是很厉害的结界,倒像是一个警告,告诉我们再往上去就是他们布防的地方了。”慕容斐道。 李冽点点头:“那咱们也按照计划开始攻山吧! 63华山大战 说起来,制定这个攻山的计划唐谧的功劳颇大。 当时攻山这一组讨论此次战法的时候,都集中在如何从正面攻击这个点上。唐谧看着地图,觉得虽然说华山地势险峻,林木茂盛,只在南坡和北坡各有一条上山的路,可是东侧和西侧的绝壁也未尝不可一试,便问道:“有没有可能从峭壁上攀上去呢?” 负责攻山操练的阎殿判道:“过去比武的时候,清源寺和咱们都有人试过从峭壁攀上,可是全都没有成功。这是因为,第一,攀爬峭壁不但危险,而且耗费体力太多,速度也慢,极可能比对手晚登峰顶。就算到了峰顶,只要遇到攻击,便会因之前耗力太多而不敌。 “第二,人在峭壁上攀爬完全没有抵御能力,这时候如若被防守一方发现,便是必输无疑。” 唐谧在原来的世界曾经赶时髦加入过一个户外俱乐部,对野外攀岩颇有些了解,便说:“攀岩的确既危险又耗费体力,可是如果我们能设计一些应手的装备,当能节省不少体力,也会降低危险。” 李冽看看她说:“且不说有了你说的装备能快多少,就算能如此,怎么解决在峭壁上被攻击的问题呢?” 唐谧想了想道:“我以为,这么高的山全程从峭壁爬上去也并不可取。但是我们可以分出一队人,从不到半山的位置开始攀爬,然后绕过清源寺主力防守的位置,再回到山道上,从山路上方和另一队人夹攻那些和尚。这华山之所以难攻,主要是因为山路陡峭。守方有地势之利,而我们若能有人从上面攻下来,岂不是也占了地势之优?” 慕容斐听了,很是赞同:“不错,如果真能如此,从峭壁上绕过的这一队可以分出几人直接去山顶夺旗,因为这一队占了地势,一个人可以顶五个人用,不需要全部耗在和清源寺的人硬拼上面。” 桓澜随即道:“只是。这绕道攀岩地一队切不可泄露行迹。如果对方有所察觉,看到我们攻山的人不足二十,定会想到有其他人马走了别的路,那样必然会去查看峭壁。另外,这从正面攻山地一队必须实力极强,把清源寺的人马全部吸引过来,否则,只要他们还有多余地兵力能在山中巡游,很容易就会看见峭壁上有人。” 虽然如桓澜所说,这个计划要想成功必须有很多小心的地方,可是众人都觉得如果能够把它更加周密地谋划一番,这的确是一个出奇制胜的好主意。于是,众人便各自分工谋划准备。唐谧自然是拉上“天敌”欧阳羽去制造“专业的攀岩装备。” 他们在各种能找到地材料中进行试验,寻找在耐磨度和拉力上类似尼龙这样人造纤维的东西来种做绳索,又尝试着增加鞋底的摩擦力。并且用最好的铸剑金属----从陨石中炼出的晶铁来制作安全锁等装备。终于,在出发之前拿出了全套的“行头”。 李冽朝二十人轻轻一挥手,便有五个人走了出来。这五个都是他选出的,在体力上极具优势,并且在操练期间每日都在训练攀岩技巧,由他带领这几人,负责从峭壁上奇袭对手,而正面攻击的队伍则由桓澜和慕容斐两人带领。 众人没有马上分开,而是先由那剩下地十四人潜入四周的树林仔细搜索一番,确定没有任何敌人之后,李冽才带着那五人准备离去。 唐谧看着李冽将行的背影,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忙叫住他:“李冽,你等一下。” 李冽转身走过来,问道:“什么事?”唐谧从腰上系着的两只小铃铛中解下一只,递到他手中:“这个送你,能带来好运气的,如果有事记得要呼救啊。” 李冽看着手中的小铃铛,想起来竟是很久以前唐谧曾要送给自己的那个“定情信物”,脸上有一闪即逝的笑容,转而以平淡地口气说了声:“谢谢。”便把铃铛放入了怀中。 慕容斐目送李冽等六人隐入了密林,向山东边的峭壁方向潜行而去,随即从怀中拿出六个用符纸剪成的小人,(小斐怎么玩剪纸呢?)默念口诀,这些纸人转瞬就化作六人的模样。剩下的几个术宗弟子则也同时施出术法,为这些傀儡增加防御力。 符纸变成的傀儡不但受到攻击就会现形,也不能如真人一样灵活行动,只有在行走和站立的时候看上去和真人无异。所以唐谧和欧阳羽给这六人设计了一套可以二十箭连发的连珠弩,这样这几个傀儡只要机械地重复上箭匣和射箭的动作就可以了。 众人给六个傀儡装备完毕之后,剩下的十四人又分成两组。 第一组有八人,包括桓澜和慕容斐等八个武功最强的蜀山弟子,他们和那六个傀儡组成一个看上去有十四人的小队,负责从山路正面进攻。根据战术安排,这八人要竭尽全力保证站在他们身后的六个傀儡不会遭受攻击次数太多,因为就算被施加了防御术法,如果受到攻击次数多了,傀儡们仍旧会现形。 而另一组的六人中包括了唐谧他们三个和君南芙(你怎么也来了?)。这一组的任务是由机智的唐谧带领,在荆棘密布的丛林中游弋,吸引那些巡游防守的小和尚,并将他们引到桓澜和慕容斐所在的山道上,然后两路人马合为一路,拖延住所有的对手,等待李冽他们成功从峭壁上绕到后方。 唐谧带着自己的小队进入林中,挥着宝剑在荆棘中艰难前行,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忽听一声尖利的鸣响从远处传来,透过树林的枝丫,她看见有一道蓝色的烟火蹿上了天空。 “五个”唐谧低声说道。 接着伴随鸣响,又是一道蓝色的烟火升上天空,唐谧继续数到:“十个”。她刚数完,一道红色地烟火也升上了天空,此后又等了片刻,便不再有烟火升起。 “桓澜他们一共遇到了十三个对手。”唐谧回头对众人道:“在外面巡游的和尚还有七人。咱们要快一点把他们引出来,桓澜他们人数少。支持长了可能要露馅。” 她话还没说完,从升起烟火的地方传来一阵高高低低的金鸣之声。白芷薇一听道:“似乎是和尚们敲钵发出的鸣声,看来,他们也在传递消息。” 众人虽然听不出那有长有短、有高有底的金鸣之声究竟是何意味,但也猜出那一定是在告诉那些在巡游防守的同伴,有六个蜀山门人还未出现。于是几人故意在走动中发出一些声响,希望能够尽快把对手引过来。 不一会儿,附近的丛林里有几只飞鸟掠起,展翅投向天空,自幼常在树林打猎的张尉见了,道:“来了。” 众人停下脚步,拔出剑严阵以待,不想半天也没有对手地踪影。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唐谧则担心起来,莫不是对手发现了埋伏在峭壁边上准备攀岩的李冽他们。 张尉见唐谧微露忧色。猜到她大约在想什么,便安慰说:“也许是来人看我们的人数多于他们,回去找帮手了。说不定是件好事,再耐心一点。” 唐谧想想也是,便带着五人继续往桓澜他们的方向靠近,走了一段,林中的天光在不知不觉中黯淡了下来。 唐谧感觉到光线的变化,觉得不对头,手一挥道:“停,好像入阵了。” 张尉不解地问道:“什么阵?” “你没发现光线暗了么?”唐谧问道,话一出口,才想起来张尉现在虽然能看到幻象了,可是必须是很强的幻象才能影响到他,顿时兴奋地叫道:“原来是幻象!可惜这些小和尚的法力还不够强。大头,带着我们冲出去。” 张尉顿时明白过来,提剑走到队首,道:“大家跟在我后面,不要看别处。” 唐谧跟在张尉身后,不管身边的景物如何变幻,一心盯着他的背影,走了大约十来步,只听前面传来一声稚气地语声:“阿弥陀佛,当真是蜀山高手,不妄不惑,让人佩服。” 她抬眼一瞧,四周的幻象已经消失,一丈开外的地方,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站在当场,一张神情模糊的面孔甚是眼熟,想一想竟是上次七个小和尚里没怎么说过话的承盛。 唐谧见是他,笑了笑说:“承盛小师父也是高手啊,一个人敢对上我们六个人。” 承盛听到赞扬,腼腆地一笑:“十三施主你还不知道么,其他人又去找承逸和承玖了,所以才由我先来迎一迎你们。” 唐谧想这七人里单单派出承盛一人应敌,想他必有过人的本领,便说“那你有什么本事啊,拿出来瞧瞧吧。” “我的本事么,除了会‘不动明王阵’似乎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了,对了,我很会讲笑话哦,你要不要听?” 唐谧听到“不动明王阵” 几个字的时候,心上一动,思抚着这大约便是那“人生就是一悲剧阵”的大名吧,,却不知这阵法到底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当日她和桓澜曾把所见所知都告诉了穆殿监,可是博学如穆显也不知道这一回清源寺搞出了什么阵法。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头的隐忧,总觉得要是不能参透这古怪的阵法,在华山上必定会遇到麻烦,好在此时看这承盛的言谈,倒是个好忽悠的人,便打定主意要先套一套消息,于是说道:“那你说个笑话吧,我听听好笑不好笑。” “我问你,蚕的优点是什么?” “会吐丝。” “错了,是节俭,因为蚕会结茧啊。”承盛说完,不等唐谧反应,自己先呵呵地笑了起来,“如何如何,有趣不?这笑话我想了好久的。 唐谧不屑地摇摇头:“这个水准的冷笑话,我可多得是。我来问你,蚕的缺点是什么?” “不知道。” “就是嘴‘馋’啊,不然怎么叫蚕。” 承盛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唐谧见了,趁机追问:“我再问你,‘不动明王阵’如何才能不动?” 承盛随口答道:“譬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这便是‘不动明王阵’不动的道理。” 唐谧只觉得耳朵里钻进来一堆“动与不动”,一时也想不分明,待要再问,忽听不远处传来承仁的声音:“承盛,你还在那里傻乐什么,布阵!” 随着承仁的号令,其他六个小和尚现身而出,将唐谧六人小队围在中央。 唐谧依据上次的经验,料想这阵法的中央位置一定很是重要,便对张尉和白芷薇说:“你们两人守住阵中,不要让小和尚抢了位置。其他人先和我试探一下这阵法的虚实。” 然而其余几人在阵中冲撞一阵,唐谧却发现这次和上次又有些不同,大约是对方人手齐整了,于是阵中的位置便不再重要。七个小和尚只是守在外圈,丝毫没有要抢回阵位的意图。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小和尚明明几乎身形不动,可无论圈内的蜀山弟子怎么攻击,都被压制回去,仿佛遇上了铜墙铁壁一般。 唐谧看出这些和尚的阵势旨在困住自己这方,猛然醒悟了清源寺定下的战术——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守在山道的这一队虽然只有十三个人,可是因为地势有利,挡住桓澜他们十四个人绝对不是问题。而对他们来说最有威胁的实际上是可能钻空子从树林里潜行上山的唐谧这一队,所以,既然发现这剩下的全部六人,只要将之牢牢困住,便可以安心等待自己那一方攻山的队伍登顶夺旗了。 只是她仍是无法参透这些小和尚究竟用了什么鬼办法,明明武功不见得高于蜀山弟子多少,却个个好似化身成不动明王,占牢各自的阵位,不论遇到怎样的攻击,抡起双节棍或挡或拦,总能将之简单化解。 蜀山之人又攻了几轮,却均是无功而返,白芷薇气得对着一圈面无表情的小和尚道:“这些家伙难不成都中了魔障,当真能做到一动不动!” 唐谧上回站在布阵一方,都未曾看破其中奥妙,这回破阵,更是觉得不解其中道理。 若说是用了术法,这些小和尚却可以随时还击进攻,就算是蜀山一等一的高手,恐怕也做不到如此迅速流畅地将术法和武功来回转化。若说是用了清源寺擅长的咒法,分明小和尚们都闭着嘴,如何能依靠经咒干扰敌人?她再去仔细回想当日黑衣人和小和尚相斗之时,小和尚两次处于劣势的情形,发觉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阵中缺了两人,而那些黑衣人的武功又高出他们太多,这才让阵法动摇,那第二次却又不同。第二次时,她和桓澜入阵相助,明明已将颓势挽回,可是那些文身异兽一出,小和尚们便有所动摇,这又是为的那般呢? 其他人见唐谧老僧入定般站在阵中不言不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君南芙忍不住在一旁道:“唐谧,我们都听你号令呢,到底要如何行事啊?” “你们再攻几轮给我瞧瞧。”唐谧若有所思地说。 君南芙虽然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悦,还是领头挥剑而出,然而那些小和尚就像传说中的世外高手一样,仿佛早就料到对手的剑法来路,不紧不慢地抬手一棒,便将对手的长剑封了回去。 这样打了几回合,直叫蜀山的少年们越打越是泄气,然而领队的唐谧没说停手,大家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再冲上去。 “‘南么三曼多伐折罗南罕’应该是佛家真言,你大约是听到了和尚们在念咒。”穆殿监这样说过。 “这文身是某种术法,你们看见的并不是真的异兽,而是由术法形成的虚像。”阎殿判如此解释过。 “譬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这便是‘不动明王阵’不动的道理。”承盛方才讲过。 这些声音盘旋在唐谧的脑海中,无序又毫无逻辑地起伏,然而似乎有什么真相隐藏于其中,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被完全看破。 恰在此时,君南芙冲着众剑童喊道:“别再打了,敌不动我不动!”说罢,她提剑走向唐谧愤愤道,“唐谧,你瞧够了没有,还要我们这样白白浪费体力多久?” 唐谧却几乎是一把抱住了君南芙,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彩:“君南芙好样的,谢谢你,我有办法了!” 君南芙甩开她的双手,不明所以地问:“该当如何?” “敌不动我不动,现在我要让敌人先动起来!”唐谧说罢,转头对张尉和白芷薇说:“这些小和尚正在念佛咒,只是这些佛咒我们听不到,那是因为这咒根本不是念给我们听的,像我比常人稍稍敏感一些,也只有在封住眼识的时候才能有所感应。我想,这七个小和尚是清源寺专门选出来的,彼此之间大约有着什么特别的感应,不用说话,心中默念咒法便可以相互呼应。这七人以佛咒互相扶持,互为耳目,安定心神,每个人实际上都可看作是七个人,我们这样冲上去,不管造成怎样混乱危急的情形,对他们而言都不过是荆棘而已,只要他们身心不乱,便可以一当七,如绝顶高手一般一眼看破我们的剑法。” “那该如何破阵呢?”白芷薇问。 唐谧胸有成竹地说:“我曾见过这些小和尚被术法的虚像动摇,可见他们也不是真的不动明王附体,咱们就造一个更大更漂亮的虚像给他们瞧瞧。”话落,她对君南芙道:“我和白芷薇、张尉的剑魂虽然被束缚了一部分力量,但是也可以互相呼应,威力不见得就比这七个和尚的小。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带着另外两人趁机冲出一个缺口出去。” 那边厢布置完毕,唐谧对两个好友道:“和尚们成日清修,咱们就给他们造个热闹的,搞花他们的眼睛。你说咱们几个一起见过什么的场面最为热闹呢?” 张尉和白芷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元宵灯会。” “好,那就给他们看看元宵灯会!”唐谧说完,才想起张尉如今只有一点点心力,施出术法的时候依然会心中大痛,嘱咐道:“大头,你要多依靠剑魂的力量,切莫强求心力。” “放心,我有分寸的。”张尉点头应道。 唐谧将双手握住剑柄,在心里暗自对剑柄中隐藏在梳子里的剑魂说道:“我们在一起也这么长时间了,既然上一次你可以唤起桃花障,就说明你还是想一展身手的对不对?请你认可我的力量,我保证一定让你拥有绝世名剑的荣耀!”话落,剑柄在她手中微微一抖,似乎是隐藏其中的灵魂正在轻轻颤动着回应。 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脊背相抵,站成一个三角,各自横剑在胸,凝聚心力。 渐渐地,树林暗了下来,有点点灯光忽明忽暗,紧接着,嘈杂的人声响起,元宵夜的街市出现在眼前。 流光飞转,鱼龙翻腾,热闹的俗世景象将七个小和尚团团包围起来,不一会儿,有几人的眼神便显出些迷茫之色。 这时,承玖突然盘腿坐到地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念起了不动明王咒。在那还带着稚气的佛咒声中,唐谧三人造起的幻象逐渐模糊下去,唐谧忙喊道:“加力,再加力!” 白芷薇一边调动心力,一边觉得有些不对,原来是背后有些发潮,这才明白是与自己脊背相抵的张尉汗水透了过来,忙问:“大头,不行了就说话。” “能行。”张尉简短地回答。 唐谧则大声冲君南芙和另两个剑童喊道:“你们三个,赶快挑一个眼神最茫的冲过去。” 那三人得令,选了小胖和尚承世挥剑而上,杀出一个缺口,唐谧一见,一手扶住张尉道:“快走,阵破了!” 三人紧随着三个蜀山弟子冲出不动明王阵,引着那七个和尚向桓澜和慕容斐的方向跑去。 密林中行路艰难,跑了好一阵才接近了桓澜他们正在与清源寺和尚们对攻的地方。唐谧远远见着那守在山道上的十三个小和尚,再回头瞥了一眼紧紧追击着自己的另外七个,确定二十个对手全部到齐,便在跑动中把一枚烟花放了出去。 绿色的烟火伴着尖鸣在空中炸开。 散布在山中各处的蜀山少年们几乎同时抬起头,不约而同地微笑。 桓澜和慕容斐这一方的情势还算不错,只因清源寺防守的和尚们借着地利在山道上筑起了简单的石头工事,并没有攻出来。如此一来,桓澜和慕容斐把六个傀儡放在最后面射连珠弩,又分出两个人专门它们做防卫。剩下六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稳固地防住上面清源寺和尚们射下来的箭或者施出的术法,与他们在山道上僵持。 此时,两人一见烟花,扭头看向树林,只见唐谧一队正向他们接近,心中都甚是欢喜。 桓澜转脸对慕容斐道:“给唐谧他们送一个见面礼怎样?” 慕容斐心领神会,道:“好。” 守在山道上的和尚们有五人负责术法攻击和以术法保护众人,剩下的八人则分为两组专门负责射箭,第一组的四人射完了下去上箭时,第二组的四人便立刻补上。 此次,清源寺也是有备而来,不但箭矢充足,而且这八人全部是射箭好手,都使用一次可以射出三支箭的强弓。所以桓澜和慕容斐这一方虽然能够应付,但始终处在密集的箭雨之中,片刻也不得歇。 桓澜和慕容斐挥剑而上,挡开射来的箭矢,凭着两人超强的轻功和摩罗舞变化多端的步伐,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杀到射箭的和尚们面前。两人拿捏的时机正是一组和尚射完箭去上箭,而另一组刚刚上来的瞬间,各自出剑一挥,斩断了这新上来四人的长弓。 此时,那负责护卫的五个和尚已然反应过来,五根长棍同时攻向桓澜和慕容斐。这五人也是清源寺的高手,再加上居高临下,几招就把两人逼退。可是两人却为唐谧他们抢到了一个没有箭雨的空当,让这六人舒舒服服地跑回自己的阵营。 此刻,蜀山十四人会合到一处,再加上六个射连珠弩的傀儡,和对方僵持住并不困难。 这样你来我往了好一段时间,站在防御攻势后面的承仁忽然大叫了一声:“不好!”转头对身边的一个高大的少年僧人说:“承安师兄,我们可能中计了!蜀山的人怎么会是一副死守的架势,既然刚才冲上来的两人身手如此高超,为什么不尝试攻上?死守不是只对我们有好处么?而且那个女剑童带队冲出不动金刚阵,为什么不想办法往山顶上去,而是跑来会合?还有,那最后排射弩的几人布置得也极为奇怪,他们从山下往上射弩,攻击力不大,最多可以起到掩护同伴进攻的作用,可是为什么这些蜀山中人还要专门抽出人手来保护他们,似乎他们才是进攻的核心呢?” 那被承仁唤作承安的和尚听得眉头紧缩,号令道:“全部攻击集中向那几个拿着连珠弩的蜀山弟子。” 众僧得令,将箭矢和术法集中攻向最远处六个拿连珠弩的少年。唐谧这方的人一见对方攻击目标转移,立时全部护了上去。 承安见状,拿起手中长棍,长臂一展,将长棍狠狠掷出。 这一棍气势迫人,速度奇快,蜀山众人正忙于抵挡其他和尚的攻击,想要去拦却已来不及。只见那长棍在瞬间突破了施在一个傀儡身上的术法防御,将它一棍刺穿。 伴着一声长棍击地的闷响,一个符纸剪成的小人现了形。 64漫长的谋杀 承仁一见那符纸小人现了原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有六个人不在这里!” 承安心下也是大骇,知道这六人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蜀山弟子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承仁,你带几个人赶快去搜索那六个蜀山弟子,这里的山林荆棘丛生,他们不可能走得很快,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一定还到不了山顶。另外,两侧的峭壁也要去查看,那山崖直上直下,要是攀岩的话反而比走密林要快,不可不防。” 承仁得令,点了人正要离开,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对承安说道:“师兄,你这边只留十个人够么?” 承安明白承仁的意思是怕自己人数上处于劣势,挡不住蜀山人的攻击,但如今的情势迫人,略略思索道:“没事,我们有地利,能够以一当百,一定能死守在这里。你快去吧,那六人可能是蜀山精锐,你们的人手一定要够才行。” 唐谧远远看见承仁带了半数人马离开,知道一定是去搜索李冽他们,心中担忧(小唐你这么关心他)李冽等人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没有爬上峭壁,忙把自己那只金色的小铃铛塞进耳朵里,只听里面传来呼啸的风声。间或还有丁丁当当金属和岩石撞击的声音,便猜到那六人应该还是在峭壁上攀爬,于是焦急地对慕容斐说:“糟糕。李冽他们还没到位置。” 慕容斐此时来不及去想唐谧如何能得知此事,忙道:“我们也抽走几人去拦截那些和尚。” “不可,抽的人数少了不顶用,抽走十个人的话这里怎么办?我们只有改计划。”桓澜阻止道。 慕容斐马上明白过来,问:“你是说我们强攻上去?” “对,这些和尚竟然敢以十对十四,也太迷信地势的威力了。慕容斐,以刚才的情形来看,咱们五个应该能阻断箭雨。” 唐谧三人立时会意,知道桓澜所说的五人正是他们五个会魔罗舞的剑童,既然刚刚桓澜和慕容斐两个人都能阻断一轮箭袭,他们五个破掉对方箭雨也不是不可能的。现在对方除了这八个箭手,只有两个作为防御,的确是强攻的最好时机! 主意既定,慕容斐和桓澜便安排剩下的九人为他们掩护防御。两人则带着唐谧、白芷薇和张尉看准时间冲了上去。 他们五人故意错开一点时间,桓澜和慕容斐冲上去的时间仍如接应唐谧三人时那样,赶在一组射完换箭,另一组刚上来的当口,两人和前次如初一辙地挥剑砍断了那四人的长弓,逼得承安和另一个防守的和尚不得不拔出双节棍抵挡他们。 这承安和另一个和尚的棍法都很强,又占着地势,纵使武功如慕容斐和桓澜也占不到半点便宜,可是唐谧三人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杀到。此时正值刚刚下去上箭的那四人拿着弓箭冲上来补防,唐谧他们立即挥剑就砍断了四人的长弓,而掩护他们的蜀山众人一见唐谧他们得手,前方箭雨被阻断,立时也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来。 此时,被唐谧他们砍断长弓的四人由于没有其他防守的人接应,只能慌张拔出腰间的短剑和唐谧他们近战。虽然这些箭手站在高高的防御工事之上,唐谧他们每次攻击都要先依靠轻功跃起,但是这四人都是挑选出的射箭好手,剑法上的造诣远不如这曾有奇遇的三人,以四敌三也不过是打个平手。先前四个被桓澜和慕容斐砍断长弓的和尚本打算撤下去取弓,见此情形,纷纷抄起一旁的双节棍帮忙,顿时将唐谧三人又压制了下去。 可是对蜀山其他人来说,最有威胁的箭雨已除,剩下九人很快就冲到防御工事之下,提气跃起,加入战局,凭着人数和剑法上的优势,没多久就制住了这八名箭手,转而合力围攻被桓澜和慕容斐缠住的剩下两个和尚。 承安一看转瞬间自己的防御工事上已经站满了蜀山弟子,知道大势已去,不再作徒劳的挣扎,心中悔恨懊恼,把长棍一丢,道:“蜀山之人狡诈机变,我们输了!” 桓澜和慕容斐见通往山顶的正路被打通,知道此役已胜,带队往山上赶去。唐谧心中担忧李冽,便要了几个人随自己去增援。 她带人还未走到崖边,就遇见了一个与李冽一组的术宗弟子,正是和慕容斐一起督导过他们的程绒。 唐谧见程绒身后有两个清源寺的和尚紧追不舍,便叫其他人上去帮她挡住那两个和尚,自己则拉住程绒问道:“程绒,李冽呢?” “我们刚攀上悬崖就远远看见了清源寺的人,李冽见他们人数多,便让我们分散,各自想办法看能否甩掉对手,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程绒答道。 唐谧听了,心想李冽明知道自己有危险,还和大家分散,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随即对程绒道:“程绒,咱们大队人马已经从山道上突破了,你带着大家接应一下你们那一组的人,我去找找李冽。” 唐谧再次把小铃铛塞进耳朵,屏息倾听,里面似乎传来有点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打斗。她不由想:是不是李冽受伤了?怎么受伤了还在和人打斗?如果是和清源寺的人交手,受伤了停手不就好了么,又不是需要拼命的战斗。 想到这里,她在原地转了转,仔细分辨往哪个方向走耳朵里面的声音会更清晰,这样试了几回,她终于确定了李冽的大概方向,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随着越来越接近李冽,耳中的声音也越来越逼真。唐谧渐渐发觉,那打斗声和呼吸声是有一段距离的,也就是说,如果呼吸声是李冽的,那么打斗声就是其他人发出来的才对。这让她马上想到也许李冽遇袭受伤,但是他应该会拉断玲珑丝唤来穆殿监救援才对,也许现下打斗的正是穆殿监和袭击李冽的魔宫之人。这想法让她多少安心了一点。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重重的闷响,紧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之后,便是片刻的安静,就连李冽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唐谧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耳中无声,她便无法判断该再往哪里走,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茫然无措地时候。忽听耳中传来穆显断断续续的声音:“冽儿,原来,你、你没有,受伤??????” “不错,以你的武功,不靠偷袭,天下有谁可以杀得了你?”是李冽冰冷的声音,随后,那声音恨恨地跟了一句:“大伯。” 唐谧被李冽的这声“大伯”惊得犹如五雷轰顶,但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冽过去一直被人默许可以离开剑宗,又不时会出现在御剑堂。只是现在想想,李冽的相貌和穆家兄弟并不相像,那一定该是像他的母亲平原郡主才对。这样看来,他大约是个私生子,所谓死去的父亲不过是他母亲为了遮丑的幌子而已。 “怎么,你、你以为晃是我杀的?”穆显的声音停顿下来,喘息连连,似乎是在积蓄继续说下去的力量,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你造出假象,让我以为是魔宫之人要杀你,然后把我引到这里,假装你被他打伤,却趁我和他相斗之时偷袭我。好,的确是好计谋,只是,冽儿,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认为是我杀了你爹?” “我也不希望是你,可惜你做得再干净还是留下了证据。那个目睹了你杀死我爹的剑童,你为什么不杀了她?难不成她是你的同党?” “怎么,是她告诉、告诉你我杀了晃?以、以你的脾气,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她?” “你知道我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这件事并不是她说的,而是我用窥魂术知道了她心中隐藏的秘密。你从小就记恨我爹,后来又迷恋妖术,最后设计在地宫用我爹的克星‘尸王’杀死了我爹,这就是我在她心里看到的事情。” 唐谧听到这里,心中泛起寒意。她自然知道人的心灵最是难以窥破,故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何时曾经毫无防备地中了李冽的窥魂术。 只听李冽继续道:“说起来,这个女孩儿倒是并不简单,心思远比这年纪的人深沉,难怪你会选中她当帮手。我第一次遇见她,故意在她看歌舞入迷的时候使用窥魂术,不想在那种情形下,她居然都不能被窥魂术看破,这才让我起了疑心,也不得不费更多的功夫呆在她身边,希望最终让她不再防备我,不过,最后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救了她一次,趁着她松懈之时问出了我想要的秘密。” 唐谧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自己之前整理出来的那个思路最终却恰好成了李冽将穆显确定为凶手的证据。 却忽听穆显低低叹息了一声,道:“在心里面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实的么?亲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穆显受伤太重,这句话的声音极轻,唐谧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里一动,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她忽然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真想绝对不止这么简单,她必须马上找到李冽,当面和他谈谈才好!于是便开始继续凭借耳中传来的声音寻找李冽的位置。 只听李冽冷笑了一声,说道:“还有一个证据,这是你的手谕吧,你要你的亲信们在掌门人比武选出新的掌门之后便将新掌门扣住,而我爹及早知道此事并且阻止了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还敢觊觎掌门之位,为此还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真是死不足惜!” 唐谧一边走一边被李冽的这段话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之间便明白了问题的所在,心中一阵惊惧,加快脚步向声音的源头奔去。 “不过,现在你死在自己侄儿的手里。是不是也算是天道报应呢?”唐谧耳边响起这句话,预感李冽就要下最后的狠手,可是四望之下,到处都是密密的树林,却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情急之下,大声叫道:“李冽,你住手。李冽,快住手!我有话和你说。” 唐谧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树林间回响,然后消失,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却听见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李冽的声音:“我在这里。” 唐谧顺着声音跑过去,看见李冽正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地上躺着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穆显,而李冽身后则立着一只巨猿。 她忽然想起听人说过,魔王的魂兽是一只三人高、崔嵬如山的巨猿,虽然没搞明白为什么魔王死了一百多年,她的魂兽却仍然存在,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魔王的魂兽!” 李冽道:“不错,没有它这么强的魔物缠住你们的殿监,我怎么能偷袭得手。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一直把它揣在怀里,没有你这个携带‘未霜’之人替它遮挡妖气,这家伙怎么能逃得过穆殿监他们的锐目。” “原来如此!。难怪御剑堂那只灵猫会看它不顺眼,难怪它不愿意接近周静的宝玉,难怪它一定要跟着我,难怪它会帮我们增进剑法和术法,助我们在比武中胜出,原来都是为了我能带它来这里!”唐谧盯着那只小绿猴,不,应该说是巨猿,愤愤道:“只怪我被你可爱的样子迷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你自己不是也喜欢以可爱的样子迷惑他人么,何必那么介意。”李冽说道,抬眼却看见了唐谧耳中塞着的小铃铛,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腰上系的铃铛,忽然脸色大变,将那铃铛一把扯下来,冷冷道:“唐谧,我原本因为这个铃铛,决定不杀你的。就算你真是杀死我爹的共谋,我也打算放过你。可是这个,是你用来追踪我的东西,对不对?”他说完,把那铃铛一抛,正正打在唐谧的脸上。 小小的金色铃铛从唐谧的脸上滑落下来,掉在她的手上,她忽然觉得这世界真是有些滑稽可笑,竟然就真的笑了:“你听我说,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一听,是不是会是这件事的另一个合理解释。” “你说。” “你先告诉我,这些事情是有人帮你谋划的,对不对?这只会变身的巨猿,还有那些假装来杀你的杀手,甚至更多的事情都是有人帮你谋划的,对不对?” “对。” “好,如果这个人一心想杀死穆殿监,可是他忌惮穆殿监的武功,便想出了利用你这个殿监不会去防备的人来杀人,你说可不可能?那么,他如何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杀死穆殿监呢?简单来讲,就是要你相信穆殿监杀死了你爹。可是,他也知道你为人聪明,生性多疑,如果只是平白告诉你穆殿监是凶手,你一定不会相信。所以,他可能只是告诉你,你爹死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在场,那就是我。件事你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当然,他知道以你的个性一定不会相信我随便说的真相,定然会使用窥魂术自己去确认,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建议你使用窥魂术也说不定。之后,他为了让我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完整的穆殿监杀死你爹的故事一定废了不少心思。终于,我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人被他牵着鼻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你则最终找到机会通过窥魂术看到了我得出的结论。” 唐谧讲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李冽,在心里面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实的么?亲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么?你能不能凭你的心去想一想,穆殿监是这样的人么?他该是你自幼就认识的人吧,虽然看上去严肃,但却是比你爹更温柔的人吧?你好好想一想!” “我没有证据。这一年,我遇到了许多事,我不知道哪一件是被那个阴谋者刻意安排的,哪一个又不是。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你给我时间,我一定把证据找出来。” 唐谧讲到这里,看见李冽脸上有冷笑一闪而过,心想这家伙定然以为我在拖延时间,连忙补充道:“至少我有一个证据,就是你手里的手谕。那人跟你说的是假话,这手谕是为了阻止新掌门没错,但穆宗主(书上好像错了,应该是殿监)并非是为了抢掌门之位,而是为了阻止心怀不轨的人登上掌门之位,实际上,当时设计要夺掌门之位的就是穆宗主。你若不信,且把给你手谕的人叫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李冽低下头,看着那张手谕,也辨不出是什么神色,缓缓走向唐谧,抬眼看着她的神色倒是颇为平静:“好,我就信你这一回,这手谕你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唐谧立时松了口气,伸手去接那张手谕,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掌影翻飞,不待反应过来,胸口便重重挨了一掌,喉头一咸,一口鲜血涌了出来,脚下顿时发虚,跌倒在地上。 她看着李冽因为狰狞而有些变形的面孔,听见他有些歇斯底里的叫声:“我爹爹是盖世英雄、盖世英雄,你别想骗我,别想污蔑他!” 蜀山的少年61~64章·完结 故事在最最揪心的一刻戛然而止,真是太吊人胃口了,不厚道啊不厚道!(不厚道的是傲月寒···)李冽究竟是被谁唆使,这才对穆显痛下杀手?他真舍得狠心对待唐谧,难道此前的种种,居然都是虚情假意??(废话)那小绿猴子又是怎么回事?它真是魔王死后羁留于人世的魂兽么?(怎么可能)一切阴谋的背后暗藏的暗黑BOSS是否会在下一辑正式现身,解开所有秘密?(想太多了) ······65至x章······2010/03/01登场 敬请期待!  65 童话之终结      唐谧躺在地上,只觉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全部倾轧向自己,不可抗拒的巨大重量正一分一分地榨出她身体里的生命力,再一寸一寸地将她推向黑暗和冰冷的未知之地。   这不是幻觉,我要死了吧,她这样想。   猛然,眼前掌影一闪,唐谧却连闭一下眼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一掌劈向自己的心口。   她艰难地吸下了最后的一口空气……   然而,那一掌却在触及她衣衫的刹那偏开,重重砸在她身旁的地上,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闷响。   如果还能有开口说话的力气,其实唐谧很想问:“为什么不补上这一掌,好让我死得干脆一些。”   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疑惑,出掌之人冷然道:“等死才是最最折磨人的酷刑。”   唐谧不确定听到这话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笑了,她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僵硬,就算是笑,也该是很难看的吧。   “你是在嘲笑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假话吗?”   “李冽,你……”唐谧努力地动了动唇,却终觉得无力亦无话。   于是,此处完全变成了李冽一个人的舞台——黑暗空旷,只有一束光投射在这个独角戏者的面孔上。因为太过激动,那面上的所有五官似乎都变了位置,让唐谧几乎以为正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如此说只是为了让我后悔,好救那个老家伙!你这个骗子,心思最是深沉,一直都是如此!”说着说着,李冽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从唐谧耳朵里掏出另一个装着应声虫的小铃,厉声道,“这东西制造起来一定不易,你必是准备了很久。上次你想要送给我,其实便是要偷听我说话,对不对?你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又或者就是那老家伙叫你不要信任我的,是不是?他还要你做什么?要你来迷惑我?所以你才假意关心我,对不对!”   唐谧无力解释,胸口被掌击之处又闷又疼,唯有安静地望向李冽。她的眼睛清澈透明,映着秋季高远宁静的天空,还有一个拼命燃烧着的少年。   那少年被这双眸子里映出的自己吓到,如同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然跳起,向后退了半步,终于,还是将铃儿奋力砸向唐谧的眼睛。   他想,这样她就会闭上眼睛了吧。这该死的眼睛!   然而她只是眨了下眼,仍是那样安静地望着他。   李冽觉得愈发恼怒,这才发觉自己的怒意竟然大部分来自唐谧此时的安宁。她应该像自己一样满怀愤恨,或者更甚,因为她是失败者,她输了一切的算计,理应被悔恨和恐惧折磨,然而她的神情却仿佛在冷静地看着一个傻瓜自说自话,那唇角隐约的笑容里更带着一丝悲悯。   他实在是恨极了这个表情,万分想要抬起手掌,将她从这个世界干干净净地抹去。   可是,这第三次的出掌却终是连落也没能落下去……李冽深吸口气,硬生生收了招式,转身快步跑开了。      唐谧看着李冽渐渐消失的背影,竟然又一次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起来,却不知是在笑自己的愚蠢还是笑他人的疯癫。强烈的挫败感占据着她还未消失的意识,让她放弃了求生的努力,静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在时间和生命的悄然流逝中,唐谧只觉有人缓缓地将自己扶坐而起。她回头看去,惊讶地发现那人竟然是刚才一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穆显。   “殿监,你没事了?”唐谧克制住情绪,努力积攒出气力问道。   穆显盘坐在她身后,双手抵在她的背心:“别说话,专心运气。”   唐谧感到一股微小的暖流从背后透入身体,知道是穆显正在输送内力为自己疗伤,虽然觉得心中狐疑,还是不敢再多问,赶紧凝神调息。   她这一运气,才发现内息不畅,胸口剧痛,顿时就懈怠下来。只听身后的穆显说:“你伤得太重,现在内息可以运行到哪里便运行到哪里,否则,全身脉络阻断的时间太长,就是侥幸活下来也会是个残废。”   “那求殿监停手吧,与其变成残废,我宁愿死。”唐谧又一次有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唐谧,你好好调息,听我说话,不要插嘴。”穆显的声音极轻极轻,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得不依从。   他继续道:“你若是活下来,有两件事一定要答应我。第一,若是有人问你今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只可说在远处看见我和一只巨猿相斗,赶来时我已被击倒,而你不敌巨猿,故而也被打成重伤。之所以让你这么说,是因为我如今还想不清那在背后谋划整件事的人究竟是谁,你若是对人讲得太多,恐怕小命就保不住了。   “第二,请你放过冽儿一次。以这孩子的武功,要是一心想杀死我们,我们不可能还活到现在。杀人的屠刀就握在他的手中,现下你我还有这一口气,说明他出手的时候终究是犹豫了。”   唐谧听得心中茫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要开口去问,忽然感到有热乎乎的液体喷射到自己的后颈上,惊慌地扭头去看穆显,只见他唇齿间有殷红的鲜血正不绝地汩汩流出,不由叫道:“殿监,你怎么了,你不是没事了么?”   穆显淡笑道:“我何时说过没事了。我刚才一直没说话,只不过是在积蓄最后的一点力量罢了。唐谧,以你我两人的伤势,根本无法等到活着被人找到,不如让你能坚持长一些,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唐谧看着穆显那张渐渐失去生气的面孔,忽然间真的变成了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嚷道:“谁叫你这么做了!你不知道你这样都是我害的么?我最讨厌别人牺牲自己来救我了。”   说着,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胡乱地把双手抵在穆显的胸口,哭喊着:“收回去,收回去,把你的内力全都收回去!”   穆显试图轻轻推开唐谧,才发现真的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了,只得低声道:“我不一定救得了你,若是其他人不能及时找到你,你依旧只有一死,只是早死晚死而已。孩子,你听我说,我在前任殿监的面前发过誓,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好每一个剑童,所以,我并不是牺牲自己,只是为了能够笑着面对黄泉路上的老殿监而已。”   “胡说,你要是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唐谧完全无法止住眼泪。   穆显已经支持不住,开始急促地喘着气:“去找银狐回来。”   唐谧感到有些不妙,抽泣着追问:“他在哪里?”   “不知道。”穆显强撑着精神,这才想到若要找到谢尚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心知不自觉中一下给了这孩子多重的包袱,脸上现出怜惜之色,可他的声音却比方才更加了几分力:“唐谧,那时在去华山途中的客栈里,你只说过不相信什么,却没告诉我你相信着什么,如今我已没有时间听你说了。但是,不论你相信着什么,往后的路途如果艰难迷惑,记得一定要抬起头,看向远方!”   唐谧隐隐明白穆显的意思,含泪点头答应,却忽然想起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急问道:“殿监,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为了什么要害你?我如果能够活下来,一定替你报仇!”   穆显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已然没有了力气,几次喘着气,嘴唇翕张,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唐谧心中着急,便想送出一道真气给他,不料他却蓄起最后一点力量,按在胸口说:“去我居所,找,钥匙在,衣服这、这里。”   话音未尽,穆显失明的右眼里忽然光芒大盛,紧接着,一颗花生仁大小的卵状白玉从那只白眼里冒了出来,只在唐谧眼前停了一瞬,便骤然抖动不止,还未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一下子撞入她的左眼,消失不见了。   一下子,唐谧先是觉得左眼里刹那亮得耀目,而后转眼间光亮灭去,便再无其他感觉。   穆显见此情形,喘了几口气,拼上残存的力气,艰难开口:“这玉魂,还给,清源寺……”   那最后的一个字轻得仿佛只是一声喘息,唐谧以为还能再听到他说些什么,可是屏息等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此生什么都等不到了。      呆了半晌,唐谧轻轻将穆显的尸体放倒在地上,从他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揣在怀中。为了让身体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她随即仰面躺倒在穆显的旁边,开始安静地调息。   此刻,她的内力几近衰竭,即使多了穆显的那一点点内力,也不足以支持她整个身体来调息疗伤,只能护住心脉罢了。所以,她必须时常留意自己的心跳,正常或者过快都会耗费太多的力量,将自己更迅速地导向死亡。此刻,缓慢均匀的心跳最为合适,可是跳得过慢,也容易令身体慢慢冰冷,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生命的热度。   必须活下去!就算是为了穆殿监!这是一场和自己身体搏斗的消耗战,不能浪费一点点的力量,哪怕是思考也不要,唐谧这样对自己说,平静地等待着死亡或者援军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谧终于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然后,有人将她轻巧地抱起来,不说一句话便走。她心中狂喜,心道必定是蜀山的援手到了,可抬眼看去,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只巨猿的怀里,心下顿时一紧,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唐谧在那巨猿的怀里等了片刻,发觉它只是抱着自己在树林里穿行,并无其他异动,心中稍稍放松了一点,偷眼打量那巨猿——它此刻虽然变大了许多,但仍可看出原来那只小猴子的调皮模样,尤其是那双黑琉璃一般的眼睛,竟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蓦地,唐谧忽然想起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这双眼睛十分特别,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于是,明明知道对方不会说话,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了,就在藏书阁,对不对?”   巨猿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看了唐谧一眼,继续快步前行。   但唐谧却可以肯定,很久很久之前,她和白芷薇、张尉一起在藏书阁翻看关于“尸王”的书籍时,偷偷窥视自己然后又消逝不见的那双眼睛,一定是它的!现在想来,那眼睛其实很特别,黑琉璃珠子似的眼黑,却没有眼白,分明不是人类的眼睛,到底自己这个糊涂脑子当时是习惯了什么样的思维定势,才会一根筋地认定那时偷窥的,就一定是人呢?   想到这里,唐谧只觉胸中悔意丛生,若是能早点发现真相,至少后来遇到小绿猴子时也可以多一点防备,哪会如此轻易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唐谧这才发现,枉她自以为聪明,其实恐怕在很早以前就变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然而又是在什么时候,怎样地被人利用了呢?这背后隐藏的阴谋头绪如此繁多,自己又该从何处入手?而且对方是这样强大的敌人,就算自己此次侥幸活了下去,难道就可以斗得过了么?   思及此处,她不觉心绪烦乱,血气上涌,喉头发甜,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那抱着她的巨猿见了,伸手点了唐谧的几处穴道,帮她平复了内息。唐谧心下更是疑惑,不知它究竟意欲何为,只是总算明白至少它并不想取走自己的性命。   这样被巨猿抱着走了好一会儿,唐谧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是已经走出密林,来到山道之上。   那巨猿在山道上放下唐谧,站定片刻,似乎正侧耳倾听着什么,随后竟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你们的人快来了,你若是觉得我对你还算有恩,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唐谧不想这巨猿竟能开口说话,立时想起周静关于异兽不能人言的那番话,脱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巨猿的声音沉而涩,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样子,每个字都咬得艰难:“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东西。”说完,也不看唐谧,转身跃入林中,片刻就没了踪影。   没过多久,唐谧果然听到有嘈杂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远远地有人在高喊:“那边躺着个人。“   “是咱们蜀山的剑童。”   “会不会是张尉他们正在找的唐谧?”   声音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一群蜀山弟子已经围拢过来。   唐谧听到一些熟悉的声音慌乱道:“是唐谧,受了重伤!”   “快放烟火,请莫殿判上来!”   “她伤势太重,必须先帮她调息。”……   一道金色的烟火冲上天空,尖利的鸣叫刺入唐谧的耳膜,她在那鸣叫声中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莫名地对能继续活下去这件事感到有一点点的胆怯。   是的,也许我能活下去,但是,蜀山的童话也由此终结了。         66 没那么容易再倒下      莫七伤从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走出来时,太阳已经落了,守在外面的一群蜀山弟子立即围上来,其中冲在最前面的女孩,正是白芷薇。   她一把拉住莫七伤的袍袖,急促地吐出没前没后的两个字:“怎样?”   莫七伤点点头:“原本这么重的伤又拖了如此久,生机万分渺茫,可是这孩子倒是聪明,将所剩的最后一点内力全部用来护住心脉,这命总算是保下来了。”   话说至此,几乎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莫七伤却将话锋一转:“只是,她的四肢气血不通了太久,我不能保证将来她还能行动自如,也许,她就要因此而离开蜀山了。”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白芷薇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想张口再问点什么,却终于无法开口。   这时,萧无极带着顾青城和司徒明面色凝重地走来,对莫七伤道:“莫长史,你过来一下。”   “长史”是莫七伤在蜀山的职务,掌门和宗主之下各有五名长史负责教导弟子和协理事务,但是因为莫七伤在御剑堂呆得久了,众弟子都习惯叫他莫殿判,而萧无极平日里则称呼他为“老莫”。如今,忽然被叫做“莫长史”,莫七伤心里无端觉得一紧,预感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来不及和蜀山的弟子们多说什么,便赶紧匆匆离去。   白芷薇却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莫七伤的称呼变了,她原想往帐篷里走,可抬步时神思飘忽,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摔去,幸好张尉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扶住。   白芷薇抬眼去瞧张尉,眼里有藏不住的慌乱:“怎么办,大头,怎么办?”   张尉听了莫七伤的话,原本也正在不知所措,可就在扶住白芷薇的一刹那,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升出来一股勇气:“能活下来就好,至于别的,大不了我们将来一起离开,我们一起陪着她!”   当下,两个人劝退其他的蜀山弟子,走进帐篷,见唐谧正躺在软榻上望着帐篷顶发呆,一张脸黄得仿佛蒙着一层毫无生气的薄蜡,脆弱得一捅就会破掉。   唐谧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扭过头来,勉强笑笑地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我还以为会有无数暗自倾慕我的人会趁这患难时刻来表白心意呢。”   “是,大家都在外面排队呢,我们两个排第一和第二。”白芷薇回应道,本来是想笑着说的,可是眼泪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唐谧神色一僵,想抬手去握白芷薇的手,才发现整条胳臂已经不听使唤了,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道:“大头,是不是你抢了我家神仙妹妹第一的位置,才惹得她这么不开心啊?快给她赔个不是。”   张尉只觉得心中难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原本在进来之前,他想了一肚子安慰唐谧的话,并且决定瞒住她的四肢可能会废掉的实情,可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只觉得仿佛有千钧巨石压在自己的喉咙上,莫说讲话,连喘口气都不容易。   “唐谧,对不起。”说不清为什么,张尉开口时竟是这样的一句。   唐谧又笑了:“是叫你跟神仙妹妹说对不起呢,又犯傻。”   “唐谧,对不起,我们要是陪在你身边就好了。”张尉自顾自地说,忽然觉得哽在喉头的话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对不起,你走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担心过你。我只是觉得你聪明,武功又好,什么事都难不倒你。对不起,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如果真有什么,我这一辈子都陪着你!”   “能有什么?四肢全废,离开蜀山对不对?”唐谧淡淡地说。   白芷薇和张尉顿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唐谧云淡风轻地说:“刚才我自己已经问过莫殿判了,这个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呢。”接着,她故意狡黠地一笑,“我刚才不说,是故意等大头你说出要陪我一辈子这句话,既然如此,你可不许反悔。嗯,可惜,原以为你会接着说,给我做牛做马呢。”   张尉没有听出唐谧话中的玩笑意味,立时答道:“那好,就做牛做马一辈子。”   唐谧听了,望着面前两张坦诚明净的面孔,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鼻子发酸,似乎有泪水即将涌出来,想抬手去遮掩一下,却发觉双手都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慌忙扭过头背对着两人,用极低的声音说:“谢谢。”话落,眼泪一涌而出,滑过面颊,悄无声息地落在软榻上。   良久,三人间沉默无语。   唐谧再转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了笑,一双看向白芷薇和张尉的大眼睛异常明亮,声音里透出奇异的力量:“放心,我既然活下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再倒下去。”   这时候,她才发现还有两个人缺席,便问道:“桓澜和慕容斐呢?”   白芷薇道:“咱们不是胜了么,队长李冽找不到,只好由他们两个跟着掌门和宗主去见那些和尚,好像有什么仪式……”   讲到这里,白芷薇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奇怪,刚才掌门和宗主怎么都回来了,难道仪式这么快就……”   白芷薇话还未说完,只觉一阵寒气猛地灌进帐篷,桓澜和慕容斐两人已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两人一见唐谧的样子,脸上满是忧色。   慕容斐急迫地问道:“唐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你?”   “李冽。”唐谧说完,余下四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面带惊诧地看向唐谧,等着她的下文。   唐谧却转开话题问道:“慕容斐,你们两个和掌门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因为什么?”   一提这事,慕容斐的脸色更是难看,犹豫了片刻才说:“有一队去找你的人,没寻到你,却发现了穆殿监的尸体。”   白芷薇和张尉一听,惊讶得几乎是同时低低“啊”了一声,唐谧却早已猜到大家慌乱的原因大概就是此事,平静地吸了口气道:“桓澜,你耳力好,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有人接近这里,马上提醒我。”   几人早已经心有默契,顿时明白唐谧一定是要说什么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果然,唐谧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道:“穆殿监是被李冽杀死的,而李冽则是被人设计利用了,至于这个在幕后谋划了这一切的人,我还不知道是谁。”   说到这里,唐谧略顿了一下,环视榻边四张年少单纯的面孔:“现在,除了你们四人之外,我怀疑所有人。”话落,她忽然停住,想起自己在整个阴谋中扮演的可笑角色,耻意暗涌,只觉要继续讲清楚期间原委,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就如同要这样废物一般硬着头皮活下去所需要的勇气一样。   众人见唐谧突然不语,心有默契地并不催促,静静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唐谧的神色渐渐放松开来,缓缓开口将自己在山中所见以及所作的推测细细讲了一遍。   说完,唐谧叹了口气道:“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我现在没有任何凭据和线索,只能怀疑每一个促使我走向这结果的人,也许,从他们的身后可以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每一个人?”张尉不由自主地问道。   “是,比如史瑞。我和白芷薇之所以会去桥头村,并且看见穆殿监的旧物,让我形成穆殿监从小便憎恶穆宗主的印象,便是因为史瑞驾车走错了路。而史瑞则是在我们的车夫忽然提出不干的情况下,主动冒出来担当车夫的。现在想来,那车夫走得可疑,而史瑞来得也太巧。还有,若不是史瑞会掷骰子的门法,我们要想从比武胜出来到这里,恐怕会多些波折,我现在怀疑,此前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让我们来到这里铺平道路。”   “那岂不是连烨英姐也要怀疑?掷骰子是她想的点子。”慕容斐接话道。   “是,也要怀疑。”唐谧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办法。这一年的时间太漫长,我已经分不清哪些事情是偶然和巧合,哪些又是有人蓄意安排,也不知道究竟顺着哪条线索走下去,可以把那人揪出来。”   张尉与史瑞一向交好,从心里觉得史瑞虽说有一点市井之气,却绝非那样心机深沉的人,本想张口为他辩驳两句,却听白芷薇应和道:“是啊,明知道已经十四岁了,进了御剑堂也绝无可能通过五殿大试,还要留在这里,史瑞的确可疑。”   根据过往的经历,张尉知道决不可在这时候与白芷薇争辩,虽然忍不住动了动唇,却终于没有说话,但心底终是潜入一丝忧虑。   “可是,你的伤势怎么办呢?我听莫殿判说……”慕容斐忧心忡忡地问,话说一半便不敢再讲下去。   一直在一旁没有出过声的桓澜忽然接了话:“此地是魏境,离都城大梁也不算远,唐谧,不如你随我去魏国王宫医治吧?魏宫的御医石千明是和莫殿判齐名的当世神医,也许会有办法。”桓澜说完,才觉得只叫上唐谧一个有些不妥,忙补了一句,“大家也都一起来我家玩玩吧。”   众人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远比让唐谧拖着病体车马奔波回到敌我不分的蜀山要好,于是又商量了一番,决定由慕容斐先去追查当年唐谧她们的车夫以及史瑞这条线索,而张尉则和白芷薇一同,陪唐谧先去魏国王宫。   几人刚商定下来,慕容斐和桓澜的脸色同时一紧:“来人了!”   话落未几,萧无极便携着顾青城、司徒明和莫七伤三人走了进来。   萧无极摆手遣退四个少年后,神色严肃地转向唐谧问道:“孩子,你是怎么受伤的?”   唐谧把已经编排好的话拿出来道:“回掌门,谧在搜索同伴时远远见到穆殿监与一只巨猿相斗,赶去时殿监已被那巨猿击倒,而谧的武功低微,躲逃不及,便也被那巨猿打伤。之后李冽不知从何而来,将谧救起后置于山道便消失不见了。谧受伤后心神混乱,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却不知李冽现在何处,或许掌门从他处可以知道更多。”说完,唐谧看着不知是敌是友的众人,心中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她推测李冽当时在听完自己的一番话后,以他的性格,心中一定会生出猜疑之心,那么便很有可能不会告诉暗中指使他的人有关她的事情,故而才编了这么一套谎言。只是,若是自己所料不对,李冽已经去找过那人,那么自己的小命也就要很快不保了。   萧无极听了道:“李冽我们已派人去找,但暂时还没有消息。先不说这些。老莫,这孩子的伤势如何?”   莫七伤答道:“性命无碍,只是四肢气血阻塞太久,恐有残疾之忧。如今只能以活血益气的灵药为辅,再靠他人深厚的内力为她每日调动内息在四体循环,或有一线希望。   “只是,她现下的内息本来已经极弱,外人若是注入内力带动她的内息去那些不通达的筋脉,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若是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可如果等我用药物将她的内力调整到足够强壮,哪怕是用上九荣回天丹,也要等到明早才能见效,到时候,她的四肢大约就算是靠神仙也不可能再动起来了。”   莫七伤话落,不等萧无极再说什么,他身后的顾青城便说:“这孩子是我捡回来的,还是由我来帮她打通筋脉吧,我会小心的。”   唐谧一听这话,身子一抖,寒意袭上心头,神色戒备地看向顾青城俊朗的面孔,心想:如若幕后之人是他,如若他已经从李冽那里知道林中真相的话,这便是杀死我的最好机会!我若是死于调理内息时的微小差池,当真是谁也无话可说。然而连他都不可信任,在偌大的蜀山中,谁又是可以信任的人呢?   犹豫间,唐谧还不及拒绝,便听萧无极道:“好吧,那我们出去布置一下,不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不大的一间帐篷里,只剩下唐谧和顾青城两个人,气氛沉默得有些骇人。   唐谧被顾青城缓缓扶坐而起,他的掌心隔着细薄的衣物抵住她的脊背,在秋日夜晚微冷的空气中,让人觉得格外的温暖。   唐谧忽然就想:若是真的死于此人之手,倒也罢了。   一股温柔的力量透过背心缓缓地流入她的身体,极其小心翼翼地带动着她的内息开始在身体里游走。那力量是如此谨慎、缓慢而耐心地在她的身体里推进,当走完一个周天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微明。   一缕晨曦从帐篷的缝隙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淡金色的光影。   那光影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移动,悄然爬上唐谧的脸颊。她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明亮中感到些微晕眩,茫然自问:“为什么就算是怀着防备之心,也还是没有办法不去喜欢他呢?” …… 67 抽丝剥茧 顾青城起身将唐谧轻扶着躺回榻上,低低叹了口气,道:“都是第三回重伤了,你这孩子还真让人费心。” 唐谧一时没想明白这怎么是受的第三回伤,再一想,才记起若是算上自己刚来到这世界时昏迷不醒、肩上留疤的那次,的确是已经三次重伤了,只不过那一次自己醒来的时候肩上的伤口已然愈合,身体虽然虚弱,却没有什么大事,以至于印象并不深刻。 “对不起,让宗主操劳了。”唐谧答道。 “没什么,你休息吧,我们明日就要启程了,路途遥远又舟车劳顿,你这伤势还真是叫人担心。”顾青城说完,最后看了唐谧一眼,转身就向外走。 “启程去哪里?”唐谧追问了一句。 顾青城转回身答道:“回蜀山啊。”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恼人的事,剑眉微沉,“照理说你们殿监的葬礼一定要全体剑童来祭拜才对,可山上的剑童们都已回家过年,要到来年三月才能回来。虽说现在即将入冬,尸首想法子保存到那时也倒不难,只是如果人死了七天还无法入土为安,便不能往生再入轮回了。如今只好去求清源寺的大师为穆殿监做一场法事,先镇住他的魂魄。哎,昨日刚刚战胜人家,今日就要去求他们帮忙,还真是让人为难。” 唐谧随口说:“不求也罢,转世轮回本来就是莫须有之说,何必为这种事低头。” 顾青城的脸色顿时一僵,看向唐谧的眼睛刹那间便锐利了三分:“这是什么话。从谁那里学来的。” 唐谧自然知道这话违背了蜀山之人的信仰。猜测后面顾青城定是要教训自己了,可仍是有些逞强地道:“没人教,自己想的,六道轮回之说这天下间可是有谁证明过了?我不相信没有被确实证明地东西。自然,我也没有否定它的存在。只不过,我认为为了可能有可能无的东西而牺牲自己的骄傲,完全没有必要。” 唐谧正自顾自地说着,眼睛一瞟顾青城,赫然发觉那人双唇合紧,竟然是一副在努力隐忍着怒气的模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青城。心里打了个突,骤然收声,缄口不言。 顾青城缓了缓,才用极其克制的声音道:“如果没有轮回转世,那么现世之人忍受痛苦又是为了什么呢?你这样的一句话,就可能粉碎了很多人此生唯一的希望。” “什么希望?这一世是穷人希望下一世转世为富人么?那还不如努力在这一世想办法成为富人比较好。这种希望我看粉碎了才……”唐谧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觉眼前一花,有掌风袭面。她下意识地一闭眼,以为顾青城就要一掌打来,谁知半晌再无动静,睁开眼睛再看时,帐篷里竟已然空无一人。 唐谧长长舒了口气,知道那一掌。终究是没有落下来。 吃过午饭以后。白芷薇他们四人才被放进来看唐谧。 四人跟她讲起外面的情形,说是看见清源寺的几位方丈悄悄去了掌门人的帐篷,后来隐约从里面传来念经的声音。如今剑童们已经被告知可以立刻归家过年。而其他蜀山弟子则明日启程。 “这样的话,桓澜你帮我禀明一下,明日我们也启程吧。”唐谧说道。 “帮你调息的事情虽然我们也能做,但是,莫殿判说,还是由顾宗主那样内力深厚的人来做效果更好。唐谧,你要不还是跟随顾宗主他们回蜀山吧。”张尉说。 唐谧摇了摇头,道:“我昨天想了一夜,把这一年来我经历过的事情全部筛查一遍,最终想出八件事情和此事紧密相关。 “第一件,是被史瑞带去桥头村穆殿监的故居。 “第二件,是在楚国御试看见骑穷奇捣乱之人,而那人又会清源寺秘法。 “第三件,是在藏书阁看见穆殿监的借阅记录。 “第四件,是那小猴指给我们看穆殿监出入养着穷奇的黑雾谷。 “第五件,是那小猴带我去幻海湖边看到穆殿监使用的诡异术法。 “这头五件事引导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穆殿监因为憎恨双生弟弟,同时崇拜魔王,所以才杀了穆宗主。而李冽就是在用窥魂术从我脑海中看到此事后,才下定了要杀穆殿监的决心。” 唐谧说到这里喘息了一下,这才继续道:“这八件事中剩下的三件事是,一、小猴子帮我们提高了武功和术法的造诣。 “二、这次来华山比武的筛选制度。 “三、在我们来华山的路上那几次刺杀李冽地事件。 “通过这三件事,使我可以最终来到华山,从而把那小猴子也带入华山,也让穆殿监最终以为有人要对李冽不利,结果才中计被杀。” 张尉听完这八件事,想到史瑞被牵连在内,忍不住说:“唐谧,这八件事虽然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没错,但有的事情可能只是巧合,不见得每一件都是人为设计出来的。” 唐谧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听我说完。” 白芷薇随手从背后捶了张尉一拳,低低骂了一句:“没眼力,乖乖听着。” 张尉尴尬地咽下后话,只听唐谧继续说道:“如今我想了想,这八件事很多已经事隔遥远,不见得每一个都能留下追查的痕迹,但只要能够寻索的,我们便不该放过,比如车夫和史瑞的底细就该查清楚。” “怎么老是提史瑞,王迩可还关着呢。”张尉兀自嘟囔了一句。 不待唐谧作答,慕容斐接话道:“王迩大约是被冤枉的。我看李冽可能早就注意到王迩有问题,那次露宿时来刺杀的人本来应该杀死一个蜀山弟子,好让唐谧这个备选有机会上华山,可惜遇上清源寺的小和尚出来管闲事,因而没有得手,李冽才匆忙暴露出王迩来应对。我看在时机合适时,该放了王迩做个人情。” 唐谧一直觉得在所有人中,慕容斐最是聪明过人,如若自己在他这样的年龄,看事物不见得有这般透彻。果然,此时他与自己所料最为契合,忍不住叹道:“我也是么想的。至于藏书阁的事,乍看之下祝司库最可疑,可就算与他有关,他也不会是最终的那人,这要等我们回去蜀山之后才能细寻线索。而至于筛选制度,此时想来最是可疑。” “你是指烨英姐?”慕容斐微微有些犹疑地开了口。 “不是,慕容殿判就算和此事有瓜葛,也只是帮手而已。应该是有权力制定或者影响这个制度的人,才最是可疑。” 唐谧此话一出,四人的神色都是一动,明白这话已经直指如今蜀山最有权利的三个人。 唐谧顿了顿,继续说:“如若没有穆宗主去世后剑宗弟子不便参与比武这个源头。选出四十个人去华山比武这件事,便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我们这一殿。且不说这个,就算人手真的不够,也可以由穆殿监指定我们殿武功最好的人去做备选,那样的话,殿监肯定不会选我吧。总之,最后在这个制度下,我再有那小猴的帮助,便顺理成章地来到这里。如今看来,这个制度的确对我有益,又让我来到这里显得合情合理,如果不是我恰巧遇到穆殿监被杀的事情,如今这便是一件干净利落、毫无痕迹的谋杀了。” “但也可能是巧合,因为比武制度听来并无不妥之处……啊。”张尉还未说完。便被白芷薇狠跺了一脚,没有再说下去。 “是,也有可能是巧合,这件事同样只能回蜀山去以后,再看看有何破绽可寻了。”唐谧接着说,“剩下的,似乎都没办法查,因为全部与那小猴有关,而如今那小猴早就没了踪影。但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因为那小猴是华璇的魂兽,照理说人亡魂兽亡,可是它却活下来了,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蹊跷。” 白芷薇忍不住接话说:“蜀山防御妖物的各处结界都无法阻止灵碧,所以,它不是妖物。可若说是魂兽,且不说早该随着魔王死去,单说这华山之战,因为清源寺不使用魂兽,所以被术法封闭的华山也不能够招出魂兽,更别说能让外来的魂兽进入,就算躲在你身上也不该能进来啊,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唐谧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而且魂兽不该能说话啊,但是它却可以口吐人言。我只是听李冽说过,因为我是‘未霜’的剑主,需要我这携带‘未霜’之人镇住那小猴的妖气,要不然,大约是会被清源寺的高僧或者蜀山高手发现吧。” “不但是魂兽应该死亡,死去之人布下的术法也应该随即消逝。如今,我只见过两个人布下的术法在他们死后没有消失,甚至都没有变弱。一个是堕天大人布下的守护咱们蜀山的结界,另一个则是魔王在那地宫布下的幻象。”慕容斐说道。 唐谧知道这话并不完全对,因为堕天的转世已经死亡,他布下的结界也已经变弱了,但是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乱说为妙。 桓澜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此时方才开口说道:“如果如你这么看,那幕后之人其实是从谋杀穆宗主的时候就开始了全盘的计划,大约两年的时间里,这么多环环相扣的事情,都在他地掌控和算计之下,难道世上真有这么智计深沉,决胜千里之人?要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不可控制的事情,哪里能每一个棋子都按照他的意图行动?” 唐谧笑了笑说:“是,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存在,又不是在写小说。” 四个人没听懂“小说”是什么,但都没有张口去问,因为唐谧后面的话实在太过重要,让他们根本无心去想别的。 “如果那人是桓澜说地那种人,我们此时也没必要再去追查了,唯一应该做的,就是赶快逃命,因为,这个人我们根本斗不过!”唐谧说到这里,看看四个少年的面孔,“我想,这个人应该有一个很坚定的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留意每一个他认为重要的人或者事。经过长时间的积累,他对所有人的性格,相互的利害关系甚至隐秘等等事情都有所掌握。那么,等到时机合适,他便可以开始行动布局。 “而在行动过程中,虽然他不可能控制每一步都一定按照他的谋划在走,但由于他太过熟悉自己棋局中的每一个子,任何局面出现,他都可以因势利导将事情引向自己想要的结果。这应该就是他走赢这局棋的关键,也是我们也许能战胜他的关键。”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五个人,是他既不熟悉也不能掌握的,因为我们是可以搅乱全部布局的乱世五剑啊!”唐谧躺在榻上,忽然笑得闪闪发光,好像清晨刺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耀眼而振奋人心。 68 立于世界之巅的少年们 唐谧说得兴奋,讲完一长串话才发觉有些累了,微微气喘,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众人这才想起她其实还在养伤,不禁都心底暗暗感叹这小姑娘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只有白芷薇心下浮起些微忧虑。她知道唐谧原本算不得一个勤奋要强的人,做事的动力往往是好奇心和一时冲动,现下伤成这样,不躺着撒娇反倒有些怪了。 只听唐谧略略休息,又道:“现下还有一个要解开的谜题,就是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若这人如此了解蜀山的情势,又这么精于顺水推舟,总能将事情引向他想要的结果,那么我们就应该想办法不让事情往他想要的方想发展,这样说不定他自己就会冒出来。” 慕容斐听了,道:“还能有什么目标呢?蛰伏这么久,一直在暗中观察蜀山动静,他大约就是我们的大对头——魔教的奸细。他的目标一定就是毁了咱们蜀山。” “也说不定是为了权力。”桓澜说。 “结论别下得太早,那样会让我们的思路受到限制。我上次一直觉得藏书阁偷窥我们的是一个人类,就是犯了这种错误。” 唐谧说到这里,发觉自己真的是已经累了,却仍然强打精神又对白芷薇加了一句:“芷薇,让桓澜的魂兽给你那个叫彦尚地亲戚送个信,拜托她用她的消息网帮我们打听一下李冽和银狐的消息,若能找到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事情都会好办一些。” “好,你放心。”白芷薇点头答应,见唐谧面露倦色,随即招呼众人离开。待到所有人都出了帐篷,她回身关切地补了一句:“唐谧,别忘了注意你自己。” 白芷薇这话原是让唐谧要小心身子,奈何唐谧此时一心想着这些未解的谜题,以为白芷薇因知道自己的奇异身份,是在提醒自己恐怕也和这些事有些干系,不免眉头紧锁,又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谧恍惚地被人扶坐而起,接着,背心处便有一道温暖的力量注入,然后耳边是顾青城轻淡的声音:“那就去魏王宫吧。石千明本事不小,只是没有内力深厚之人为你调息,好得可能要慢一些。” “没关系,离三月还远着呢。”唐谧口气淡淡地说。 若是这么长时间不见到他。将来就算发现他是敌人。可能也不会犹豫不决了吧,她那时这样想着,不自知地低低叹息。 第二天一早。欧阳羽送来了经过一天两夜赶制出来的轮椅。 唐谧被白芷薇扶坐上去,笑着冲欧阳羽说:“你看,我和师父已经都坐上这东西了,现下只剩下一个你。你还不趁着手脚麻利的时候给自己也预备一辆。” 若是平时,欧阳羽一定会面不改色地与唐谧斗上两三个回合,可是今日看着那丫头小小的身子裹在红色的袍服中,没有半分力气地瘫软在轮椅上,只有一双眼睛闪亮地叫人心悸,忽然就觉得鼻头发酸,背过脸假意做出东张西望的样子说:“瞎说什么呢,你给我早点儿好!” 那一瞬,唐谧看着欧阳羽细瘦的肩背,还有他同样又细又长的手指上新添的几道刀痕,在心里对自己说:“唐谧,你一定要加油啊!” 然而还未启程,唐谧这里便来了五位清源寺的不速之客。为首之人竟是清源寺主持同光方丈,而随性四人则是清源寺的四大班首。 唐谧一搞明白这几人的身份,暗叫不得了,清源寺以这么高的规格来给我送行,一定有什么大事。 果然,同光老和尚在两句简短的客套之后便直接转入正题:“听说贵派穆殿监过世的时候,只有唐姑娘你一人在场,那么玉魂一定是转宿到唐姑娘的身上了吧?” 唐谧想起穆显临终前说过要帮他将玉魂还给清源寺,便觉得不该隐瞒:“正是,那东西已经自己飞入了谧的左眼。” 清源寺的大人物们互看了一眼。 同光和气地对唐谧说:“这玉魂是我们清源寺的秘宝,关系到生佛的传承,但是对外人却是毫无用处的,所以,还请唐姑娘能帮忙送回。” 唐谧知道穆显曾用玉魂帮自己走出六识之乱,听同光这样一说,便对他有了些芥蒂,暗自觉得这老和尚所言不实:“穆殿监只来得及交代谧将玉魂还给贵寺,却未曾教导过如何把它从眼中拿出来。” 同光隐约觉得唐谧似乎对己方有所怀疑,耐心解释道:“玉魂是先人时代的遗物,必须宿存在活人的眼睛里,过去一直以历代的生佛为宿主。若想使玉魂离体,只有两种法子,一是玉魂的宿主懂得清源寺秘法,自己取出来,不过这法子不可能让玉魂长时间地离开宿主,玉魂最后还是要回到宿主眼内;二是当宿主死去的时候,玉魂会自行离开,寻找最近的活人。贵派穆殿监年轻时因为机缘巧合,遇见上一代生佛圆寂,因为当时别无他人在场,所以生佛便将清源寺的秘法和玉魂都传给他,与他约定,要去清源寺帮助找到下一代生佛。穆殿监是言出必行的人物,后来的确帮我寺找到了现世生佛,只是他如若不死,玉魂便会一直栖宿在他眼中,所以他曾答应过,他人生最后的时日一定会待在清源寺里,这样他死后,玉魂也会重回生佛的眼中。” “那么方丈希望谧如何做?” 同光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唐姑娘与穆殿监的情形不同,姑娘的武功未成,现下伤势又重,所以……” “所以性命堪忧,随时会死是不是?”白芷薇忍不住在一旁没好气地抢白道,“方丈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光看一眼面前锐利如剑的少女,微笑道:“老衲想请唐姑娘到清源寺一直身体,还会请生佛教导唐姑娘清源寺的秘法,好让唐姑娘以后在必要时,能够自如取出玉魂帮助敝寺。但是为此老衲也要提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唐姑娘以后可以一直住在清源寺内。” 唐谧自然明白同光的意思是只有她始终住在清源寺里,才能保证死的时候玉魂必定能够重回生佛的眼里,但是且不说以她的性子根本受不了一直幽居于庙内,就算因为现在害死穆殿监的人还未找到,她也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于是当即回绝:“实在对不住,这件事谧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方丈。并非谧不愿意归还玉魂,只是身负要事,故而无法前往贵寺。但是谧可以答应方丈,一旦到了方便时定然前往清源寺向生佛学习秘法,以备贵寺所用。并且,谧也可以像穆殿监一样发下重誓,在人生的最后时日一定会居于清源寺,好让玉魂重回宝刹。” 同光见这个瘫在轮椅上的小姑娘虽然面色憔悴,可是头脑却清晰,言辞礼貌又恭敬,半分不落口实,心下倒觉得不可小觑,然而玉魂落在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眼里终究不妥,便又道:“那么可否请唐姑娘来清源寺医病呢?” 未等唐谧作答,一旁的桓澜便接道:“不可。此去齐国路途遥远,她一个病人实在受不住这样的颠簸。再者说,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去陌生的清源寺,叫我等如何放心?在下的意思是,贵寺若是想拿回玉魂,还有别的法子。” 桓澜这话说的模糊,众僧人却都明白了言下之意。 四大班首中以西堂僧同悟的脾气最爆,立时怒道:“小娃娃你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是有想害她性命取走玉魂之意,何必等到现在。清源寺若然真想要杀什么人,难道还算难事吗?那时候对穆显就……” “同悟,休得妄言!”同光厉声阻止,双手合十向唐谧和她身后的少年们微施一礼,“唐姑娘,实不相瞒,我等其实从心里感激贵派的穆殿监和唐姑娘你。只因这玉魂不能离开宿主太久,如果前任宿主死亡了,而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可供栖宿,玉魂便会很快消亡。所以,穆殿监和唐姑娘都算是保护了鄙寺传承重宝的恩人。更何况,玉魂长期栖宿的那只眼睛将会渐渐失明,算起来,两位真是为了清源寺牺牲不少。故此,请唐姑娘相信老衲和清源寺的诚意。” 唐谧闻言一愣,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只左眼大概也要如同穆显一样慢慢地瞎掉,心中顿时一阵混乱,不知要如何开口。 张尉见她脸色越发差了,忍不住接口道:“方丈,我等相信贵寺的诚意,但是,现下唐谧去魏都医治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方丈真的担心她有性命之忧,在下向方丈保证,如若真到了那时候,定会让玉魂寄于在下的眼里,然后在下自回去清源寺履行诺言,关在那里也好,死在那里也好,总之不会让贵寺的重宝遗失于寺外。” 同光见张尉如此说,也不好勉强,又劝了几句却仍是无果,便和唐谧约好痊愈后到清源寺学习秘法的事,这才率着四大班首离开。 当下,少年们分头起程。慕容斐骑快马往兴安县去追查史瑞的事情;唐谧他们四个则雇了辆马车往魏国的都城大梁进发。 一路上靠着莫七伤留下的药物调养,再加上桓澜、白芷薇和张尉一日三次轮流为唐谧调息,在四天后到达大梁的时候,唐谧自己的内息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四肢也微微有了感觉,能够倚在车窗旁看看外面的风物。 大梁城比她曾经去过的楚国都城要大很多,因为身处北方的魏国地势较高,大梁城实际上是一座建在逐渐向上升起的巨大缓坡上的宏伟城市。还未入得城门,远远就可以看到位于城市尽头、地势最高处地魏王宫,连绵一片的辉煌殿宇次第沿着缓坡向下伸展,在北方深秋透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联想起睥睨凡尘的天神居所。 “桓澜。”唐谧对马车外骑马并行的少年叫道:“你有没有站在那里看过风景?”因为手还抬不起来,唐谧只能用下巴往魏王宫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看桓澜面露疑惑之色,似乎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便接着道:“我是说王宫的最高处,那里应该也是整个大梁的最高处吧?” 桓澜听了面色一动,只因王宫的最高处便意味着王宫正殿的御座,如今能从那里俯瞰整个大梁城的只有一人而已,就是自己的哥哥魏王桓沧。 唐谧看桓澜没答话,以为他还是没有明白,又努力用下巴往宫殿的方向拱了拱,因为伸着脖子说话,声音有些不连贯:“我是说,最高处,最高最高的宫殿的房顶上。” 桓澜这才明白其意,看着唐谧古怪的姿势,忽然呵呵大笑起来:“没去过,不过想来风景应该不错。” “是么,连你都没看过啊,那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吧。” 车子入了大梁城,唐谧这才发现城市甚为繁华,偶尔还能看见一些高鼻深目、发色棕黄、打扮特别的异族。 “哇,真是一座国际化都市!”唐谧感叹道。 “你说什么?”白芷薇没听明白。 “我是说,这里外国人真多。我说的不是你我这样的外国人,而是那种有卷毛胡子的。”唐谧解释道。 “那些大概就是从西域来的客商。”白芷薇答道,虽然她嘴上如此说,可是关于这些客商的事她之前只是听说过而已,此时也扒着车窗好奇地向外打量着,“四国中只有魏国和东面的齐国与北方地草原、沙漠接壤。其中又以魏国北边的边境最长,这些客商都是千里跋涉越过草原和沙漠,从西方过来的。” 唐谧在御剑堂学已经学过这个世界的地理,知道这块大陆的地理环境和自己的世界类似,也是西高东低,东南环海,西北环山的格局,此时航海和造船术还极不发达,这些异域之人只有从西北翻过高山,穿越沙漠和草甸来到此处。 不过这还是唐谧在异世界头一次看到面貌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不由令她兴奋不已,头歪在车窗边看着道路两边鳞次栉比的各色西人铺面,和白芷薇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白芷薇和桓澜,甚至迟钝一点的张尉都发觉,这是这些天来唐谧头一次真正显得高兴,听着她絮絮叨叨、大惊小怪的声音,他们各自心中竟也都跟着欢畅了起来。 入宫远没有住旅店方便。几人在黄昏之前进入魏宫,等到各自安顿好,再草草用过晚膳,天色已经全黑了。唐谧地精神仍很好,差了伺候自己的宫女去把其他三人叫来,兴致勃勃地说:“桓澜,带我们去最高处看风景吧。” 桓澜知道她还是惦记着早些时候入城时说的话,想到夜里去王宫大殿之巅还是颇为不妥,便推脱道:“你的身体还没好呢,等好了再说吧。” 唐谧一脸不乐意:“你们可以背我上去啊。哎,你怎么如此不理解一个驴友的心情呢?” 桓澜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驴友”的意思,只是见唐谧原本游性盎然的面孔渐渐暗淡了下去,刚要张口答应,却见张尉已经一步走到唐谧身前,将她扶上后背,说:“好,就背你去看看好了,这还不容易。” 张尉是山村里的野小子,对王家规矩本就不甚清楚,加之觉得唐谧数日来难得如此高兴,也不多想,背了唐谧就跨出门,跃上房顶向最高处的那座大殿掠去。白芷薇虽然懂得规矩,可是毕竟年少,见两个伙伴旁若无人地在王宫重地的屋顶上疾驰,便也懒得理那些条条框框,飞身跟了上去。 桓澜跟在他们后面,瞧见唐谧趴在张尉的背上,正贴近他的耳边低低说笑,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不快,忽地又悔恨自己刚刚没有早一步答应唐谧,这样心思反复间,竟已上到了正殿的屋顶。 张尉把唐谧放下,扶她坐在屋脊之上,白芷薇则坐在她的旁边揽住她,以防她摔下去。桓澜和张尉站在两个少女身侧,与她们一同俯瞰月色下的大梁城。 只见黑夜笼罩之下的雄伟城郭被灯火通明地街市分割成大大小小地方格,像极了一副横亘在广袤天地间的棋盘,而立于殿顶的少年恍惚间好像站在世界之巅,鸟瞰着万家灯火\芸芸众生。 张尉忽然心有所感道:“原来站在高处看天下,真地犹如俯瞰棋局一般。所谓世事皆如棋,唯英雄与王者纵横捭阖于其间,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桓澜也是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审视自己的国家,那样的壮阔景色,让他蓦然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兄长坐在御座之上的感觉,一时间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言表。 这时候,唐谧猛地注意到远处宫殿的夹道上有一队人正缓缓走着。因为隔得远也看不真切,只见前面看上去是两个掌灯的内侍,后面还跟着两个,似乎一起扛着什么东西。她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么晚了在王宫中这些内侍在搬运什么,便扭头问桓澜:“你看那边,有人抬着东西在走动着,他们是干什么的啊?” 桓澜顺着唐谧眼神的方向看去,脸一红,低声道:“是去侍寝的。” 唐谧和坐在她身边的白芷薇马上明白过来,两人饶有兴趣地盯着那队人越走越近,果然看见那两个内侍正扛着一个卷成卷的厚毯子,里面依稀露出一个乌发堆云的脑袋和一截雪白细嫩的脖子。那脑袋随着两个内侍的步伐一高一低地颠簸着,看上去甚是有趣。 唐谧便不由得笑起来,对白芷薇说道:“芷薇你看,身为女子,最不堪的也不过如此吧。” 白芷薇明白唐谧的意思,笑道:“可不是,幸好你我永远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说罢,两个骄傲的少女会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肆无忌惮地在王宫正殿之上朗声大笑起来。 而张尉不曾完全弄明白“侍寝”两个字的含义,对唐谧和白芷薇的话也就不能完全理解,只是觉得那两个少女笑得如此爽朗不羁,心中便也荡起难以言喻的畅快,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那时候,桓澜站在唐谧身侧,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几乎无法行动的家伙可以笑得如此没心没肺。可是那一刹那,她的笑容在月色下恣意绽放,竟然是惊心夺魄地好看。 少年看得一阵失神,才发觉,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喜欢上了那个明媚的笑容。下一次帮她调息的时候就对她说,少年这样想着,觉得脚下的屋脊也虚浮了起来…… 回荡在魏王宫上空的张扬笑声吓得那“侍寝”的队伍一阵慌乱,随即有尖利的声音喊叫起来:“来人啊,抓刺客啊。” 这一声可谓石破惊天,吓得那两个抬着人的内侍手一哆嗦,连人带毯子摔在了地上。毯子里顿时传来女子的惊呼和咒骂,接着一个只穿白色褥衣褥裤的女子从毯子里爬了出来,云鬓歪斜,甚是狼狈。 唐谧和白芷薇在殿顶上看了,笑得更加放肆。 白芷薇高声冲下面叫着:“真是胆小的奴才,出了事不用身子护住主子,倒先扔了主子,今日本魔女就先取了你们这几个胆小鬼的性命!” 此话一出,那队人看着头顶大殿上四个黑黢黢的身影,只觉得他们的衣襟在夜风中猎猎翻飞,身形诡异得犹如妖魔,竟是信以为真,惊叫着四散而逃,唯有那要去“侍寝”的女子被扔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瑟缩成一团。 这番响动立时引来了宫中巡夜的护卫,一时间,只听见四面八方都有报警的金锣声响起,人声大作,“抓刺客”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唐谧见四方都有人影向这里汇聚,童心忽起,喊道:“快,大家蒙面,跟他们玩儿玩儿。” 桓澜一看事情闹大了,忙说:“别,我下去解释。” 白芷薇正在兴头上,根本没听他的,已经撕下一块衣摆,先帮无法行动的唐谧蒙上了脸,张尉则是一贯对唐谧的恶作剧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也没多想,习惯性地就背上了她。 桓澜见了,忽然心中一松:管他的呢,索性跟着他们胡闹到底了。 四人刚准备好,正殿下方已经被侍卫们包围了,十多道黑色的影子窜上殿顶,向他们袭来。 唐谧见了,仿佛跑步比赛的发令员一样高喊了一声:“跑!”张尉、白芷薇和桓澜三人在唐谧的号令下,一起发足在殿顶上疾奔。几人眼见着那些围攻过来的护卫抽剑刺来,也不迎击,单凭魔罗舞轻快诡异的步法四下趋避。 若说单打独斗,几人武功或许胜不了宫中的高手,但是凭借魔罗舞逃命却是绰绰有余。侍卫们只觉得这几人在夜里真的犹如鬼魅。身形忽左忽右,眨眼间就冲出包围,跃向紧邻大殿的侧殿屋顶。 大殿下的侍卫统领反应过来,高声喝令众侍卫放箭,可是此时月亮恰巧没入了厚厚的云层,侍卫们站在被灯火照得雪亮的回廊和殿墙下,看向殿顶的暗处,只觉得更是漆黑一片,放出地箭十有八九都是凭着感觉瞎射的,不但没能射中唐谧四人,反而险些误伤殿顶上追踪他们的侍卫。 那统领一看,马上命人去找宫内总管,让他调集所有内侍,用竹竿子在王宫各处挑高了灯笼照亮屋顶。 魏国王宫是在当年大周王宫的基础上扩建而成,历经数百年,庞大无比。唐谧四人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只觉得脚下的屋顶高低错落,连绵不绝,任人飞跃。 一会儿,四人便看见各处的屋檐下面都升起了一根根挂着灯笼的长竹竿,而且,不知道从哪里还冒出了一队人,举着挑灯的竹竿在地上跟着他们四处奔行。 唐谧看了更觉得有趣,大笑道:“好,好,舞台和聚光灯都备齐了,就等着咱们的演出开场了!”说完,她怂恿往张尉往近处房顶上的几盏灯掠去,底下顿时传来一片惊呼:“在这里,在这里!” 只见下面那队举灯的内侍,还有大队的护卫都急速地向他们拥来,屋顶上刚刚被甩掉的侍卫也纵跃着跟进。 张尉此时已经明白唐谧的心意,一见众人被吸引过来了,立时闪身就没入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领着白芷薇和桓澜袭向另一处被竹竿挑起地灯笼。 地下地众人只觉得这些“刺客”忽地在这边的屋顶上一闪,忽地又在那边的房脊上一晃,诡异到了极点。就连在屋顶上追踪地侍卫们,也被这东亮一块西暗一块的情形搞得头晕眼花,常常是眼睛刚适应了黑暗,就不知从哪里的地上有人捅了一只灯笼上来,雪亮亮一片照得人睁不开眼。而刚追入一片亮光之中,那几个“刺客”又隐入了黑暗中,侍卫们由亮处看去,只觉得更加漆黑一片,哪里还看得见“刺客”的身影。 于是,在殿顶追踪的侍卫便大声朝地上挑灯的内侍骂道:“他奶奶的,尽是些断子绝孙的东西,谁叫你们点灯来着,全给老子们撤了!” 地上的内侍们大黑夜里被侍卫统领喊来挑着灯满世界跑已经颇为不满了,现在又被侍卫正戳到痛处,也不只是谁脾性大一些,一甩长竹竿,就把一盏灯笼往房顶上的侍卫砸去。 房顶上的侍卫们品级都较高,平日里就跋扈些,此时正追得窝火,见那些内侍竟然敢还击,便随手把屋顶上的瓦片丢下去,这些人手上都颇有些真功夫,一片瓦砸下来也能要人命。底下的内侍顿时伤了几个。 这下子可犯了众怒,地上的内侍们人多,呼叫间便聚集了一帮人,石头、灯笼、竹竿……兜头盖脸往房顶上砸去。 双方刚一开打,弓箭手们恰巧赶到,有机灵的内侍不等弓箭手明白情势,就猫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刺客在屋顶上,快放箭!”这一声叫唤,把弓箭手也稀里糊涂地拉进了战局。一时间,火上浇油,几伙人乱成了一团。 唐谧看着被他们搅和得天翻地覆的局面,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高呼一声:“天下大乱了,快撤吧!” 几人在屋顶上高高低低一阵疾奔,渐渐远离了是非之地,看准一处偏僻无灯的宫院,跳了下去。 少年们站在院子里,才发觉刚才因为跑得又急又快,几人都有些气息不匀,此时再想想刚才的情形,只觉得又是惊险又是有趣,相视而望,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桓澜自幼生于宫廷,早已习惯了拘谨守礼,今日这番胡闹,只觉得格外痛快,扭头看见唐谧笑成了一条线的眼睛,忍不住就想:要是她能一直在自己身边的话,这一生都会如此快活吧。 四人笑声未落,黑夜里一条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袭了过来!桓澜的武功最好,感到有掌风扫过,回手就是一掌挡过去。不料那人武功极强,桓澜与他一对掌,顿时被震得往后连退了三步,大惊之下,看向那人,只见她长发低绾,原来是个女子! 这女子白皙的瓜子脸上纹满了缠绕弯曲地黑色藤蔓,一双眼睛却妩媚动人,顾盼流彩。桓澜心头一紧,喝道:“你是什么人?” 不想唐谧和白芷薇却同时叫了一声:“玉面姐姐!” 69 似是故人来 玉面有些惊讶地看向唐谧和白芷薇,问道:“你们是谁啊?” 白芷薇忙拉下自己和唐谧的蒙面巾,道:“是我们啊。” 玉面看清两个小姑娘的样貌,神情激动,有些不置信道:“你们来刺杀魏王做什么?既然是你们,看在当年救命之恩的份儿上,放过你们一次,只是下次再敢前来,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唐谧一听此话,知道玉面是魏王的人,忙解释道:“姐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刺客,而是客人。那是公子恒澜,我们就是他的客人。” 恒澜此时也除去了蒙面。玉面打量一下,半信半疑道:“到是几分像魏王,只是你们黑夜跑到王宫屋顶上做什么?” 唐谧笑了笑:“不干什么,最近过得又郁闷有憋气,想到最高的屋顶上透透气,开开心罢了。” 玉面这才注意到唐谧一直是伏在一个少年的背上,遂道:“你受伤了?” “可不是,要不为什么会郁闷憋气呢。”唐谧一脸调皮。 玉面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凝神片刻道:“内力恢复了七八成,看来老莫的灵药的确不错。只是,你这个样子,应该找个高手每日为你调息,打通全身经脉,怎么不待在蜀山?” 唐谧知道玉面并非敌人,但是总不好告诉她自己正怀疑蜀山上的每一个人吧,特别是那三个武功最高的人。 她想了想,才道:“穆殿监刚刚过世,蜀山乱作一团,哪还有人记得我?恒澜说魏王宫的医官不错,我们又恰巧刚在华山参加完和清源寺的比武,便就近来到此处养病。” 玉面听了,不满藤蔓纹身的面孔抽动了一下,克制住惊讶:“穆殿监怎么会死的?” “被巨大的妖猿打死的。”唐谧简单解释道,“当时我恰巧经过,所以也被那妖猿打伤了。” “巨大的妖猿?”玉面低头沉思,半是自言自语是对唐谧道,“你看我就说过吧,天下即将大乱了,这些原先被镇住的妖物都出来了。” 唐谧以为玉面知道妖猿是魔王的魂兽,忙问道:“玉面姐姐,那妖猿是三个人高的样子,像魂兽一样可大可小,我看似乎是传说中魔王的魂兽,你知道什么详情么?” 玉面摇摇头,肯定道:“人死后魂兽一定会消亡,那决不会是魔王的魂兽,可能是别的什么妖物。你知道,因为堕......”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是在蜀山的屋顶上偷听到堕天转世已死的秘密,不可以随便跟这些小娃娃说,便转了话头,“开山师祖当年布下的镇妖之术也是有时限的,如今都过了一百多年,力量有些削弱,所以妖物中力量大的便镇不住了。” “玉面姐姐,开山师祖当年是用什么方式镇住魔王麾下的妖物的?”白芷薇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们殿监如果在世,问他最合适不过了。好像开山师祖离世的时候,写了一封信给继任掌门和各位宗主以及御剑堂殿监,布置自己的身后事,又讲到了此事。”玉面说到这里,补了一句,“这些我也只是听我爹略略提及。我爹是前任气宗宗主。若想了解详情,除了蜀山,恐怕还要去一趟赵国。据说开山师祖去世前最后一次离开蜀山,就市区的赵国都城成邯郸。” 玉面讲到这里,猛地想起站在一旁的恒澜,美目一瞪道:“小子,你怎么见了我还不叫师父?” 恒澜听见唐谧她们都管这个满脸纹身的古怪女子交“姐姐”,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叫她“师父”,若是叫了,岂不是立时比唐谧低了一辈。当下,他剑眉一横道:“在下乃剑宗弟子,为何要叫尊驾师父?就是称呼你为师叔也很勉强。” “恒沧是我的徒弟,你是他弟弟,叫我一声师傅又有什么不可?”玉面完全看不出恒澜的心思,回头又对唐谧说,“既然你在此处遇见我,也算是你的造化,以后就由我每天给你调息吧,也算报了你当年的搭救之恩。” 唐谧听了,自然高兴,马上笑着应承:“那敢情好,谢谢姐姐。” 恒澜却突然觉得好像心头被人重击了一下,紧张的跟了一句:“那,你还用得着我们帮你调息吗?” 唐谧点头道:“是啊,你不问的话我都忘了。玉面姐姐,前一段是他们三个每日给我调息的,你看还与要么?” “不用,我一个人足矣,人多了不见得好”玉面答道。 “好,那大家就别来了。”唐谧说。 这句话仿佛一块巨石,重重压在恒澜的心头,然他方才的那一刹那鼓起的勇气瞬息消失无踪, 少年垂下头,想:也许下次吧,下次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如果周围安静,气氛又好,最好月亮也像此刻一样躲在云里,我再对她说。 第二天一早,桓澜便约了医官石千明来给唐谧诊脉。 说起来,虽说大家都说石千明和莫七伤的医术旗鼓相当,但石千明在江湖上的名声却比莫七伤要响亮上许多。 莫七伤常年居于蜀山,除了蜀山派的人,鲜少为人医病,而石千明则居住在这世上最繁华的都城内,结交者尽皆权贵豪门,声望自然也高得多。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四十上下,白净的面孔上蓄着精心修剪过的美髯,相貌秀逸,言谈温和,与唐谧想象中看病要收百金的市侩大夫相差甚远。 在诊脉后,石千明用一只小铜锤在唐谧的各处关节轻轻敲击一阵,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恢复状况甚为满意:“莫前辈的方子我看了,照着用就好。” 说到此处,他看似无意地瞟了桓澜一眼,见那少年的眉头依旧蹙着,便道:“但身子还是单薄了些,需要加些滋补的药,以后每日一次冰糖燕窝是必不可少的,在莫前辈的方子里多加一份百年赤芝就更好了。再让医女每日来给你做针灸推拿,这样的话,大概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石千明的眼尾一扫桓澜,发现这尊小佛的眉眼总算顺了,这才淡淡一笑:“那么,在下就留下医女在此为姑娘针灸,暂且先告辞,以后有事随时差人来便可。” 石千明起身正欲离开,张尉和白芷薇恰巧走进屋来,与他打了个照面。他一看到张尉,本已抬步的身子顿时僵在当场,如此失态的模样连与他不相熟的唐谧都觉纳罕。 她清咳一声道:“石大夫,这是我的朋友张尉和白芷薇。我们都是蜀山的剑童。” 石千明片刻才缓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道:“是么?这位张少侠看上去极像我的一位故人。我与他少年相熟,刚才一见张少侠,还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竟是我那位返老还童的朋友来见我了。” 张尉听了觉得有趣,问道:“竟有这等事。不知道石大夫的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身在何处?” 石千明却似乎不想多说:“这个朋友英年早逝,不提也罢,石某先告辞了。”说完,便匆匆离开。 张尉对这事倒是并不在意,只顾着走过来询问唐谧的伤势,可唐谧却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当下记在心里,想着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问个明白。 之后,石千明每日都要来唐谧这里问诊,她便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问起他那位与张尉相像的朋友,可石千明却总能不露痕迹地搪塞过去,似乎并不愿意多说。这倒让唐谧心中更加觉得蹊跷。 本来她就一直怀疑张尉的身世,总觉得以他所说的普通人家,怎么会有像沉荻那样的宝物,更别说还能让君家父女惦记着,如今以石千明的态度来看,张尉的身世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而另一个唐谧一直想多套些话出来的人,便是玉面了。 因为玉面脸上布满了藤蔓刺青,唐谧一直猜不出她的年纪,后来在每日调息前后可以说话的时候,她便东一句西一句地与玉面闲聊,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叫林婉,自幼长于蜀山,和萧无极、穆显以及司徒明是同一辈人,身为气宗的五位长史之一。 “那,我们殿监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好奇地问。 玉面盘坐在榻上,歪着脑袋想着。每当这种时候,唐谧就觉得她身上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天真,心里觉得此人真真有意思,大约是从小就呆在蜀山,心中又只有武功,才能长到这把年纪还是如此的孩子气。你叫她一声“姐姐”,或者夸她一句漂亮,就能把她逗得乐呵呵的。可是有时候不知道被触动了哪里,玉面的情绪又会急转直下,忽然地狂躁起来。 “我也说不好。穆显从小就是那种想得很多、看得很多,但不太爱说话的小孩,可是心地应该是极好的吧,就连弱小的妖物也不忍心伤害。”玉面说道,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还救过一只受伤的小穷奇。我记得当时我们都说,这是世上最邪恶的妖物,趁着还小又受了伤,还是赶快杀掉吧,可是他不舍得,最后不知道偷偷抱到哪里去了,我猜一定是被他养了起来。” 唐谧听了,眼睛一亮:“这事还有谁知道啊?” “当时有好多人在场。我想想看,嗯,老莫在,司徒明在,他弟弟在,还有……唉,太久了,记不清了,大概萧无极也在吧。”玉面摇摇头,不肯定地说。 “嗯,那我们萧掌门和司徒宗主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司徒明么,从小就是老好人一个,现在想来,我们这些人中数他最有福气,儿女成群,无欲无求。萧无极呢,此人可没意思得紧,从小就拘谨守礼,对开山祖师崇拜至极,大约从那时候起就一心要当蜀山掌门了吧。所以,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总是在练武,不停地练武,真不知道岳莹嫁给他,到底有什么意思。对了,岳莹,就是你们的掌门夫人,现在回来了没有啊?”玉面问道。 唐谧摇摇头:“山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对了,玉面姐姐后来找到那个会魔罗舞的人了么?” 唐谧一问出这句话,玉面的神色马上大变,即使脸上有无数缠绕的藤蔓遮盖着,也可以从那些文身扭曲变形的程度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的恼怒。 猛地,玉面将手按在唐谧的手腕上,手指深深陷入她的肌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后来你们有没有再见过那个灰衣人,就是教你们魔罗舞的那个?” 唐谧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不由痛叫道:“姐姐姐姐,你先放手,疼,疼。” 玉面却没有松手,手上反而加力,几乎要捏碎了唐谧的手腕,只是低喝逼问道:“快说!” 唐谧知道这件事对玉面来说一定相当重大,当下心思急转,觉得还是不要骗她为好:“姐姐,你听我说,其实我的魔罗舞不是什么蒙面灰衣人教的,而是从一盏灯里自学的。当时我说有灰衣人,是因为和姐姐不熟,怕说出灯中武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姐姐不信。姐姐,你先松手,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玉面听了,缓缓松开手,沉默了一阵,似乎是想平复一下情绪,半晌才说:“你这孩子油滑得很,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唐谧立时发誓:“我保证这次是真话,如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信的话,姐姐可以现在就去问我的那几个同伴,我们几人一同捡到那灯笼,也是一同学会的魔罗舞。” 玉面想想道:“我自然会去问的。你先说说那灯笼是如何来的,又长成什么模样。” 唐谧于是简单地讲了得到那宫灯的经过,又描述了一下宫灯的形质,又问道:“姐姐,这小灯也算是个宝物,你有没有听说过呢?” 玉面此时已经信了八成:“我对宝物知道得不多,不过这大梁城是世上珍宝商人的集中之地,听说最有名的就是东市十条的‘异宝馆’,我倒是可以去那里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够找出我想找的那个人。” 唐谧听了,心中好奇,虽然明知再问下去可能又会激怒玉面,还是试探道:“那个也会魔罗舞的人,就是玉面姐姐的仇人么?” 玉面一掌拍在身边的小几上,咬着牙道:“不错!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眼看着一张黄花梨小几被玉面一掌震碎,哗啦一声,木屑散落一地,唐谧吐吐舌头,不敢再问下去了。 石千明说的果然不错,过了不到一个月时间,赶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唐谧便完全恢复了。桓澜这才说,大家应该找一个时间去拜见一下他的母亲以及哥哥。 唐谧他们三人想想也对,来了这么久,也算把桓澜家中闹得鸡飞狗跳了一番,竟然还未曾去正式拜见过主人,着实有些不合礼数。 只是年关正是一国之君最忙碌的时刻,除了平时的政务,还有各种祭奠和仪式要参加,于是,他们便先去拜见桓澜的母亲——玲珑夫人 三人在魏宫住了月余,从宫人们那里对桓澜的母亲多有耳闻。 传说玲珑夫人是塞外草原的异族,在少女时代便因美貌动人被编入牧歌中传唱。后来,魏国有人出使到玲珑夫人的部族,见到她后回禀当时的魏王,说其人玲珑如玉,足令满室生光,真是美到极处,让人目不敢睨。所以,虽然她身为北方蛮族,但桓澜的父王当年迎娶她的时候仍然极其隆重,以十万大军护送,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夫人,此后荣宠不衰。 但是唐谧也听到宫人们说,玲珑夫人生性冷傲,极难亲近,就是对唯一的儿子桓澜也是不理不睬,少有温言相对的时候。这些流言让她在去见玲珑夫人的一路上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一位怎样脾气古怪的美女。 几人进入宫室,便闻到一种淡淡的花草香,唐谧问桓澜:“这是什么香味,真好闻,让人想起秋天晒干的青草,还有又高又远的蓝天。” “是无忧草,一种只在我母亲家乡才有的小草。”桓澜话落,珠帘声动,环佩微响,裙裾窸窣,是玲珑夫人到了。 少年们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便先齐齐跪下,低头行礼。 只听一个略略有些慵懒的声音道:“澜,这就是你提起过的那些朋友么?” “回禀母亲大人,这就是澜曾与母亲提及的蜀山同门唐谧、白芷薇和张尉。”桓澜答道,声音谦恭有礼得犹如臣子一般。 “唐谧是哪个,抬起头来我看看。” 唐谧没想到自己会被第一个点到,应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软榻上的丽人,心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中也算是见过不少美女,原来的世界且不说,单说白芷薇、君南芙,便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但就算十个白芷薇和君南芙一起站在玲珑夫人的身边,恐怕也会被完全掩去了光彩。于是她在心里叹道:玲珑夫人果然人如其名,美貌横生,神光离合,当真是让人不敢逼视。 片刻,唐谧稍稍稳住呼吸,恭敬地回答:“是,民女蜀山唐谧。” 玲珑夫人的蛾眉微蹙,转向桓澜道:“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硬邦邦的,哪里像个女孩子家,不如嘉禾的声音好听。” 桓澜的神色一紧,忙解释道:“母亲大人,他们初入宫廷,难免拘谨,其实唐谧的性子最是活泼。” 玲珑夫人却似乎没听到桓澜的话,转而道:“那两个孩子也都抬起头来吧。” 随着玲珑夫人的话音,张尉和白芷薇也仰起脸,恭敬地看向她。 就在玲珑夫人的目光触及张尉的刹那,那张一直没什么波澜的面孔竟然不自觉地一动。 张尉只觉得一双美到极致的双目定定地望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语带克制地问道:“这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尉被如此美的女子盯着,心中不由得一阵发虚,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了玲珑夫人的视线,答道:“回夫人,我叫张尉。” 玲珑夫人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失仪,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软他上的五色琉璃锦,那些鲜艳灵动的色彩顿时被揉捏得乱作一团,破碎而混乱。 70 战神之子 “你爹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哪里?”她继续追问。 张尉刚想回答,唐谧却突然觉得玲珑夫人有些不对,想要阻止张尉回答,又不知道如何打岔,情急之下,身子一晃,假装晕厥过去。 张尉来不及答话,忙伸手去扶唐谧,横看也赶忙握住她的手腕去探她的脉息,而白芷薇最是和唐谧心有灵犀,忙叩首道:“夫人见谅,唐谧重伤初愈,可能是跪的太久了,体力不支,我等暂且告退,择日再来向夫人请安。” 玲珑夫人见状,冷哼一声道:“身子骨倒像是个千金小姐。你们都退下吧。” 待几人把唐谧送回房间,唐谧劝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白芷薇,才神色忧虑地开口问道:“芷薇,你可觉得玲珑夫人有什么不妥?” 白芷薇想了想道:“自始自终都没见她笑过,就是对恒澜也看不出什么温情,可是,我觉得她看张尉的眼神有......”说到这里,她看向唐谧,想确认唐谧是不是也和她有相同的感觉。 “有恨意,对不对?”唐谧果其不然说出了白芷薇心中所想。 白芷薇点点头:“是啊。不过,她自然没有道理去恨大头的,难不成,她是恨石大夫也认识的那个,与张尉长得极像的故人?” “我也这么想。从石大夫和玲珑夫人的表情来看,张尉与那个人应该是极像才对。世上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很难如此相像,咱们不是一直对大头的身世有疑问么,我看,应该去问问石大夫。”唐谧道。 “你不是说石大夫总是在搪塞你,似乎不愿意告诉你真相么?”白芷薇问。 “我原来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今天看到了玲珑夫人的态度,我忽然想,也许他想保护大头,因为这里是宫廷,四处隔墙有耳,他没有办法在此地说太多。” 白芷薇觉得唐谧的猜测颇有道理,于是便决定出宫去找一趟石千明,为了出宫方便,两人叫上了恒澜和张尉 恒澜和张尉虽然担心唐谧的身体,但耐不住唐谧的厮磨硬泡,总算答应下来。好在一处宫门,两人看见唐谧生龙活虎的摸样,也渐渐放下心来,于两个少女一起,兴致勃勃地在大梁城热闹的街区中闲逛起来。 没多久,唐谧和白芷薇说要单独以逛一些女孩子的胭脂水粉,与张尉和恒澜约好午饭时间在附近的一间饭庄见面便匆匆赶往不远处石千明的宅邸。 告诉她们石千明住处的宫人说过,石大夫的家很好认,只要看见门口有人哭喊着要求治病便是了。 果然,两人才走进那条巷子,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书生正在一出院门口叩求。唐谧和白芷薇在等着仆役通报的时候看着那人可怜,递了几枚钱过去,却被他一把打落在地,愤愤道:“我是来请大夫的,又不是来要饭的!”说完,一口浓痰吐在石府朱红的大门上,转身愤愤离开。 唐谧见了石千明,觉得心中不平,但因为有事询问,也不好当面指责,便婉转地问了句:“石大夫不觉得每天都被一些来哭门的人打扰,很是烦恼不么?你随便用手指头指点指点,恐怕也能清静许多吧?” 石千明怎么听不出唐谧的意思,也不恼怒,淡笑答道:“若是平常大夫能医的,自然找不到我。若是平常大夫医不了的,在下医起来名贵药物总少不了,这方子也不是一剂两剂就够的,没有钱要如何支撑?与其这样,不如早死早超生,下次轮回头条好命吧” 唐谧听了一阵气结,却不便与他争论,压住脾气问道:“石大夫大概猜得出我们的来意吧?” “是为了打听那个像张尉的人而来的,对不对?石某一直等着两位大驾光临。”石千明说完,目光投向满园枯败的花草,问道:“唐姑娘可否先跟石某说说,这张尉的身世呢?” 唐谧淡淡道:“他爹是平常老百姓一个,似乎曾经当过魏国大将军沈牧的传兵,后来沈将军被奸臣所害,他爹便离开军中了。” 石千明听到这里,眼皮一跳:“他爹说沈将军是被奸臣所害,他就相信了?嗯,他一定是住在很偏僻的地方吧虽然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可是,你去问问这大梁城中的任何一个人,当年号称百战不殆的战神沈牧是怎么死的,他都会告诉你,石战败蒙羞在沙长自刎而死的十万大军啊,几乎全军覆没。他十八岁拜将,此后经历大小二十余战,未尝败绩,而最后却以这样耻辱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说到这里,石千明顿了顿,从庭院的花草间收回目光,看向唐谧和白芷薇:“这沈牧,便是我呢个长得极像张尉的朋友。” 唐谧和白芷薇虽说已经准备好了听到任何惊奇的消息,可此刻,却依然难以掩饰满面震惊之色。 唐谧道:“那沈将军可有子嗣留下?” 石千明摇摇头道:“没有。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由于经年征战,未曾娶妻,起码,连我这个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她曾有子嗣,所以,我见到张尉才觉得格外奇怪。若说没有血缘,着来两个人怎会如此相像?如今你又说他爹曾在沈牧的军中,我猜......” 石千明没有说下去,唐谧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石大夫,我还有一时想请教。请问玲珑夫人是不是和沈将军有什么私人恩怨?” 石千明的神色微变:“那孩子已经见过玲珑夫人了?” “是,今天早晨见到的。” 石千明叹了口气,扶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权衡良久才说:“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总该知道很多事情并非如你们所听到的那样。玲珑夫人的事便是如此。” “她原是牧歌中被人四处传唱的绝世美女,后来,沈牧将军率军路过她的部族,曾经有远见过她一面。回大梁后,先王问他玲珑夫人的形貌究竟如何,他说:‘其人玲珑如玉,满是生光,美到极处,目不敢睨。’因沈牧擅丹青,先王便名他画像一张。谁知见了此画之后,先王便生出抢夺之心,派使臣求之。但玲珑夫人那时已经嫁给其部落首领,人家自然是断然拒绝。于是,先王便命沈牧一十万大军攻其部,早顽抗,遂尽灭其族而得之。” 讲到此处,石千明略略沉吟道:“如果那孩子真是我的故友之子,他的养父隐瞒一些事,大约一是不想让他背负其父的耻辱;二是想帮他避过一些仇敌。你们知道的,所谓常胜将军,是站在无数人尸骨上的荣耀。” 唐谧听了,略作思索问:“如果真是如此蜀山应该有不少人认得沈将军,为何从未听人说起,有谁觉得张尉和沈牧长得相似?” “我不是蜀山之人,不清楚张尉在蜀山究竟如何,是否可算默默无闻。况且,如果不是我这样一个总把沈牧记在心里的朋友,时隔这么久,谁会留意一个不相干的孩童呢?”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是玲珑夫人的神情,心下都不免担忧,知道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玲珑夫人必定是又一个将沈牧的样貌死死记在心里的人! 唐谧和白芷薇从石府走出来,心情不是很好。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白芷薇才说:“你说,这事是不是该告诉大头才对?玲珑夫人一定会再来问他的身世,他可绝不能如实相告,否则,他自己有危险不说,他和恒澜又该如何相处呢?” 唐谧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其实,大头和恒澜如果明理的话,这是应该不会影响到他们。沈将军 所做的完全是遵从了恒澜父王的命令。至于玲珑夫人,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就不是我们好品评的了。” 说到这里,唐谧又想起对母亲极其恭敬的样子,心中一阵犹豫:“只告诉大头一个人吧,让他有所防备就好,免得再次被玲珑夫人问到是瞎说话,至于恒澜,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了。” 白芷薇也觉得还是这样妥当:“恩,也好。说起来,现在大约也能猜到君南芙他爹想要骗大头什么了,我想那一定是沈将军留下的遗物。” “是啊。沉荻大概也是遗物之一,这么说来,沉荻坏了还真是可惜。”唐谧正说着,抬眼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门口站着一个西域舞姬,正随着悠扬的笛声扭动腰肢,翩翩起舞。 那店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妖娆的舞蹈。 唐谧和白芷薇钻入人群,离近了细看,才发现那舞姬原来是一具人造的木偶。只是这木偶做的太过精妙,纤腰玉臂,金发碧眼,姿态妖娆。 “奇怪,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唐谧自言自语地说。 “这铺子每天正午才放木偶跳舞。”身边的路人答道。 唐谧抬头看这家铺面,原来是玉面曾经提及的“异宝馆”。她原本便计划要来此一趟,心想择日不如撞日,便拉着白芷薇迈步往里走。 两人一推开异宝馆那扇紧闭的门,便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间宽敞而昏暗的店铺,所有的窗子都紧紧闭着,天定上一枝古旧的异域的枝型吊灯燃着黄橙橙的烛光,各处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杂乱地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唐谧粗粗看了看,只有一支架子上摆放了十来个灯台,有半跪的奴隶,有腾起的怪兽,造型各异,却大都覆盖着一层铜锈,看起来十分古旧。还有一只箱子半开着,里面金光闪闪,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底部刻有鲤鱼的金盆。墙角处站着四五个高低不同,都做胡人打扮的木偶,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唐谧和白芷薇,在摇曳的烛火下闪动着异光。 穿过这些堆放着异宝的搁架,两人来到一个长长的朱漆柜台前面。 只见一个高鼻深目,须发皆白胡人老者正在修理一条细长的金属链子。 他抬起眼帘看看了看连个小姑娘,问道:“你们两个小孩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看新鲜的?” 2010-3-18 08:47 回复 71 狭路相逢 唐谧看那胡人老板红红的鼻子配山蜷曲雪白胡须,像极了圣诞老人,觉得他一定很好说话,便笑着问:“老爷爷,我们想向你打听点事。” 不料那老板只是用灰蓝的眼珠子瞅了她一眼,就低下头继续修理手上的金属链子,编修便道:“看见招牌了么?这里是‘异宝馆’,汇聚天下古玩奇珍的地方,不管打听消息。” “我们就是打听宝物的消息。”唐谧说。 “什么宝物?”老者也不看二人,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你可听过有一盏乌木做的小宫灯,点上蜡烛便有一个女子在里面起舞?”唐谧问。 那老板的手略停片刻,似乎是在回想,然后说:“没有,这等东西算是什么宝物,应该是什么人用高明的法术做出来器具而已。” “也许算不得什么宝物,可也是百余年前的物件,怎么说也是古董,你就没听说过?”唐谧不甘心地问。 那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百年之物算什么,没听说过。” 唐谧一见那老板一副送客的架势,也看出此人是个极精明的商人,不会再没有利益的事上耗费时间,心思一转道:“我们还想买点东西,你倒是说说,店里面有什么好宝贝值得本小姐瞧瞧的。” 老板抬头打量了一下两个小姑娘:“好东西店内多得是。你们是蜀山中的人吧。那边有衣服晶铁银丝护甲,穿上课刀枪不入,只卖十万金。这边的金鲤鱼盆,每天用它盛的水洗脸,可以令青春永驻,区区五十万金。还有......” “行了行了。”唐谧打断那老板,虽然她知道老板所说的“金”是铜的意思,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道:“我们就是想从你这里随便买一件东西,好向你打听消息,你说吧,这里什么是我们能买得起并且对我们有些用处的,开个价。” 那个老板精明的一笑,指着手上正在修理的链子说:“符合姑娘要求的也就剩下这个‘如意钩’了,一千金。”说完,他把那链子拿起来给唐谧一瞧,唐谧瞧清楚,这细细的链子原来大约有十尺长,两端各有一个钩子。 老板把链子一点点收入他的手臂的一个银色金属护腕内,然后抬手一按手腕上的机栝,链子的两端顿时弹射而出,两个钩子正钩上了她和白芷薇身后的架子上的一只檀木盒子,他在一按机括,细链收回,那檀木盒子就被拉了过来。 那老板解释道:“这‘如意钩’使用逐渐的晶鉄所制,既结实又锋利。如果你想抓过来不怕被钩坏的东西,就可以如我刚才这般。要是怕被钩坏了,弹射的时候按下这里,链子便会旋转着射出,遇到物件自然会缠住,然后两个钩头便会吸在一起死死将东西锁住了。” 白芷薇看了说:“这东西于我们有什么用?这应该是小偷才喜欢的吧。” “怎么没用?你们想爬墙的时候就可以拿它当钩锁,想打人的时候可以成为暗器,平日里戴在手腕上也很漂亮,戴的腻了还可以改成要带的样式缠在腰间,而且,这可算是我这里最实惠点最便宜的宝物了。” 唐谧听那老板瞎掰,不觉好笑,可是想一想,似乎这个东西将来真的可能派上些用场,便道:“那好,就买这个,明日来付钱。” 那老板一听,立刻换了副面孔,笑着问:“好。那么两位打听的那盏古董灯可是也打算买么?如果是的话,我这就给两位打听去。不瞒两位,只要是这市面上出现过的古董奇珍,我都能挖出消息来。” 自然是要买的,有消息自知会我们就好。唐谧说玩又问,“还有一事,你这里也可以修理坏掉的宝物吗?” “能,你们想修什么?” “你听说过‘沉荻’么?我朋友的宝珠‘沉荻’被一只穷奇袭击过之后就坏掉了,能修么?” 那老板听了,摇摇头,比太置信地说:“不可能。‘沉荻’是世上最强有力的防御法宝之一,专门用来防御法术和妖兽,哪里会是一支穷奇就能搞坏的,除非那并不是真正的‘沉荻’。” 唐谧看那老板不是信口雌黄,心下也有些生疑,决定明日带着张尉和‘沉荻’,一同来这里瞧瞧。 两个人出了“异宝馆”,白芷薇才问唐谧:“你是觉得那盏灯能有什么线索可循么?” 唐谧点点头:“看穆殿监收走咱们灯时的样子,他应该是的确没有见过。可是之后,他从幻海的湖中出来,手里提着一盏一模一样的。后来我听慕容斐所说,知道咱们的灯是堕天送给魔王的生辰贺礼,那么,和魔王同一天生日的华瑛可能也受到过一盏,很有可能就是穆殿监手里提的那盏。两盏灯本身倒是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玉面也见过一个回魔罗舞得人,而假设魔罗舞这种武功只记载在这两盏灯中,那么这个人,一定也曾经见过这两盏灯中的某一盏。我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一定有关系!” 白芷薇想了半响道:“既然我们当日施出魔罗舞的时候能被掌门和清源寺的方丈认出来,那么这种武功一定也在江湖上出现过,而且,很有可能是魔宫中人曾经用过,恐怕还有什么卷记载过。” 唐谧也觉的这事有些头疼:“是啊,好些事都必须向魔宫的人打听才最好。比如,为何魔王的魂兽没有消失。搞不好,我们又要和魔宫中人打交道了。” 白芷薇这才想起一个更紧迫的问题:“唐谧,我们到哪里去筹买‘如意钩’的一千金呢?” “怎么办,变卖家产呗。” 两人边走边商量,转眼已到了和张尉他们约好的饭庄,却瞧见饭庄里的人正你推我搡地往外跑。 两人随手拉过一个跑出来的路人问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有人要打架!” 唐谧和白芷薇隔着窗子往里一看,只见张尉和恒澜正手按宝剑,怒视着一个锦衣少年,那少年唐谧只看见一个侧脸便能认得出来,正式险些将他打死的李冽! 张尉此时正压着怒火,对李冽沉声道:“李冽,你中了别人借刀杀人之计,我可以不怪你,但你怎么对唐谧下如此狠手!” 李冽一听这话,脸上徒然腾起厉色,常建锵的一声出鞘,指向张尉:“你胡说什么!谁中了借刀杀人之计,我查的清清楚楚,穆显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张尉看着面前明晃晃的长剑,却并未抽剑,心想:就算杀了这小子也很是无用的,唐谧的委屈一定要先说清楚。 他强自按下心头怒火:“好,退一步说,就算穆殿监是你的仇人,你是男人的话,就该当面与他决斗,打不过就再去苦修个十年卷土重来,为何要用如此阴险的计谋,还将唐谧的感情算计了进去。你也知道,唐谧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本来就应该是要多多被大家疼爱的,可你却欺骗她的感情。枉费我和白芷薇那时知道有个人喜欢她,替她高兴万分!” 李冽冷哼一声:“何来你替她多管闲事?她对我不过是逢场作戏,那里曾真正敞开过心扉,若非那次他受伤意志薄弱,我根本没法看见她心底的秘密。” “胡说,但凡这世上有人对唐谧头一分好,她都想着十分地还给人家。你可知道,她当时给你那铃铛,是因为担心你有危险。后来我们攻下上山的主路,她因为未见到你,便立刻带人去接应你。你扪心自问,她当真只是在逢场作戏么?” 李冽的面色刹那阴晴不定,可口气却依然冷酷:“这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张尉见李冽如此漠然,愤愤骂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愚蠢,宁愿信窥魂术,也不相信自己的心!” 张尉的话让李冽和恒澜的脸的都沉了下来。 恒澜只是听唐谧讲过事情的大概,却不清楚她合李冽之间还有如此的纠葛,忽然之间便觉得心中莫名地有些酸涩。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唐谧就算对张尉或是慕容斐再怎样亲近,自己也不会生出这样心绪,而想到李冽曾假意喜欢她,与她这样地亲近过,便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好像心口拧结了个,闷得有些发慌。 李冽则是咬紧牙关,克制了半响,才低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尉刚想如实回答,恒澜却冷冷地接口道:“她已经死了。” 李冽听了,持剑的手不觉地缓缓落下,表情有些木然:“不可能,我拿一掌没有,我,她......她应该还有一线生机的......”忽然,他的眼中凶光暴涨,长剑一抬,剑锋指向恒澜,“你想骗我!我打探过了,除了穆显,这次比武蜀山并没有其他人身亡。” “不错,唐谧当时是没死,可惜她的伤势太重,莫殿监也只能让她拖延些时日罢了。事后我送她来魏国找石千明救治,可是也无济于事,她已经于半月之前亡故了”恒澜说完,神色瞬时间冷冽如万年寒冰,继续道,“还有,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拿剑指着我!” 话落,少年手中白芒一闪,犹如三月阳雪的长剑已经无声无息地握在了手中。 唐谧躲在窗外,眼见着两方大战一触即发,心中犹豫到底该不该出去。若说出去,那一定有要扯到前尘往事,要是能从李冽那里问出究竟谁安排的的计策,当然是最省力不过,可是,这有可能么?但若是不出去,让李冽一直这么误会下去,到底好么? 就在她心思摇摆的瞬间,恒澜和李冽已经动手! 李冽身形高大修长,手中剑也比一般人长出三四寸,剑身中央有一道青黑色的痕迹,舞动起来,像极了上下翻舞的青蛇。 饭庄的空间不大,他和恒澜没过两招,便觉得施展不开,双双跳到桌子上,在十来张方桌上腾跃周旋。 由于李冽的剑长而柔软,虽然用的是蜀山的剑法,但又夹带着一点鞭法的架势,使将出来大开大合,气势不凡。而恒澜则是以剑法的精奇果决见长,每一招都出的极快,招招相连,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两人相斗,一旦李冽将恒澜逼远一些,便能占得上风,可一旦恒澜找机会切到李冽近身处,也能将他逼得住襟见肘,疲于招架。但是这样来回拉锯时间长了,李冽的优势便渐渐明显了起来。 唐谧知道,虽说恒澜被赞誉为蜀山百年不遇的良才,可是李冽的年纪较长,无论是在身体还是经验上都要略高一筹。她和李冽相处的这一年,已经是他在蜀山的最后一年。 按照蜀山的规矩,剑童从御剑堂出来,在宗门修习满三年,便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蜀山修行,还是离开蜀山,行走江湖。所以,李冽可以说是修习过蜀山的绝大部分最重要的武功,加之他本身一直被默认为武功最高的人,还有实战经验这些原本不明显的长处全都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有两三次,他抓住恒澜给予近身攻击这一点,故意没有将剑招送到,买了破绽给他。恒澜对自己的感觉奇佳,并非没有看出着破绽有些可以为之的痕迹,可是,他对自己的速度太过自信,以为就算是故意卖出的破绽,也可以被他快速的一击变为真正的坡绽,于是仍然毫无凝滞地刺出手中利剑。 不料,李冽的剑竟然也可以走得极快。那绝非是依靠剑本身能力产生的速度,而是剑手和剑魂之间心意相通之后,剑魂对危险的自然反应。恒澜两次未曾得手,心中已经有些明白,李冽使用另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使用着剑魂的力量。想起自己的剑魂之力在和慕容斐对决时输掉了不少,他心中掠起了一丝恼恨,凝聚心力,也开始调动剑魂之力! 张尉在一旁看到恒澜和李冽越打越真,一时间不好自己该不该上去帮忙。还有,若是打赢了李冽,是不是应该立即按住他,逼他说出谁是那个幕后指使他的人?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暴揍此人一顿了事? 犹豫间,只见两人都已经开始施出搏命的招式,似乎心里都憋着一股怒火,竟然是要两败俱伤的架势。 张尉觉得这样下去似乎不妥,抽剑想试试挡开两人。可是那两人此时都调动了剑魂的力量,在格斗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墙,张尉提剑想要闯入,只觉得犹如撞在一道看不见得墙壁之上。 他明白,此时只有自己剑上的剑魂之力才可以撕开这道气墙,于是便尝试运用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心力去调动剑魂。 过去,每一次他尝试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极为困难,仿佛是从钢铁的缝隙里硬生生地挤出来一点什么。特别是和清源寺比武那次,与唐谧和白芷薇三人共同制造幻象时,他觉得有一阵心疼得几乎要窒息。可是这一次,大约因为自己也不是想得很清楚,是不是一定要冲进去,心中没有那种一定要突破阻碍的紧迫感,反而觉得心里就好像从山间中冒出来的一股细流一样,缓和却延绵不绝地流淌出来。 着奇异的顺畅感让张尉的心头一松,剑魂在瞬间回应的真切感受,令他手中之剑片刻间蓄满了力量。那一瞬间,他觉得掌中剑不是收到自己身体的控制,而是以它自身的想法一剑而出。 这一剑以完美的弧度切入两只正在恶斗的猛虎之间,恒澜和李冽分别跃向两边,惊异于张尉剑上迸发出的力量,几乎同时问道:“你怎么......” “我想,咱们好不容易才遇上李冽,还是好好问问他整件事才对。”张尉解释道。 李冽此刻已经缓过神来,看情势知道自己无望战胜对方两人联手合击,也不再多说什么,长剑入鞘,转身就走。 张尉见了大喊一声:“李冽,你站住!是男人就别害怕看见真相!” 李冽的背影一抖,没有回头,仓皇地奔出饭庄。 这一刻,唐谧看着李冽快不远走,心一横,冲出来对着他的背影高声喊道:“李冽,我没死!你要是现在还觉得我是害死你爹的人,就过来杀我吧。” 李冽的身形顿了一刹那,这才转回身来。 他隔着长街看向站在冬日惨淡阳光下的少女——不知是因为瘦了还是因为被厚厚的棉袍衬托,她看上去比自己印象里的明显小了一圈,然而此刻瞪着眼睛,抱着胳膊的样子还是那么元气十足,若不是脸色仍然苍白,当真是半分也看不出重伤初愈的摸样。 看到这样活生生的唐谧,李冽莫名地觉得心头一松,然后突然发觉她抱臂的姿势不过是在用左臂掩盖住右臂的动作,那只右手正搭在左边的腰间,用剑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佩剑的位置。 她一直都是这样!他想,忍不住冷哼一声。 唐谧看见李冽的面孔上凝起的寒色,只觉得曾经被他中级的伤处又疼了起来,悄悄握紧剑的右手忍不住又紧了紧。 恒澜和张尉恰在此时闻声跑出饭庄,默契的将唐谧挡在身后。 唐谧深吸一口气,将二人稍稍拨开:“李冽,我问你,你冷静下来之后可曾扪心自问过,到底我说的有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有的话,你如此做是不是放做了真凶?”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李冽答道’努力在脸上摆出厌恶的表情。 “怎么与我无关?我也算是半个凶手。”唐谧只觉这话说得异常艰难,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心肝某处挖出了这样一个句子,稍顿才能继续,“你要是想弄清楚真相,原本简单,告诉我给你看手谕得人究竟是谁,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去找他对质。” 李冽没有答话,沉默地看看长街对岸的少女,好一会才开口道:“如果你和他对质之后,我还是没法子相信你怎么办?那么下一次,我可不会还像在华山是那样了。” 唐谧明白,李冽的言下之意是‘如若他在此认定自己便是谋杀他爹的元凶之一,那么就连最后的那一丝生机也不会留给自己了。然而,这突然出现的破冰捷径眼看就出现自眼前,让她顾不得其他,立即答道:“若真如此,到时候我这条命任你拿。” 不等李冽答话,白芷薇一把将唐谧向后一拽:“唐谧,你疯了!” 唐谧挣开她,盯着李冽,脸上现出赴死的决绝:“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又配上这条命的觉悟,倒是你,不知有没有看见真相的勇气。” 李冽被他如此一激,冷笑道:“好,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然而白芷薇,恒澜和张尉三人却是死活都不让唐谧同李冽走,唐谧的牛脾气上来,和三人话越讲越硬,眼看就要到了动刀动枪的时候,李冽才冷不放在一边说:“别编排你死我活的戏码了,担心的的话就一起来。” 于是,四人跟着李冽在大梁的街道上一阵疾走,渐渐进入城西最杂乱的贫民聚集地。 李冽在一处铁匠铺门口停下。此时正是做生意的时候,铺面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丁丁当当的打铁声。 一个拿着新铁具走出来的男子一看门口五人,转头随口对里面喊了句:“卫师傅,生意真好哦,又来人了。” 五个少年绕过那人,跨入门槛,就见一个穿着葛衣皮裙的男子从里面迎出来。 那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右手执了柄长铁钳,左手带着厚牛皮手套,额上汗津津,一看便是个铁匠。他原本是带着笑意迎出来的,可以见五个少年,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防备地向后对了两步。 这边厢唐谧,白芷薇,恒澜和张尉也俱是脸露讶异,张尉几乎脱口而出:“宗殿判!” 李冽往前逼了一步,以不泄露一丝情绪的语气冷然问:“宗峦,你这铁匠答得可开心?” 宗峦略略估摸下眼前的形势,微笑回道:“还不错。难得你能找到这里,要不要进来坐坐?” 张尉却想起此人曾经出重手击伤白芷薇,按耐不住心头的不快,抢先道道:“最好宗殿判能和我们一同回蜀山,大家都在找你呢。” 宗峦却未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小心地留意着李冽:“李冽,你是作为蜀山弟子来找我,还是作为‘浮生阁’少阁主而来?” “我已离开蜀山。” “这样说来,‘浮生阁’倒是比蜀山更有能耐,居然能找到这里。穆宗主,哦,部,应该是你爹多年的苦心经营也算是没有白费。” 李冽并未接话,转而说:“我们远道而来,宗殿判总不会就让我们站在门口吧。” 宗峦不知李冽次来何意,半侧身子小心防备着将几人往里面引。 唐谧留意下四周,发觉这里的确是一见如假包换的铁匠铺子,几个小工在外院敲铁吹火各司其职,瞟一眼进来的陌生人便继续埋头自己的活计。 众人来到后院,迎面一股热气扑来,只见一座铸剑用的剑炉矗立在院子的正中,一个小工正卖力的往炉下鼓风。 “你在铸剑?”李冽问。 “是,我一直想做个铸剑师,现在总算得偿所愿。” 唐谧因没修理未霜的关系曾今拜访过不少楚都得铸剑师,一看这剑炉的样子,便道:“宗殿判非但能铸剑,还能铸精铁剑,看来已不是等闲得铸剑师了。” 宗峦回头对她笑了笑:“我家世代铸剑,这倒也不算什么。”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后院厢房,屋门一关,顿时将外面的嘈杂声阻隔了不少。宗峦客气地看座沏茶,倒像是正招待着远道而来的老友一般。 李冽见他不露破绽,干脆开门见山道:“宗峦,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那是您和我讲起我爹遇害的事,我也深信不疑,但是唐谧却说你所言均是胡乱编造的谎话,所以我才请她来见见你。” “这样有何意义?她说的我自然可以全盘否认。李冽,你何时变得如此幼稚?穆殿监死了吧,既然都死了,你何必再去想其他,不如就在你觉得对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宗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望着窗外的剑炉,隐有期待之色。 恰在此时,那看炉的小工起身跑向厢房,边跑边兴奋地喊着:“师父,师父,可以开炉了!” 宗峦在屋内听见喊声,立即甩下众人冲出屋子直奔剑炉。等李冽他们后脚感到的时候,宗峦已经给一并新出炉的长剑浸水了,这在安装剑柄。 (删了句话 非说不要发广告 应该不会有影响) 李冽一看那剑柄,忍不住道:“这是你的剑柄啊。莫不是你重新回炉了你的剑?” 宗峦手上正忙着,不及理他,脸上不知是映着未灭的炉火还是被热切的期望染上了一片红色。 他麻利的安装好剑柄,然后脱下右手手套,伸过去似要握剑,却在指尖就要触到剑柄的时候一滞,这才义无反顾地握了上去。 转瞬之间,那只握剑的手仿佛遇见做热的火焰一般,迅速的焦黑干枯下去。宗峦眼见右手的变化,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站起身,长剑指向离他最近的张尉,却对李冽说:“李冽,我劝你一句,世界上的事情如果非要分清对错,只会让自己犹豫不前。你如今不如和我一样,认准自己觉得对的路一直走下去!只有这样才是最畅快的。” 李冽看着宗峦握剑之手,眉头紧蹙:“你妖化了你的剑魂是不是?你是魔宫之人!” “这么说也不错。我家世代铸剑,而在百年之前便开始为魔王效力。” “那么,你对我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李冽愤怒吼道,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宗峦哈哈大笑起来:“是魔宫得人就一定会对你说假话吗?这件事我偏偏不告诉你。比起你的父辈,你这般对已做过的事斤斤计较,果然幼稚很多。你知道吗?十五年前你爹和你大伯带人血洗赤玉宫的时候,到底杀了多少该死之人,而剑下又有多少冤死的亡魂,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去计较过呢。要是掰着手指去算计魔宫的铸剑师该不该死,丫鬟仆妇该不该死,恐怕懊恼死的早就是他了!” 宗峦话落,挥剑直刺眼前的张尉:“今日正好,就用这几个蜀山的剑童的性命祭剑吧。” 好在张尉有所防备,立时挥剑挡开了宗峦的一击。然而就在于宗峦长剑相交的刹那,他只觉得一股无法阻止的巨大力量撞击到身上,一连后退了数步才算站稳了脚跟,待还想提气再上时,却发觉所有内力竟然在一剑之间便消耗尽了! 李冽见状挺剑而出。他自知自己原本就比宗峦的武功稍低,此时对防手持妖化了剑魂的利剑,实力更是不容小觑,这一剑便调动了他全部的剑魂之力。 两剑相抵的刹那,他只觉如遇滔滔洪湖水一般,瞬间将他的心力裹挟而去,心上与剑魂的感应一空,手中便犹如只拿着一柄普通的铁剑,只好慌忙劈开宗峦的第二剑,不敢在于其针锋相对。 宗峦原本还有些忌惮五个蜀山之人会合力围攻自己,此时两战得手,一直自己新铸的宝剑威力无穷,遍也不急于再攻,倚剑狂笑问道:“李冽,我这新剑如何?” “什么新剑,不过是一个会吞噬心力的妖怪罢了。”李冽骂道,却不敢贸然再攻。 “就算称为妖怪也无妨,不过,他可并非只是吞噬心力,你用剑是哪一力最强,我手里的妖怪就先吃掉哪一力。不信,比这次只用体力试试,必定也会体力顿时,累得连战也站不起来。”宗峦得意道。 一旁的张尉原本觉得自己内力骤然全无,然而此时稍稍歇息片刻却又有所恢复,暗自明白这是因为自己身上所带的鳐珠又补蓄内力之功。又想起恒澜也有这样的一颗,忙问:“恒澜,你的鳐珠是补蓄何力的?” “体力。” “可在身上?” “在” “那我们一人一剑,你只以体力御剑,我只以内力御剑。”说罢,张尉挺剑而上。 恒澜顿时明白张尉的用意,待张尉一剑攻完,他便也一剑刺出。 这一剑不着半份心力和内力,却用上了全身的体力,如果不是刺击的角度精妙异常,简直就是如同不会使剑的莽汉一般。 如此,张尉和恒澜二人你来我往,一人力竭退下补蓄,一人挥剑接上,竟与宗峦僵持不下。 宗峦突然受挫,狂性大发,边打边叫道:“以为有鳐珠就能赢我?笑话,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张尉和恒澜也发觉每次不上之力似乎都少了几分,两人从未这样不断重复使用过鳐珠蓄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道鳐珠的极限,只得希望在还有气力的情况下能够速战速决。然而宗峦不但有妖化的长剑,原本武功也在两人之上,即便以恒澜的剑法仍是无法找到他的破绽。 胶着之时,张尉忽然听胸口挂着的鳐珠的地方传来“咯咯”的破裂之声,暗想莫不是鳐珠到了极限,已然碎了?然而此时恒澜已攻了一剑退下,他只得挥剑再上 这一剑与宗峦相交之后,张尉内力尽失,他退后数步,只觉丹田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原先如有暖流补入的感觉了。 而此时恒澜又攻完一剑,张尉见状,只得咬牙用上全部体力,横击一剑,再退下时,脚上发软,仿佛跑过十几里地,体力耗尽,竟连站也不稳了。 一旁的唐谧和白芷薇见他模样异常,心知不好,双双纵身护上前去。恒澜击出一剑,耗尽体力,却未见张尉补上,眼见宗峦又一剑飞来,自己却后力不济,千钧一发之际,他调动心力,雪殇剑骤然离手,飞击出去,以御剑之术挡下对方一击,然后顿时心力全失,竟是连剑也无法召回了。 唐谧眼见情势紧急,飞身出剑挡下宗峦一剑。她的心力强于其他二力,这一剑之后只觉得心头空荡,便知是心力尽被宗峦的妖剑吞噬,原想总可以给恒澜争得一个回复的空隙,不料恒澜的鳐珠也到了极限,劈啪之声。恒澜不得蓄补体力,连抬步取剑都困难,好在白芷薇眼疾手快,一剑挡下宗峦一击,却也因而内力尽失。 宗峦见此情形却突然收了剑,转对李冽说:“你不是要我和他们对质吗?趁他们没死前,就让他们随便说。然后我再将他们杀掉,让你想探究竟也探究不得。但放心,我却不会杀你。你这样活在不知真假的迷茫里,可不比死还痛苦么。” “宗峦,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李冽嘶喊道。 “就因为我也还当你是朋友,猜拳你别去追究,如此一直活在手刃杀父仇人的快乐中,该有多好啊。”说罢,宗峦长剑指向唐谧,“唐谧,你先说,你认为的真相是什么。” 唐谧暗想自己还余下内力和体力,至少可再出剑一次,只是宗峦出自剑宗,剑法本来就好,这一次机会该怎样把握才能一剑杀敌呢?想来只有先和他多说几句,再找机会,于是便道:“我以为,当年穆宗主之死确实是被人谋杀害。有人在地宫放入破甲剑的克星尸王,便知道穆宗主会去地宫取走血影琉璃。而现在看来,你当时假意投入穆宗主一方,实则却是在帮助别人,既然你并不否认你自己与魔宫得远远,那么这计策其实就是魔功之人定下的,对不对?” 宗峦道:“我只是让你们说出自己所想,却并未让你们提问。” “然而你这是你一个人策划不来。要是想继续下去害死穆殿监,你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所以,你蛊惑李冽,而在蜀山里还有其他人帮你做铺垫,或者换句话说,是你在帮他做铺垫。” 宗峦不答 ,只是继续微笑。 “不管是在穆家旧居,御试中骑穷奇的人,还是后面与绿猿的种种经历,直到最后让我顺利去华山,都是他们所为。” 宗峦终于得意的笑答:“你完全可以这样推测,最好由此去疑心蜀山的每一个人,那样的话,我倒是乐意立即放了你,说不定又能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但我告诉你,其实这一切只需要一点点的机缘巧合,我和绿猿两个就可以全部办到。比如说吧,穆宗主想要他的‘浮生阁’势力通过楚国武举渗透到楚国朝廷的计划其实早就定下,我自然知道。要让穆显去搅局,只要写信向他透漏一下他唯一的侄子仍是执迷不悟,还要继续乃父的遗志,即将越陷越深,他自然会赶去搅局。至于你去华山的事情,到底是否有何背后推手,又或者只是我的运气太好,就不好说了。” 唐谧还未接话,李冽却抢话道:“道楚国御试搅局的果真是我大伯?” “天下又有多少人可以驾驭穷奇呢?” “绝对不是他!穆殿监不会采用那样伤及无辜的法子。”唐谧肯定的说道。 “他是不会用那种法子,但若是我有办法对穷奇做些手脚,让他发狂伤人呢?”宗峦说罢,又得意地笑了笑,“所以我说,你们又是何苦呢。你们人生的可悲就在于非要找出一个真相,还把李冽也脱下了水,真是一群小孩子的做法。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无数的谎言构成,不过你选择相信那一个谎言罢了。” 一直未说话的白芷薇却在此时忽然开口:“我说一件事,你猜猜是真是假。你的说刚才只有手腕之前是黑的,之后黑色漫过手腕,再后来渗入小臂,这以后的部分被你的衣袖所挡,我边看不见那黑色满眼的情形了。但我想,应该是继续下去不会停止才对。我看你很快就要被妖化的剑魂吞噬掉了,惨败在你自己铸的剑下。” 宗峦闻言一惊,慌忙伸手去拉胸口的衣服,只见整个胸部已然焦黑如碳,皮肤失去水分,根根肋骨凸显。 他突然狂乱起来,想要立即甩开手中的剑,然而那剑却仿佛扎根在他手上,与他攥紧的五指合为一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他感觉有一种细小的力量,从尖端渗入身体,仿佛是血脉中正游动的无数小鱼,一点点啃食着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带走她的生命与意志。 “我没有失败,没有!”宗岱叫喊着将手中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少年们还没有见过那样霸气的剑气,横扫天下,万夫莫当,仿佛全世界都在剑风中颤抖。 然而黑色却在继续蔓延,爬上宗岱的脖颈,再向着面孔渗透。宗岱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全部妖化的时刻即将到来,他的意识开始进入混乱的边缘,眼睛突出,血丝纠结密布。 “我不要变成不入轮回的妖怪”他神经质的自语,“我爹娘还在黄泉路上等着我,我要告诉他们,当年杀了他们的仇人都已经死在自己的至亲手上,他们一定会含笑九泉的。”说罢,他纵身跃入了剑炉。 众人尚且不及应对眼前的突变,但见还未熄灭的炉火发出奇异的响动,少顷,突然钢水四溢,火花纷飞,一道绿光破炉而出,直冲云霄,消失不见。 “剑主死了,那剑自行飞回剑冢了”恒澜望着天空低声道。 炉中星火纷飞,如烟火的碎屑弥漫在空中,少年们仰望天际,忽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如同在白日里看到一个奇异的梦,梦里人不管如何精彩,最后都不过只是一个结尾使得一场烟花。 “李冽,你到底相信谁,自己选择吧,我们几个人现在就算合理也不是你的对手,想杀我就来吧。”唐谧淡淡道。 李冽知道此时恒澜和张尉已经无力再战,唐谧和白芷薇也各自缺失一力,自己虽然也没有心力,但仅凭剑法杀掉二人却是极简单。再想想宗岱所言,心上越发迷茫,不知道这事情到哪何处才是一个了结。 然而头一点似乎宗岱是对的,自己原本的确比现在活得快活,为此。他有些莫名地恨起了唐谧,一抬手,长剑便指了过去。 唐谧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剑光,冰一样的寒冷...... 然而这一剑终究是没落下,她看着握剑的少年缓缓收了剑,再转身离去,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72会尽快发上来的 抱歉大家再等等哈) 72 孟尝君 经此一战,唐谧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宗峦所说模棱两可,然而唐谧从心里并不相信这些都是他和绿猿两人所为,如果就此也算是个了结,颇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嫌疑,若是可以的话,她是十分愿意这样将自己蒙混过去。只是现如今,她心中不知从哪里多了几分少年心性,仿佛真有一个不知进退一步还不天空的愣头青年从灵魂里生长出来,反复思量之下,还是决定要继续调查下去。 而关于恒澜谎称她已死这件事,唐谧并没有马上去问恒澜说谎的缘由,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是拿捏不准,思索再三,还是选择了假装不知道此事。 几人回住所的路上,她故意兴冲冲地讲起自己和白芷薇在“异宝馆”的见闻,以及打算买的那条如意钩,然后开始算计怎样才能凑做一千金。 上回几人在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的好东西不少,可是这次比武出来都没有带在身上。恒澜虽然身为主人家,奈何作为未成年的小公子,每月也只有有限的例俸,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私人凑来凑趣,还是相差甚远。 白芷薇想了想,掏出自己那次“分赃”而来的小小的水晶莲花:“这个是我随手放在身边的东西,没有什么用处,当了可能值一些钱。” 张尉收一栏道:“不成,你那么喜欢的东西,不能当。”唐谧也觉得不妥,转问恒澜:“要不,咱们去你公众偷点东西出来变卖?” 恒澜看唐谧贼兮兮的表情,心里不由想笑,却加以板起脸道:“哪有你这样偷东西还问主人家的。” 然而话落自己却忍不住先破功轻笑:“不用偷,咱么去借好了。我兄长年少时便以慷慨闻名天下,现在自然也不会小气。” 唐谧这才想起早先在蜀山就听说过魏王当年还只是公子恒沧的时候便因礼贤下士,为人慷慨名动天下。她那时还曾想:这不就是又一个孟尝君么,怎么无论什么时空的魏国都能产出这种爱给别人花钱的人物呢。 白芷薇自然也知道恒沧的慷慨之名,不太置信地问:“魏王队友用之人才愿意慷慨解囊,若是咱们的话,他能借么?” 恒澜想了想道:“毕竟咱们也是蜀山中人,单凭这一点,他对咱们就已经会看重几分了。只要到时相谈不要太糟,应该不成问题。况且,我很少求他的,偶尔一次,他也总不好驳回。” 只是魏王在年关太过忙碌,四人等了两天才被传召。 召见的地点并不正式,是御花园内供人游园后稍稍休息的暖阁。唐谧一看见这个显得既亲切又私人的地方,就觉得借钱的事情很靠谱了。 魏王恒沧是恒澜的长兄,与白芷薇的姨父陆彻年纪相若,不过此时穿着宝蓝织锦的便服,显示随意地盘坐在软榻上,看上去年纪更为年轻一些。他脸部的轮廓与恒澜生得颇像,眼角却显得微低,故而不笑也带了三分笑意。 魏为王说话时也完全是一副与人家聊天的口气:“这就是恒澜的朋友么,真是些很精神的孩子啊。” 相较之下,恒澜反而更加守礼,保持着臣弟应该有的谦恭答道:“是,这是唐谧,白芷薇和张尉,都是我在蜀山的好朋友” 魏王示意大家落座,又看了看唐谧:“你就是那个受伤的剑童么,现在可是大好了?”“回王上,谧已然痊愈。”唐谧答道,本来还想加上“托王上洪福”之类的溜须拍马的话,但看着魏王虽然看似亲切,实则暗藏威严的样子,这样浮夸的话竟是没有说出口。 魏王年少时也曾在蜀山修习,拜于气宗门下,所以见到蜀山来的少年们显得很是高兴,不断向他们问起蜀山如今的情形,而说到穆显与穆晃两兄弟的离世时,更显得不胜唏嘘。 谈笑间,气氛渐渐变得越来越轻松,魏王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道:“说起来,我在蜀山时远没澜争气,五大殿试也是勉强通过的,最后只能投在气宗修身养性。” 唐谧想起魏王与顾青城的年纪相仿,便问道:“王上可是与我们的术宗宗主相熟?”“自然。顾蔚之的大名何人不知,想来二十八就成为一宗之主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魏王说道此处,感慨道:“我其实还有些交情不错的故人留在蜀山,比如你们藏书阁的司库祝宁,当年就是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兄弟。还有就是名满江湖的侠女司徒悦,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有意与她,可惜她看不上这深宫高墙,终是有缘无分。” 司徒悦是司徒明唯一的女儿,在未成婚前被称为江湖第一美女,虽然几人未曾得见,但也都听过她的名字。 这话别人听了也就是一笑而过,然而恒澜停在耳中,却忽然想起那日唐谧和白芷薇在宫殿顶上谈笑侍寝女子的不堪,刹那明白了他们都是如此自由的女子,若是有一座宫殿将其围住,想必他们的身上定会生出一对翅膀,转眼间振翅离去...... 这样的念头一出,恒澜的心中顿时掠过一抹未明的不安,觉得一直沉在心中相对唐谧说的话愈发难以说出口了。 魏王察觉到恒澜有一点走神,问道:“澜在想什么?” 恒澜回过神来,为了掩饰情绪,微微低下头,躲过魏王的眼光:“我在想,以祝司库的脾气,也有当人家小弟的时候么?故去的穆宗主极其看不上此人,说他走的是邪路。” 魏王听了不以为然:“什么叫邪路,不符合托天大人意愿的便是邪路么?殊不知,什么堕天,魔王根本都是后人无数次添油加醋,杜撰歪曲出来的。你可知道,他们两个人一生只是用过这两个名字一次,就是当年两人在清源寺书信中的落款。而后你再去查查他们的任何文书,不论是私函还是公函,可曾自称或称呼过对方这个名字。所谓堕天大人的意愿也是如此,我们哪里能够知道他真正的意愿是什么。” 唐谧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应道:“可不是么?今日蜀山的财富恐怕并非当年堕天大人所能料及的。还有,她开创蜀山派的本意本是想为各国均等地输送人才,恐怕也不会预料到百年之后,蜀山已经形成了如今牵扯不清的关系网。毕竟谁也不是神,就算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出最严密的布置,也不能控制所有的变数,当今之人又何必总以古人为纲。” 唐谧的这番话说的极合魏王心意,他轻拍一下几案,赞道:“说得好!” 唐谧心中一乐,知道这次的一千金,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73 一夜长大 魏王果然不负慷慨之名,四人顺利求到千金,用宫中的马车载着,浩浩荡荡来到异宝馆。 那老板见了王宫徽记的马车,对唐谧他们更加客气了几分,只是关于宫灯的消息仍然没有打探到。不过老板倒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这东西在市面上出现过,异宝馆便一定能查出端倪,反倒是修理沉荻的事让他很是一筹莫展。 在仔细查看了沉荻半晌,又查阅了手边的不少书籍后,老板才敢下结论:“没错,这的确是宝珠沉荻——世上最强的防御法宝之一。”然后,他抬起头,有些迷惑地看向张尉,“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穷奇的一扑就把它弄坏了?你确定之前它没有受到过任何更厉害的攻击?” 张尉回想再三,方才说:“没有啊,之前遇见的树妖和赤峰四翼蛇等妖物,可都没有穷奇厉害呀。” “那,在受到树妖和赤峰四翼蛇攻击的时候,沉荻的防御力如何?”老板继续发问。 “还好。在被那些妖物冲击得厉害时,珠子里的亮光会一明一灭地闪动。但是却防不住树妖和赤峰四翼蛇喷出的浆液,似乎是挡不住液体攻击。” 那老板听了更加不解,抚着花白的胡子在幽暗的店铺里来回踱步,摇着头道:“不对不对,那并非是因为防不住液体。树妖和赤峰四翼蛇喷出的浆液其实都是这些妖物的术法,沉荻可是专门防御术法和妖物攻击的宝贝,怎么会防不住呢?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之前受过什么很强大的术法攻击。” 张尉又仔细想了想,突然道:“有一次,我也许确实受到了什么攻击,但是,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术法攻击。那还是我刚入御剑堂、第一次去剑宗上课的时候,当日听说有一条可以穿过幻海下山的近路,我便带了沉荻试着走了一次。当走到幻海深处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亮得耀眼,双眼都被这光芒刺得看不见了,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瞎了,可是不想一会儿之后,那光芒骤然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原样,而我也毫发无伤。” 这段过往张尉一直觉得并不怎么重要,又是在认识唐谧和白芷薇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对她们也就都没有提过,两人此刻听了,对看一眼,都觉得大头的这段际遇听起来着实有些不寻常,可是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老板听了,也不敢下定论,只是说:“这我就不好说了。但是如果你曾经遇到过很强大的术法攻击,便很容易解释为什么沉荻会如此脆弱,又无法防御术法。我推测,沉荻的力量大概只会有两个去处,一是在抵御攻击的时候消耗掉了,二是离开珠体去保护你的紧要部位,然后由于消耗太剧,那剩余的力量便无法重回珠体。” 听到这里,唐谧和白芷薇几乎在同时指着张尉尖叫起来:“大头,它一定就在你的心里!” 这叫声把张尉和桓澜都吓了一跳。 张尉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不十分肯定地问:“你们是说,一直阻止我心力发挥的,便是沉荻的力量?” “对,很有可能。就像老板所说,沉荻的力量,至少是有一部分守护住了你的心,让你不受术法侵害,可是也让你自己的心力无法发挥。”白芷薇推测道。 “大头你想想,你第一次发觉感应不到心力,是不是就是那次幻海遇险之后?”唐谧问道。 “是啊,我的确是在第二次上剑术课的时候发现无法调动心力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还从未尝试过感受心力,所以也不知道……”张尉仍然觉得这件事太过不可思议,口气犹疑不定。 “别想了,一定差不多就是这样,待我们回蜀山后一起去幻海仔细瞧瞧,说不定能帮你释放出心力。”唐谧笃定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桓澜此时才问道:“张尉,你的剑魂之力是怎么回事,为何会那么强?” 张尉解释道:“大约是因为剑魂原先的力量并没有消亡。我最初取剑的时候,剑魂便说是在等我。” “这种事很少发生啊。”那老板在一旁听了插嘴道,“大概是前任剑主在死去的时候心中有极其强烈的不甘或者不舍,总之是希望后来人替他完成心愿,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过的确是太少见了,真的太少见了!”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这话,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猜出两人又想到了一处去。 唐谧眉头一沉,抿住双唇,看向张尉和桓澜,思忖再三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是魏王宫新春游宴的头一天。 魏宫游宴四国闻名,是专门于新春之前款待满朝文武及其家眷,还有各国使臣宾客的。三天两夜的游宴宴客三千,极为盛大,席间珍馐佳肴如流水,歌姬伶人似莺蝶。这样的奢华宴会自然全是生性慷慨的魏王桓沧的主意。 刚开始的时候朝中还颇有些议论,但是桓沧治国有道,国库充盈,加之这宴会一来可以在他国使臣面前彰显魏国的国力,二来因为邀请的宾客众多,连很多低品级的官员们都能携家眷参加,更显得王家与民同乐的风度,于是渐渐就演变成一件全民众所期待的年度大事。 游宴第一日白天的内容略微正式些,多是魏王带领众人拜佛祭天等等迎接新年必做之事,而真正的游乐是从这天的晚上开始的…… 夜色初降,御花园中点起无数花灯,还有许多宫中内侍打扮成街头小贩的模样摆摊叫卖,又雇了胡人杂耍班子表演,俨然把偌大的王家花园变成了民间的元宵闹事。 桓澜因为是先王未成年的幼子,所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政治任务,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客套,得以陪在唐谧他们三人身边,在御花园四处游玩。 四人正看得有趣,张尉忽然停下脚步。只因他看到了不远处司徒慎正仰头在猜一支鲤鱼灯下悬挂着的灯谜。 在游宴上见到司徒慎本不奇怪,他们家人丁兴旺又才俊辈出,他的大哥司徒忱更是魏国的左司马。只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女,虽然背着身,但张尉还是可以认出来。 ——是君南芙。 此刻,她正侧着脸,面色微红,原本就极美的面孔在灯光下莹润如玉。待司徒慎指着灯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便微微笑起来,发上压着的珠串随着她的笑轻轻颤动,光华明灭,像是有星辰坠落在乌发之间。于是,司徒慎也跟着笑起来,并很自然地拉起君南芙的手,向灯火更加明媚耀眼的花园深处走去。 张尉远远瞧着,心中茫然一片,一时间全忘了身处何方,四周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光团,远远近近的人声都忽然听不真切了,恍然又是去年的元宵夜,那面若桃花的少女站在自己身边,笑指着一条灯谜说:“这个真简单,我已得了答案,就是不知是否已经被人猜了。” 于是他拉起她的手,快步在人群中穿梭:“那就赶快去看看,别被人抢了先!” 那时被他握着的手,温热,柔软。 张尉觉得有钝痛在身体里蔓延,像失了心一样,把手伸向旁边,正握住一只纤细柔软的手。 他昏昏然说:“走,快走!”于是开始发足在五光十色的灯火间穿梭,绚丽的灯火流泻成一片虚幻的光影。他从暗处冲入明处,再重新投入黑暗,毫无目的地乱闯,不知道是在寻找还是在遗忘。 “你站住。”他的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连他握住的手也是冰冷冷的。 那声音让张尉如梦初醒,转头看去,只见自己身后是一袭红衣胜火的白芷薇。她轻轻将手从他的手中抽离,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听见她淡淡道:“张尉,任何时候如果你需要安慰,我都可以陪在你身边,但,不是现在。” 白芷薇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下那少年一个人立在一片灯火阑珊中。 这边厢,唐谧看到张尉在见到君南芙以后,忽然拉着白芷薇疾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望着两人消失在了一片灿烂之中。 桓澜蓦地发现只剩下他和唐谧两人,心“噔”地一收,看定呆呆站在灯火中的少女。 只见她扭回头对自己笑笑说:“咦?他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搞的是什么鬼?” “那,我们就随便走走吧。”桓澜努力地让自己显得轻松自然。 唐谧此刻有了心事,便不太愿意往热闹的地方去,只拣了花灯寥落的地方随意走着。 桓澜跟在她身后,不经意抬起头,却发觉月亮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躲进了浓浓的云层之中,那一刹那,奇异的宿命感将他向前推动。 他想:下一刻,如果她回头,我就对她说…… 唐谧转回头来,四周是浓沉的黑夜,唯有她站在浅淡的黄色灯晕中,熠熠生辉。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被桓澜截口阻止道:“你先听我说。我母亲很少笑的,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当我与几位王兄比剑赢了的时候,她方才会浅浅一笑,我一直以为,那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了。” 灯火下的少女听得一愣,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桓澜只觉得似乎有无数的话一起在心头涌起,但徘徊在心底的胆怯和勇气交织在一起,让他一阵混乱。 然后,他终于抓住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但其实,你笑起来也一样好看!” 待唐谧回到自己屋中的时候,发现白芷薇竟然早躺在榻上,而且似乎已经睡着了。 唐谧害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脱去外衣,却听见白芷薇低声道:“蜜糖,我今天和你睡吧,这样,我就觉得像是回到了御剑堂。” 唐谧躺到她身边,盖上被子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方才张尉一直拉着我四处乱跑。”白芷薇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落寂,“跑着跑着,我却忽然觉得很孤单。” “嗯,我明白的。有时候周围越是热闹,就觉得自己越是孤单。” 她身边的少女长久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去,又或者只是陷入烦乱的心事中。于是,唐谧默默叹了一声,发觉身边的孩子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都长大了。 第二天,四个人仿佛说好了一般,互相避着不见。 宫中请来的戏班和歌舞同时在六处搭了台子,唐谧拉着白芷薇每到一处,总会下意识地先探头看看桓澜和张尉在不在。就算明明知道他们不在,心却依然安不下来,那些长袖翻飞的舞姿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眼,依依啊啊的唱腔也仿佛尖刀刮耳,坐了没多久,她便拉着白芷薇又赶往下一处舞台。 白芷薇也是一样的心绪不宁,被唐谧拉着胡乱跑了一通,只觉得更加心浮气躁,一扯唐谧的袖子道:“咱们寻个地方坐坐。” 于是,两人躲进一间无人的偏殿,里面的炉火还未熄,榻上也有余温,似乎是刚刚有人离去。厚重的殿门一关,顿时将外面世界的嘈杂完全隔绝在外,两人对看一眼,重重坐到榻上。 “芷薇,你在烦恼些什么?”唐谧先发问了。 “说不清楚。大概能说清楚也就不会烦恼了。”白芷薇闷闷道,“我看了张大头那个样子就心烦,恨不得一棒子打在他脑袋上,可是我明明知道,这种时候更应该多帮他排解才对。你呢,你又是怎么了?” 唐谧低着头:“我希望大家都能像朋友一样永远留在我身边,但昨天我才发现,其实这完全是奢望。” “为什么?” “因为总有人会开始想要得到更多。” “那该怎么办呢?” 唐谧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袍袖间:“不知道。但昨天我处理得很不好,嗯,可以说是大失水准。” 可是此刻她回想起来,仍然不知应该如何处理才算好。 当时的她,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了声:“谢谢,不过我可没玲珑夫人那般好看。”然后便转身疾走几步,佯装看着了感兴趣的花灯。 之后,她带着桓澜一路猜灯谜看美女,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有人来了!”白芷薇猛地一跃而起,将唐谧拽到帘幕后面。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内侍探头往里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快步走进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不时向窗外望一眼,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内侍见了,赶忙迎上去问:“有什么吩咐?” 那宫女递过来一只小小的白色丸子,压低声音道:“他的样子你可记清楚了?” “清楚了,请姑娘放心。” “那好。也不知道他今日何时会到,不过夫人已经吩咐过了,我家公子一定会来。” “请姑娘回禀夫人,只要他来,小的一定不会失手。” 待到殿中又重新只剩下唐谧和白芷薇时,白芷薇转向唐谧问:“似乎是什么后宫阴谋,咱们管是不管?” “自然是不管。谁知道其中有什么过往和恩怨。”唐谧答道,“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浑水,咱们可不能乱趟。” 两人从偏殿出来,发觉日头已近正午,肚子也有些饿了,便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由于不同身份宾客的宴席设置在固定的区域,她们此去必定会遇上张尉和桓澜,躲是躲不了的了。唐谧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迎面就见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翩然而至,笑着对她说:“我回来了。” 唐谧还从未有一刻比此刻见到这人更加高兴,她在心中大声欢呼:大救星来了!恨不得奔上前去拥抱他一下,可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克制的笑容:“太好了,慕容斐,你可算赶上一顿美餐了。” 唐谧认为,这一天,慕容斐绝对扮演了伟大的救世主角色。她不知道慕容斐是否已察觉出几人间微妙的变化,但他一路和众人说笑,讲起途中见闻,品评菜色优劣,将原本可能出现的尴尬化解于无形。渐渐的,几个人都说开了,总算又回到从前的样子,慕容斐这才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和他们讲起此次调查的结果。 他斟酌着用词,眼睛则看向唐谧:“我在赵国仔细调查了一圈,史瑞的身世毫无问题,他和家人的行为也可以说得通。只是,那个当初半路离开的车夫,就在你们离开兴安县的当天,就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官府说是不幸遇到了劫匪。不过,这件事的确蹊跷,那条路上此前从没有匪盗出没,更何况一般来说,匪盗也不会打劫只有车夫的空车。而那车夫的家人我也问过了,他们都不知道当天车夫要回家,更没有捎信让他回来。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车夫说家中有事是在骗你们的。至于这个若想说得通,便只有一种解释。” 慕容斐说到这里,看向众人,笃定地道:“这个车夫该是在欺骗你们之后遭人灭口了。” 唐谧把慕容斐的话听到一半,已经得出结论,此时倒不觉得惊讶,只是问道:“那么,你可又去查了桥头村的情形?” “查过了。你们住过的房子和那村子都已经烧成灰烬,因为那里早没了人烟,所以附近村镇的人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容斐说完,发觉所有人的神情都沉了下去,知道也不用再多解释什么,转而面向唐谧,“这样斩草除根的手法,总是让人想起魔宫。” 唐谧点头应道:“是。魔宫中人肯定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踪,要不,也不会两次三番前去捉我。而且,芷薇的姨父出现在桥头村,也是因为追踪到魔宫中人联络的记号。只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魔宫所为,不说别的,这谋划之人怎么会如此了解穆殿监童年的事情。要知道,能够伪造出那些涂鸦的人,一定和穆殿监他们兄弟渊源极为深厚,对么?我想以宗峦二十五六的年纪,决计不会和他们有这层关系。” “说不定是内外勾结。”白芷薇插口道。 这时,唐谧忽然想起慕容斐的用词,在讲到史瑞时他是说“他和他家人的行为也可以说得通”。她知道慕容斐为人谨慎,不太会臆断或者生造,这句话显然另有深意,于是问道:“史瑞和他家人的行为怎么叫‘也说得通’,你是说,还有其他说法能够解释他们的行为?” 慕容斐看着唐谧,觉得她当真和自己有着一种难以言传只可意会的默契,这样言语间的微妙处,也只有她能够发觉:“是的。据邻居说,他的家人曾经忽然间出手大方起来,邻居们好奇打听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钱,都说是史瑞给的。可是他们也没大方几天,就又回到从前的样子,邻居再问,只说儿子一共也没给多少钱,还要存着给他娶媳妇的,不能都乱花了。同样的事,史瑞也干过。邻居们说,他逗隔壁的傻子玩儿,说什么钱能生钱,随手就送了十个钱,可是后来傻子见到他时再要,便说再生不出来了。我听了心中疑惑,趁他家中无人,偷偷潜入,的确发现他家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个寻常人家而已。所以,如果真如史瑞所说,他曾经得到一笔赌金,这些便都讲得通,可是……” 慕容斐略顿了顿,方道:“可是,假如有人给了史瑞一大笔钱,那么这件事也可以解释为,他们一家人刚开始是头一次看到钱太过兴奋,这才出手阔绰,后来被人警告过不要太惹人注意,便只得收敛,甚至不敢给家里添置东西。还有一种解释也说得通,就是有人答应给史瑞一大笔钱,但是只先付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要等史瑞办完事情再给,而他和他家人已经把先给的部分花完了。” 这话听得唐谧连连点头。她当初之所以让慕容斐去查探史瑞的事,就是因为在所有人中,唯有慕容斐是最不容易感情用事又细心周全的人,如今看来,就连慕容斐也觉得史瑞很难证明清白了。 张尉却听得眉头不展,可是看到就连白芷薇和桓澜也是一脸认同的神色,再想想唐谧和慕容斐都是唇齿伶俐的人,自己想要为史瑞辩解又实在找不到任何凭据,只好先忍耐下来,且看看再说。 唐谧又说:“看来,我们必须要赶在回蜀山之前去一趟赵国了。一来,桓澜的魂兽从彦尚那里捎回消息,说是有人看见银狐常在赵国出没。 “二来,魏王说当年三国攻入赵国王宫的时候,只是抢夺财宝美女,而华璇的很多书简信件都被随便扔在宫中的某处,他过去曾经因为机缘巧合见过一些,想来要是没有被毁去的话,我们必定还能找到,说不定就会发现一些关于她的魂兽为何没有消亡的线索。 “还有,赵国是魔宫的老巢,我正在谋划一个计策,到时候,我们就见机行事,说不定可以把这个搞阴谋的家伙一举揪出来!” 当日下午是打马球的时间,桓澜每年都是场上主将,今年他一看算上慕容斐、白芷薇和张尉正好能组成一个四人球队,便拉着他们一起参加。 四人换好白色的箭袖骑装,牵着宫廷御马走到场边,看见两边观赛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只有给魏王和王后预留的台子还空着。 唐谧站在场边,一身简洁的红色剑童装扮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宾中显得格外打眼,只听她大声喊着:“同志们,加油啊!” 场上四人都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慕容斐转头对几人道:“还好别人都听不懂,要不还真丢脸。” “唐谧在嚷嚷什么呢?”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司徒慎和另外三个少年正牵着马匹、手拿球杆站在那里,每人都是一身玄色骑装,正是他们今日的对手。 张尉一见司徒慎,神色便有些黯然,白芷薇瞟了他一眼,靠近他耳边道:“张大头,本来我想一会儿抽空用球杆敲你的脑袋,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慕容斐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当下上前和司徒慎寒暄道:“那是唐谧自己胡编的助威之词。这么巧啊,你也在这里?” 司徒慎有些骄傲地道:“是啊,我是来看我兄长的。哦,君南芙也在那边观战呢。”说完,他伸手指向赛场边,果然看见离唐谧不远处站着的君南芙,一身杏色衫子外罩了件雪白狐裘,显得格外娇俏。 比赛开始的时候打得还很是像模像样,双方少年都是此道高手,司徒慎那一队显然曾经在一起演练过,相互间的配合显得更加和谐默契。但是桓澜这方四人的个人能力均是极强,特别是张尉娴熟的马上技艺,简直仿佛生来就坐在马鞍上一般,看得众人赞叹不已。 后来,桓澜这一队的比分渐渐领先,司徒慎一方开始着急起来,场上的火药味愈渐浓烈。 这时,白芷薇看准一个截断司徒慎的机会,挥着球杆,看似向司徒慎杆下的皮球击去,实则手腕一拐,结结实实给了司徒慎一杆。司徒慎顿时大怒,挥杆就击向白芷薇。正从他身侧催马赶上的张尉见了,立时提缰前冲,用球杆架住了司徒慎的这一击。 白芷薇见机夺下皮球,挥杆传给慕容斐。司徒慎一看,顿时以为这两人是合计好了以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抢球,心下更是恼怒,又是一杆击向白芷薇! 此时白芷薇已经调转马头,将后背完全暴露给司徒慎,没有丝毫的防备能力,张尉见了立刻挥杆再拦。不料司徒慎这一击根本就是算准张尉会上前救驾,半空中一收球杆,张尉的重心已经前移太多,不及收回,顿时一头栽下马去! 看台上传来一片惊呼,众人皆以为张尉已摔下马来。然而一阵烟尘过后,却见那少年一只脚勾住马镫,身子仍然挂在马鞍上。 张尉腹部一用力,身子挺起,想要重回马鞍,不料坐下马儿忽然前蹄腾空,嘶鸣一声,又重重落回地上,开始发疯一般地又踢又跳。 好在此时张尉还没回到马上,离地面的距离极近,加之皮球已经被白芷薇传走,周围并没有其他马匹干扰,他瞅准机会一骨碌滚到地上,这才避开那发了狂的马匹。 唐谧在场边看得冷汗淋淋,她知道如若不是当时周围没有其他骑手,张尉恐怕便有被乱蹄踏死的危险。 她抬腿正想跑去看看张尉,却见君南芙已经跑过去。 她赶忙冲过去一把拉住君南芙:“别去,危险!” 君南芙甩手想要挣脱唐谧,才发现被她拉得死死的,转头急道:“我就是去看看,难道你不担心么?” “担心,不过你去了我会更担心!”唐谧紧紧拉住君南芙,直到眼见着宫人和白芷薇他们把张尉送走才松开了手。 不久,白芷薇神色严肃地来到唐谧面前。唐谧以为是张尉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大头怎么样?” “他没事,一点点皮外伤而已。”白芷薇说着把唐谧拉向无人的地方,张开手掌给她看。 唐谧只见白芷薇的掌上浮着一层薄油,不解地问:“你手上怎么会有油?” “这是我在大头马鞍下发现的。现在是冬天,如果将毒针用凝固的油脂裹住,黏在马鞍下,等到马跑热了,油脂化掉,毒针便会刺入马背。唐谧,你还记得我们上午看见的那个内侍么?我刚刚去检查时在马厩见到他了,原来他是专门负责马匹的!” 唐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看来,咱们必须提前出发去赵国了!” 74 如花、小翠和小红 湍流不息的白江由西向东横穿过这片大陆,而江南面就是赵国。 唐谧一行人站在江北渡口,瞧着一艘客船缓缓驶来,船头伫立着一个少年,青衫纶巾,身姿英挺,正是男装打扮的李理。 李理未等船靠稳,便双足点地,提气越向唐谧,稳稳落在她面前,笑着说:“我没晚吧。” 唐谧见了李理也极为高兴:“没晚没晚。其实我根本不担心你,只是担心我那个‘行迟’的送信速度。” 李理从袖中掏出还在呼呼大睡的行迟,递给唐谧道:“你要打听的事情我都给你写在这里了。”话落,她又从怀中掏出几张写满字画的绢帛,继续说,“你要记住,在赵国切不可随意与人提起魔王。此地是魔王的老家,民众分为两派,一派至今依然极其崇拜她,因为她在位的时候,赵国拥有这世上最辽阔的疆土,邯郸市天下最繁华的都城,那是赵国建国以来最为荣耀的时刻;而另一派却极其厌恶她,因为她手下的魔将魔兵杀人如麻,而且她还封掉所有寺庙,引来三国联军,最终造成了赵国如今的局面。 赵国此刻证据众人都略知一二,虽然它从疆土上来说,还是四国中的第一大国,但百多年前的一战已经被三国瓜分走了不少富饶的城邦。而对赵国来说最伤元气的其实还不是领土的丢失,而是自华璇死后,被三国共同扶植的赵国君王个个都极为软弱,政令不能有效地在地方执行,军队也无法有效地维护治安。开始时,各地有实力的大地主为了自保,纷纷成立私人保安团,之后这些保安团逐步壮大,渐渐接管了当地治安,而这些大地主也最终演变成一方军阀,名义上效忠赵王,实则拥有自己的税收和管理体制,是近乎独立的国中之国。而白芷薇的姨夫陆彻,便是这些军阀中极具实力的一个。 因为这一原因,在赵国旅境内行走时更换过境通牒颇为麻烦,好在李理外国的鲲鹏帮是白江上的地头蛇,有了李理的陪同,一众人走水路沿江而上,再转入白江的第一大支流邯江,三天工夫就顺利抵达了邯郸。 李理在渡口和唐谧他们作别,临行前掏出一块用黑白相间的白江鹅卵石做成的石牌,上面雕有一鱼一鸟,正是鲲鹏帮的标志。 “你将这个收好,只要是在白江上,把它交给任何行船人都能得到帮助。一路多加小心,咱们蜀山见!”李理说完,像男孩子一般一个潇洒的抱拳,跃回船上,渐行渐远。 邯郸城市依山而建,普通百姓居于江边平原,及至山脚,地势升高,高大的灰色城墙合围住王城,延山而上便是贵族和宦官们的居所,半山处有暗红的宫墙凸起,其内则是君王居住的宫城。 几人站在渡口,可以隐约看见半山处的暗红宫墙和宫墙内错落的殿宇,殿顶上镀着赤金,在阳光下反射出绚丽的橙色光芒,映在山中未散尽的薄雾上,泛起或浓或淡的绯霞,恍然犹如高高在上的天神居所。 唐谧感叹道:“这个城市的风水果然极为不利于君王。” 慕容斐奇怪问道:“这怎么说?按照风水堪舆,此城面水环山,是建宫的上上之选。加之地处整个白江流域的河运周转之处,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极其富庶。要知道,若是没有邯郸城的税收,今日的赵王便很难维持局面。” 唐谧道:“我这么说,是因为高高居于云霞处的王者如果每天都俯视她的都城,久而久之便很容易忘记自己只是俗世的君王,而误以为自己是万能的神佛。身为君王,如果这么想,恐怕好日子就不多了。” “是啊,这大约也可以算作是一种不真实的幻象。”张尉赞同道。 一行人在一间离山脚最近的客栈安顿下来,入夜时分,几人按照李理的指点来到一家名为“宝香楼”的歌舞坊。 唐谧将那枚黑白相间的石牌递给门口仆役,没多久,一个看模样三十上下的妇人便迎了出来。 那妇人见面前的几个少年虽然不过是寻常打扮,却气度不凡,脸上立时堆笑道:“几位贵客请进,奴家就是花二娘,李姑娘已经吩咐过了,请几位立即随奴家来。” 几人跟着花二娘来到歌舞坊后院,走进一间厢房,只见长几上摆着五六套女装。 花二娘指着衣服说:“请各位立即换上吧,若是不合适,奴家再叫人去准备。” 张尉一愣,问道:“我可是男子,也要穿这个?” “那是自然。灰墙里入夜后只有歌舞姬和收垃圾泔水的可以进入,不知这位小哥是想扮作歌舞姬还是收泔水的?”花二娘问道。 张尉低头小声嘟囔一句:“收泔水的。”然而,他却知道对于唐谧和白芷薇来说,就是把剑架在脖子上,她们也万万不会答应扮成收泔水的,于是这只能是他的一个小小奢望罢了。 唐谧和白芷薇倒是兴奋不已,两人很快就各自挑了一套鹅黄和一套淡蓝的舞衣,跑到里见速速换上,待到两人跑出一看,发现三个少年仍然对着一大堆红红绿绿的衣裙发愁。两人对看一眼,呵呵一阵坏笑,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就给他们打扮了起来。 最终,桓澜被套上一袭翠衣,慕容斐则是一身石榴红的裙衫。(风漾:好奇小唐和小白分别给谁穿的衣服呢,莫非……呵呵,坏笑中。。)唐谧和白芷薇仍然嫌不过瘾,又兴致勃勃地为二人涂脂抹粉,绾髻插花,一番折腾下来,两个少年倒真真变成人比花娇的美女,涨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看上去别有一番娇羞的韵致。 轮到张尉的时候就比较难办了。不管唐谧和白芷薇怎么给他鼓捣,最后的形象总是不尽如人意。 张尉本就骨骼宽大,脸部线条也坚硬,如今个子又长高了,虽然喉结还不是十分明显,可是已经完全是男子的轮廓,扮成个身着轻纱薄裙的舞姬,怎么看怎么别扭。 唐谧拍拍脑袋想了想,冲出屋去,一会儿抱着一套衣服回来,给张尉重新穿上,顿时将他变成一个丫环。 这一回,她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头,这身打扮不错,以后你就叫如花了,是我们的抱琴丫环。”然后她又指了指贴了墙边站得别别扭扭的那两个一绿一红抬头望天的“美少女”说,“你们两个就叫小翠和小红了。” 张尉习惯性地接受的自己悲惨的命运,一逆来顺受的姿态抱起身边琴盒,而桓澜和慕容斐则被搞得哭不出笑不得。 慕容斐问道:“那你们两个叫什么?” “我叫莺儿,她叫燕儿,怎么样,很可爱吧。”唐谧说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坏笑。 歌舞坊的车辆很顺利地进入了第一道灰色城墙,车子在一座府邸的偏门停下,几人随着其他舞姬进入庭院,在一间偏房等了片刻,便有府中家奴来传唤。 众舞姬和乐师跟着那家奴往庭院深处走去,唐谧他们走在队尾,趁人不备,悄悄溜了出来。 五个人穿过花园,准备先回那间偏房换夜行衣,忽听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喝道:“你们几个要去哪里?” 唐谧转身一看,只见一个武人打扮的男子正带着五六个兵卒站在他们身后。 唐谧见了,赶快率领众人行礼道:“奴家是宝香楼的舞姬,正要去给诸位爷歌舞祝酒。” 那男子相貌英伟,面色黝黑,眼神略混,似乎有些薄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几个少女,面露惊艳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怎么我过去从来没见过?” “回这位爷,奴家名叫莺儿,这是燕儿、小翠和小红。”唐谧敛容答道。 那男子见小翠和小红都是一副低头垂眉的羞涩模样,不觉心动:“你们几个,跟我来吧。” 几人被领到一处水榭,早有人布置好热酒小菜,那男子坐在榻上,一指桓澜和慕容斐:“小翠和小红过来陪酒。”接着,又指指唐谧和白芷薇,“你们两个给我抚琴唱歌。” 唐谧知道桓澜和慕容斐虽然才刚刚变声,可声音已经不可能装成少女,便道:“这位爷,他们两个都是哑儿,但是舞跳得极好,不如我和燕儿陪爷喝酒,让他们给爷跳舞解闷吧。” 桓澜和慕容斐一听唐谧和白芷薇要被那人搂搂抱抱,心下都是一阵着急,不料那男子一摆手,以不容反驳的命令口气道:“你这姑娘太过吵闹,乖乖给我弹琴,不许再出声,燕儿唱歌,小翠小红陪酒。” 唐谧本来憋着劲儿准备出手,一看水榭四处透风,不远处围着的所有兵士都能很容易地看到这里,只好和几人交换一个眼色,乖乖低头照办。 她根本不会抚琴,好在御剑堂第一年的各类杂课中有此一门,总算粗浅地学过一些,硬着头皮也能对付个一两首曲子。但白芷薇则完全是个五音不全的走调高手,若是开口岂不是立刻就会露馅?唐谧想到这里,心思急转,欲想出对对策。 那男子听见唐谧琴弦一动,弹的是一首极平常的《关雎》,这曲子就算身为武人的他也极是熟悉,在一段低回的前奏之后,歌者便应该开始唱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是,他便抬起手,看着在水榭中央款款而立的燕儿,准备在她开唱的时候,便落手击案给她合拍。 不料这手抬在半空中就是落不下来,唐谧弹完前奏调子一转,又是一段新的前奏。他正要发问,小红的一杯酒已经送到他唇边。 他抬眼看见那张俏脸,心头一荡,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风漾:小斐扮女装,那魅力可不是盖滴。。)转头又要打拍子,却听唐谧琴声一转,竟是第三遍弹起前奏。他心下纳闷,正要发问,桓澜已经出手,正正点在他的睡穴上,慕容斐立时往前一扑,做出个投怀送抱的姿势,将他悄然放倒在地上。 几人此时方才长出一口气,却也不敢发笑,又等了片刻,才起身离去。 唐谧路过兵士的时候,故作关心地说:“那位爷醉了,几位还是把他抬到屋中去睡吧,外面的夜风硬。” 直到五人换好夜行衣飞跃出那府邸、疾行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时,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而这件事唯一的遗害就是,从此后,唐谧和白芷薇就喜欢管张尉、桓澜和慕容斐叫如花、小翠和小红了。 (74完) 75 黑暗女王 五个人很快来到半山的红色宫墙之下,却见那墙极高,纵使一慕容斐和桓澜的轻功也难以翻过。 幸好唐谧有千金买下的如意钩可用。她一按手腕上那金属护腕的机括,钩子激射而出,牢牢嵌入她头顶十尺高的地方。 唐谧一拉垂下的链子,施出轻功,顿时借力腾上大约十八九尺的高处,此时她的钩子已经收回,趁着人在半空还未下落时再次射出,这一次,钩子钩到了墙头,她再次借力便一举跃上墙头。 唐谧坐在墙头,将护腕脱下扔给下面的同伴,在等着他们的空当儿,举目眺望高墙内的赵王宫。 赵王宫的殿宇并不是很大,但是亭台楼阁众多,回廊曲折繁复,而且大大小小模样相似,布局规划完全就着山势,并非是一般宫城那样整齐对称的格局。乍一看,简直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李理给唐谧的绢帛上之画出灰墙内的地图,而红墙内的宫城就算是消息灵通如她也没有办法搞到,唐谧他们只能自己一点点去摸索。好在赵国因为地方税收被各地军阀控制,国库并不充盈,王宫的开支已经缩减到最低,宫中内侍、宫女和兵士的数量都不算多,入夜以后更是已不见什么人走动,几人一路上倒是并未遇到什么难处。 按照魏王桓沧的说法,他是在年少时作为使臣暂居赵王宫闲来无聊,在偶然情况下进到储存华璇书简的楼阁,如今他也只记得那地方是在不到山顶的某处偏僻宇内,其他的细节便都记不清了。 五人根据这唯一的线索,尽量往偏僻的地方寻,这才发现许多殿宇竟然都是空置的,因年久失修,朱漆剥落,蒿草丛生,蛛网低垂,再不复当年华丽堂皇的气象。 唐谧越走心中越是疑惑,总觉得眼前景象似曾相识,只是一切在自己的脑海中,却并不是这般衰败萧条的模样。她仔细回想再三,忽然心中一亮,才想起这里竟然便是她在幻想中看见的那座宫院。 那座迷宫一样的宫院! 张尉也觉得眼前景象很是熟悉,耳听白芷薇低声道:“是谁建了这么个鬼地方,根本就是想盖个迷宫把所有人都绕晕么。” 这话让张尉一下子想起自己正是在唐谧的幻象中看见过类似的地方,一样是拐来拐去的游廊和看上去都差不多的亭台楼阁。 他走到唐谧身边低声说:“唐谧,上次在桃花障中我就是陷入了一个看上去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 唐谧看向他,略略思索片刻问:“你怎么知道的,进入我幻象的人不是顾宗主吗?” “我也进去了,不过没能把你带出来。”张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时你哭得厉害,还一个劲儿地让我原谅你。” 唐谧“啊”地惊叫一声,引得其他人一起向她看来。 她慌忙摆手掩饰道:“没事,没事的,刚看到一只猫蹿了过去。” 然后,张尉只听到唐谧莫名其妙、没头没尾地对他说:“大头,谢谢你。” 他疑惑地转回头去看她,发现那张常挂着坏笑的面孔此刻正漾着淡淡的笑容,清浅如小池中微微泛起的涟漪,但不知为何,却让他的心头一阵感动,一下想起那时自己在幻想中对她说的话,于是他低声道:“我的那些话都是当真的。”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 这一夜,几个人也不知道到底搜索了多少房子,终于在一间偏僻无人的配楼里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这是一栋不大的二层小楼,从堆积的灰尘和密结的蛛网来看,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摇摇欲坠,人踏在上面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偌大的王宫内居然有如此破败的地方,让这些见识过魏国气派的少年们全都唏嘘不已。 来到二楼,几人各自在指尖燃起幻火,将黑洞洞的房子映得五光十色。 少年们只见面前的书阁和地上都散乱地堆放着许多书简和信件,虽然还未曾翻阅,但几人几乎同时预感到,这一定就是华璇的遗物了。 和那些被正式存档的奏章等文书不同,这些都是华璇的私人信函。他们粗粗一看,讨论了几句,都觉得如今已无法知道当年是谁在赵王宫的一片烧杀抢掠之中,把这些东西抢救了出来,并移到了这个地方。但想来那人当时必定极为仓促,故而所有东西都胡乱地堆放着,很多还带有被烟火熏烧的痕迹。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纸张和绢帛全部质地考究,除了被烧坏的部分之外,虽然历经百年仍然保存完好。 五人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匆匆翻看信件,想尽快寻找到多他们有用的线索,可是渐渐地,透过这些久远的遗物,少年们一点点看清了传说中黑暗女王的轮廓,不觉便入了迷,沉浸于其中细细翻看。 因为这些书信都是别人写给华璇的,所有,不可能知道她自己到底回复了些什么给对方,但是根据信件上的内容,却多少可以猜出华璇的境况。正因如此,这件事变得更加有趣,几个人一边读信,一边猜测当年可能发生的事情,仿佛解谜一般,一点点去揭开隐藏在黑暗中的过去。 他们注意到,那些年代靠前的信件下面的落款,多是一些职位很低的官员或者将领,这些人在信中有时言辞颇为激烈,口诛笔伐着诸如世代承袭的官爵制度,不合理的赋税弊端等等。而且看起来他们的这些言论似乎是受到了华璇的鼓励,在后来的书信中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四国承袭大周的传统,只有在王家直系的男子全部亡故的情况下,才能由女子继承王位。但实际上,每当发生这种情况,局面都相当复杂。华璇十六岁即位,一定也是当年权臣间互相斗争的结果,而她要准备在羽翼丰满的时候脱离这些拥立她的权臣掣肘,必定要积蓄一些年轻的臣子,作为死忠于自己的力量。”慕容斐看着这些书信评论道。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写信人物落款上的官职逐渐迁升,随之而来的则是诸如削封地,断世袭,改税制等一系列被后人经常说道的历史事件。 “说到底,如今四国的税制和世袭不过三代等等制度都是仿照当时华璇所定的国策,但是你看,当时这些改革却被攻击得何等不堪。”桓澜说着,拿过一封信给几人看。 这信显然是华璇当年的亲信所写,信中直接点着人命复述了一些人反对新制的言辞和行为。而此时的华璇看来已经完全掌握了权力,故此在这个人接下来的信中提到,被他点名的十多人都已经或“流放”或“族灭”了。 唐谧看到“族灭”两个字,眼皮一跳,不禁叹道:“这就是血流成河的前奏啊。” “但是,也就是这场血腥之后的十年间,赵国成为了世上最强大的国家!”白芷薇说道。 很快天色将明,众人发现才看过很少的一部分,只好先行离开,计划等到夜里再重新潜入。 第二天,他们最先翻看的一封信是来自一个叫做裴庆之的低级将领。他在华璇即位之初就提出一个关于吞并三国,建立一个犹如大周般统一帝国的军事计划。在以后的书信中,这个计划被他一点点完善,终于在十几年之后,华璇开始按照此计划发动了宏大的扩张战争。 五个人都学过兵法,读到裴庆之的计划是不仅同声赞叹,仿佛亲眼看到一个年轻的将领站在他誓死效忠的女王面前,陈词激昂地描绘着坐拥天下的蓝图。那触手可及的雄心壮志,让少年们的心一时激荡难平。 “看这个!”唐谧指着一封信道,“他在请求屠城。” 在这封信中,裴庆之奏请屠城,原因是西南一座越人的城池久攻不下,为了安抚士兵,他请求华璇同意破城后可以屠城掳掠。这样的书信大概来了两封,到第三封的时候,便能够看出,他已经按照华璇的命令将敌人“校尉以上者枭首,其余顽抗者坑之”。 唐谧看到此处,长叹一口气:“果然,开始走向黑暗了。” 慕容斐皱着眉,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好像在某一本书上看到过,魔将尸王原来的名字是裴贺,莫不就是此人?” “不管是谁,他的宏图是建立在如此的暴行之上,坠入魔道根本就是罪有应得!”张尉愤然道,一掌拍在那信上,击起一阵尘烟。 唐谧预料的果然不错,在后面的许多信件都是出自最忠于她的臣子们之手,笔下洋溢着对华璇的赞美和支持,少年们还是可以犹如看见水中倒影一般,猜想到站在那虚幻另一端的女子如何抛却她最初即位时的胆怯、羞涩与惴惴不安,变成强大、果决同时也越来越冷酷的王者。 后来,白芷薇又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信,众人一看,全都是圈华璇尽早大婚的,几人这才想起华璇终生未嫁,感情生活也是扑朔迷离。 紧接着,唐谧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叠信件,落款写着一个潦草的“凛”字,那人信中的字迹也是同样的潦草,却又自成一种潇洒的风骨,而信中的内容则是讨论杂七杂八的问题,从功夫术法到佛学甚至是美食和风景。 “这是堕天大人的信!”唐谧道。 其他人一听,都以为是那封著名的清源寺回信,兴冲冲地围过来一看,没想到信中写的竟是这些内容,而且所有信件的日期都在那次清源寺事件之后,便不免有些失望,可是几人读进去后才发现,其中涉及的武学和术法都颇为深入,让人看了常有醍醐灌顶之感。几个人边读信边切磋,不觉又到拂晓,只好再次离去。(风漾:不觉中乱世五剑的主人们的武功又精进了。。) 第三天,五人继续翻看那些落款是“凛”的信件,发现很多时候堕天大人会提到另一个讨论者的意见,那个人在信里被称为“瑛”。 白芷薇按照信中所及年月推算道:“这些信应该是华瑛十八岁嫁到楚国之后堕天大人写的。” 从信中的内容来看,华瑛的见解有时相当独到,应当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可是信中也提到她身体孱弱,叫人担忧。 几个少年不免对这三人的关系愈加好奇,怎奈这些信中并没有流露出更多的儿女私情。他们仔细筛查一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封被烧得残缺不全的信笺,字迹潦草而不乱,像极了堕天大人的笔法。 只见上面写道:“……十五日夜,月色皎然,独立中宵,念及过往,心中幽怅,涕下而不自知……” 几人看着这张没有开头也没结尾的残片,良久不语。 忽然,窗外一阵狂风乍起,猛地吹断了已经年久腐朽的窗栓,江南冬季冰凉的夜风骤然涌入,将那张托在唐谧手上的碎片卷进窗外浓浓的黑暗之中,顿时消失不见。 唐谧望着将残片吞噬的苍茫夜色,没来由地悲伤起来,低语道:“从此以后,这些事情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76 隐藏秘密的妖怪 此后,几人又找到了一些华璇与王凛之间的书信,只是落款全部都是极其正式的王凛两个字,信中则是一些更正式的内容,比如劝戒华璇不要对三国动武。后来,书信的言辞越来越严肃、生分甚至激烈,再没有当年轻言谈笑的踪影。 若是没有那张残片,几个少年看到这些信件恐怕也不会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怀想这样的两个人物曾经可能怀有的过往,虽然少年们还未曾经历人世的沧桑变迁,心中却感念良多,怅然若失。 “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华璇和华瑛的书信呢?”白芷薇忽然想到,“就算之前两个人是住在一起,可是后来华瑛出嫁到楚国,也总该有书信往来才对啊。” 其他人这才发觉,果真是没有看到一封这对双生姐妹之间的一笔一墨。于是五人又仔仔细细地查找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此时,慕容斐注意到墙角有一张信纸悬在距离地面半尺来高的地方没有落地,此处他之前曾经扫过一样,并没有任何东西,便以为是刚才被风卷起的信纸挂在了密结的蛛网之上,走过去想拿起来看看,却发觉背后根本就没有蛛网。他心中觉得奇怪,伸手往看似空无一物的墙角处一探,竟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他低声唤道。 其他人跑来一看,又分别用手摸了摸,都确定那处看上去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大约半尺来高的长方匣子。 桓澜想了想道:“这恐怕是传说中隐藏秘密的妖怪。” 众人第一次听说这东西,都好奇地看向他。 桓澜解释道:“我还是听魏宫中的老人们说的。这种妖怪极为少见。外形就像一个盒子,除了主人以外谁都看不见。主人家把要藏起来的东西放在里面,没有事先设定的密语,这妖怪盒子便不会打开。” “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难了,谁能猜到密语是什么呢?也许只是随口的一句,比如‘你吃了么’。”唐谧摇摇头道。 其他几人也颇为犯难。他们到现在都未曾找到此次潜入赵王宫的想要探寻的真正目标,也就是为何华璇的魂兽和力量没有消失,如今看着这个隐形的盒子,每个人都明白,若还有可能发现什么,就一定都在这里面了。 唐谧一边思索,一边低头在房子里走着,脚步踏在积满厚重灰尘的地板上,扬起淡淡的尘烟。偶尔,她的脚落在那些被烧毁的灰烬上,会发出极其轻微细碎的“沙沙”声。 她忽然站住,盯着脚下的灰烬一阵愣神,喃喃自语道:“可能是我们想错了!” “什么意思?”白芷薇问。 “我们原本一直认为,是有什么人从战火中抢救出了这些书信,再堆放到了这里。而事实也可能是,有人在战斗开始之前,就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所以,这个人才有时间在这里烧毁一些他认为应该被毁去的文件,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信件的灰烬出现在这里。”唐谧说道,然后转向几人,肯定地说,“如果我推测得不错,这个烧毁信件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华璇本人!” 众人都没有答话,静静等着她继续分析:“华璇作为一场战争的最高统帅,应该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自己必败的命运,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先去做失败前的准备。我现在也说不好这些信件为什么没有被全部毁掉,可能有一些是她故意留给后人的,又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她一定已经仔细烧毁了一些重要信件,或者是她出于某些原因不愿为人所知的部分,也就是说我们想找的一些内容,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到了。” 说到这里,唐谧快步走回墙角,将手放在那个看不见的匣子上道:“既然华璇有足够的时间毁去信件,那么,我们看到的残片很有可能不是她忘记毁去,而是舍不得毁去,从火中抢出来的。”她叹了口气,幽幽地念道:“十五日夜,月色皎然,独立中宵,念及过往,心中幽怅,涕下而不自知……” 余音未尽,在幻火明灭的微光中,那个看上去一片虚空的角落内,几叠厚厚的书信骤然出现。 她拿起信,看见信筏一角有一枝被六颗明珠环绕的并蒂牡丹图案,心下一动,想起自己那把晶铁梳子上的图案,欢声道:“这该是她们的标记!这是她们的信。” 几人把这些信打开,细细读来,发觉它们与别的信件很是不同。一是这些信有不少是在华璇还没有继位时写的,而之前几人所见的信件则都始于她即位之后。 二是这里面竟然既有华瑛写给华璇的信,也有几封华璇写给华瑛的信。从时间来看,华璇写给华瑛的信都是在华瑛没有远嫁楚国之前的,大概是后来华瑛离开赵国时没有带走,交给华璇保存,这才留在了这里。 几人从信中得知,原来华瑛是在大约他们这般大小的时候就因为求医而离开王宫,所以她在信中多是讲述一些宫廷之外的见闻,而在某一封信中,华瑛提到自己遇见了一个名叫王凛的少年,才华横溢,令她敬佩不已。 后来,华璇在一封信中对华瑛说,她于蜀山游历时也遇见了那个妹妹提到的王凛,而那人误以为她就是华瑛。因为她想戏弄一下这个骄傲的少年,便没有告诉他实情。 在这些书信中,更多被提及的是一些和武功术法相关的事。年少的华璇抱怨说自己因为俗事繁多,没有办法专心修习。华瑛便回信说自己虽然没有健康的身体去修习武功,却可以为姐姐阅尽典籍,找到一些能够更快更强的捷径(更快更高更强,汗……)。于是在通信中,两人便经常探讨这些,很多时候,那是与蜀山的修炼方式完全不同的思路,看得众人心下骇然,明白他们已在无意中接触到了魔宫一路的武功和术法精髓。 在华瑛的信中曾经多次提到她在看一本叫做《六道全书》的书,并且准备在看完之后为华瑛写一个能帮她快速阅读并理解这本书的《通要》。看到这里,唐谧和白芷薇不免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藏在她们屋中的《六道全书通要》。 慕容斐看了却道:”《六道全书》的名头我倒是听说过,都说这书大而无用,号称录下了天下所有的术法,但是书法一门,原本就不在会的多,而在于能精研,就算有人学会了当世的每一种术法,可如果都只是肤浅掌握,那也无甚大用。 桓澜赞同道:“的确。术法一门,如果只得皮毛,还不如不学罢了。更何况华瑛身体不健,根本不可练习术法,她就算才智再高,写出来的所谓通要,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这样的东西看似是捷径,实则说不定是歧途。”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忍不住又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暗思那《六道全书通要》,看来也是不当学的。 这时,张尉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她们和堕天大人都喜欢讨论轮回转世的问题呢?” 的确,华璇无论是在与华瑛还是王凛的通信中,都曾数次提及轮回之事,对于轮回的看法,王凛最终的观点是:既然是不能确定有还是没有的事,那么我宁愿相信它是存在的。而华璇的最终观点则是:因为是不能确定有还是没有的事,所以我选择相信它根本不存在。 张尉这话是问慕容斐的,因为慕容斐所在的齐国又被叫做佛国,是四国中佛家势力最强盛的国家。 可是慕容斐毕竟年纪尚轻,又没有认真学习过佛法,也想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不过,魔王这个名号和她封闭了赵国所有的寺庙有关,她可能一直就是一个喜欢和大多数人的信仰作对的怪人。” 唐谧摇头道:“其实,这并不仅仅是关于轮回的讨论,这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说到这里,她发觉自己又使用了大家听不懂的词汇,想想也很难用别的词解释,便索性道:“如果一个人相信生命是无止境的循环往复,而另一个人则相信生命是刹那灿烂之后便会永久消失的瞬间,那么这两个人对待人生的态度和行为处事的方式就很有可能完全不同,明白了么?” 少年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毕竟在这一夜,他们忽然接触到太多太多的东西,即使再聪明也没有办法一一想得通澈。而唐谧也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就真的想透了所有的事么? 在华璇和华瑛的通信中,越到后来讨论的术法就越是黑暗,最后问题的中心集中到如何能使力量延续不朽这个终极命题上。看到这里,少年们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些信件写于华璇即位十来年以后,此时已只剩华瑛的回信,但是透过她的回信,几人还是能够看到这个驾驭着世上最强盛王国的女王忧心忡忡的面孔。 华璇的身体似乎正在慢慢衰弱,开始出现和她双生妹妹相同的症状,但是她在赵国中看不到有谁拥有继承她意志的资质,她担心王朝在自己死后崩溃,所以明知也许还不是统一天下的最佳时机,还是决定开始全面行动。 而华瑛则焦急地在为华璇寻找无论是使肉体或是使力量永恒的办法,这逐渐涉及到最为黑暗的术法,少年们第一次看到诸如“制造释鬼”等禁忌的词汇,显然,这对姐妹正在尝试用各种方法得到永生。 也是在这些最后的信件中,少年们第一次看到了涉及“魔血”的邪术,华瑛在信中说:“若到万不得已,唯此法可为之。” “原来是由于‘魔血’啊。毁掉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血液渗透入千万人,再由他们代代传承,如此,只要这些身上流着魔血的人还存在,魔王的力量就会以某种方式得以延续。”唐谧推测道。 其他人也觉得虽然这些信中没有具体说明,不过大概就是如此了。 然而张尉又觉得有些不明白,想了又想,才开口问道:“如今看来,每个人身上都可能流着魔血。也就是说,你身上可能有,我身上也可能有,这样其实和谁的身上都没有不是一样么?这两姐妹聪明至此,怎么倒是在紧要处糊涂了?” 唐谧听了,第一次觉得张大头同学原来根本不傻,竟然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看通这件事。而其他人看向张尉的目光也带着惊讶。 白芷薇笑问道:“那么大头,你要是知道自己是魔血的继承者,你会怎么做?” “原来怎么做就还是怎么做呗,我又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去杀人放火。”张尉无所谓地说。 “那你呢?”唐谧问向白芷薇。 “自然也是原来怎样就怎样,这种或有或无的东西,谁管他呢。”白芷薇答道。 于是少年们都一起笑了起来,那笑声虽然被压得很低,但唐谧仍然觉得,它驱走了一直盘旋在房间里的黑暗阴影。 在黎明再次即将到来前,几人终于看完了华瑛的最后一封来信。在这封信中,华瑛告诉华璇,她在楚国境内发现了一颗很大的陨石,这陨石似乎有稳固术法的作用,但还不知道它是否也可以稳固住肉体,她已经把陨石运回地宫准备尝试看看,如果一旦发现有次作用,就会把它立刻送往华璇处。(我想起了《神话》) “也许魔宫的守护幻象不灭,便同这陨石有关。”慕容斐道。 白芷薇看了一眼信上的日期,发觉离历史上那个著名的赵王宫被破的日子相隔没有几日,不由感叹道:“可惜,华璇终是没有等到啊!” -------------------73至76章,完结-------------------- 预告: 黑暗女王的面貌一点点变得清晰,而唐谧会怎样利用这些已知的秘密,来展开她危险的真相调查呢?敌人就隐藏在黑暗之中,充满智慧,极具耐心,而且超级危险,下一辑,蜜糖儿五人组将面临一场生死考验! 十五 阴谋与决裂 累死了啊,钩子这两天一共写了四章一万五千字,今天全部上传,希望大家能一次看得比较爽,明天就是新的一个月了,大家如果今天看得高兴,记得明天上来给钩子投推荐票啊。对了,夜莺,我在厦门买了你推荐的油切麦茶,还不错,群里的同志们,最近不能上Q了,向大家问好。几人在终于看完了所有信件之后,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些东西的内容太过黑暗,留给后人也不见得有益处,若是被心术不正之人看到,甚至可能造成祸端,干脆在临走前点起一把大火,将整座小楼连同这些书信付之一炬。 回到客栈以后,众人分头去补眠,唐谧在房里睡得正香,忽听敲门声响,打开一看,只见花二娘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 花二娘闪身进得门来,问道:“我说唐姑娘,我可是挡不住了,你行行好告诉我谁是小红姑娘行不行?” 唐谧睡得脑袋发昏,愣了半晌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听花二娘絮絮叨叨说完,才明白原来那日被他们放倒的男子名叫孙成,他竟然对慕容斐扮演的小红姑娘念念不忘,几次三番到宝香楼来找人。花二娘开头还能用各种藉口搪塞过去,不料那孙成也是拧上了,仍然每日来讨人,花二娘无奈只好来找唐谧搬救兵。 唐谧听得直乐,笑问道:“那孙成可是什么大官儿么?” 花二娘说:“官儿倒是算不得很大,只是负责护卫京城的京畿尉,可是县官不如现管对不对,在京城。谁不让他三分。” 唐谧在心中一直谋划着一个计策,听到此处,心中一动。说:“花二娘放心吧,这事我来办。你只说我们是客席的舞姬,今日和你吵了一架便生气离开了,不过我们欠着你钱,你已经派人去搜寻我们,一有我们的消息就会告诉那个孙成。” 花二娘离开之后。唐谧叫来同伴,兴冲冲地说:“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计策,我觉得,现在这样查下去太过被动,我们应该主动出击才对,现在看了魔王的书信,我觉得这件事更有把握了。” 说到此处,她环视众人,问道:“你们还记得么。那些忠于魔王地臣子曾经不断上书要求魔王加紧修建陵寝,以保证死后灵魂不灭,转世投生。还有。魔宫的人因为我拿着未霜就以为我也许是魔王转世,可见。那些追随他的人是多么在盼望魔王可以轮回转世。” “嗯。其实如今看来倒真有些讽刺,不相信轮回转世之人地追随者却在盼望她转世。”慕容斐点头应道。 “我想。既然如此,而我们又觉得魔宫之人和穆殿监之死可能有干系,那不如我干脆声称自己就是魔王转世,打入他们内部。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如若蜀山真有他们的奸细,这是将之挖出来地最快方法;二来,如若他们和此事无关,那么,以我们的力量要想对付那个幕后阴谋之人可能也很难,不如动用魔宫的力量以敌制敌。要知道,万一我们断定那人是蜀山的高位之人,可是又没有确定可以指正他的凭据,凭我们几个根本无法处置他,不如借刀杀人。”说着,她看向白芷薇,道:“我连史瑞也打算进去了,到时候,我们就说咱们两个是魔宫地,也要拉他入伙,看他怎么反应,至少也能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喜欢你。” 那四个少年听到此处,都眼露异色看着唐谧没有说话,除了被这个计策的大胆所惊到之外,那隐隐藏在这计谋背后的邪气,以及那份对人对事的算计虽然让少年们说不清道不明,可是都忽然觉得唐谧的心思远比他们深沉,看着眼前的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然而唐谧却只以为他们是被自己的计划吓到了,继续解释道:“你们听我说,这个计策我已经想了好久,并不是很危险。..第一,从当初魔宫之人抓我那件事来看,他们地确在寻找魔王转世,而且显然一直没有找到,现在,我是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远比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声称自己是魔王转世容易让他们相信。第二,我自然不会自己跑上去敲门说:我就是魔王转世,你们都来拥立我吧。我会想个法子,让他们死乞白赖地跑来非认定我是魔王。到时候,就算发现我不是,也不能怪我,对不对。第三,我假装成为魔王转世很有可能知道魔宫地弱点,到时候也许不但他们伤不了我,说不定反而能将他们铲除。第四,现在我所了解的魔王可能比魔宫地人还多,不用担心露馅。第五,也许魔宫地人希望魔王转世拥有强大的力量,这个我虽然没有,但是可以假装力量还没有觉醒,这样,也许还能乘机偷学到魔宫地武功,到时候反戈一击也更容易。” 这番解释没有得到众人的赞同,张尉第一个反对道:“我不同意。你这都是按常理来推断魔宫中人,可是,他们的行事作为明明不可以按常理来推断,所以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很危险。第二,你这么做,白芷薇也被利用了不说,还在没有任何凭据的情况下就牵连史瑞,我只问你,如果史瑞是清白的,你却利用他对白芷薇的心意,将他拉入魔道,你该如何面对他?” “问题是他根本不可能是清白的。”唐谧有些被激怒了,叫道。 这件事已经憋在张尉心中很久,这节骨眼儿上,他终是忍不住了,横眉反问道:“你到底凭什么来说他不是清白的,唐谧你平静下来问问自己,你了解的史瑞会是那样的人么?去看清一个人,就定要动用你那个聪明的脑袋么?你别忘了,当初判断出穆殿监有问题地也是这个比我们任何人都聪明的脑袋。” 这句话一说出口。张尉就后悔了,他怎会不知道这是唐谧一直隐忍不说的痛处,忙补救道:“我地意思是。我,我担心你走上邪路……” “啪”。一个响亮耳光打在张尉的脸上,唐谧银牙紧咬,克制住怒意,说:“张尉,从今往后。你走你地正道,我走我的邪路。”说完,她看了一眼其他人,说:“放心,我不利用他们任何人,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说完,唐谧转身奔出了房门。 唐谧懵懵懂懂地瞎走了很久,才发觉竟然来到了邯江边上。她望向滚滚东逝的江水。心中茫然一片,想到张尉分明说过任何事情都会担待她,做错了事便替她顶罪。怎么余音犹在耳边,却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这样越想她心中越委屈难过。探身去看脚下的江水。竟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愤懑难舒而自杀了。 猛然间,她地腰带被人一拉。只听身后穿来桓澜焦急的声音说:“唐谧,你别想不开。”唐谧回转身,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解释道:“我只是往下看看,我才不会为了那个榆木脑袋的大头鬼去死呢。”说完,她索性坐在江沿儿上,看着江上往来的白帆出了一会儿神,才对坐在她身边的桓澜说:“我原来一直想不通,王凛和华璇原本是如此交好的两个人,以他们的才智,有什么样的误会是解释不清楚地呢,怎么最后会走到这步田地。现如今倒是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世上很多事是没办法去解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不同路地人,终究是不能同路。” 桓澜沉吟了片刻,说:“唐谧,其实穆殿监那件事你不需要自责太深,那根本怪不得你。” 唐谧听了,脊背一僵,半晌无语。 这的确是压在她心头地重担,很多时候,午夜梦回,她总觉得其实就是自己杀了穆显,每每想起当时情形,她地手心儿上便浮起一层薄汗,心也跳得虚浮,身上一阵阵泛起难言的疼痛,仿佛有人在身后用鞭子抽着她,催促她快快找出凶手。谁知今日张尉却捡起她地痛处猛戳,如今桓澜一说此话,她一直克制住的情绪骤然崩溃,转身扑倒在桓澜怀里,哭道:“不对,不对,这都怪我。如果我足够聪明,能看穿那个阴谋,或者足够强大,有保护他的力量,甚至哪怕我现在能够凭着聪明才智从这些散乱的线索中把那人立刻揪出来,事情都不会是这样。你不明白,我心头有多恨自己。” 桓澜原本也不赞同唐谧的主意,追出来一则是担心她,二则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劝劝她,可是此时见她前所未有地哭了起来,趴在自己怀里颤抖抽搐,便只觉得心中疼惜不已,心想如果这就是她要去做的事,那就帮她好了,无论如何总是要她高兴才好。 “别哭了,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桓澜抚着唐谧说道。 唐谧宣泄够了,抽着鼻子问道:“就是杀人放火也站在我这一边?” “嗯,杀人放火也站在我这一边。” 唐谧觉得这少年答得太过轻巧,假嗔道:“桓澜,你没有原则。” “这就是我的原则。” 等两人回到客栈,慕容斐和白芷薇迎出来,说他们也愿意帮唐谧。实际上,这原本就在唐谧的意料之内,她知道自己在这群人中出于主导地位,以为自己的计谋一定会有万众呼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张尉来,把她气得哭了一场。现在既然如此,反正这计划中张尉也是可有可无,只要他不拆台,也就不与他计较。 几日之后,赵王宫中的内侍们在巡夜的时候,突然发现冬季百草凋零的御花园中有一株牡丹兀自绽放,颜色赤红,花开并蒂,烁烁放光。内侍们以为看错了,走进细瞧,果真是一株比寻常牡丹大上数倍的并蒂牡丹,花蕊处形似六颗银珠,伸手去摸摸。花瓣厚重滑腻,指留余香。 可是,第二天。内侍们刚要把这件奇事报告给赵王,有小心谨慎之人先去御花园再确实一番。竟发现那花儿不见了。众人害怕但欺君之罪,按下此事不表,但入夜之后,又有人禀告看见了那并蒂牡丹。这样反复了几次,宫中之人都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不知从何人那里开始流传出谣言,说那是代表先代赵王华璇的牡丹。 这事情原本只是宫中的传闻,却不知怎地很快就飞到了民间,没几日,街头巷尾便有人议论魔王之花夜放,魔王转世重生。那花朵被描述得真真切切,仿佛就是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这谣言流传开以后,唐谧和白芷薇、桓澜、慕容斐便每夜潜入御花园埋伏在暗处。头两天没有什么动静,到了第三天上。白芷薇有些忍不住,问道:“你说会不会魔宫之人猜到了这是有人制造的幻象,所以不来了?” 唐谧摇摇头说:“不会。魔宫之人急于找到魔王地转世,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怎样都会派人来一探究竟。这话才说了没多久。几人就看见有两道黑影有御花园的墙上跃下,一看那身手。就知道是高手到了。 唐谧见来了两个人,心中就有点没谱。她原本想着,因为穆显一死,封住她和张尉、白芷薇剑魂之力的结界就消失了,这样再加上桓澜与慕容斐,他们五剑齐出,一定可以造出比当年桃花障更强大地幻象,若是来了一个高手,恐怕很难被他看破,可如今张尉不在,对方又是两个高手,到底能不能成功她便没了把握。而一旦被这两人看穿,后面的戏就都没办法唱了。 白芷薇看出她地犹豫,轻轻一拉她的手,指指不远的一处草丛。唐谧看见张尉正趴在那里,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唐谧见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手一挥,发出了制造幻象的信号。 他们手中原本就是一同铸就相互呼应的五柄剑,然而自从出炉以来就再也没有五剑齐出地时候,今日五个剑主同时唤醒剑魂,这些剑魂似乎也感应到同伴的存在,兴奋异常。一朵妖艳的红色并蒂牡丹霎时绽放在庭院中央。 那两个来探查的高手摸到御花园的中央,果然看见了传说中只有在夜晚才可以看到的魔王牡丹。两人看了又看,伸手去又触碰,又调动心力尝试看是否存在可以突破的幻象,结果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其中一人低声问道:“那怎么会白天就看不见呢?” 不等他们两人细细思量,慕容斐和桓澜假扮的内侍已经冲了出来,高声叫道:“什么人,竟敢夜闯王宫。”那两人一看被人发现,也来不及再多想,几个腾跃就窜出御花园消失不见。 慕容斐和桓澜的叫声自然也惊动了真正地护卫和内侍,可是此时五人已经不知道在这王宫中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遭,对那些人迹罕至的犄角旮旯恐怕比护卫们还要熟悉,等到护卫们提着灯笼赶来,五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中午,唐谧和白芷薇正在邯郸城最大的饭馆吃饭,京畿尉孙成带着一小队兵士赶来,看了看两人,眼中露出疑惑之色,但还是开口问道:“请问莺儿姑娘,小红姑娘可在么?” 唐谧迷茫地看了看孙成,不解地问:“请问这位将军,你是在和我说话么?” “正是,姑娘不是宝香楼地莺儿姑娘么?” 唐谧指了指红色袍服上的金色刺绣,道:“我叫唐谧,是蜀山剑童,这位将军恐怕是认错了。” 孙成说:“不可能,认错一个也就罢了,怎么会一下认错两个,你明明是莺儿,她就是燕儿。” 白芷薇秀眉一蹙,脸弱寒冰,道:“你混说些什么,叫你一声将军已是抬举你。我母亲是楚国公主,怎得你如此出言不逊。”孙成也是个横人,此时脾气上来,加之这几日地相思正无处排解,伸手抓向唐谧,道:“不管如何,你先跟我走。” 唐谧自然不肯,双方随即动手,在最热闹地馆子里打了起来。 唐谧和白芷薇两人要想制住孙成原本很容易,但她们故意和孙成还有他的兵士纠缠不清,一会儿就打到了大街上,引来更多围观地百姓。此时,桓澜和慕容斐赶到。桓澜纵身过去,一把捏住孙成的手腕,喝道:“不得放肆,这两位姑娘是我们的同伴,快向唐姑娘赔礼。” 孙成手腕被捏得生疼,一看来人竟然有七分像小翠,而另一个则是有八分像小红,只是两个人都气度高华,又是蜀山打扮的男儿身,他也不敢开口就叫人家小翠和小红,只好忍着疼问道:“你们是谁?” “在下魏王之弟桓澜,这位是慕容世家的公子慕容斐。”桓澜说完,松开了手,却趁着松手之际微微将孙成一送,推到了两尺开外之处。桓澜比孙成身量小得多,这一推看上去却是轻得好像分花拂柳,但又稳稳将他送了出去,仅这一下子,便让孙成知道对方的身手了得。 孙成再看看二人,且不说魏王之弟,就算是慕容世家,那也是闻名天下的古老家族,势力不小。再看看周围不知道何时已经聚集了众多围观的百姓,围着他们几人指指点点。他想了又想,分明觉得这几人像极了当日的一众舞姬,可还是权衡再三,说了软话:“抱歉,在下认错人了。” 看着孙成灰溜溜地走掉,唐谧忍不住笑了,道:“不出今日,他们就知道我唐谧也在这邯郸城了。” 十六 意料之外 报告大家,钩子的网总算搞好了,不用跑到很远的网吧去了。这个月钩子会保证更新的,上个月由于十一和很多其他事情,很对不起大家,这个月不会了,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投票支持。因为本书的读者不多,所以钩子也没有想过推荐票可以在前六,不过,希望大家可以投票帮我保持能出现在推荐票榜靠前的位置,这样,书的名字会出现在女频首页,让我也能多一点读者。为了感谢大家,今天还会再更新一次,晚上见。 几人在客栈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任何魔宫的人造访,倒是等来了史瑞。 史瑞怀里抱着行迟走进房间的时候,除了唐谧以外,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些惊讶。特别是白芷薇,她轻咬嘴唇,看向唐谧,觉得心中涌起道不明的情绪。她知道,以行迟送信的速度,再加上从史瑞所住的兴安县到邯郸的路程来推算,唐谧大约是在遇见李理后不久便放出行迟去送信了。所以那时候,唐谧大概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谋划,只不过在看到魔王的信件以后,这个计划变得更加完善而已。可是,在昨天以前,唐谧却什么也没对白芷薇说过,只是在最后才对她说:“你要拉史瑞加入魔宫。” 白芷薇忽然很想问唐谧:“你都没有想过我会拒绝么?”。 史瑞倒是一脸开心,甚至与根本不认识的桓澜和慕容斐也热情地打了招呼,又转向张尉问道:“我一收到唐谧的信说你们要来赵国玩儿,就快马加鞭赶来了。不过说实话,虽然是赵国人。我也就是两年前跟着我爹来过一次邯郸,这里好吃好玩儿的也不知道很多。” 张尉的脸上有毫不遮掩地怒气,他在御花园中出手帮唐谧。并非是因为赞同她,而是因为担心她。此外又确实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伤人,原想尽快找个时间再和她说说,不想她却事事早有布置,原来不管他们是否支持,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行了。 唐谧看了一眼张尉。见他僵着脸不理史瑞,正要打圆场,却听白芷薇先开口道:“没事,我们也就是想大家人多热闹点儿,况且,这里地口音我听来好难懂,有你在总是方便些。” 史瑞没想到白芷薇会主动先开口和自己说话,心头雀跃不已,也没留意张尉的神色。对白芷薇说:“是啊,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路回蜀山去,多好。” 白芷薇笑着答道:“是啊。那多好。”手却藏在袍袖里,按在坐在她身边地张尉手少。..微微用力。示意他别再生事。 张尉在触到那总是冰冷的手的时候,觉得心头一软。想起很久以前这手在自己的掌心写过一个“否”字,是为了叫自己不要承认学过魔罗舞,还有自己在一片灯海中慌不择路的时候,像救命草一样一直拉住地也是这只手。他咬咬牙,终于按耐住了怒意,避过史瑞的目光,敷衍地应了一声。 几人在一起各怀心事地说笑了一阵,唐谧眼见着月亮一点点升上了中天,心下暗自有些发急,她寻思无论如何孙成可也算是个邯郸城的名人,这么个人当街闹事已经算是个新闻,再加上她出钱雇的那些人四处散布一下消息,怎么着这事也应该传到那些魔教中人耳中了吧,以他们的联想能力和对魔王转世的渴求,怎么还不找过来呢? 月亮渐渐偏西,唐谧索性叫众人散去,自己也和衣躺在榻上渐渐进入了梦乡。她如今身负武功,就是在睡着的时候也自然地保持着三分警觉,朦胧中,恍惚觉得有什么不对,翻身要起来,麻穴上已经被人一点,瘫软在了一个带着异香的怀里。 那人扛起她,轻巧地从窗子跃出去,在黑夜里疾行,鬼魅般穿街过市。 唐谧猜测此人十有**是魔宫之人,心中兀自懊恼自己还是没有猜测对魔宫中人的行事习惯。她原想,既然魔宫中人推测她可能是魔王转世,那么一定会比较彬彬有礼地上门来请,不曾想却又像上次一样,犹如抗大包一样扛着她就走,难道就不想想要是真地魔王转世在这儿,一怒之下宰了他们么?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和上次还是有些不一样,一来,这次负责抗大包的这位比上次的释鬼武功要强太多。以她如今地武功,再加上旁边紧邻的桓澜他们也身手不弱,竟然可以让他如此轻易地摸入房中带走自己,武功高出自己和其他人恐怕不是一星半点。难不成,迎接自己地规格已经提升了?二来,这次倒是没有蒙上她地眼睛。这可能有两个解释,要么是魔宫之人觉得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决定不蒙眼睛,要么是他们这次恐怕不打算让她活着回来,所以蒙不蒙眼睛都无所谓。这念头划过脑际,她觉得从心底泛出凉意,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但也只是轻轻抖了一下而已,在胆怯涌起地刹那,她对自己说:“这有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反正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唐谧当初设想这个计划的时候,也不是没考虑到死这件事,所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知道自己也能有这么决绝的一面。如果是在两年前,唐谧觉得自己可能,不,应该是肯定不会这样,但是现在,她承认,在某些方面自己变了。 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她也说不清楚。也许,变得更勇敢是好事,但是,有一点她在心里知道张尉是对的,她的确也一样决绝地想,到最后,什么手段都可以用。所以那少年在她看来,就有点像刺眼的阳光。随时在提醒着她自己心底深处的黑暗面。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那人来到一个宅院门口,轻扣了几声。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他闪身入了院子走到中堂。将唐谧往椅子上一放,道:“行了,别吵了,我把人带来了。” 这人一说话,唐谧才知道她是个女人。坐定了望过去,竟然是一个发色金棕,高鼻深目地胡人美女。这女子相貌极其美艳,身材也比一般女子丰满高挑,虽然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仍然难掩玲珑有致的线条。 唐谧再向她说话地方向看去,只见有三个男子也正望向自己,其中一个自己认识,正是赤玉宫护法佟傲。另外两人一个看年纪大约四十上下,身形瘦小,面色焦黄。眼小无神,给人一种痨病鬼的感觉。另一个人却让人猜不出年纪。他虽然相貌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地样子,可是唐谧却觉得他缺少一种真正年轻人才有的青春的气息。倒不是说他生的不好。相反,这男人相貌阴柔精致,很是好看。他长发未束,随意披着,身上的紫色锦衣虽然华美,却衣带凌乱,穿得潦草,放荡不羁之感顿生。唐谧知道这世上地男子只有小孩和疯子是不束发的,看见这人的样子,心想:此人如果不是刚睡醒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就是喜欢摆造型,是个特立独行的古代的时尚人士。而直觉告诉她,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点。 “古代时尚人士”半眯着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唐谧一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就这孩子么。佟傲对这样的语气很是不满,故意以郑重的口气答道:“对,这就是我和神兽都认为可能是魔王转世地人。” 两人说话间,“痨病鬼”已经闪身到了唐谧面前,低语一声:“得罪。”细瘦的手指点在唐谧身上,给她解开了穴道,所后探手抓住她的手腕,回头对那两人说:“她内力算不得顶好,但是以她这个年纪算是相当不错。” “古代时尚人士”听了,仰天大笑,带着没有半点掩饰地讽刺语调道:“好极了,我们就是在期盼一个比一般小孩武功稍好一些的魔王转世,总算盼到了。” 佟傲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双掌紧紧攥成拳头,说:“黄埔昂,没有人说过王上转世时力量就一定马上觉醒。” “哦,是谁说地?魔王还是第一代宫主?她们甚至都不相信有此一说,到底是谁在一代代给这种说法不断添油加醋?”黄埔昂反问道,眼睛扫向佟傲,有挑衅地意味。 在场的另两个人一听此话,脸色都是一变,知道刚刚平息地争斗又要爆发了。只因佟傲的家族世代侍奉在魔王身侧,在魔王死后,更是把等待魔王转世作为家族使命,黄埔昂这话不但针对佟傲,把他的家族也牵连其中,以佟傲的脾气怎会继续忍耐? 佟傲的额头青筋立现,一掌劈了过去。黄埔昂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佟傲的掌风,回手击向他的肋下。佟傲见状并不收掌,而是肘部往外一顶,架开了黄埔昂这一击。两人各自再要出招,已经被“痨病鬼”和那胡人女子拦下,只听那胡人女子叱道:“别打了,不是说好把人请来看看再说么。” 唐谧在旁边看了这情形,大致上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显然魔宫中人意见也并不统一,其中热切期盼和寻找魔王转世的代表人物大概就是佟傲,而黄埔昂显然是不相信或者至少不相信现在魔王会转世的那一方。 这情形她事先倒是没想到。她原以为魔宫之人必定和蜀山之人把堕天转世当作是一种信仰一样,相信魔王也会有轮回转世的一天,不曾想并非如此,就连他们内部对这件事也没有统一看法。这样的话,要想证明自己就是魔王转世,说服那些原本不信这些的人,难度可就大了。 唐谧原先的计划,完全是以佟傲当年的态度为参照所设,心想到时候自己不需要去证明什么,魔宫的人便会先把她假定为魔王转世。而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如果自己不把拿出些凭据来,恐怕小命真的就难保。但是怎样才算能证明轮回转世的凭据呢?她唯一知道的被认可的轮回转世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堕天转世,可是到底当时是怎么确定这个转世身份的她就完全不清楚了。为今之计,只有自己赶紧胡编些什么才好。她这样想着,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希望大家看完书去给在PK的《莫愁公主》投票捧场,很轻松的书,书号 十七 引火上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刚爬起来,好在还没有过十二点,总算没有食言,这个月会尽量多更的,感谢一直支持的朋友。 究竟当时堕天的转世是凭什么被确认的呢?身上记号,手中的兵器还是身形相貌?如果非要让我来证明,我又要拿出什么样的证据。唐谧在心中快速地思考着,眼看黄埔昂一步步近,用一种要把自己一层层扒开的犀利眼光审视着自己,她觉得有一刹那大脑几乎停滞了,唯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世上还从来没有谁给过她如此强大的压迫感。这感觉源于她几乎无法看清楚黄埔昂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身上有一种自然流露的邪气,仿佛每个瞬间都在变幻不定,完全无法拿捏准的他的好恶。 “你知道请你来做什么吗?”他问,唇角勾着笑,声音温和,一反刚才的不屑态度。 “本来不知道,但现在看出来了,佟护法一定是又误会我和魔王有什么瓜葛了。”唐谧答道,这是她原先设计好的台词,准备自己并不承认什么,而完全利用佟傲他们寻找魔王的急切心理,来把她送上魔王的位置。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和魔王没有瓜葛喽?”黄埔昂又问。 “如果我说没有,你们能放我走么?” “不能,蜀山的人进了这里还想出去么。”他声音陡然转厉,问道:“御花园的幻象布置的不错啊,也满会放消息的。可惜塞地钱不够,稍微威胁两下子就什么都招了。” 唐谧一听这话,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一时间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硬着头皮顶了一句:“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想假冒魔王转世有什么意图?”黄埔昂的声音更加凶狠。 唐谧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地计划败露了。可是转念一想,才觉得不对,要是真的败露了,证据确凿,魔宫地人自己还打什么架?再者说。那雇人放消息的钱也不是自己去给的,这些是情都是由慕容斐来完成,而慕容斐为人谨慎,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暴露了身份。退一步说,就算暴露了,魔宫之人也只可能追查到今日街头与孙成打架的事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至于御花园中的牡丹那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一传十,十传百。魔宫地人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查出消息的源头。那么就算查出来我们故意放打架的消息又怎么样,放消息犯法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略定。神色也坦然地说:“对不起,大叔。请你搞清楚。..是你们三番四次在死乞白赖地说我和魔王有关系。我从来没有说过,更不想假冒。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实在不行,你把那个什么全招了的人叫来,我们当场对峙。” 黄埔昂没想到这么个小孩在自己面前可以如此镇定,心中也暗自称奇,面上却狠厉之色不减,道:“哼,你以为这里是官府衙门么,还给你当堂对峙的机会。” 唐谧听到此处,想起张尉曾说自己不该按常理来推断魔教中人的行事作为,现在这话果然应验,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么还不如那个木头脑袋看事情通透,还是因为一直以来自己真的太高高在上,过于自以为是?可是事到如今,除了嘴硬再没有任何退路,只得说:“是,你们要杀要剐本来就是全凭喜好,那何必还要给我定个罪名。” 此时一直被那个“痨病鬼”和胡人女子拉着地佟傲总算已经平息了怒气,对两人说:“病无常,伊娜,你放开我,我和黄埔昂好好说。” 病无常和伊娜对看一眼,伊娜对佟傲说:“铜狮子,你和黄埔昂好好说话,别让这孩子看了我们四大护法的笑话。” 佟傲见病无常和伊娜已经松了手,一抖肩膀,甩开两人,大步走到唐谧和黄埔昂面前,伸手将黄埔昂越逼越接近唐谧的身子一拦,问道:“黄埔昂,我只问你,你希不希望魔王转世出现,重振赤玉宫?” “自然希望,不过我期待地是真正的魔王,不是这么一个小孩,别跟我说什么她可以觉醒之类地话,那是什么时候,怎么觉醒?”黄埔昂一改刚才和佟傲说话时地讥讽口气,严肃地问道。 佟傲答道:“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孩子手拿未霜,她一来到邯郸城,御花园中就出现了异事。至于那牡丹是不是幻象,你我都没资格说,去查看的人是病无常和伊娜,他们你还不信任么?” “我并非不信任他们,但是为什么御花园中白天就没有牡丹花了呢,最容易地解释就是有人在那里制造幻象,而白天他们不易藏身,你说呢?”黄埔昂反问道。 这话听得唐谧中一阵一阵涌上寒意,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作聪明,原来跟着一群小孩混得久了,自己越来越自我感觉良好,竟然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能在自己的摆布和算计之中。而其实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论是眼前的黄埔昂,还是杀死穆殿监的真凶都是极聪明之人,绝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 此时,她看见佟傲的神色略有动摇,心中暗叫不好,急中生智,决定背水一战。 佟傲刚要答话,只听唐谧以一种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突然说:“御花园的牡丹花开了么,瑛最喜欢那里的牡丹,我答应她今年花开就接她回来。” 佟傲和黄埔昂惊惧地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唐谧,只见她一双大眼睛迷惘无神地瞪着,继续用毫无平仄的声音说:“瑛说给我准备了礼物,是一块陨石对吧,在哪里?” 黄埔昂原本不信这种玄虚之事。可此时唐谧竟然提到那陨石,这是魔宫的重大秘密,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知道这是华瑛寻来要送给华璇的礼物。不可置信地问向唐谧:“姑娘请再说一遍,在下未曾听清楚。” 唐谧眼睛一眨,表情转瞬又灵动起来,反问道:“大叔你让我说什么?” 佟傲此时有点按乃不住心中激动地情绪,一把拉住唐谧的手腕。问道:“唐姑娘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什么了吗?” 唐谧不明所以地又眨了眨眼睛说:“知道,我最后一句话是你们想怎样处置我全凭喜好,何必给我加个罪名,然后,我还没有机会说话。” 唐谧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感觉心脏似乎凝滞在了半空中,冷汗从后颈缓缓滑向脊背,她知道,生死悬于这一瞬间对方是否选择相信自己。 黄埔昂猛地一拉神色激动的佟傲。道:“铜狮子,我知道你地心情,你先跟我到来后面一趟。我们再谈谈。” 唐谧听到这话,一颗心从不到什么地方坠回了胸腔。她明白黄埔昂这一刹那的犹豫和动摇。至少让自己可以再多活上一时半刻,而之后。自己想活命唯有利用黄埔昂地将信将疑和佟傲的热切期盼,在两个人的矛盾中寻找机会。 就在等着佟傲他们的当儿,唐谧听见外面穿来打斗的声音,她心中一紧,心想不会是白芷薇他们追踪来了吧。一想到可能会是这样,她心中便懊悔连连。如今她可不是去年那个玩儿转魔宫地美少女,而是朝不保夕的倒霉鬼。如果真的是他们来了,能救出自己虽好,万一救不出来,平白在这里枉送了性命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魔宫的四位护法鱼贯从里间屋子走了出来,唐谧看向四人不辨喜怒的面孔,一咬牙,想:不论怎样,也要拼命先保了朋友们的周全。这样一想,她倒反而镇静了下来,问道:“几位护法到底想怎样?” 黄埔昂往窗子外面望了望,语调和气地说:“唐姑娘的几位朋友到了,这几个孩子倒也当真不凡,竟然能追踪到这里。” 唐谧见他语气与开始已经有所不同,心中略略有底,道:“大叔,虽然蜀山和魔宫是对头,可是以魔宫在江湖的地位,也不至于胡乱杀人。我这几个朋友纯粹是为了救我而来,你们要是不想放了我,我出去和他们说清楚,叫他们速速退去就好,这件事,不要再牵连更多无干系的人进来。” 黄埔昂秀眉一略,看向唐谧,道:“唐姑娘年纪虽小,倒是有情义地人。在下这么和你说吧,这几个人唐姑娘就不要想着了。因为唐姑娘你现在的身份可疑,如果我们确定了你是魔王的转世,那么这几个蜀山之人和你就再没有什么情谊可言,应该第一个为你杀了来接风。如果确定不是地话,那么你自己命都保不住了,何必还管其他人?” “好,那你们现在就来确定吧,你们要怎么办?”唐谧毫不犹豫地问,心想既然如此,只有硬着头皮拼一回了。 “这个还要等等,关键的一个人物还没来,不过我们已经发出消息,让他尽快赶到。姑娘少安毋躁。”黄埔昂答道。 唐谧虽然不知道他说地那人是谁,但是明白现在至少所有人都在希望能证明自己地身份,情势比刚才已经有所好转,她捏住自己手上这唯一一颗筹码,道:“行,我等。不过,既然我有可能是魔王转世,请问几位是否可以给个面子,放我的朋友一条生路?” “好,我们出去为唐姑娘接一下客人。”黄埔昂说完,带头跃出屋外,那四个人也紧跟其后,纵入了黑夜。 好一会儿功夫之后,魔宫地四大护法押着五个人走了进来,果然是白芷薇、张尉、慕容斐和桓澜、史瑞五人。几个人被五花大绑着,踉踉跄跄走进来,好在虽然衣服被多有破损,却没有一人流血受伤。 唐谧见几人暂时无事,舒了口气,这才想起如此境地都是自己一意孤行所为,心中一阵懊恼,有些惭愧地避开了张尉的目光。 不过黄埔昂行事果真不能以常理推断,他把几人放进屋中,随手一挥长剑,斩断了他们的捆绑,道:“没想到英雄出少年,几位的功夫在下佩服,就凭这个,也可以做我赤玉宫的坐上客。” 唐谧心想,此人当真是桀骜不驯,放着我这么个有可能是魔王的人都不给面子,跟他们大打了一架反倒是把他们当**物对待,看来,大家的命暂时是都保住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何人,那人来了又会怎样,一定要赶快想一条出路才行。 十八 敌友难辨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唐谧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你还要多谢史瑞。”张尉抢了一步说:“他刚好起夜的时候看见你房子里窜出个黑影,跑去你房中一看,你已经没有了。幸好他及时叫醒我们,又闻到屋内有淡淡的香气,而我的魂兽麒麟嗅觉最是灵敏,这才能趁着一路上香气未散尽就追踪而来。张尉这话本意是想替史瑞说说好话,不想唐谧听了,垂着眼帘淡淡回了句:“哦,是么。”转身就像根本没留心这话一样对身边的白芷薇说:“看你们几个的狼狈样子,刚才一场恶战吧。” “可不是,那女的好生厉害,使一条金色的鞭子,就会剥人衣服。”白芷薇说这话的口气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依娜听了在旁边也不生气,呵呵笑了两声,语调抚媚地说:“是啊,不但剥你的衣服,还剥这几位小公子的衣服呢,你可是有眼福了。” 此话一出,窘得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们涨红了脸,唐谧见了,反击道:“我们几个小孩有什么好看,倒是姐姐的美腿又白又嫩,让人大饱眼福啊。” 依娜忙向自己的腿上看去,参发现夜行衣不知道给哪个小鬼在大腿上刺破了一剑,露出一线釉白的肌肤。其实这衣服上的一道破口原本不大,露出的那点肌肤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但见眼前的小女孩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说话如此不羁,当真邪气得紧。 “请问几位刚才使出的步伐是不是魔罗舞?”病无常插话进来问,语调颇为恭谨。慕容斐回答说:“正是。” “那几位蜀山弟子是如何修得我赤玉宫的武功呢?”病无常又问。 慕容斐刚想答话。唐谧已经抢先说道:“那是因为你们宫中出了奸细,偷偷跑来教我们地。至于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因为他一向蒙面示人,你们自己查去吧。” 黄埔昂冷哼一声。道:“小姑娘,你这离间计未免太不入流。魔罗舞虽是我宫中的镇宫之宝,可是已经失传,根本无人会此武功。” 唐谧一听,心中一亮。她刚才不过是想胡乱搅搅浑水,这时候却计上心头,道:“我这不是什么离间计,我就是再不济,也知道大叔你聪明绝顶,绝不会这么简单就被离间了。只不过,我说了实话,恐怕你们更不信,只能信口胡编。” “你且说说你的实话。”黄埔昂说道。 “算了。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再说实话,大叔一句未信,这一次更加匪夷所思。说了你也不信。..”唐谧说。 “那倒不见得,且说来听听。”黄埔昂地声音柔和下来。有一种在诱拐小孩子的感觉。“好。真实情况是我某夜月下练武,练着练着就走出了这步法。所以这武功是我自创地,后来被我们几个在天寿日的狮戏中使出,结果我们殿监说这看上去和魔宫的魔罗舞相似,叫我们以后不要再用,有损我们蜀山派的声誉,但我们一到保命的时候便会想起这武功来。” 唐谧此话一出,几个少年中除了不明真相地史瑞以外,其他人都为她捏了一把冷汗。他们都知道唐谧有急智,只是这次未免有点太过天马行空,这种话但凡脑袋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信吧。不料赤玉宫的四位护法脸上都现出惊喜莫名的神色,看上去绝非是不相信的样子,几个少年均想:难不成,魔宫之人脑袋就是真的异于常人? 佟傲用颇恭敬的口气说:“几位先请到后院休息,稍住几日。” 佟傲把众人送入一栋独立的院落,在唐谧跨步要迈进院门的时候叫住了她,低声恳请说:“唐姑娘,这魔罗舞虽是我宫镇殿之宝,却没有武功图谱,一直是代代口口相传,但是前一代宫主于十年前暴毙,还未曾将此武功传于他人,这才失传了。上次佟某与几位交手已经觉得这身法熟悉,既然这就是魔罗舞地话,不知道唐姑娘可否教予在下,也让这魔罗舞不至于断在我这一辈,姑娘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 唐谧一听,心中盘算开来,心想若是不教的话,佟傲要是给自己灌辣椒水上老虎凳也还罢了,若是以白芷薇她们的性命要挟可怎么办?但若是教地话,会不会让魔宫更加如虎添翼呢?她心下正踌躇不决,猛地想起佟傲的用词只是让自己教他一个,再说这武功看来过去只有宫主才会,那么会不会原本只传给宫主地继承人呢?真要如此地话,自己教给佟傲一人倒是很有可能引起魔宫中人的矛盾。 想到此处,唐谧笑着应道:“佟护法,教给你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必须保证不管我是不是你们地魔王转世,你都要放走我和我的朋友。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不对,虽说我蜀山派和赤玉宫对立,但毕竟我们没有招惹你们,对不对?” 佟傲说:“自然,既然当年在地宫可以放走你们,唐姑娘还不相信佟某的为人么?佟某以身家性命保证,不论唐姑娘是否是魔王转世,只要你肯授予在下这魔罗舞,就保你们安全离开。” “佟护法,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怕你不是黄埔昂的对手,到时候,你迫于他的威压变卦了怎么办?”唐谧故意用言语去激了一下佟傲,见他神色微动,便继续道“这样,我只教你一半,另一半如果我安全回了蜀山再教给你。佟护法大可不必怕我食言,因为你要是想抓我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佟傲略略思考,道:“好,就这么定了。” 待到所有人都安歇了,唐谧瞅了个时机避开史瑞。把众人叫到一起,和他们讲了当今的形式。 慕容斐听后,笑了笑。说:“唐谧你别怕,黄埔昂在使诈。他不可能查到有人雇人放消息说你在邯郸。” “为什么?”唐谧问道。 “因为我根本没有去雇人。”慕容斐说:“我觉得你第二次雇人有点太不谨慎,这不象第一次,你有充足的时间等待消息传扬开,就算有人查也查不出来。这次,若是魔宫中人稍有怀疑。你就危险了。所以我担心你,就没有去雇人,可又见你最近脾气不好,也没敢马上和你说。” 唐谧听完,看着面前正在一点点摆脱孩子气的面孔,恍然发觉原来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地成长,竟然在自己未曾成发觉的时候,变成了真正地可以并肩而立,相互信任的伙伴。那一瞬间。竟觉得就算是面对不可知的未来,也不会觉得有那么恐惧。 原来,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独自支撑。她这样想着。欣然微笑。 后来几天过得十分平静,魔宫中人对待他们几个都很客气。俨然把几人当成了贵客相待。但唐谧知道。这不过是因为他们在等待那个能确定身份人到来。这个人会是谁呢?她在教佟傲魔罗舞地时候旁敲侧击想打听出一点点消息,怎奈佟傲并非是一个多嘴的人。不该说地话半句都不透露,不过从他对唐谧的态度来看,倒是真的像已经把她当成了魔王转世一般。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唐谧越发忧虑起来,夜里经常躺在床上盯着房顶无法入睡。这夜她再次失眠,却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窗子,手在暗中探向枕下的未霜。 挨近窗栓的窗纸处被捅开了一个洞,然后有一只小手伸了进来,轻轻拨开了窗栓。 唐谧心中一紧,她知道人手再小也不可能穿过窗上地小格子,那一定是----还未等她去推测出结果,窗子已被掀开,一只绿色的小猴子把脑袋探了进来。 唐谧自然是再熟悉不过那个巴掌大的绿色小东西,那正是把她差点害死又救了她的魂兽。她一边眯起眼睛,一边暗中运气防备,只见小猴子利落地跳到地上,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被从窗上破洞透进来的一缕月光一晃,银光一闪,竟是把小小的刀子。小绿猴轻巧地跃到榻前,伸手点向唐谧的穴位,怎料唐谧早有准备,抽剑刺向它的面门,它往后一跃躲过了这一剑。唐谧翻身而起,接着又是三剑追身跟上,小绿猴轻巧地躲过这三剑,却既不还手也不逃走,而是低声说:“听我说,我不是来害你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地?”唐谧问道。 “轻一点,周围都是看守你们的人。”它说,声音仍像第一次与唐谧在华山林中说话一样艰涩。 唐谧压低声音,问道:“你手那利刃还说不是来害我?” 小绿猴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诡异地幽光,道:“我只是想要收集一点你的血而已,你知道么,他们要用溶血地方法确认你地身份。如果你的血和我地不能相溶,他们就认为你不是魔王转世。” “为什么是你,难道你和魔王的血液是一样的?” “是的,我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唐谧觉得这有一点荒谬,凭什么魔王的转世就一定要和魔王的血液是一样的呢,但她也知道,这种道理是没有办法和魔宫的人理论的,人家确定什么方法就是什么方法。 “那么你想怎么做?”她问。 “我想收集一点你的血,灌入一小段肠衣里面,藏在我手腕的长毛下面,到时候我拿刀子刺破肠衣,这样滴下来的血就是你的,一定能和你的血相溶。”小猴子说。 唐谧一时心中迷惑,不知道这小猴子为什要这么做,它的话又是不是该相信。 那小猴子似乎看出来她在犹豫什么,道:“如果我要害你,当初就不会救你了,你想想清楚。” 这件事唐谧也想到了,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小猴子会想要出手救自己,于是问:“你这么做是想得到什么?” “那是我的事,你到底想不想活命,你选择吧。”小猴子说。 那小猴的声音暗哑生涩,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可是唐谧发现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一咬牙,把手递过去。 白光划过指尖,鲜血在暗夜中宛如墨汁,她看着这黑色的液体坠入漆黑的虚空中,仿佛觉得自己也在下坠,坠向不可知的未来。 十九 善恶一念间 热腾腾的更新出来鸟,钩子继续保持更新速度,大家有包月推荐票的投推荐票,每推荐票的多留言,对钩子来说都是鼓励。 对于史瑞来说,这几天格外无聊。他本是爱热闹的个性,回到兴安县过假期的这些日子便天天和一众朋友走鸡斗狗,正有些烦了,就收到唐谧的书信,说是她和白芷薇张尉等朋友在赵国游玩,请他来邯郸“尽地主之谊”。虽然说同在赵国,但兴安县离都城邯郸算不得近,自己也只能勉强和地主”这个词沾点儿边,可一想到能和白芷薇一起游山玩水,他就不知道在心底热烈赞美了唐谧多少遍,兴冲冲地快马加鞭赶过去。 谁知到达的第一个晚上,就碰到唐谧被魔宫之人劫持,结果他只得拖着在马背上快被颠成两半的屁股,跟在这几个轻功好得恐怖的家伙后面,稀里糊涂地闯入一个院子。 说起来那天,也实在很是憋气。他的轻功比白芷薇那些人差了很多,只能远远跟着他们的背影一路追赶。但见几人消失在一处院墙极高的宅院里,他却在那院墙下发了愁。这么高的墙他平生连想都没想过要从上面“飞”过去,就算如今自己也算身负轻功了,但他觉得这轻功的好处也就是在偷偷溜出家门时,翻过自家的土墙那会儿有点儿用处,还有就是在打架的时候比别人跑得快一点。至于这后一点好处,因为他自这次从蜀山归家后,还没有打架输过。也不过是猜测而已。 史瑞觉得自己做人的优点就是绝对不把力气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他看了看那高墙,一摇头。便开始琢磨其他入园地法子。当转到这院子的一侧外墙跟儿时,他发现有一条小河从院墙里面流出来。看方向应该是汇入邯江的。这中东西他上次随父亲来邯郸时听说过,据说是极其有钱地人家会直接截断一条汇入邯江的小支流,然后在院子中挖出人工湖什么地,在自家庭院中造出一方可以泛舟戏鱼的活水。 史瑞见了这小河,心中一阵高兴。原想凭着自己的水性游进去,待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在小河流出院墙的地方安着形似铁栅栏的水闸,上面地铁条每一根都有手腕子粗细,根本不是人力可以破坏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庭院里面穿来“锵锵锵锵”一阵金锣示警之声,接着就有呵斥声和兵器相击的金鸣声传了过来,隐约间一个女孩子的娇叱声最为明显,他越听越觉得那就是白芷薇的声音。心中发急,恨不得赶快冲进去英雄救美。 史瑞平日就觉得自己这脑袋最是灵光,这次在紧要关头。又是脑中灵光忽现,他拿起一块趁手的石片。一咬牙。跃入冬天刺骨的河水中。 史瑞潜到水闸下面,伸手按了按水闸下面的淤泥。..果然如他料想的一般十分柔软。于是开始用石片把淤泥挖开,不一会儿,水闸下就出现了一个一尺深地洞来。此时他一口气用尽,只好浮出水面换气。 赵国地处江南,冬季虽然不至于河水结冰,但也是彻骨寒冷,史瑞已经被冻得牙齿打架,心想若是再挖不出能钻过去的洞穴,自己恐怕就被冻死在这里了。待他再次潜下去一看,发现那洞竟被流水冲得又大了一圈,心下暗喜,觉得就连老天都在成全自己那“悬崖牡丹”的姻缘,努力又挖了一阵,便可以从那洞中钻过去了。 水闸那边是一条顶上扣着青石板地暗河,好在河水并未充满,让史瑞可以不时换一口气,这样游了一小会儿,头顶上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就算他已经被冻地四肢麻木,太阳穴发紧,仍要忍不住感叹:“妈地,怎么这么有钱。” 史瑞哆嗦着就近上了岸,面前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打斗地声音清晰地从山那边传过来,他顾不上其它,穿过假山间的山洞就往声音的方向奔去。刚摸到洞口,一个红色的人影一跃而入,与他撞了个满怀,还没等他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条毒蛇一样的金色鞭子已经探近洞中,抽向他怀中人的背心。 史瑞不及多想,将怀中之人一下子抱紧,眼看着那金色的鞭头堪堪划过了那人的红衣,却未曾伤及身体。紧接着,怀中之人低低叫了一声:“史瑞,是你么?” 这声音是白芷薇。 史瑞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心头激荡不已。但还未曾细细体会怀中的温软,已经被白芷薇推离。她微喘着气,道:“趁你还没被发现,快走,我们打不过他们。这里离寒江城最近,你快去向我姨父求援。” 不等史瑞答话,外面穿来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女娃娃,快出来,以为躲在里面就拿你没办法么。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放烟你熏出来了。” 白芷薇并不理那女子,继续对史瑞说:“你快走,这里我挡着,要是真的放烟了,咱们两个就都出不去了。” 史瑞听了心头一热,热血翻涌,道:“不,我不走,咱们要死一块儿死。” 白芷薇瞪了他一眼,叱道:“犯什么傻呢,快走。”说完,把他往另一边的洞口推了一把,长剑一挥,跃出了山洞。 史瑞心中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走,却听洞外那娇媚的女子说道:“洞里还有什么人,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白芷薇话落,提剑又要攻上去。谁知她的身形还未远离洞口,就又退了回来,堵在那里,大声道:“哼,就是有人也走了。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我们蜀山的援兵就会过来。” “傻丫头,如是只有你们几个。也许还能活命。要是还有什么援兵,你们就死定了。”那女子说道:“还不快让开。” 紧接着长鞭的破空之声和金属相击地尖锐鸣叫在洞外又响了起来。 史瑞知道白芷薇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看情形,外面那女子一定是已经认定了洞中有人,白芷薇只好死守在洞口为自己拖延时间。一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潮澎湃,一股豪气冲从心底升起。直冲霄汉。大喊一声,推开堵在洞口的白芷薇,手提宝剑,喝道:“我在这里,有本事冲我来。”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眼前金光闪耀,衣服已经被抽出了两条裂口,本能地挥剑要挡,腰上却是一紧。那毒蛇一样地金鞭已经将他死死缠住。接着便是一个妖娆的声音嘲笑道:“这是哪里来地蹩脚货,竟是一招也挡不住。” 史瑞此时才看见使鞭子的是一个极美艳的女子,她一收鞭子。把史瑞带向自己,冲正在鏖战的众人说:“蜀山的娃娃。快快束手就擒。不然地话,我先把这个小孩杀了。” 每每回想到此处。史瑞便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白芷薇当时把长剑往地下一扔,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刀子一样戳在他的心上,纵使过了这些日子,只要那眼神一掠过脑际,仍觉得从心底里涌起凉意,竟是比那夜的河水还要冰冷。 史瑞踌躇了好几天,心中越想越别扭,这天终于忍耐不住,跑去找白芷薇想解释一下。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盘算着应该如何开口,到底是先道歉说连累了大家好,还是先剖白自己当时的心情好。思忖间已经走到了白芷薇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发现没有人,想要离去又害怕这一走就再没有勇回说出口,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进去等她回来。 片刻之后,史瑞听见门外有一个丫鬟的声音在问:“白姑娘在么?” 史瑞知道这里所有的丫鬟仆役都是监视他们的,他自己便是好不容易避过这些人地耳目偷偷跑来,此时决不能被人瞧见,便闪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那丫鬟见没人应,就推开门走进来四处看了看,正要转身出去,迎面被唐谧堵在了门口。那丫鬟答道:“唐姑娘,屋里没人,白姑娘可能去别处了。“那你帮我去找找吧,我在这里等着。”唐谧说。 “这……”那丫鬟似乎有点犹豫。 “我又跑不了,这院子外面,花园里面那么多人看着还不够么,佟护法怎么说来着,你要事事听我吩咐。”唐谧又说。 “那好吧。”丫鬟说完闪身出去,留下唐谧一个人在屋子里踱着步。史瑞躲在屏风后面,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出去,屋门已经再次被推开,原来是白芷薇回来了。 白芷薇一进门就压低了声音道:“出什么事了,快说吧,跟着我的那个丫鬟很机灵,一会儿就会回来。” 唐谧凑近她,低声道:“昨夜我知道他们要如何验证我是魔王了,这事以后再讲。总之,今日验证的时候,咱们都会被请去,如果那家伙可信地话,我应该会过关。到时候,史瑞一定会被惊到,你就趁机跟他说,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站在我这一边,希望他也如此。” “唐谧,真的会和他有关么?就他那两下子武功,谁会信任他?” “不知道,但是不能不防,除了咱们原来怀疑地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这次被魔教地人抓住,最先被他发现?要知道,你们不追来被俘,我可能还不会这么被动,而现在你们被挟制,我就更难办了。” “但魔宫之人要想挟制你,当时就把我们一同从客栈抓来不是更容易么?” “那不一样,一来那样动静大,容易失手。二来,史瑞也不一定是魔宫的人,别忘了我们还没有推断出幕后之人是谁。不论那幕后之人是谁,他很可能就是一个被派在御剑堂暗中监视我地角色,现在见我被抓了,自然要跟着看个究竟。总之,不论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的意图就是先让他不能再保持一个不起眼儿的观察者的角色,这摊浑水一定要把他也卷进来,到时候难保他就会不知在什么地方乱了方寸,露出马脚。”白芷薇显然已经被唐谧说动,道:“也对,当时若不是他冲出来一喊,我们几个还不会那么快被抓住。好吧,我来说。” 史瑞站在屏风后面,字字句句听得真切,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抖动,他只觉得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气愤难耐又委屈莫名,胸中有一股怒火直窜向脑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什么人?”白芷薇耳尖,已经听见身侧屏风后传来的异样声音,雾隐刹那出鞘。 唐谧也握住未霜,和白芷薇转过屏风,正看见脸色铁青的史瑞站在屏风之后,怒火中烧地等着她们两人。 “唐谧,他都听见了,怎么办?”白芷薇问道。 杀人灭口,这竟然是唐谧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词语。 二十 重要的朋友 为了祝贺小鸟同志生日,提前赶出来了,希望看了这一章心情能好啊。还有,鬼舞谢谢你哦,**留言看见了,也谢谢大家的支持。 唐谧被自己这刹那闪过的想法所震慑,握剑的手止不住微微抖动,未霜似乎感觉到了握剑之人的杀意和犹豫,躁动起来,澎湃的力量头透过剑柄涌至手心,再传向心中,潜伏在心底的猛兽苏醒了。 “你不喜欢貔貅么?”她记得胡殿判曾经这样问过她。 “嗯,不气派,不凶猛,太过可爱。” 花白胡子的老者笑了,道:“可爱只是表象而已,每一只魂兽小小的时候都很可爱,就像小孩子一样,没有力量的时候也很可爱。但要记住它是猛兽,当拥有力量的时候才能显出本性来。” “但那太遥远了。” “不遥远,力量是相对的,你总会遇见比你还弱小的。” 是的,比如眼前这个少年,要杀死他真的是太容易了。 “你对剑魂之力的操控很差啊,唤不出来么,唐谧?”慕容贞露曾这样问过。“嗯,我的剑魂性子平和,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不愿意出来。”她当时这样胡说八道。 “瞎说,所有的剑魂都天性嗜血。” “那持剑者岂不也都必须是嗜血之人?” “不是,是能克制凶性的人。” 真是这样么?这听起来怎么是如此矛盾的一件事。 史瑞看着眼见的两个少女,竟然莫名害怕起来。如果说世上真有杀气这种东西,那么一定不会比唐谧此时看着自己地眼神更凛冽。他强压惧意。脊背一挺,问道:“你们怀疑我什么?” “我怀疑你故意带我们去桥头村。”唐谧说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确是被路牌引到那里的。” “你现在又为何在这里?”白芷薇问。 “我是来解释为何当时在假山洞中没有跑走。” “是啊。所有地事情你都可以解释。”唐谧口气硬硬的,还带着一点点轻蔑地意味。 史瑞陡然发觉自己解释也是没有的。口气也硬起来,道:“那你们如今想怎样,难不成杀了我么。”话落的时候他看见唐谧握剑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以为她真的要拔剑了,本能地退了一步。明知自己也许连拔剑地时间也没有,还是下意识地把手握在铁剑之上。 然而唐谧没有拔剑,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青白,她神眼瞬间有些迷茫,身子稍侧,闪出了一条不足一人宽的空隙。.. 史瑞来不及去仔细揣摩这微小的动作,撞开面前的两人,夺路就跑,一推门。正好遇见一个丫鬟推门要进来,他一把将那丫鬟推倒在地,冲了出去。 白芷薇面带忧色地看向唐谧。发觉她竟然已是汗湿衣衫,问道:“唐谧。史瑞他……” “你别问我。我不确定史瑞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去做。”唐谧面色苍白。僵直而立,声音低沉地说。“那你为何……” “我只是不想这样子打赢对手而已。”她说,忽然抬起头,看向白芷薇,脸上骤然绽放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芷薇,史瑞的事情听天由命吧,我现在也只能掌握我自己而已。” 这时,身后传来那爬起来地丫鬟带着抱怨的声音:“两位姑娘,黄埔护法有请两位去前厅,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唐谧和白芷薇比其他人来得稍迟了一些,慕容斐和桓澜、张尉早就等在了那里。他们因为被唐谧在早上已经悄悄告知有了对付验证的办法,心中并不怎么太过担忧,见了唐谧和白芷薇苍白地面孔,均想这两人是不是有点戏过了。 长几上放着一只白云釉的细瓷小碗,小绿猴已经恢复了原来巨猿地模样,站在几后宁然不动,四大护法则负手立于它身后。 黄埔昂见还少一个人,问道:“那个叫史瑞地孩子呢?” “回护法,刚刚冲出去了,唐姑娘说是他们吵架了。”那丫鬟答道。 “哦,吵架?”黄埔昂似乎嗅出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微微一笑,说:“还真是一群小孩子,稍等,我去找找。” 任凭唐谧再如何有急智,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合适地法子阻拦黄埔昂,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想:若是命丧此地,当真应了妇人之仁这句话。 未及,黄埔昂带着史瑞推门而入,很干脆地说:“都齐了,开始吧。” 唐谧从这句话中听不出任何意味,史瑞却又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只得一咬牙,横下一条心,问:“你们要怎样?” 黄埔昂说:“这巨猿是魔王所遗魂兽,身上的血便是魔王的血,你的血只要可以和它相溶就能证明是魔王转世。” 唐谧没想到黄埔昂还要让这件事继续下去,一时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得说:“那好,就这样。” 那巨猿拿起一把锋利的薄刀,在自己铺盖着浓密长毛的腕上划了一下,鲜红的液体便顺着长毛滴入了白云釉的小瓷碗中。瓷碗里原本盛着清水,红色的血滴缓缓晕开,化成一片绯色。 唐谧走过去,拿起几上的另一把小刀,在腕子上轻轻割了道小口,几滴赤红的血珠子坠入碗中,然后慢慢散开,消失在那片绯色里。 四位赤玉宫的护法几乎同时吸了口气。只见那巨猿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也不及再多想什么,纷纷跪下。齐声道:“恭迎我主重回人世。” 唐谧在这呼喊声中有些晕眩,她看向史瑞。见他仍旧低着头不看自己,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演下去,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原来地台词说:“你们,你们再考虑一下,我不是什么魔王的转世。”佟傲跪在地上。抑制不住激动地说:“主上,请快快觉醒吧,你手持未霜,无师自通魔罗舞,与前代魔王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难道这些都不能让你回想起来么?” “这,我真地不知道。不过,我答应你们,我可以留在这里试试回想一下。这样够了么?”唐谧假装勉为其难地说,接着又说:“不过,把我的朋友们放了吧。” “不行。主上,这些人如今只有追随主上或者死在这里这两条路可以选择了。”黄埔昂说道:“这几个少年虽然年纪还小。可是武功超群。若是愿意为主上效劳,对主上地大业一定大有裨益。” “我的什么大业啊?你容我想想好不好。我想好了会和他们谈。”唐谧答道,假意显出有一些不耐烦的神情。 佟傲见了,也不敢把唐谧逼得太紧,道:“是,主上尽可以去权衡考量。” 唐谧看至此都颇为顺利,心中却更是不安,看向一旁的史瑞,这一次恰巧与他目光相对,史瑞马上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一直等到几人都回到了房中,唐谧仍然觉得惴惴不安,想不清楚到底史瑞在背后究竟会不会动什么手脚,好在这时候魔宫已经撤去对她的贴身检视,她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干脆直接找史瑞说个明白。 她在史瑞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只听里面传来史瑞的声音:“唐谧么,请进吧。” 唐谧走进去,关好门,直视着面前的少年,问道:“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史瑞觉得这话很是可笑,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怎么能相信我现在说的话就是真话呢?” “不知道,你同样也不相信我吧。” 史瑞扭过头去,看着几上跃动的烛火,他的眼中同样也有两团火焰闪烁不定,他说:“我可以告密的,就像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没有那么做,你相信么,不是因为我想出了什么更毒辣的计策,只是因为,我想,我曾经是真的喜欢过你们。” 唐谧心中一动,说不出为什么,她忽然愿意忘掉所有严密和理性地分析,就这样去凭直觉相信面前这个头发总是蓬乱的少年。 史瑞见唐谧目光闪烁却没有答话,就继续道:“可这些话我也只能是说说而已,我没有任何凭据来证明。我知道,即使我这么做了,如果你选择不相信我,你还可以说我其实已经跟魔宫的人讲了,然后,再与他们串通,告诉你我什么也没有说,而他们也装作不知道,继续设计你些什么。”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向唐谧,眼睛清澈明亮地有些耀眼,他说:“我这辈子就数这次最窝囊了,想来想地去跟个女人一样不爽利。可是,后来我想,你们两个是张尉最重要地朋友,哪怕就凭这一点,我也什么都不能说, 唐谧被那样的眼睛震慑,那是真正地少年地眼睛,通透得不藏半点阴影。她在这样的眼睛注视之下忽然觉得自惭形秽,垂下眼帘,道:“史瑞,也许是我错了,我想,我应该至少先假定你是无辜地。” “不会的,唐谧,你不明白么,你要是这么做就不是你了。”史瑞摇摇头说:“一直以来,你都是站在高处指点我们,仿佛你已经洞明这世上的一切,我当初真的对你羡慕得紧。我想,要是有你这么个朋友,或者慕容斐那样的朋友就好了。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原先的朋友也是很好的,至少,他们相信我。今年我就会离开蜀山了,想起来真的有些遗憾,最后竟然是这样,可是,总算还认识了张尉,也算不枉来了蜀山一遭。唐谧,就算你现在相信我了,也别觉得太内疚,毕竟,当时你没有下手杀我,对么?” “你看出来了?” “生死关头还看不出来,那不是傻子么。” “史瑞。” “嗯?” “如果我说,以后你也会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会相信么?”“不相信。你这不是在哄我么。” “第二重要的,信么?” “不信。” “第三呢?” “嗯,这个……你这是在道歉么。” “史瑞,对不起。” “哎,好吧,相信你。” 二十一 明天的大魔王 唐谧别了史瑞,在月华流泻的庭院中站了很久,转身走向张尉的住处。 张尉打开门,看见门口微笑的少女,先是一愣,随即掩不住喜悦地说:“唐谧,你愿意和我说话啦。” “这话怎么说的?你也没跑来和我说话啊。”唐谧眉头一压,假意生气地说。 张尉见了却心中发急,忙摆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哎,不是,是我,哎,是我太笨了。”卡了半天,他总算想明白了表达说什么,说:“朋友之间意见相左也没什么,我要是像慕容斐那样聪明,知道怎么在合适的时机,用正确的法子跟你讲就好了。可是我,我就总是要弄到把你惹生气,那天我说的话伤你心了吧?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找机会,小心地看你的脾气脸色,可是越看我越找不到时机,说来说去,还是我笨。” 唐谧看着眼前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一沉,垂下眼睛,道:“对不起啊,大头,原来我竟然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要叫你们小心着脾气脸色的人了。你看我,真的快要成为大魔王了。” 张尉以为唐谧说这话是因为被他惹得有不高兴了,心中愈发焦急,忙说:“不是,怎么能和魔王比呢,我是甘心情愿的。” 唐谧抬起眼睛看着他,笑道:“魔王身边未必也都是被逼无奈的追随者。大头,我这么说也许你不明白,但其实,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有魔血在流淌,只不过时机到了才能显现出来。” “你是指华璇那个什么魔血的术法么?”张尉问道。“不是。我怀疑,那只不过是一个让鲜血飞上长空,再如细雨一般落下的简单术法而已。可能慕容斐就能搞出来。所谓沾到那血地人便会成为魔血的继承者,以后还会代代相传。也许只是她说给堕天大人,不,应该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听地。你明白么,这也许是她在失败前最后的反击。这件事一定给当时地堕天大人极大的困扰,数万沾到血的人他自然不能去杀掉。可当时在场的其他人说不定就有主张杀掉的,为了说服这些人,他肯定相当头痛,费了很多功夫。本来那就是为了对抗魔王而临时组成地三国联军,也许为此还会发生什么冲突。而就算最后所有人都被说服了,堕天大人还要想办法研究克制这法术的办法,呕心沥血去研究如何对抗一个莫须有的法术一定是一件很耗费心力的事情吧。他并不长寿,我记得是魔王战死后十五年他就去世了,说不定和研究这个太劳心费神有一点关系。..非但如此。魔王还在她死后仍然让人们世世代代活在对魔血觉醒的恐惧中。” “要是这样,魔王的智计真是厉害。”张尉感叹道。 “也不算什么,我过去的工作。经常要在雇主出了问题之后,这样放假消息。造声势什么的。替他们挽回错误。”唐谧说到这里,发觉张尉面露疑惑之色。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说多了,便说:“你看我胡扯什么呢,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我要和你说地可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魔血是什么?”张尉忽然有一种直觉,眼前的少女虽然笑得轻松,却有什么很重要地话要讲。 果然,唐谧收起笑容,用低低的,但是极其严肃地语调说:“我说地是,在一群人中间,总会有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处于主导地位,也许是依靠他的才干,也许是依靠他地武功,总之,不论依靠什么,开始的时候他可能会带着这群人完成了很多困难的事情,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依赖他,认为有他在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时间长了,因为所有围在身边的人总是这么看他,就像看一位无所不能的神一样,渐渐地,连他自己可能也会觉得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一旦他这么想了,他身上的魔血就苏醒了。而且,他还会带动那些追随者们身上的魔血也觉醒过来,甚至追随者们会变得比他更狂热。然后,这种狂热会像漩涡一样把更多的人卷进来,让更多人身上的魔血现形。如果他是一位君王,那也许最终就是一个国家的狂热。大头,你可以像想象在这个人的带领下,这群人会做一些什么愚蠢的事情。就好像,你们在我的带领下,身入如此险境一样。” 张尉觉得自己似乎听明白了,问道:“那这个人既然原本如此聪明,又是这么好的领导者,就算做了蠢事,只要能及早明白过来,不会带着大家补救么?知道错了马上改不就行了么?” 唐谧听了这话,摇摇头说:“不是那么简单啊,且不说他是否能及早明白过来,只说很多时候,情势所逼,已经没有办法去改。比如,华璇在并吞三国的战争还没有打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似乎起兵仓促,可是你看当时各地给她的书信,赵国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扩张迷梦中,你叫她怎么停呢?再比如,现在,我已经明白自己这段时间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刚刚也向史瑞去道过歉了。可是,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如此境地,如果我不去当这个魔王,大家都要死在这里,所以,我唯有按照原来的计划走下去。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调前所未有地郑重:“大头,虽然现在我是如此清醒,可是我不能保证在我成为魔王以后,在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我仍然还是如此清醒。如若有那么一天,我身上的魔血苏醒了,我请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完成。” 张尉觉得心脏莫名地一缩,问:“什么事?” “请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如果发现我身上有魔血苏醒的迹象,就要提醒我,如果我还是这么执意妄为。不听劝告,你可以杀掉我。” 张尉一听。下意识地拉住唐谧的手,说:“不会的,只要我一直守在你身边,你不可能犯那样地错。” 银色月光下的少女忽然甜笑起来,说:“这么说。你答应一直守着我喽?” “答应了。” “那么,明天开始,我就是大魔王啦。” 被派去监视唐谧他们的人得到指示,不能让唐谧他们发现至今还有人在监视着他们地举动。因为知道这些蜀山少年的武功不错,这些监视者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关于那一夜地事情他们只能如此汇报:唐谧在庭院中独自站立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然后就去敲了张尉的房门。两人在门口低声说了很久才各自回房休息。 虽然不知道唐谧和张尉说了什么,可赤玉宫的四位护法认为他们大约也可以猜得**不离十,因为第二天。唐谧便说:“好吧,既然如此,我愿意接受我可能是魔王转世这件事。我的朋友们不论我是什么身份,都会追随在我左右。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们。” 赤玉宫的四位护法一听。立时跪下恭迎新一代地魔王陛下。唐谧站在那里,只能看见这四个跪着的武林顶尖高手的头顶。她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从此以后,站在这个位子上,不知道要看见多少人的头顶,而又还有多少人,会让自己看到真实的那张面孔到底会看到多少呢?这个数量远远超过了唐谧的预期。 按照佟傲从这天起给唐谧补习的江湖黑道知识,唐谧才知道原来黑道也有这么复杂的体系。简单来讲,黑道分为由赤玉宫统领和不由赤玉宫统领地两个部分,由赤玉宫统领的各门各派追究其由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魔王的部下在战败后退隐江湖创立地门派,第二种是在华瑛死后,赤玉宫分裂出去的门派。第一种地武功可能只有很小地一部分来自于华璇,更多的是他们一直尊华璇为旧主。第二种地武功完全传自华璇,只是由于当时赤玉宫内部不和,不再怎么往来。但是因为赤玉宫是唯一一个由华璇和华瑛建立的江湖组织,所以百年来在名义上都由赤玉宫统领。而唐谧,不,应该说是魔王转世的重要任务就是要将这两种力量统一在一起。 至于不由赤玉宫统领的部分,都是一些江湖上行事狠辣邪佞的门派。这些门派虽说与赤玉宫没有真正的渊源,但是对魔王却也心存敬意,黄埔昂认为只要魔王转世能把赤玉宫的声势重振,这些门派也必将听其号令。 唐谧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肩上扛着凝聚整个黑道的重任。 “你们上任宫主死后就没有宫主了么?”唐谧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自然有,宫主如今有事在身,晚一些时日自然会见到。而且,宫主说只要主上你回来了,这赤玉宫便自然就是主上你做主。”佟傲解释道。 “那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主上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黄埔昂答道。 唐谧听了发觉其实自己根本还是没有真正的权利,这些人真正听从的还是那位宫主的号令。 佟傲看到唐谧的脸色有些不对,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宫内的事宜暂时不能全交到主上手中,一是因为主上年纪还太小,很多事还要慢慢学习。二是因为主上还没有完全觉醒,我们几人推测,随着主上渐渐长大,过去的能力和记忆就会一点点回来了。所以,在这之前,我等的职责就是保护和教导主上。” 唐谧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不可能很快接触到赤玉宫的核心机密,心思一转,问道:“那好,只是我还想至少在御剑堂修习完,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这是自然,主上既然有此机缘,能够兼学两家当然好。”佟傲说道。 “但是,我担心就算我那几个朋友不会透露我是魔王的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不知道那里走漏了风声,蜀山之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怎么办?”唐谧担忧地问。 “这个请主上放心,即使在那里,也会有人保护主上的安全。”黄埔昂答道。唐谧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子,她知道,这件事还是给自己套出来了,蜀山上果然有魔宫安插的人在。 二十二 雷音谷 唐谧觉得自己目前的身份有点儿像英国女王,看上去地位很高,受人尊崇,但实际上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决定权,赤玉宫真正的权利仍掌握在那位没有出现的宫主手中。 这件事对她来说,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好的一面是,她不需要去做任何违背良心的决定。当初考虑来冒充魔王,唐谧最大的顾虑就是会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魔宫的人来向她请示某某人是不是该杀死,或者某某门派是不是要灭门。唐谧想:万一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呢?难不成可以舌灿莲花,说服他们以和为贵,或者晓之以理,讲实事摆道理,劝说众人混黑道是没有前途的,就连意大利黑手党都在努力洗白,何况咱们还没那么黑呢。不不不,这样自然是万万不能的。如果真的这么说了,估计黄埔昂一定会弄一点哑药或者下点毒蛊什么的,把我变成只会点头和微笑的傀儡。 坏的一面是,她探知更多魔宫秘密的计划泡汤了。不论唐谧是从正面还是从侧面打听,都没有人透露给她一点点赤玉宫在蜀山安插了什么人的消息,更不要说能知道有什么针对蜀山的计划了。所有的人都很客气,只说到时候会由宫主亲自告诉她,而所有的事情也只有这位未露面的宫主最了解。这让唐谧心下疑惑万分:这个宫主为何迟迟不出现呢?难不成是还在怀疑我么? 唐谧想探听的另一件事是赤玉宫是否有华瑛和华璇当年留下的什么遗物,希望通过这些遗物能发觉一些新的线索。可是,在邯郸城的这座大宅院中所有她能够查找地地方,什么都没有发现。事实上,按照佟傲所说。这两姐妹确实也很难留下些什么。百多年前三国联军在王凛的率领下攻入赵宫,本来三国的将领们决定一把火烧掉赵宫,再把华璇地尸体鞭挞之后挂于城头。后来因为王凛的阻止。才仅仅是将赵宫劫掠一空,而华璇地尸体也在混乱中失去了踪迹。至于华瑛。则是由于一向对她宠爱的楚王突然将她赐死,身边物件立时就该销毁的销毁,该陪葬的陪葬,如今除了去挖开她在楚国的墓穴,恐怕也是很难找到些什么了。 如此看来。唐谧这个深入虎穴地无间道计划基本上可以说就是白白带着大家冒了一回险,最后却是一无所得。 “大家骂我吧,要我怎么谢罪都可以。”唐谧低着头,沮丧地说。 白芷薇拉了拉她的手,劝慰道:“何至于此,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么,再者说,也并非什么收获也没有啊。” “是啊,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蜀山肯定有赤玉宫的内应。..而且,他们也一定有针对蜀山的计划。再有,只要他们愿意相信你。日子长了,你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慕容斐也宽慰道。 “可是眼看就要启程回蜀山。时间没有多少了啊。”唐谧仍然懊恼着。 “你别急。这一次不就是因为你太过急切么。对方花了这么长时间定下的谋略,怎么是你一时半刻就能想破的呢。”张尉也说。 “唐谧。我倒是挖出来一件事。”史瑞说道:“我这些日子有意和一些护卫们多混混,每日与他们喝酒赌钱。昨天有个护卫喝得多了,和我说我要多谢他,没有他我就没办法成为魔王的朋友。我一听,就开始一点点套他地话,最后总算弄明白了,原来上次在兴安县的客栈,那个车夫真的是他们收买了才突然离开,本来他们几个乔装在门口扮作等活地车夫,准备着你过去雇他们中任何一个,然后给你拉到桥头村去。不料半路上杀出我这么个家伙,他们那几个人中,有人建议在我回家的路上就把我杀了,是他因为怕连着两个车夫都没了,会引起你地怀疑,才阻止了那些人。后来他们赶在我前面改了路牌,才把咱们引到了桥头村。” 唐谧一听,喜道:“这么说,果然这事就是魔宫中人设计地喽。史瑞,你还真有一套,干得太棒了。” 史瑞被唐谧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讪讪地说:“哪里,哪里,论武功我不行,也就喝喝酒,赌赌钱,套点消息什么的还可以。” “别这么说,我们中间,除了你,谁还会这个。换了我,消息还没套出来一定就先被别人灌醉了,这本来就是一种本事。”张尉也称赞道。 史瑞听得高兴,眼睛瞟了一眼白芷薇,见她也微有笑意,心中一美,便不再谦虚,呵呵笑着道:“说地也是,说得也是。” 此时桓澜说:“魔宫的目的倒是好猜,最终不过是毁掉蜀山,只是,他们肯定不会只想杀掉穆殿监和穆宗主,要想法子知道下一步他们的图谋才好。” 唐谧点点头,说:“是啊,可看眼下的情形,我很难马上知道这些,我们只能回蜀山看看有什么线索能把那个内应找出来。” “怎么就一定会是只有一个内应呢?”慕容斐问道。 众人一想,才觉得的确有这个可能,只是找一个都这么困难,要是还有好几个,真的是叫人头痛啊。 “你们说,现在蜀山这个样子,谁会受益呢?”唐谧思忖半晌,问道。 “照理说,谁成了新的宗主和殿监,谁就是受益者。但现在剑宗宗主由掌门人暂时兼着,殿监人选还不知道,所以只能等等看。”白芷薇答道。 “嗯,宗主过去都是由前任宗主推荐,再和宗内的五位长史商议决定的。殿监也差不多是这样推选出来,只不过是前任殿监推荐,再由所有殿判商议。”慕容斐说道:“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肯定没办法如此了,所以。如果新的宗主和殿监,是在原先的情况下不可能成为宗主和殿监地人选,那么。就更可疑。” “我也这么想。”唐谧赞同道,“我们就等等看。说不定这就是入手的好地方。” 张尉一听却有些着急,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去找银狐回来了么,穆殿监临死时地意思不是要让银狐来当殿监么?”去,而且要马山出发。只是我们先将事情告诉银狐,然后按兵不动。看看到底谁会冒出来。”唐谧说。 众人一想很快到会有银狐这样一个强援,心中便觉得踏实了很多。 按照彦尚的消息,银狐十有**住在赵国小重山地雷音谷中。小重山位于邯江上游的一条小支流岸边,有二十来座小山组成,每一座都不是很高,但是翠屏层叠,延绵百里,山谷沟壑纵横其间,地貌很是复杂。 唐谧依着地图在山中走了两日。方知这世界的地图测绘水平实在是落后,按照手中的图决计是很难找到雷音谷的位置。好在这里并非是人迹罕至地地方,第三日上。他们碰见了一个采药人,经他指点。总算知道了雷音谷的方向。 那采药人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们去雷音谷做什么?” “我们的一位师长住在那里,我们前去探访他。”唐谧答道。 采药人愈发奇怪。说:“雷音谷中怎么可能会有人居住,那里隔三差五有天雷声轰轰作响,谁能受得了。” “那么,为什么那里会有巨响传出呢?” “这就不知道了,没人敢去啊,都说大约是什么上古妖物的居所。”采药人说,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吓唬小孩的口气。 几个少年听了,互相望了望,发觉同伴的脸上竟然都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难得心意如此相通,几乎是同时微微一笑,唐谧说:“走,看妖怪去。” 一行人又走了一天才到达一个两山之间仅能一人通行的谷口,他们鱼贯而入,在狭长的山罅间走了约莫一盏茶地功夫,头顶上只有一线的天空豁然开朗,原来已经到了一个约略呈圆形的山谷中。 这山谷中地气候自成一格,比外面温暖许多,地上草密花繁,仍是一派初夏之交的景象。唯一奇怪地是谷中地树木枝叶并不繁茂,没有一棵树上还挂着绿叶。 张尉敲了敲身边的一棵枯树,那树便发出“咚咚”地低响,于是说:“似乎是被虫子蛀空了。“ 唐谧听了,问道:“这是什么树,怎么敲起来像鼓一样?” 几个人都仔细端详了那树半晌,却没有一个叫得上来这树的名字。 “雷音是不是就是这树被风吹的时候发出的响声呢?这里谷口这么小,声音在谷中回荡,听起来大概就像雷音一样了。”史瑞说着,又用手使劲儿一敲那树干,“咚”第一声闷响过后,惊出了树洞中的一只小鸟。 “史瑞,你吓到小鸟了。”唐谧埋怨道,她还未看清那小鸟的模样,那小东西便已经如一只离弦的箭一样投入了枯树林中。 史瑞正要答话,忽听林中有一阵细碎的鼓点般的“咚咚”声传来,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无数面鼓加入了进去,转瞬变作“轰轰”的雷鸣在山谷间回响。 唐谧捂住耳朵,冲史瑞大声叫道:“我看不是风,说不定是小鸟在啄树,史瑞,你惹恼了啄木鸟呢。但不论是鸟在啄树还是风在吹树,几人总算知道了雷鸣的原因,虽然觉得那声音已经大得有点难以忍受,仿佛心肺都在跟着一起颤动,还是捂住了耳朵往枯树林里走去。 唐谧边走边听,发觉这“雷鸣”的声音倒是并不单调,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竟是还能听出个韵律节奏来。 六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眼前的枯树林越发茂密,史瑞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没到头啊,耳朵都快聋了。”这声音一出口就淹没在了滚滚轰鸣中,他见众人没理他,还想再说一句,再一开口,忽然觉得喉头一咸,一口血喷了出来。 张尉走在史瑞前面,猛地觉得后脖颈子一热,伸手摸去,沾了一手湿乎乎的东西,一阵腥气随之转入鼻孔,惊得他忙转回头看去,只见史瑞正捂着嘴巴,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汩汩流出,浸染了半边的袍袖。 二十三 天音障 二十三天音障 张尉一个箭步跃到史瑞面前,探手抓住他的腕子去摸脉息,问道:“怎么了,哪里难受?” 在史瑞并不算长的人生中,还从未有过吐血的经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似乎是哪里都并不难受,但似乎全身都不太对劲儿,他无措地说:“说不清楚,没有地方疼,但是心里难受。” 张尉觉得史瑞的内息有些混乱,那的确是受了内伤的样子,说:“好像是受内伤了,怎么回事,有谁伤了你么?什么时候开始难受的?” 史瑞觉得心中那种难言的不适感觉愈加强烈,但又不是难受到不能忍耐,想不明白怎么就会严重到要吐血的地步,稍一回想,说:“刚一听见这声音就觉得心中有点不舒服,那会儿我想大概谁听了这么响的声音都会不舒服吧,也就没有在意。” 其实张尉自己也觉得不甚舒服,同样也以为是与这声音太过响亮有关,此时听史瑞如此说,忙拉他坐下帮他调息。张尉趁机让内息也在自己的体内循环不止,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觉得那种轻微的不适感消失了,耳边的巨响虽然没有减弱,但心头不再觉得闷得发慌,便问向史瑞:“你觉得如何。” “似乎是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史瑞问题出口,就已经有些明白,自答道:“是这声音搞乱了我的内息,对吧。” “我想是的,我听殿判说,清源寺有种武功叫佛音棒喝,就是用声音制敌的武功。传说江湖上也有高手可以用声音伤人。这巨响说不定也有类似的伤害。”张尉答道。“可是,为何大家刚一听到都没有事情呢?”史瑞又问。 张尉略想了一下,说:“我想那是因为这声音扰乱内息地力量并不是很强。我们都只是赶到有一点不舒服,也没多想。若是像高手掌上的内力那样强劲。以桓澜那样的武功,一早就会觉得不对头了。” 史瑞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么说,是因为我武功弱才这么早就撑不住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刚入林子时也没觉得很难受,那不适地感觉好像在一点一点增强。” 史瑞这么一说,张尉也觉得自己有类似的感觉,心里模模糊糊觉得有什么不对头,道:“我觉得有古怪,可是我说不好是什么,咱们还是先叫大家退出去吧。” 可是这时候唐谧他们几人早就走得不见了踪影,张尉和史瑞也不知道究竟是由于他们两人走在队尾,加上四周地巨响干扰让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件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几个人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和他们两个走散了。 张尉心中更加觉得不安,道:“史瑞,你速速退出谷去。找个声音小的地方运气调息,我得把他们几个找出来。”史瑞见张尉的神色。知道可能事情不简单。明白自己现在只有添乱的份儿,答道:“好。你不用担心我,快去吧。” 张尉往树林深处寻去,一边找一边用内力抵抗着那声音,他发觉自己动用地内力始终保持不变,也就是说,那巨响的力量并未增强。不知道为何史瑞开始的时候受得了,后来竟然吐血了?他正自疑问,忽地想起唐谧跟他讲过一个煮青蛙的故事,大意是说把青蛙扔进沸水里,它马上就跳了出来,而扔入凉水里慢慢加热,青蛙最后就死在了里面。当时唐谧说:“其实很多人和国家的败亡都是这个道理,如果一下子天灾**从天而降,反而激发出了求生的力量,咬牙硬挺着也能撑过去。但要是相反,遇到了什么东西在一口一口毫不察觉地蚕食和损害你,等你痛到感觉撑不住的时候,也已经无力回天了。那时张尉觉得这故事很有道理,让人有心窍一开的感觉,此时听着耳中隆隆的鼓点,他恍然大悟道:“糟糕,难不成我们也成了青蛙。” 这样一想,张尉立时明白了史瑞为何会吐血,那一定是因为这声音在一点点损害着心脉,史瑞内力不济,没多久就出了问题。而自己和其他人因为功力强于他,所以还没有怎样,但如果再继续走下去,一定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重伤。 想到这里,张尉心中焦急万分,他明白这声音专门杀地是高手,像史瑞这样的,没走几步发现有事肯定就退出去了,而高手一定是深入林中才会发觉受伤,此时想退出已经晚了。他不知道以桓澜和慕容斐的武功他们走到何处才会被重伤,但定要及早找到他们才好。 更让他担忧地是,自己手中的沉风开始躁动起来,剑魂自然不可能被声音伤害,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来不及想得更明白,便开始拔腿在林中疾奔起来。 起先张尉走在林子里,还可以运功对抗那巨响,此时一跑起来,便没办法把内力分至两处,一部分施轻功一部分抗声音,他只好心一横,干脆不去管那声音地伤害,用上十成十地功力在林中狂奔。 这样一来,他明显感觉到沉风的力量在涌向自己,就像那时候在桃花障中一样,仿佛一把锥子在穿凿着包围住自己心灵地铁壁。难道,这声音如桃花一样,可以唤起剑魂之力,他脑海中刚出现这个念头,迎面竟然看见唐谧他们四人走了过来。 “唐谧,你们怎么折回了,让我好找。”张尉冲上前说。 不料那四个人就好像没看见他一样,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继续往前走去,这种情形他也曾在桃花障里见过一次,当是所有的剑童也都在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理他。难道是他们已经又被困在了幻象中?张尉想到此处,觉得在穿凿自己的剑魂之力陡然增强,刹那疼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张尉从来只知道幻象是通过迷惑眼睛进而迷惑心灵的术法。不想原来声音也可以同样让人迷惑,他心中发急,不知道如何破解。加之沉风越来越躁动,简直就像在剑匣咆哮一般。一时间失了方寸,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跟在唐谧后面,胡乱地大叫:“唐谧,你听见了么。你醒醒。” 唐谧他们无动于衷,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张尉此时终于明白了这巨响地全部威力,它一来可以让高手慢慢受伤,二来可以让他们缓缓陷入幻象,这样,就算这声音对心脉的伤害很小,但武功再高的人被幻象困在这里几个时辰也一定伤重得跑不出去了。张尉虽然明白自己没有被幻象迷惑是因为这声音制造幻象地力量可能不是很强,但是现在既然自己的剑魂像上次在桃花障中一样被鼓动着,难保那四人地剑不会也是如此。这五剑合力可以制造什么样强大的幻象他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就连自己恐怕都要迷惑其间,那就真是没得救了。 他越想越焦虑。心上的疼痛阵阵袭来,身体忍不住打起哆嗦。再加上他已经好一阵子不去抵抗那声音。心脉已然受损,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倒向地上。 就在张尉的身子摔向地面的刹那。他拔出长剑,剑尖点地,身子凌空一个飞旋,又落回了地上,开始像上次在桃花障中那样舞起剑来。一时间剑气四溢,剑风横扫。 这枯树林子颇为茂密,张尉一不留神,沉风拦腰就劈断了一棵枯树,一只小鸟嗖地一声从树上一个洞中钻了出来。张尉本没在意,不料一剑又砍了棵树,同样又是一只小鸟飞出那倒下地树洞。 他不免疑惑起来,怎么每棵树中都有小鸟?他直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干脆停下舞剑,又连劈了两棵树,竟然都有小鸟藏于其中。这让他想起入林时唐谧说这巨响是啄木鸟在啄树,虽然这是句戏言,可是张尉此时想来,竟觉得茅塞顿开。他原来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这轰轰巨响听着就像环绕在自己四周,难不成是这里的地形拢住了声音?可是如今一看这些树洞中的小鸟,他忽然明白,十有**是这些小鸟躲在树洞中同时啄着枯树。 就算是真的如此,该怎么除去这声音呢?张尉觉得这声音的来源找出来也是毫无用处,这里枯树成林,难道要砍断了每一棵树么?可他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这当口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一咬牙,挥出手中的长剑,砍向面前的枯树。 张尉一舞起手中地长剑,那种剑魂之力回噬自己的感觉便再次消除了,舞得时间长了,他发觉虽然自己的心力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由于此时剑魂太活跃,竟也可以感觉到那种以心控剑地奇妙感觉。渐渐地,他忘了是在砍树,纵情地在林中挥剑腾跃,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换成了轻快地魔罗舞。一剑击出,无形地剑气仿佛暗藏光晕的丝绒绸带,在林间飘舞蔓延,所过之处枯枝摇动,树身轻颤,有些不结实地树瞬时就被剑气所短,轰然倒下。 张尉见了,心中大喜,这样砍树比刚才快了两三倍,没多久功夫,他身边五丈内的枯树已经毁去了泰半,虽然巨响仍然震耳,可是他觉得自己的近身处已不再是那种声音在耳边炸开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找对了制造这声音的罪魁祸首,既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只有拼命毁树了。 他提了一口气,惊觉内息微微不稳,知道是心脉又伤得重了些,可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提剑冲向一片未砍干净的地方。就在再次舞起长剑的时候,一个悠扬的笛声横空而出,竟然以一直单笛的声音杀入这片巨响之中而仍旧清晰异常。 张尉觉得那笛声并非是什么好听的调子,高高低低的说不出的奇怪,可是似乎这笛声同那巨响一样可以伤人心脉,他一边舞剑,一边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冲击。他心中一紧,不知道这笛声是敌是友,运足了力量对抗。那一瞬,他自己的力量,剑魂的力量,巨响的力量和笛声的力量同时如狂潮般涌向张尉原本已经受损的心脉,他疼得“啊“地一声惨叫,手一抖,长剑落在了地上。 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他在失去意识前这么想,那似乎是,我的心。下来是因为我妈病了,这才发现,都这么大了,老妈还是在生活帮了我很多。明后天差不多好了,后面会加更新快频率。计划本月要至少写到第三部三分之二处,这样下个月肯定就能完结了。 一个参加PK的MM父亲过世了,可她仍然没有断文,大家尽量支持一下吧,《仙痞》书号第三次参加PK,希望大家也能鼓励一下。 二十四 银狐其人 张尉醒来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唐谧、白芷薇、慕容斐、桓澜和史瑞那四张熟悉的面孔,虽然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一见同伴们都在,心中便觉得安定,长吸了口气,问:“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好吧。” “我们都好,你怎么样了?”唐谧见张尉说话时中气充沛,知道他也无大碍,心中甚喜,笑着问道。“他心脉被天音障稍稍伤了,运功调息,一天之内就可复原。” 张尉听到这声音,觉得十分熟悉,越过过几个同伴的身影,看见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地榻上闲闲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头银白的长发水银一样泄在两肩,面孔却仍是年轻,眼角微弯,似笑非笑,正是他们要找寻的银狐谢尚。 “谢大哥,你果然在这里。”张尉说着,心中欢喜,一骨碌爬起来,也未想到自己是受伤昏过去了,这猛地一起身,只觉得血气上涌,心中生出古怪的虚空感觉,好在他平日苦练武功,下盘根基扎实,身形并未摇动,众人也就没有看出来什么。 “哎,看在这声大哥的份上,我就不和你算账了,你可是生生毁了我大片的天音林。”谢尚说道,“从来入得林子的人如若发现被困,都想着如何破阵,唯有你这个傻小子,挥剑就去砍我的树。 张尉听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其他人除了唐谧和白芷薇外,都不知道足可以称得上是老前辈的银狐谢尚为何会与张尉称兄道弟,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张尉对别人的眼光原本就迟钝,而谢尚因为自幼生得一头白发,总是被人指指点点。故而养成了无视世人眼光的脾性,也不去理会别人,于是两人仍旧自顾自地交谈着。 “谢大哥说的天音林就是那枯树林吧?这林中地小鸟好生古怪。它们为何会敲击树木,发出隆隆轰响?还有。为何这响声可以即伤人心脉有造出幻象?”张尉问道。 “这树敲击时声如天鼓,因而得名天音树,至于这些小鸟便叫天音鸟,是与这树共生的一种鸟。它们本身十分弱小,没有什么抵御外敌的力量。所以一旦有外敌入侵,天音鸟觉得危险,就一同躲入天音树地树洞,啄击树壁,发出震耳的声音吓走敌人。至于这声音为何伤及心脉,我想你们殿判也应该教过你们原因。我初来此地时,发觉这声音可以缓缓伤人,觉得似乎可以作为御敌地屏障。..只是由于这声音的功力不强,所以。真的有高手到了,恐怕没有被伤到,已经走出了林子。因此我在不同的树上再凿出更多的小洞,这样一来。天音树发出地声调就有了变化。可以造出困住敌人的幻象。”谢尚解释说。 张尉有些不解,又问:“那谢大哥住在这里面不觉得吵么?” 谢尚说:“那倒不会。这些天音鸟不遇见敌人是不会啄树的,而且,万一有什么野兽窜入,天音鸟一啄树,我只要吹起笛子,就可以安抚它们。” 此时一只天音鸟正巧飞到窗台上,众人看过去,发下它竟是如此柔弱娇小,身量不比成年男子的拇指大多少,羽毛也是浅棕色的很不起眼,却是可以制造出杀人大阵的家伙。 “真没想到,就是这东西差点让我们死在里面。”唐谧叹道。 “是啊,千万不要小看弱小者,只要它们积蓄力量,也会有强大的反击。”谢尚说道。 唐谧忽然想到,谢尚就算和张尉相熟,也犯不着把自己隐居处的防御秘密当着不认识的人和盘托出,心念一动,问道:“谢大哥是不准备住在这里了么?” 谢尚看了看唐谧,他知道唐谧和白芷薇这两个小姑娘都很是聪明,要不当年自己也不会着了两人地道,可是说不出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如喜欢张尉一般喜欢这两人,此时看唐谧一语中的,微微蹙眉,说:“正是,你们来得好巧,我原本再过几日就要离开了。” “谢大哥要去哪里?”张尉又问。 “去你们御剑堂,我收到蜀山的信,说是穆显去世了,他们争来争取争不出谁来继任,就又要请我出山。”说到这里,谢尚淡淡一笑,看上去并不很是在意蜀山御剑堂殿监这个被世人尊敬地名衔,口气里隐隐含着勉为其难的意味。 唐谧却心生警觉,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人,发觉他们也正把目光投向自己,几个人一交换神色,便互通了心意,不再说话。 就连张尉也是一愣,脑海中跃出当时他们分析说如若当上宗主或者殿监地人是原来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地人,就值得怀疑了,可是他心中不愿意谢尚于此有关,忙问道:“谢大哥既然当年辞去蜀山掌门归隐山林,应该是厌烦了繁杂俗事吧,难道又愿意出山了么?” 唐谧也说:“是啊,其实我们几个人来也是想求谢大哥出山,这是穆殿监临终之时的嘱托,可是我们一路上想,谢大哥多半会拒绝。” 谢尚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含糊地说:“我自有原因,这以后再说吧。”然后,他忽然话题一转,问道:“张尉你怎么会半个魔罗舞?” 张尉不明白“半个魔罗舞”是什么意思,简单解释了学会魔罗舞地经过后,问:“谢大哥的意思是,我们看到的灯中的魔罗舞只是这武功的一半么?” 谢尚答道:“可以这么说,魔罗舞是当时魔王为了和堕天大人比武创出来的武功,后来堕天大人见了,对这武功大为赞赏,并且受到激发,也创了一套步伐来配合魔罗舞。但是他没有给新的步法起名字,因为他说这步法完全是脱胎于魔王的魔罗舞,就好像是一个人的另一半身体。所以也叫做魔罗舞就可以了。”说到这里,谢尚语气里流露出明显地不屑口气。道:“只不过,我们蜀山人比较忌讳这名字,魔罗是扰人心智,让人不能成佛的障碍,蜀山的开山始祖怎么能创出这么个武功呢。殊不知。当年这些人物心中哪有这么多芥蒂和羁绊,他们才是真正地风流人物。” “是啊是啊,想想如若他们两个在比武时一人施出半支魔罗舞,配合得天衣无缝,那该是什么样的绝世风姿。”唐谧应和道。 谈到这事,谢尚也很是有谈性,继续道:“魔罗舞除了步伐轻灵飘逸,又不消耗很多内力以外,还有一个被称作魔罗舞原因。你们没有发现,如若你们在紧急时刻,脚下地步伐都会不自觉地变成魔罗舞么?还有。不论你在用什么武功,脚下的魔罗舞步伐都可以和你的武功相配?” 张尉被谢尚一点。发觉果然是这样。譬如刚才,本来他用的是蜀山派的武功。后来看见要砍断地树太多,心中发急,剑挥得越来越快,脚下的步伐就变了。 “是啊,真是这样,为什么会如此呢?”张尉问道。 “这我也仔细想过,一来它不需要很多内力,所以,到了紧要时刻,我们不自觉地就把内力集中在手上,那么会了魔罗舞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把步伐变成魔罗舞,二来,它看上去复杂,可是单看每一步都极其简单,不与任何武功的上身招式冲突。人是被魔罗不知不觉迷惑的,当时起这名字,一定也有这层意思,就是这武功会不知不觉潜入你的本门武功中,融合成一体。”说到这里,谢尚在几个小孩子面前毫无顾忌地感叹道:“魔王此人,的确有才华,当真是即使敌对也必然叫敌人钦佩的人物啊。” 几个少年不免互相看了一眼,唐谧故意又问:“这么说,谢大哥似乎也会魔罗舞喽?” 其实这是众人心中的疑问,大家都以为谢尚就算会也要说不会,只有唐谧觉得谢尚这人自视甚高又行为不羁,说不准根本就不想掩盖这种事,果然,他说:“自然会,堕天大人去世地时候给了掌门、御剑堂殿监和各位宗主一人一封信,其中掌门人和御剑堂殿监各得了一部秘籍,以便两人互相挟制,掌门人这一部就是世上唯一完整的魔罗舞。”听到这里,就连张尉这脑子转得不快的人都立时反应过来,若是谢尚接任御剑堂殿监之职,那么他就是百多年来世上第一个同时看到两本秘籍地人了。他不是会掩饰的人,这么一想,看谢尚地眼神就有些不对。 谢尚是何等敏明之人,眼光一扫,就发觉了这少年神色地变化。江湖上称他银狐,并非单指那天生的一头白发,也是说他为人聪明,加之武功修为极高,驻颜有术,仿若不死狐仙。好在他知道张尉一向单纯,就没有往复杂地地方去想,以为他只是觉得蜀山掌门也会魔罗舞这事有些不能接受,笑笑说:“这怎么了,武功而已,名字邪一些罢了,堕天大人都不在乎。” 唐谧大概猜到张尉神色变化的原因,怕他失言,忙打圆场说:“是啊,也没什么。” 待到谢尚走了,几个人找机会一商量,都觉得虽然不能就这么样怀疑谢尚,可看情形还是要小心些好,至少在没有找到谢尚与此事无关的证据前,不可再多说什么。特别是他们知道了玉面可能被一个会魔罗舞的人害过,就更要有所防备。 商议一定,几个少年互相看看,恍然发觉如今唯有他们几人可以完全放心地去相互信任。窗外的夜幕不知道何时已经降下,浓沉的黑色透过窗子和门的缝隙渗透进屋子,缓慢地侵蚀着烛光那微弱的一点光亮。唐谧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年少面孔,跳跃的烛光映在如此纯稚的脸上,好像是生命的光律动,她忽然就觉得很温暖,说:“其实也没什么,有大家在就够了。” 二十五 隐秘初现 二十五隐秘初现 少年们辞别谢尚先行回蜀山,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最让所有人都高兴的是,唐谧终于完全恢复到从前的模样,神情里不再带着一种按耐不住的焦虑,明丽的双眸里也不会陡然有锐利的光闪过。 她喜欢对着桓澜一叠声地叫“小翠”,然后对着假意青着面孔的少年说:“你看,多么翠绿的脸色,真是名副其实呢。”每当这时候,桓澜便再也绷不住,“嗤”地一乐,举白旗投降。 她也喜欢拿慕容斐的优雅做派开涮,认真地对他说:“斐君行止几欲无懈可击,唯有一处失仪,让人未免有白璧微瑕之叹。”慕容斐笑着问:“何处?”她用袍袖掩住眼睛下面的半张面孔,水光盈盈的大眼睛忽闪着,道:“笑不露齿,笑不露齿啊,小红姑娘。” 自然,她最喜欢的是和白芷薇两人合伙戏弄张尉。当着他的面爬在白芷薇的肩头假哭,一抽一吸地说:“气死了,刚才听见那几个客栈的小丫头嚼舌,说我不知是哪里来的没爹没娘的野种,哪有大小姐出门都不带个使唤丫头的。芷薇,我好想我爹娘,要是他们还在,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反击,现在就只能受气。”白芷薇扮作同情的模样,安慰道:“别生气了,要不以后我扮作你的丫鬟好了。”她摇着头,说:“你是一个千金大小姐,要你端茶送水,你能扮得像才怪。倒是候又会有人嚼舌,哪里来的没爹没娘的破落小姐,连个丫鬟都比她神气。”张尉在一边听着。终于觉得心中不忍,道:“唐谧,要不我假扮你的小厮成不?”她假意抹了抹眼泪。道:“不行,哪有大小姐出门带小厮的。你要扮丫鬟。”张尉一咬牙,说:“好。”她顿时眉开眼笑,说:“答应了不能反悔啊,如花。” 但是只有唐谧自己知道,越接近蜀山。她地心越不安。 在无人的时候,她越来越频繁地从怀中掏出穆显留给她的那把铜钥匙,用力握在手中,许久之后展开手掌,钥匙地齿痕印在掌心上,留下几个小小的凹陷地紫红色印记。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摩梭那印记,并不觉得痛,反而让心中稍稍安宁,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还掌握着一条也许有用的线索。 只是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也让她有些想不通。以出事时候的情形来开,李冽并没有在杀死穆显之后搜身,也就是说。对方并不是要,或者至少并不是急于要穆显的什么东西。那么这把钥匙后面隐藏地东西又为什么能帮住自己找到谜底呢?穆显在临死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事情? 一行人到达蜀山御剑堂的那天已是二月末。大多数剑童们已经返回。唐谧随着众人一踏进御剑堂的大门。就被铺面而来的大片白色冲击得心中一阵慌乱。虽然在路上她就明白自己一定要面对这些,可是。当真的看到那些招魂的白幡是为了因自己的过错而死去的人在翻飞,心中就涌起说不出的悔恨,垂下头,避开那在春日下耀目如锋刃地白色,咬住嘴唇,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白芷薇发觉她有些不对,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也不说话,陪着她一路走回梅苑。 在葬礼开始前地几天里,御剑堂都沉浸在一种悲痛而又繁忙的气氛中。剑童们都不太说笑,因为前来吊唁地武林人士众多,每个剑童几乎都被指派了一项工作,所以大家都素着脸,各自忙着自己地事务,迎面见了,匆匆一个招呼便错身而过。所有的剑童都换上了白麻地外袍,这让唐谧觉得自己更是浸在了白色的海洋中,有时候,她会突然觉得有些窒息,仿佛要被这涌动的哀伤白潮淹没。 穆显的住处在御剑堂东侧一个单独的院落,唐谧回来后已经趁夜偷偷去了一次,那钥匙可以打开穆显居室的屋门,屋中陈设简单,数月没人打扫,薄灰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层细雪覆盖其上,她仔细搜索了几遍,并未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第二天她遇到统筹葬礼的慕容贞露,故作随意地说起银狐就要回来,住处也不知道收拾好没有,慕容贞露这才想起此事,道:“哟,瞧我忙得把这事都忘了,唐谧,你去叫几个仆役打扫一下吧。我听仆役说穆殿监身上没有居室的钥匙,你先叫祝宁想办法撬开那锁。” “我当时在草地上捡到过一把,是这个么?”唐谧拿出来问道。 慕容贞露看了一眼,说:“不知道,你去试试,对的话就快快打扫,银狐明儿就到了。”说完,她便匆匆离去。 这样,唐谧正大光明地在白天进入了穆显的居室。 然而就是在大白天再次搜索,她还是没有找到什么,不过她熟悉机关,在四处敲打了一遍之后,觉得那书橱后面最可能是藏着一扇暗门。这书橱内的书已经满到不能再满,若说是像食堂的橱柜一样靠更换隔板的位置来开启机关,未免就太过麻烦,而每一本书她都动了一遍,也没有暗藏任何机关。这让她不免疑惑起来,不知道穆显叫她来这里到底找寻些什么。 她手里把玩着那个铜钥匙,想起慕容贞露叫自己撬锁,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头,这把钥匙就是普通的铜钥匙而已,要想撬开用它开启的锁并不算十分困难,穆显用此来锁住什么重要的东西未免有失小心。 然而,一把钥匙如果不去齿合一把锁,还能怎么用呢?唐谧一边想着一边四下里观望。这屋子的陈设除了睡蹋与书橱,只有几只装衣物和杂物的大檀木箱子,里面已经被她翻了个遍。书橱前的坐榻上横着一张长几,几上除了一些纸墨笔研别无其它,几边立着一盏落地铜灯。这铜灯的款式是此间常见地人俑托盘的造型。左右两手上举,各托着一个灯盘,看上去像一个天平的模样。 “天平”这个词闪过唐谧脑海地时候。她心中一亮,跑过去试着搬动那铜灯。果然无法移动,便知道这就是机关的位置,于是把钥匙放在左边显得高一些地那个没有灯油的灯盘上,结果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她原以为自己找到了开启机关的秘密。就是利用钥匙的重量把这个“天平”变到水平的位置,可是此时却毫无变化,不觉有些想不通。上上下仔细端详了一阵那油灯,眼光在右边略微低地那个灯盘上停了须臾,忽地拿起那灯盘,把里面未烧完的灯油倒掉,再重新把钥匙放在左边高些的那个灯盘上,只见右边这个灯盘立刻开始缓缓上升,直到与左边放着钥匙的灯盘持平时才静止下来。随即,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触动声“卡啦”一响,唐谧立刻回身去推那书橱。一间小小的暗室出现在其后。 这暗室极小,确切地说。不过是墙上开出的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蓝布包袱。一个小木盒和好几叠纸。 唐谧先打开蓝布包袱,发现里面放着两封书信和一把小梳子一样的钥匙。她拿起钥匙。一看这钥匙梳子似的形制,马上认出来这就是打开御剑堂正殿下地宫地钥匙。她曾经仔细研究过自己的那把晶铁梳子,发觉梳子齿看上去虽然差不多,实则每一齿的粗细和长短都有细微地差别,要想仿造极其困难。如今比对一下这一把钥匙,可以看出来这一把比自己的梳子少了好几个梳齿,这才明白为什么地宫中有地门是穆显无法打开地,肯定是因为那些门需要这几个穆显的钥匙没有地梳齿。按照掌门人可以打开剑室,而王凛又有让掌门和殿监互相挟制的想法,唐谧推测,掌门的钥匙一定也会缺一些梳齿,这样,两人就可以打开不同的地下宫室。自然,更大的可能是,就算掌门和殿监在一起也不可能打开所有的地宫之门,因为他们的钥匙也许都缺少某一个或者某几个梳齿,想到这里,唐谧下意识地按了按未霜的护手,她明白,自己拿到的是一个可以打开所有地宫之门的钥匙。 关于自己那把晶铁梳子的事,唐谧不及细想,又去看包袱中的两封信。第一封信封上写着“掌门、殿监及各宗主启”这几个字,她想起玉面讲过王凛去世前给了蜀山这最高位的五人一人一封相同的信,看来就是手中这一封了。信上的字迹她已经见过,正是王凛那种有些潦草的笔迹。信的第一段王凛谈及在自已死后蜀山派要如何经营,唐谧看了觉得王凛果然是一个门派观念很淡薄之人,因为这一段的大意就是蜀山之人不要拘于蜀山,去各国求取功名也好,自己开门立派也好,总之,蜀山只要教会弟子“仁”与“侠”两个字就足以。 唐谧看到这里心中一叹,她自然明白王凛的用心,一来这样可以用人才制衡四国,二来,若是所有蜀山人都心怀“仁侠”之心,这世上就不知少了多少纷争。只可惜,如今的蜀山却因为他这样的布置而卷入了这世界的权利漩涡,这恐怕是他生前料想不到的吧。想来王凛在最后也有些太过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人的心是最不好操控之物,他的这个愿望恐怕只有神仙才能达成啊。她这样想着,继续看了下去。 第二段讲了在他去世后百年,如何迎接他的转世回来。这一部分,唐谧读是读了,可是几乎完全没有弄明白。上面提到,在刚满他去世第一百年的当天午时,不论当时的掌门、殿监和宗主是谁,要到他在蜀山夕照峰的“避室”以阴阳为心摆出五行阵,聚五人的心力与内力于“阴阳之心”,恭迎他转世的到来。唐谧未曾听过什么“夕照峰”、“避室”和“阴阳之心”这些东西,然而且不说这些,她知道这封信更重要的是意味着王凛是会转世重生的,这虽然和她自己的观念相差太远,但姑且认为确有其事,算日子那该是自己来蜀山两年以前发生的事,那么,这个转世重生的王凛为什么又死了呢?她越想越糊涂,只好接着看下去。 看了第三段的内容,唐谧才知道原来王凛对自己是否能转世也并不是很有把握,他告诉后人,如若用信中的法子无法迎接到他的转世,那么,百年以后,自己为了保护蜀山和克制魔血所施的术法会失去力量,需要当时的蜀山高位之人用他们的力量去维系。这段信中详细说明了各处守护蜀山的结界应该在哪里施以怎样的术法,特别提到如果遇上与蜀山危亡有关的重大事情,当所用办法用尽的时候,可到他的陵墓中寻找最后的办法,随后详述了如何进入自己墓地的方法。 唐谧把这封信装回信封,又去看第二封信。这信同样也是出自王凛,但此信只是写给御剑堂殿监,信中王凛传授了一套名为“劈水术”的术法,叫御剑堂殿监在必需时可用。 看完包袱内所有的东西,唐谧猜测,这包袱恐怕是每一任御剑堂殿监必须交给下一代殿监的东西,唯一奇怪的是如果按照谢尚所说,单独留给殿监的应该是一套厉害的术法,可是这劈水术只是打开水路用的,难不成和那日她看见穆显进入幻海的湖中有关?她没功夫深想,又打开那木盒,发现是两颗九荣回天丹,再看看那些纸,发现都是穆显的笔迹,稍微翻了翻,全是穆显自己写的一些读书有感之类的东西。她此时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那些纸甚多,有的已经被装订成册,但还有很多散页,她没有时间细读,可是一想穆显把这东西放在密室,一定有什么原因,在心里盘算一番,觉得如果自己拿走了蓝包袱,继任的谢尚找不到这东西,一定会第一个怀疑自己,但是这些读书笔记是穆显的私人物品,自己可以赌一把,如若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存在,她拿走了也不会有人发觉。 当天夜里,唐谧趁着夜色再次进入穆显的居室,把那些穆显写的东西装进了一个大包袱悄悄带走,临了一贪心,还顺手牵羊拿跑了九荣回天丹。 二十六 暗少年 唐谧回到自己的房间,和白芷薇两人趁夜挑灯翻看那一大包穆显的手迹。原来穆显幼时家贫无书,入得御剑堂便喜欢从书阁借书。御剑堂的藏书都有结界保护,不能在上面涂写,他有时看到兴处,总有想注上几笔的**,只好拿纸另写一处,后来他又喜欢写一些读书有感一类的东西,日子久了,把一些自己觉得重要的集结成册就是,就是眼下唐谧和白芷薇所看的东西。 “大约穆殿监去华山之前还未整理好,才会有这么多散页。”唐谧边翻边说:“却不知穆殿监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他暗室中只有那蓝包袱和这些算是特别的东西,他说我看了也许能发现线索,可是,我看他写的读后感能找到什么?” 白芷薇也同样不明所以,她先粗粗翻看了一下那些已经订成册的,发觉都是按照读书的类目来编订,比如史书类会订成一册,妖物类则订成了三册。“若是按照看书的时间编册,至少咱们还能知道殿监去世前这一段在做什么和看什么书。现在这么分类,除了知道他生平看过些什么,对什么感兴趣,还有什么用呢?”她说到此处,心中陡然一亮,道:“哎呀,会不会穆殿监想告诉你的事情写在某一本他看过的书中,至少,是有什么类似暗示的语句指点你,而你必须从他写的这些手稿中先找出那本书?” “嗯,是有可能,或者是诸如把一封信什么的夹在某书中,而他在手稿中会提到看这书时夹入了一封信。我最初也是这样猜测,可是那样的话。要把这些东西都读一遍才能知道,而且,一遇到觉得可疑地方。就要再去看所涉及的那书,如此一来咱们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抓出那个坏蛋。”唐谧有些沮丧地说。 白芷薇看向灯下唐谧那张半浸在暗影里的小面孔。灯影摇动,把那少女焦躁地灵魂清晰地呈现在明暗之间,心生怜惜,按住她的手,说:“没事。你就是太急了,我们一起看,总会找出来唐谧觉得心中温暖,知道白芷薇虽然不说,但一定看出来自己从入了御剑堂就不对劲儿起来,会心一笑,说:“好。” “但是,那包袱也不能不考虑。”白芷薇又说:“我总觉得不应该是有人要夺穆殿监之位这么简单,如果仅仅如此。穆殿监临死时应该有时间和你讲清楚,只要说一句我怀疑是有人要夺我之位。..”就能讲明白的啊,可是他叫你去暗室自己找。也就是说,事情比较复杂。他一时也说不清。只能你自己去理出头绪,找寻因果。” “这我也想到了。所以我今晚去偷手稿地时候,把那两封堕天遗信都背了下来,里面涉及的事情我们也要慢慢搞清楚才好。”唐谧说道这里,不由一声叹息,道:“真是急不得啊。” 如此一来,唐谧觉得心中果然安稳了不少,她并非不知道自己地急功近利把一众朋友卷入了魔宫险地,可是一入这满目素缟的御剑堂,心里的焦躁不安就如藏于心湖的怪兽般浮出水面,尽管刻意掩饰,还是被白芷薇看出了端倪。想到这里,她心中感怀,沦落到这苍茫异世,却得知交如此,总算是人生幸事。 第二日,银狐谢尚果然在掌门和诸位宗主及殿判的陪同之下出现在御剑堂地早会上,当萧无极宣布由银狐继任殿监时,剑童们因为早就听到风声,并未觉得太过惊奇,倒是都在偷偷打量银狐异于常人的外貌,互相递着眼色。 谢尚入住御剑堂后,第一件事自然是主持穆显的祭礼。此时御剑堂的剑童已经全部归来,但是由于江湖各地的蜀山弟子以及其他各路人马都纷纷前来祭拜,所以暂时并未授课。唐谧今年新升入了礼水殿,这一殿的剑童和最高一殿信土殿的剑童们除了白天为穆显守灵外,夜间还要继续轮班守灵。 这夜轮到唐谧和庄园两人守灵,庄园虽然平常是个热闹爱笑的家伙,但是静下来就喜欢思考很多玄而又玄的问题。两人待着无趣,随便聊了几句,便扯到存在和虚幻这样地话题上。 “唐谧,你知道么,我刚来御剑堂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坐在幻海里思考这问题,结果陷入了死胡同,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似乎是出现了幻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后来是顾宗主恰巧路过救了我。”庄园说道。 “你也够胆大地,一个人晚上跑去幻海。”唐谧说。 “是啊,那时候怎么那么不知死活呢,现在可没有那种胆量了,人啊,懂得越多越胆小。”庄园说道这里,压低声音,两颊晕着绯红,说:“不过说实话那时候我的目地也不单纯哦。” 唐谧笑着问:“哦,你个小丫头还有什么不单纯地目的?” 庄园白皙脸上地小雀斑因为兴奋显得更加清晰,道:“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顾宗主这样的男子,迷得不行,老是留意他,结果发现他时常晚间去幻海,所以,我就跑去了,想着说不定能遇见他,然后假装害怕啥的让他护送一下,呵呵,结果还真的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小女孩时的事了,现在可没这胆量。” 唐谧已经好一阵子没让自己想起顾青城这人,猛地被庄园提起,故作不在意地扭头看向灵堂之外,口气调侃地说:“嗯,你是比四年前长大不少,改喜欢桓澜这种小不点儿了。” 庄园笑起来,说道:“不过是大家都说好我就跟着起哄而已,真有多喜欢可不见得。倒是啊,最近越来越觉得张尉不错,说起来,我入御剑堂那年,他正好第一次一试不过来我们这里重新修习,可我几乎都不记得他了。似乎他都不怎么和别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埋头苦练,现在他可是改变不少,这多亏了你和白芷薇吧?” 唐谧的视线从灵堂门口转回,笑得甜暖,说:“我也变了很多啊,这多亏了大家。”话落,她已经出手点在了庄园的睡穴上。 唐谧将庄园轻轻放倒,对着灵堂门外说:“你进来吧。” 门口闪出一道身影,比唐谧印象中显得纤瘦了些,那人并未走进,低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烧一炷香呢。如果来的话,又该在什么时候来。”唐谧看着那那人说:“其实你不必挑我在的时候来,因为除了我的几个好友,我没对不相干的人说起过人是你杀的,蜀山的人都搞不清楚你究竟哪里去了,你就是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御剑堂也没有关系。” 那人没有说话,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在灵堂柔和的橘色灯光与外面漆黑夜色交界的分割线前止步不前,整个人浸在阴影里,似乎是畏惧温暖明亮的样子。好一会儿他才说:“谢谢。” “不用,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而已。”唐谧说着,去拿了香,在灵前炉火里点燃,递到隐在阴影中的少年手里,蓦地看见黑暗中映着灯光琥珀色眼睛,心头一缩,退回了自己的光亮中。 在异常的静谧之中,那少年跪地举香祭拜,身体的弧线紧致如防备攻击的野兽,唐谧在一旁看了,叹口气,走去接过香,插在灵前的香台上,背对着他,说:“何必这么小心,我答应过你伯父,放过你,你还是什么人都不相信啊。” 唐谧身后半晌无声,她以为他已经走了,转身发现他仍在那里。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爹是一个早死的,平庸的家伙。”他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但是他每年都会去看我,他是击败魔宫,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因为他常来,我以为他多少喜欢我,有一次就想要与他在人前显得亲近些,却被他推开了。连手都没有用,内力一送,隔空将我退出半尺。就算后来知道了身世,我来蜀山也不过是想成为不能被他那么轻易推出半尺的人而已。” 唐谧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此时这少年要与自己讲这个,只听他继续说道:“可是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我要的并非这些。那时候,他们说你死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似乎不想在说什么,转身抬步要离开,有不忍把话断在心中,沉吟片刻,说:“你活着,真好。我欠你的。” 唐谧心中觉得有点儿不安,大声说:“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啊。” 他没有回头,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话落,身影沉入黑暗夜色,消失不见。 写到这里有点举棋不定,大家想尽快看到谜底被揭开么?想的话我可以略掉很多东西,快速把谜底写出来结尾。有建议的留言。 帮现在PK的《宫斗》这本书要下PK票,月末了,谁有的话帮忙添砖加瓦一下吧。 另外推荐一下钩子在看的《满朝文武爱上我》,还有本网游《蜀山时代周刊》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 对了,昨天钩子飞回家了,以后更新会稳定些吧,我计划要在下个月完结,现在看要加速啊。 二十七 恍若有情 整个三月,由于来拜祭的江湖中人络绎不绝,直到下葬那日,御剑堂也未曾授一天课。但是唐谧他们这些年长的剑童反而没有平日闲工夫多,因为人手不够,他们每个人都被指派了工作,虽然只是诸如引领客人这样的轻松任务,却要一直守在那里,任凭时间白白流逝。 不过唐谧和白芷薇倒是过得挺充实,两人把穆显的手稿随身带着,一有空闲就看看,要是发现了有些特别的地方,晚上如果不需要守灵就去藏书阁查阅相应的书籍。如此一来,两人反而比平日还要勤奋百倍,一个月时间借阅的书籍比去年一年看的还多。 总算功夫不负苦心人,两人这样耐心地犹如细密的篦子一样筛查下来,终于在这些手稿中发现了一件不一般的事情。“穆殿监在看的这些书中的内容很敏感啊。”唐谧指着一本刚刚订了十来页的卷册说,她随手试了试纸的质地,发觉仍然丰厚,不像是年代很久的样子。 白芷薇接过去读了几段,说:“嗯,这些书都算是一些邪书,探讨六道轮回,如何让身体不朽,终极术法这样的事情,这都是我们蜀山不允许探讨的事情啊。唐谧如今也知道这些,比方说如果要去追寻**上的不朽,这就是一个和轮回转世相背离的观念,这世上的人普遍认为,所谓永生不死不入轮回者就是妖孽,而真正的永恒只能是超越六界顿悟成佛,摆脱**和所有有形事物的羁绊这一种正途。故此,气宗的人虽然讲究养生。但绝对不会提“永生”这两个字,而是希望通过经年不断的养气修神最后达到类似顿悟成佛一样地空灵境界。究竟这个气宗的最高目标是否有人达到过,唐谧无从证实。因为摆脱有形事物的前提是摆脱**,而对于那些尚未摆脱地人来说。他们只能看见**的败亡。但是无论如何,因为气宗在内力和心力上地执着追求,这一门出了很多宗师级的人物,其内力之深厚,心力之精纯都是江湖中人日常的谈资。 “这里提到的书我发誓我没有在藏书阁见过。”唐谧一边看一边说。她虽然不能把藏书阁所有的书名都背下来。但是模糊地印象总是会有些,这些书的名字完全陌生,绝非是自己在整理借阅录时见过的。 “你也没有整理过全部啊,不是欧阳羽也做了一部分么?”白芷薇说。 “虽然如此,但是,这样的书不可能放在藏书阁随便供人借阅吧。”唐谧道。 两人晚上去藏书阁找了找,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书并不在藏书阁中。..唐谧倒是并不惊讶,说:“我知道这些书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说完。拉着白芷薇往正殿走去。 两人溜入正殿,看看四下无人,唐谧对白芷薇说:“我有地宫的钥匙。只是我下去时你要在这里帮我把风,因为地宫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入。据我猜测。可能有除我之外的三个人能打开这里。” 白芷薇有些疑惑,她知道唐谧早已把穆殿监的居室钥匙交给谢尚。以谢尚之智,找出来暗室中的那把地宫钥匙是迟早的事情,至于第二个有钥匙地人自然是掌门萧无极,却不知从哪里出来了第三个有钥匙的人,便问:“那个可能打开这里的第三个人是谁?” 唐谧地眼睛在黑暗中映着窗外的清辉,闪烁如宝石,道:“如果万一把尸王放入地宫地不是掌门和殿监,那么一定有第三个人能进入这里。既然我有一把地宫地钥匙,就保不齐还会有别人也有一把,对么?白芷薇点点头,她忽然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进了,不知为什么,心中不愿无故地升起一丝畏惧来。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唐谧已经翻身跃入地宫的入口。她在跳下去地瞬间,凝聚心力,抵御地宫的幻象想结界,这样步入地宫的时候,虽然眼前是曲折幽长的甬道,却不会觉得有一种令人烦乱甚至畏惧的无穷尽之感,脚步落在青白长石铺就的地上心中分外踏实。 每走一段甬道,唐谧就会看到一扇紧闭的石门,门边是一排细小的孔洞。大多数门没有锁住,用力一推就会开启,但这样的石门后面往往是空无一物的石室或者连接着另一条甬道。唐谧一路边走边推,有好几次推开门一看是甬道,都会生出要换一条路走的念头,可是她想起张尉说过当时和她一起走在幻象的迷宫之中,脱困的方法就是坚定地一直靠着一边走,便又缩回了抬起的脚。 走了好一会儿,她遇见了第一个需要用钥匙打开的门,推开来一看,正是自己曾经来过的“剑室”,一看到那深陷底下的巨大坑洞,她的心就是一抽,想起那时在这地下深处发生的事,觉得一阵发冷,后脖颈上似乎有凉风吹过,回头看向身后的甬道,快速关上门,匆匆离开。 这样走走推推,在岔道口再做一下记号,唐谧也记不清究竟看了多少间石室,走了多少个岔口,终于在用钥匙打开一扇石门之后,发现了一间零散放着不少书的石室。这石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一个人的居室,不算大,一眼就可以看尽。室内的长几上摆着几卷书,摊着笔墨,似乎是主人没有走远,随时会回来执笔疾书。几后有一个井字型小书架,摆着十数本卷册和与唐谧他们被毁去的宫灯一样的小宫灯。墙角是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和一个半人高的小橱,透过镂空海棠花纹的柜门,可以看出似乎是一些日常衣物。 唐谧脚步微微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进入别人的居室,不过这是她一路走来唯一看到有书籍的房间,踌躇了一下。还是举步走进去。 她先去翻了翻几上和小书架上的书籍,果然有穆显提到的那些书,这时她对这石室地主人是谁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转回去看几上铺着的纸,发现是一篇祭文。那字迹潦草中不失风骨,正是王凛地笔迹。 “与君相识未及弱冠,同游蜀山颇多奇遇,唯此寻得先人地宫一事莫敢忘怀。犹记当年君于此地旋舞而笑曰:此地甚好,如若他日吾恶贯满盈。仇家遍天下,定躲身此处,做不见天日之恶鬼,怀惴惴之心却平安终老。彼时余答曰:若此,吾当与君同归,共做恶鬼。不想世事不随人意,君之尸骨尚且不得安于此地,而诸事皆余一手而为,唯自闭于地下。自此不见天日,不食与君戏言。”唐谧读到这里,大概猜出这祭文是写给华璇的。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地宫是当年王凛和华璇一同发现地先人遗迹。不免猜测。王凛最终选在此地建立蜀山派,莫不为了不食当年之言? 她原先心中一直觉得如果说华璇的尸骨没有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王凛葬在什么地方,现在看来,显然没有安放在这里,不禁好奇被放在了什么地方。祭文后面是大段感怀与舒发思念的文字,但是唐谧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些文字只能说两人果真有情谊在,却还是不能硬说这字里行间有什么儿女之情。她每每想到如果王凛与华璇是相爱的两个人,却要兵戎相向,心中就升起隐隐地疼,好像是有极细地坚韧银线缠在心上,被人微微拉紧,不会疼得彻骨却于心上留下缓缓发作的钝痛。如今真的看到这出自王凛的祭文,觉得朋友也可写得,爱人也可写得,心里也不知是觉得该庆幸还是失望。 然而这封祭文却让唐谧明白了的确有存在着第三把钥匙这个可能。如果王凛自己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所有的门,那么和他一同发现地宫的华璇为何没可能也有一把钥匙,至于这把钥匙在当年赵国之战中落在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至于自己手里的这把又是从何而来呢?她握着晶铁梳子想,既然这是华瑛的那把剑改造而成,而王凛与华瑛也极好,会不会是在华瑛去世地时候,王凛取走晶铁剑的剑身做纪念,也许恰巧那时候因为什么原因王凛原来的钥匙坏了,于是他就把晶铁剑地剑身改造成钥匙随身佩戴以纪念华瑛。但她明。,这只是推想而已,百年前的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后世之人永远也难窥全貌。 按照这样去想,唐谧觉得自己手中地钥匙很有可能是喜欢进入墓穴地赤峰四翼蛇在王凛的陵墓所得,想来王凛地陵墓应该会有结界保护妖物不得侵入,但既然如穆显所说,因为王凛的转世出了意外,他生前布下的结界被削弱,那么妖蛇自然会有机会进入。唐谧想到这里,伸手去取架子上的小宫灯,她记起慕容斐说过他们从赤峰四翼蛇那里捡到的宫灯下方有“恭祝十六岁芳辰”的小字,便不自觉地往自己手中这一盏的底部看去,一模一样的七个小字赫然入目,惊得她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那小宫灯。 唐谧拿出火石,点燃手中这支宫灯,曾经见过的女子再次出现在然然烛火之中,开始轻盈地跳起自己熟悉的魔罗舞。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猛然觉得这盏灯有什么不一样,然而她盯着那灯中的清丽女子把魔罗舞足足跳了三遍,还是不能抓住让自己感觉不同的究竟是什么。 唐谧原来就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和众人亲眼看见被毁去的灯笼还会出现,这时候,她心念一闪,自问道:谁说一定只有一盏呢,过生日的是姐妹两个人啊。这念头一闪过,唐谧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何觉得两盏灯有所不同,原先那盏灯中的魔罗舞她看了不知多少次,和手中这一支灯中的比起来,那一支的灯中女子气势更足,而这一支的女子明明是一样的相貌,却有些娇弱的感觉。如果那一支是送给华璇的礼物,那么这一支就很有可能是送给体弱的华瑛的礼物。 想到这里,唐谧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这两盏灯既然是送给十六岁的两姐妹的礼物,那么就应该在那两人手中才对,怎么会都回到蜀山了呢?她这样想着,越来越觉得这记录着百年前往事的小物件里一定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听多数人的意见,慢慢写,:) 二十八 麟与虚无之墙 唐谧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两盏小灯有过如何的辗转经历,放下灯又去细瞧王凛的书籍。 都说一个人的藏书可以显示出这个人兴趣爱好,唐谧把王凛的书粗粗看了一篇,心下不禁迷惑起来:这个人怎么也这么喜欢看邪术的书呢。 所谓邪术自然是蜀山派或者说是名门正派的叫法,比如唐谧在赵宫看到华瑛在心中和华璇探讨不死术法这样的问题,其中多有涉及诸如血祭等妖异的法子,就是最典型的邪术。而蜀山之人认为,天地五行之气充溢在人自身体内和体外的整个世界。在体内的五行之气凝聚便形成了身体的各个器官,而充溢体外世界的五行之气凝聚则形成天下万物。术法一门的实质就是以自身为媒介,通过心力汇集外界无形的五行之气,施出术法。反观邪术,多是在探讨怎么利用血肉、灵魂、恶念等等这样的媒介和材料施术,这便是蜀山派极其不齿的了。 唐谧知道王凛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就不知何故住在清源寺,王凛的整个幼年和少年时期也是在那里度过,故此大家都说堕天不陷于幻象是由于从未出生就谛听佛音之故。至于为什么王凛并没有入清源寺为僧而是自创了蜀山一派,事到如今已经谁也说不清了。蜀山武功和术法虽然自成一格,但是仍然可以看出脱胎于佛家的一些痕迹,最明显的就是施术时所结手印全是照搬佛家手印。虽然这让如今势弱一些的清源寺多少有些自傲的资本,但也正因为如此,江湖两大同源的势力可以安稳相处。 因此,唐谧一直认为王凛在骨血里是深深认可诸如六道轮回这样世界观地。否则怎么会在和华璇讨论的书信中说既然无法证明轮回一事又还是没有,姑且就认为有呢?但是现在看来,他在自己人生之最后一段时光中为何要研究这些邪术呢?唐谧一边想着。一边翻看摆在几上的那几本卷册。 这些书与藏书阁中被施了结界保护地干干净净的地书籍完全不同,书角微卷。偶尔还有一两滴墨迹,让人怀疑看书之人着实不是个小心细致的人,有些地方会批有看书人的三言两语,唐谧一看就知道是王凛的笔迹,便沉下心思仔细读起来。 白芷薇在正殿等得无聊。靠着紧闭的大门昏昏欲睡。初春地夜风寒凉,透过门缝钻进来,小刀子一样割着肌肤,让人又没有办法真的睡过去。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记得她们吃过晚饭就去了藏书阁,没多久便来了这里,而现在看看外面月亮的位置,离梅苑关门的时辰恐怕不远了。 此时月亮里似乎忽地多出了一个小黑点儿,白芷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点。..只见它越来越大,竟是一个人御剑飞行而来。那人直落在正殿前的空场上,月白色的衫子迎风微动。正是气宗宗主司徒明。再过了片刻,顾青城也御剑而至。两人在殿前随意闲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未几,身穿灰色袍服的谢尚到了。三人互相寒暄之后,司徒明道:“看谢师叔穿灰衣的样子,总是让人想起当年师叔做掌门时的风采,那时我们蜀山多么意气风发,把魔教中人几乎尽灭。” “无极行事虽然保守,但比我稳重,我不在地这十多年,蜀山不是也挺好。”谢尚答道。 白芷薇在大殿内隔着门缝看着这几个人,不知道他们为何要齐聚此处,只是这几人都是顶尖高手,她虽然离得不算近,仍把呼吸放得极轻。那几人看上去没有进入大殿的意思,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好一会儿以后,谢尚有些不耐烦了,问道:“无极怎么还没到。” “掌门总是比我们事务繁忙些,要不我们先下地宫去吧。”顾青城说。 谢尚哼了一声,道:“不用,我等他。” 白芷薇听得心中一惊,这才明白这几个人是要一起下地宫去的。她跑到地宫地门口探身往下看去,只见甬道幽长,四壁嵌着的萤石发出暗淡地白光,哪里有唐谧地半个影子。而此时门外的几个高手随时会进来,她既不敢下去高声喊叫,也不敢随便跑下去乱找,纵是平日如何机灵,也想不出更好地示警办法。 魂兽,要是我有魂兽就好了,白芷薇想,头一次这么懊恼自己没有办法召唤出魂兽来。 她躲在一根巨柱后面,开始尝试召唤魂兽,然而正如此前无数次召唤一样,她仍是无法唤出任何东西。其实之所以会如此她心里清楚分明,召唤魂兽的刹那要求放弃自己所有的力量,而她没有办法做到,哪怕就是一个刹那。 力量是我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她这样想着,像固执地抓住玩具的小孩一样,以为这样就抓住了全世界。 “这些都是你的,芷薇喜欢么?”她母亲总是这样问,然后把漂亮的衣衫或者有趣的玩意儿推到她面前。 “喜欢。” “那就好,拿去,别给任何人。” 但是那些小孩子来了,他们是她的弟弟妹妹,有她没有的圆眼睛。他们说:“姐姐给我这个吧,姐姐我想要那个。”去,但是你们要和我一起玩 他们拿去了,呵呵笑着,紧紧抱在怀里,四散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什么也没有。 她母亲找到她的时候,看见她在哭,问明了因由,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教训她要看管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唤人抓来了那些孩子,不管她们的母亲如何抱着她的腿哭求,仍是把每个孩子打到半死。自此,她的弟弟妹妹便搬去与祖父同住。 他们走的那天。她躲在大门口偷看。每个孩子地屁股都被打得无法坐下,爬在乳母身上被抱进了马车。她父亲安顿好所有人,牵过自己的坐骑。毫无征兆地转回身,眼睛仿佛可以穿透她藏身的朱漆门板。说:“你去和她说,她想要地,什么也得不到。”那是她还年幼,不懂得母亲想要的是什么,但是看着那队车马离开。终于隐没在弥漫街巷地晨雾中,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 “芷薇,如果下次觉得放弃掉力量会紧张,就想想我好了。”那时候唐谧听她说了自己唤不出神兽的是这样建议。 “想你有什么用?”张尉不解地问。因为我总是会想着芷薇,看见的时候会欢喜,看不见的时候会记挂。嗯,对了,芷薇你想想大头也可以。大头,把我说的话讲一遍,赶快发誓。”唐谧狰狞着说。身子前倾,压向张尉。做出威胁地表情。 “这有用么?” “有用。快说。” “那好,白芷薇。我发誓看见你的时候会欢喜,看不见你的时候会记挂。” 白芷薇想到这里,眼前仿佛跃出那两个活宝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心地陡然有刹那松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有另一股力量在心底涌动,像是一只有着勃勃生机的小兽要破茧而出,一个名字忽地冒出来,她低低唤道:“青翊。” 她掌中赫然蹲着一只烟青色的麒麟,除了颜色外和头顶上少一个圆圆硬硬的小突起之外,和张尉一只看起来很像。头上那一点小小的差别让她知道,她的地魂兽确切地说是一只麟,而张尉的则是麒。“仁义之兽啊。”她低低叹了一句,对自己的魂兽会是麟感到有点惊讶,自语道,“哪怕是蛇也比这个小东西合情理。” 唐谧正在专心地看书,忽然觉得腿边地衣襟被人在拉拽,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烟青色的陌生小兽正咬着她地衣襟使劲儿将她往门口拉。唐谧自从被那只小绿猴设计之后,对外表可爱地小东西也有了提防之心,她一拉一角,甩掉那小兽,道:“你要干什么。” 青翊倒是很执着,在地上打了滚儿爬起来,继续扑上去咬住唐谧的衣角向外撤。 “你叫我出去?”唐谧又问。 青翊点点头,继续不懈地将她向外拽,唐谧心下疑惑,放下书跟它走到门口就听见甬道里穿来谢尚地声音:“应该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再拐过去。” 唐谧吓得往用甬道里一探头,只见还没有人拐过来,可是声音却已经相当近了,此时要是出去,难免撞个正着,但是要是藏的话这间石屋又实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就是这里。”这是顾青城的声音,听上去已经相当进了。 唐谧此时已经无法可想,她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要来,目的又是什么,可是本能告诉她,决不能让人知道她也在这里,心一横,将门关上,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抱着青翊走到内墙边上,手握晶铁梳子,凝聚心里,施出幻术。她知道自己如今唯有依靠的就是晶铁剑中剑魂曾经有过的巨大力量,在心底默念着:“剑魂都是会保护认定的主人吧?你认定我了对不对?请展开幻象之墙。” 是的,一堵墙,一堵墙,我需要一堵墙,唐谧不安地想,还有就是赌一把,那些人不会带着防备之心进入这间屋子。她知道就算剑魂之力再强,自己这剑主的力量不够,也不可能施出强大的幻象,想要蒙蔽谢尚和顾青城这样的高手,唯有期望这些人因为是要进入王凛生前的居室而非什么敌人的阵地,所以不会心生警惕,否则,自己一定会当场被抓个显形。 片刻,石门被缓缓推开,唐谧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背靠的这堵墙面向着门口,此时门口站着的谢尚,和她直直对着。只见谢尚扫了一样整个居室,并未在唐谧这里多停留什么时间,就张口道:“进来吧,这里应该一直保持着堕天大人去世前的原样。” 唐谧心中舒了半口气,知道谢尚应该没有看出来他对面这堵墙只是一个幻象,自己施出幻象之墙过了第一关。 紧接着萧无极和司徒明走了进来,眼光扫到唐谧,也没有任何异样。最后一个步入的是顾青城,他在门口举足正要进来,抬在半空中的脚微微一顿才落到地上,可是眼光并未扫向唐谧,直接走到了先进来的几人身边。 唐谧刚想方向那吊着的半口气,顾青城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凝然如墨玉的眼眸透过那道幻影结成的虚无之墙与她静静对视,不发一言。 这是昨天半夜写的,后来困的都不知道在写啥了,哎哎,大家先看,语句啥的我有空修改,我继续写去,争取晚上还能更新一章。 二十九 冰山一角 唐谧相信,那一刻不是自己的错觉,顾青城的确抓住了她的眼睛,静视片刻才扭转回头去。 只见司徒明拿起架上的小灯,递给谢尚道:“谢师叔,就是这个,果然被藏在了这里。当时我们几人在堕天大人的墓中都见过,不想穆大真的将他取了出来。” 谢尚端详那灯半晌,将手指申入灯中在烛芯上一捻,蜡烛便燃了起,须臾,灯中美人轻舞而现。他眉头微压,说:“有个叫张尉的剑童和我说过,他和同伴于赤峰四翼蛇中得到过此物,之后被你们几人毁去,怎么又有一盏?你们为何进入堕天大人的陵寝?” 司徒明说:“那一盏的来历我们也不清楚。当时我们见了那盏灯,只觉得邪魔之物不可留。后来,因为穆二于此地被魔将尸王所杀,穆大怀疑可能是地宫之下的防御结界松动,才让妖物进入,但我们几人一同检查过地下的四道门,都被宝物封得很好。当年堕天大人的转世出了意外之后,我们几人商议最好还是不要惊扰他的陵寝,故此只是用我们几人之力加强了各处防护,地下四门本是被宝物所封,我们几人尚且打不开,就没有管。那次查看之后,穆大不放心,说服我们按照堕天遗信去他的陵寝看看,这一盏就是在那墓中所见,但我们并未拿出。” “那后来如何发现这灯没有了,谁又去过了陵寝?”谢尚又问。 “我又去过了。”萧无极正在随手翻看几上的那些书籍,口气尽量显得随意。 萧无极与谢尚一说话,气氛就会隐隐有点古怪。因为谢尚是他的师父兼前任掌门,就算如今地位平等。但是辈分上还是不能乱,司徒明叫谢尚师叔,他自然该叫谢尚师父。而如今萧无极已经掌管蜀山十余年。与司徒明和穆家兄弟又是同侪,几人平日私下里都习惯唤名字。或者穆大穆二这样的亲近称呼。当着弟子或者外人,萧无极则是被人恭敬地尊称掌门或者师父,很久没有自己开口说过“师父”这两个字。如今对着谢尚,亲近随意的称呼自然不合适,但恭谨地唤作“师父”或者“谢殿监”他自己又觉得已不习惯。两人相谈间不卑不亢地态度他总是拿捏不好,故而也尽量避着谢尚。 “为何去呢?”谢尚问道。 “穆显大约是因为他兄弟的死有些悲伤过度了,开始和我讨论一些儿轮回转世的事儿,他后来一脑子邪魔地想法,竟然来和我说他认为堕天大人自己都对自己是否能转世没有把握,如此等等,还说该再去墓中看看。..所以我放心不下,就去看了一次。”萧无极答道。 “虽然这静室的钥匙是由御剑堂殿监掌管,但是历代殿监都遵循不擅入此处地传统。而穆殿监显然多次进入此处,还藏物于此,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过去。”顾青城在一旁说。 谢尚点点头。又问萧无极:“堕天转世的事我刚一到御剑堂就问过你,这是我们蜀山最要的大事。你为何老是回避不答?” 谢尚当年便是严师。此时说话难免又有些质问徒弟的口气,萧无极心下虽有些不悦。面上仍然恭敬,道:“因为,我们几人也说不好到底如何了,当时我们按照堕天遗信在避室布好五行阵,起先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接着忽然传来巨响,火光冲天,就什么都没有了。后来,穆晃认为,堕天大人地转世应该是死了,而我虽不敢下此定论,但久未见转世重临,也知道一定有了意外。” 谢尚听后看向司徒明和顾青城,见两人都点了点头,说:“这事我们再查,这灯还是要送回堕天大人的墓中,蜀山陵园是堕天大人和历代蜀山先贤的长眠之地,本就是禁地,不可总去烦扰,正好穆显就要下葬了,这灯暂时由我保管,下葬那天一并带去放回原位。” 谢尚一开口,自然而然就有号令众人的口气,萧无极等人点头称是,随即离开了石室。唐谧自始至终盯着顾青城,可是他却再也没有看过她这里一眼,甚至连余光都未曾再扫过来。然而她现在已经无心去想顾青城究竟是不是看穿了幻象,如果看穿了又为何没有揭发她,她只觉得心“咚,咚”跳得响亮,好像突然发现金矿的淘金者一样想要兴奋地大声叫出来。 她按耐着激动的情绪,直到确信那几人已经走远,才一口气冲出地宫,一把抱住迎面奔来的白芷薇,大声道:“芷薇,他露馅了,露馅了,他自己说出来了。” 白芷薇一头水雾地看着唐谧,问道:“你没被发现啊,怎么了,谁说了什么?” 唐谧一想,如今也不能隐瞒堕天转世的世,再说白芷薇一向抗打击能力强,不会轻易被什么惊吓到,于是便把她在地宫的经历仔细讲了一遍。但是她讲得太快,一下子灌输了太多东西给白芷薇,这么个镇静又敏锐地少女被她说得眉头紧锁,眼神迷惑,全部听完之后,停了半晌才问:“嗯,唐谧,到底是谁哪里露馅了?” 唐谧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为激动而有些混乱的思路,道:“你记得我说过的导致我判断错误地八件事么?其中之一是那小猴带我去看穆殿监的一些古怪行动,比如,他用很邪乎地术法从幻海湖底出来,还带着那盏灯。现在看来,当时是穆殿监在查尸王或者堕天转世地事,而那幕后之人必定知道穆殿监在做这些,否则,不会让小猴在这么合适的时间带我去,对不对?那么,刚才我告诉你,是谁自己说了,他知道这些。还知道穆殿监拿走了灯?”白芷薇看着唐谧那双闪烁着地,分明在热切期待着自己答案的大眼睛,有些犹豫地说:“是。是掌门。” 唐谧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兴奋地在空中一挥拳。道:“对,就是他。” “但是唐谧,这里面很多事情说不通,比如,他这么做地目的是什么。如今看起来,银狐回来,对掌门可没什么好处。再有,你的猜测并不严谨,你知道,也许还有别人也知道穆殿监在做什么,掌门不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些地人。”白芷薇想起唐谧前几次和张尉关于史瑞的争吵,心中有点顾忌,尽可能用一种商量地口气说。 唐谧知道自己有屡次判断失误的前科。这回已经一点也不觉得受打击,道:“对,你说的都对。我知道我的问题是有点凭直觉和灵感去找答案,所以。我只是先假设他有问题。这中间的确有好多事情没有解开,比如穆殿监去湖里做什么。去墓地取灯又是做什么,总之,这些事请必须一件一件弄明白,才能有定论,不过,我们至少可以先看看掌门能不能撇清自己。” “怎么看?” “明天去问慕容殿判。”第二天,两人找到慕容贞露,装作没事闲聊胡扯了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唐谧他们三人去年在比武时得精彩表现,唐谧借机说:“其实呢,这个比武地筛选制度帮了我们很大忙,要是没有这制度,比如改成让穆殿监选出他觉得好的三名剑童参加比武,又或者根本就允许守孝的剑宗弟子参加比武去,哪里还会轮到我们三个上华山呢呢。”说完,她展露甜笑,道:“慕容姐姐,这个制度一定是你定的,你真好,偏袒我们到这个地步。” 慕容贞露笑着说:“怎么可能,我倒是想帮你,可是我哪能定这些事情,这事最后是由穆殿监和掌门决定,别人都只是提出些建议而已。” 唐谧听了,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白芷薇的手。 白芷薇明白唐谧的意思,这是唐谧当时分析的那八件事中的另一件----在这样的比武制度下,幕后之人只要想办法让唐谧因武功猛增而胜出,就可以顺利地让她地未霜剑掩护有妖气的小绿猴进入华山。如今,有八件事中至少有两件指向了萧无极,虽然很多事情还讲不通,白芷薇也不得不说,萧无极是值得去怀疑的。 “但是,你想怎么做呢?”白芷薇在慕容贞露走后问道。 此时,唐谧托着腮帮子正坐在御剑堂一棵老书虬结地树根上,看着飘飞的白色招魂幡好一阵出神,说:“容我再想想,我怎么觉得这还只是冰山地一角呢,顾宗主那天在石室如果看见我了,他地举动也很奇怪,银狐会被叫回来也很奇怪,那灯又是怎么回事儿……”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几乎完全变成了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忽然,唐谧一拍大腿,懊恼地叫道:“不成啊,还是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我们必须先去一趟堕天大人的墓地,看看那里面还有什么可发现的,然后再想想如何到幻海的湖底去,这些地方不探查,还是解不开很多疑团。” 白芷薇自问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但还是被唐谧要进入堕天墓地的想法吓了一跳,劝道:“一定要进入堕天大人的墓地么?要不,咱们先去幻海的小湖看看吧。” “不成,不成,穆殿监是先去墓地的,我们也应该先去墓地,我觉得,如果想弄清楚穆殿监究竟在做什么,要按照他的轨迹再走一遍,他入静室看书,我们就也去看,他去墓地,我们也去。只要搞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我们就能知道为何有人要除掉他。”唐谧说道。话落,她又想到自己谎称魔王那件事连累过众人,而擅入蜀山陵园是要被逐出蜀山的,忙又说:“这次我自己去吧,万一有事也是我一个人背。” 白芷薇笑着摇摇头,即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道:“我且不说,你问问张尉、慕容斐和桓澜会放你一个人去么。”唐谧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忽而觉得温暖,在黑暗中拥抱住了那浅笑的少女。 三十 另一个对手 穆显的灵柩如期下葬,送葬的素白队伍绵延数里,在蜿蜒曲折的蜀山山道上,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悲伤河流。 这之后,御剑堂的气氛犹如蜀山四月的天气一般开始渐渐生机盎然起来。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剑童们开始继续修习,蓝衣的少年和红衣的少女们走在青石山道时偶尔会瞥一眼两边的草丛树林,希翼能够第一个发现转红的彤管草。 礼水殿门前的石阶上,史瑞坐在春日黄昏的金辉中,读着手中的薄纸:“山有木兮,目有枝,心悦君心兮,君不知。”这是此间流传最广的情歌之一,史瑞原来也不觉得如何,可此时闲着没事,他读着读着,心中灵光一闪,想:会不会,白芷薇其实也有点喜欢我,只是不说出口呢?不是没有这可能啊,女孩子家面子薄, 说起那次唐谧对他怀疑的事情,最伤他心的恐怕还属在整个过程中白芷薇都坚定地站在唐谧一边,每每想到此处,他就觉得心灰意懒,但此时一想到这里,他原本有些被打击殆尽的情意又一次蠢蠢欲动。 这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从礼水殿下课出来。刚结束的术法防御课让三个人都觉得很是疲累,这不但是因为术法防御本身耗费心里,也是因为在这一殿,殿判们的要求会更加严格,督促所有人为下一年的第五殿大试做准备。但唐谧看见迎上来的史瑞,还是很高兴,问道:“史瑞,怎么样,拿到了么?” 史瑞有点显摆地递过去那张写着情歌的纸。说:“自然,我史瑞和这御剑堂上至殿监,下至杂役的每个人都有交情。这还搞不来。”说完,偷偷留意一旁白芷薇的神情。 唐谧接过纸一看。只见“今日二更,信土殿后,人约树下,松苑孙福。”这几个字如果仔细琢磨还是能看出来和情诗地字体不一样,便指着说:“这几个字是你仿写的吧。能看出来不是你们司院福伯的笔迹。” “是,这几个字可骗不出来,只好我自己补上了,很明显么?” “无妨,秦嬷嬷应该看不出来。“唐谧坏笑着,揣起了那纸,道:“一会儿我就用飞镖射到秦嬷嬷屋里去,这样咱们今晚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去了。” 史瑞心中有些羡慕,问道:“还是不能带上我么?” “不能。史瑞你武功不够,还是算了。”唐谧答道。史瑞叹了口气,有些懊恼自己学武不上心来。 晚饭过后。天还未黑,唐谧他们三个就溜出了御剑堂。在通往蜀山主峰无量峰地青石阶上等着桓澜和慕容斐。不一会儿。两人前后脚到了,五人便隐入青石阶旁的树林。找了个林间空地坐下,由唐谧细细讲了一遍这段时间地发现。 桓澜和慕容斐都是有经历的少年,可是听说堕天的转世死了,还是惊讶得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慕容斐想说些什么,可是觉得心头茫然,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什么一直坚信的东西。 这样的反应唐谧在张尉身上已经看到过了一次,她知道虽然没有人挂在嘴上,但蜀山人都相信不管究竟何时会发生,终有一天王凛会转世重归蜀山。这是一种类似信仰地坚信,不需要总是萦绕在在唇舌间,但每个人都相信它的存在。 但对于唐谧来说,正如魏王桓沧所言,除了那著名的清源寺通信,找不到任何王凛与华璇自称自己是堕天或者魔王的证据,而那封清源寺通信如今又不知在何处,所以,这样仿若神祗的名号似乎更像追随者们的一厢情愿。她对被神化了的王凛与被妖魔化了的华璇都有些不以为然,拍了拍慕容斐的肩头,说:“转世没了天会塌下来么,这是我们地世界啊。” 唐谧为了不要让气氛太过严肃,这句话故意说得口气轻松,但慕容斐和桓澜却俱是神色一震,连张尉和白芷薇也表情微动。唐谧见了耸耸肩,道:“同志们啊,我们是世界未来的主人翁,这么俗的话我都懒得说,千万别崇拜我。” 少年们都笑了起来,有一个刹那,每个人似乎都感觉自己到鞘中剑在微微颤动,发出渴望出鞘地低鸣。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慕容斐问道。 唐谧这些天一直在整理思路,答道:“我想,第一,萧掌门值得怀疑,可是并不一定就是他。第二,如若顾宗主当时看到了我,而没有揭发,那么……”说道这里,她不自觉地顿了顿,发现就算自己已经想得很明白,当着别人把这些话说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低叹一口气,继续说:“那么,他也很可疑,而且,最有可能是魔宫之人。” “至于穆殿监生前到底在做什么,我琢磨了这些天,并且又去了地宫地静室翻看过几次那些书,如今倒是大致想出了一个眉目,且说给你们听听。”唐谧征询地看向众人,说,“如果我要是穆殿监,看到尸王进入地宫,怎么会不去追查这是怎么回事?那么,他最先想到地自然是因为堕天转世失败,他留下的镇妖术法失效或者守护术法松懈所致。而实际上,他也是这么解释给我听地。虽然堕天遗信中写了何布防等等这些事,想来一定不能解答穆殿监的疑问。为了探究当年堕天大人在最后时光究竟做了什么,又或者,为了找到更好的保护蜀山的法子等什么别的原因,他才会不顾禁忌,去了静室和陵墓。在这些地方,他一定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而且至少是和萧掌门讨论过。在墓地发现了什么我们还无法知道,但是,在静室发现的事情,我已经大约能明白了。” “你是指萧掌门说穆殿监和他讨论邪术那事?”白芷薇问。 “我是说。他可能像我一样,明白了堕天大人为何在看邪术之书。”唐谧觉得自己后面的话可能让人难以接受,而且。面前也只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但还是决定讲出来。为了不太突兀,她先问道,“你们还记得我说地那八件误导我的事么,当时我们不是觉得奇怪,为何魔王和堕天大人的术法在他们死后仍继续存在。还有为何魂兽可以在魔王死后也继续存在。” “对,记得。” “魂兽地我还没想明白,但魔宫中的幻境守护结界大约是因为华瑛公主找到地可以维系力量的陨石,而我们蜀山的,则是靠邪术造成的,不过这邪术的力量只能维持百年。这一点,施术之人,也就是堕天大人非常清楚。” 那四个少年地神色远比唐谧料想的镇定,桓澜说:“嗯。是不是邪术其实无关紧要,他若不知道只能维系百年,也就不会留下遗信了。” 唐谧见几人接受能力都不错。就继续说:“我这几天看完了他书上的批注,这些东西虽然随手写在书页边上。可是看多了。还是可以明白当时他的想法。对于当时的堕天大人来说,最困扰的问题就是如何抑制魔血。我猜这可能也是他最开始看邪术书籍的原因。看起来他似乎尝试了很多方法,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一种万无一失可以克制魔血的方法,这几乎耗费了他最后所有精力,临终前虽然用了一个办法,但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从这一点上看,魔王倒是在最后一击占了上风。”白芷薇插了一句道。 唐谧赞同地点点头,说:“他啊,知道以自己地能力,施出的术法也就是维持百余年之久,所以,后来他一直在希望找到什么方法来证明人是确实可以轮回转世的,并且,还可以控制轮回转世,让自己在术法失效前,也就是他死后一百年时重回蜀山。但是,最后始终没有找到,并且对究竟有没有轮回转世也发生了动摇。” “所以,穆殿监看了那些书,也受到堕天大人地影响,才会写下那些东西?”白芷薇恍然大悟道,“大约这些太过惊人,加之涉及堕天大人转世出了意外,所以他才跑去和掌门探讨?” “对,这种可能是最大的。”唐谧答道,“穆殿监一定是越查越迷惑,总之,为了找到这许许多多事情地答案,墓地与幻海之湖是必须要去地,如果最后发现真如我推测的那样,掌门连杀死殿监地动机就也有了。” 唐谧说到这里,看了看众人,道:“他们少年结识于御剑堂,穆殿监这人喜欢钻研琢磨,他有什么样骇世惊俗的想法原本都不奇怪,但是玉面说萧掌门从小就是堕天大人最忠实的追随者,如果穆殿监与他探讨诸如堕天大人使用邪术,不再相信轮回等等这样的问题,其实就是在挑战萧掌门心中坚信的东西。就算萧掌门因此认为穆殿监已经成为蜀山的潜在威险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他会为此杀了穆殿监?”张尉不置信地问。他虽然也是个心中有坚守的人,但是若说为了自己相信与坚持的东西去杀人还是不能想象。 白芷薇却蹙着秀眉,赞同地点点头,道:“是啊,很有可能。再说,你不是说有人把穆殿监当时在掌门人比武时安排布置的手谕给李冽看了么,试想,如果萧掌门自己先看了那手谕会怎么想?那上面写的可是布置提防最后胜出的新任掌门,而萧掌门就是最后的胜出者啊。” 唐谧倒是忘了手谕这事,此时白芷薇提起,觉得颇为合理,赞许地点了点头。 慕容斐却摇头说:“但若说萧掌门是魔宫的人却说不通啊。” 唐谧点头答道:“对,所以,如果最后能确定萧掌门参与杀死了穆殿监,背后捣鬼的人就可能有两个。至于他们是合谋还是互相利用,又或者以别的什么方式勾结在一起,就要再探查了。”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么,我们去不去墓地,被抓住就在蜀山呆不下去了。” “去啊,还用问么。” 三十一 他们的时代过去了 这一章是昨天晚上计划写完发的,结果字数太多,没写完,今天晚上再更一次,向着完结前进,估计还有10章吧,下个月就可以结文啦,万岁!!!! 讨论区有个帖子很有趣,我置顶了,大家可以去看。 几人出得树林,天色已经全黑,通往蜀山陵园的路要绕过无量峰,必须穿过大片的密林,于是每人都在手中燃起一团幻火照路。 唐谧无意间发现张尉唤出幻火的样子比平日顺畅很多,问道:“大头,怎么看上去施术比过去好了很多?” 张尉笑道:“我也发现了,似乎是那次在天音林的经历所至,沉荻的力量好像消失了。” “啊,那恭喜你。芷薇的魂兽也唤出来了,这一回咱们三个可要正大光明地过第四试。”唐谧高兴地说。 “什么话,过去我们不正大光明么?”走在一旁的白芷薇听了,反击道。 张尉和唐谧相视一笑,唐谧说:“是哦,白大小姐说了正大光明谁还敢说不是呢。”话落,走在林地间的少年们都低低笑了起来。蜀山陵园并没有围墙,而是无量峰后一座广袤无垠的巨水杉森林。林中的巨水杉都是千年古树,长青的墨绿色羽状树叶微微弯卷,枝桠浓密蔽日,就是在白天进入,也觉得暗如黑夜。山风掠过会有幽长低微的奇异呼啸之声经久不散,像是亡魂的哀伤吟唱。 这森林是蜀山禁地。少年们即使是送葬时也未曾踏入,如今趁夜走进来,就算胆子再大也有些害怕。原本排成一线的队伍不自觉地紧缩成小小的方阵,几个人呼吸想闻。袍袖摩梭,却都觉得安心起来。 林中时常会看见小小地石冢,都是历代蜀山先贤的长眠之地,走到森林中心的位置,便是王凛地陵墓。那半圆型石冢的形制比其他人地不过大了两倍。也并非什么雄伟的建筑,只是所用的白石在夜色中也莹润有光,而在白色底子上隐隐还有血丝一样的纹路,看起来必是稀有之物。 唐谧按照遗信中所述进入陵墓的方法,围着石冢转了一圈儿,在一些石块上用力猛击,石冢正南侧地石壁便缓缓下陷,出现了一条向地下延伸的阶梯。唐谧带领着几人走入地下墓室,此时以她对机关术的了解。加之遗信中的指点,打开机关进入位于地下的中央墓室并不费力,盏茶间。几人已经到了王凛的石棺之前。石棺一侧有一个小灯架,那盏宫灯已经物归原处。悬挂于上。 不但众人觉得这陵墓进得容易。唐谧自己也庆幸自己当时在穆显处背下了遗信的内容,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背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心中莫名觉得重要,就特意背了下来。这让她不禁望着那石棺有点出神,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世界常会有些没来由的感觉,古怪地觉得某样东西或者某个地方很是重要,会不会和自己奇异地来到这世界的原因有关呢? 慕容斐见唐谧正在发呆,问道:“唐谧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啊,为何这陵墓没有任何术法地保护。”唐谧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此事,道:“遗信上说巨杉树林本身会削弱任何术法的力量,而这修坟冢的白石则不能施任何术法于其上,所以,就算有高手用天雷斩这样厉害地攻击术法也没办法破坏它。但是,堕天大人本来在石冢外围依靠邪术施过守护结界,也在信中写了解开的方法,我原本以为也许以我们地力量就算知道如何解,也会很难解开,不想那结界已经没有了,看来那些术法真地也就是只能维持百年。” 几个少年听了,虽然早就听唐谧讲过王凛的力量只能维系百年,如今亲眼看到,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没着落,只因大家在不自觉中都已经习惯处于王凛巨大力量地保护之中,现下真的没了,难免有些不安。.更新最快. 唐谧看了看众人的神情,猜到了少年们的心事,道:“这没什么啊,咱们刚认识的那年,堕天大人的力量就已经没有了,青石阶都是靠掌门和宗主他们布置的结界来防御,要不,当年穆宗主也不可能轻易就打开青石阶上的结界。” 众人这才醒悟:可不是这样么,其实,蜀山早已经是靠自己的力量在守护自己。只听桓澜低叹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这句话说得极低,却震动了每一个人,若说唐谧先前讲“这是我们的世界”还是一个显得有些虚空的激励之辞,但是现下眼看着传说中那些最强大的力量已经消失殆尽,不可能倒下的人物变成了真真正正只能膜拜而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神祗,甚至连魔血这样让前辈之人色变的恐怖之物,在他们心中也不再具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看来,一个时代真的是过去了。 刹那间,新的世界在这地下墓地的深处,以这种并不明朗的,可以说是含混不清又带着神秘的宿命感的方式展现在了少年们的面前。 唐谧按下了一处机关,石棺北侧下方从弹出一个小石匣。打开石匣,里面只有一封纸张泛黄的信封。她取出信封,打开信,借着同伴们手中幻火的光芒,把信细读了一遍,抬起眼睛,道:“这信上堕天大人只是说他所有为蜀山做的防护其核心之处在幻海森林的湖中,如果最后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让御剑堂殿监提着石棺旁的宫灯于八月十五日夜入湖,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想。这就能解释为何去年夏天我看见穆殿监出现在幻海小湖了。”众人听了,脸上都难免显出有些失望的情绪,白芷薇道:“也就是说,堕天大人自己真的并不能确信自己是否会在百年后转世。也不知道如果转世失败后,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抑制魔血以及防护蜀山,所以。让后代地御剑堂殿监自己想办法?” “是的,我看就是这个意思。”唐谧说完。把信递给其他人观看。 慕容斐说:“历代殿监挑选继任,都是要选择最博学多才之人,这与比武选择武功最高之人为掌门的标准颇有不同,看来,堕天大人就是希望后代有博学之人能想出更好地办法。所以他静室的钥匙也是留给殿监。” 桓澜放下信,赞同道:“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果真如唐谧猜测地一样,堕天大人在最后的时光因为对轮回转世之说发生了动摇,所以,选择了他认为可以由自己控制的办法,也就是邪术来维持百年的力量。但是百年之后,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一定可以转世,于是最后留给后人的,就是他术法地核心布置所在。希望后人可以自己去想办法。” 唐谧说:“这样看来,就能解释为何当时穆殿监临死前只是给了我钥匙,因为这其间要解释的事情太多。我那时问他心中可有所怀疑想杀他的是谁。他一定想到了自己在临死之前探究的事情,以及和掌门为此发生的争执。所以。他觉得这件事可能最值得怀疑。” 张尉将信递给白芷薇,摇着脑袋。一脸迷惑,问向唐谧:“你总是说堕天大人最后是不把希望寄托在转世之事上了,可是又说听到掌门对银狐讲他们在迎接堕天大人转世时看见了人影,然后是火光什么的,这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唐谧答道:“这个地方我还没想通,总觉得关于堕天大人转世这件事本身还有蹊跷。他遗信中提到的避室和夕照峰我和白芷薇多方打听都不知道是蜀山的什么地方,就是想去探查也没有办法。慕容斐听了,说:“避有离去之意,所谓离去的屋子是不是指坟 唐谧心里一亮,问道:“堕天大人怎么死地?” 慕容斐道说:“据说,他自觉时日不多,在这墓地前拜别当时的掌门、殿监和诸位宗主,自闭墓门。当时的掌门他们在墓前坐守百日,见坟冢白石有鲜血渗出,便知道堕天大人已经大去了。” “那会不会指地就是这座幕?阴阳之心是指石棺?”唐谧猜测道。 几人认为似乎有道理,就商量要不要开棺看看。只是除去他们本身对王凛的敬畏之情,在这黑黢黢地地下墓室中,几人只靠掌中微小地一团幻火照亮,终觉得四下的黑暗在无声无息地压迫过来,幻火照不到地地方好似隐藏着什么怪兽,心中都多少有些胆怯。最后还是张尉、桓澜和慕容斐这三个少年更无畏一些,三人一合力,推开了石棺。 唐谧和白芷薇探头看去,只见石棺中唯有一副身穿青衫的白骨,一眼瞟去,连随葬之物都没有,可说干净到了极致,虽说本来应该再搜搜棺内,可是谁人也不愿意去做,就此便作罢。 众人见冒着亵渎先辈的罪过开了石棺也没有发现什么,都不免觉得有些沮丧,为此,唐谧便号召大家再查看一下墓室中其它的地方,看看是否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不一会儿,白芷薇低声叫道:“你们快来。” 白芷薇用幻火照亮一处墓室的墙壁,只见这里的白石墙上有一个半尺来高的不规则圆形痕迹。那圆形痕迹里面的石头看上去和墙壁略有不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唐谧伸手摸了摸,道:“这处石质更加细腻,看上去倒像是用另外的东西补上了一个圆洞。” 众人最先想到的都是也许那是什么机关,可是随后仔细检查了数便,也没看出来这是怎样的机关,只好暂时作罢,再继续看看墓室还有何不寻常之处。过了一会儿,几人又陆续在石壁上和石棺的侧面都发现了类似的不规则圆形痕迹,不禁心生疑窦。 “这究竟是什么,看上去像是坟冢漏了大洞,再用别的东西补上去的。难道是被老鼠咬地?”唐谧不解地说。 白芷薇听了,心有所动,说:“会不会是赤峰四翼蛇?我记得书上说。赤峰四翼蛇可以遥遥感知墓穴中的宝物,然后侵入墓穴。但是它们只吞噬宝物,不祸害墓穴。侵入的方法是吃掉墓穴墙壁地石头和泥土,挖出一个洞,然后一点点深入,同时再把吃进去的石头什么地排出堵在身后它挖的洞中。” 白芷薇说到最后。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唐谧没心没肺地说:“明白了,就是用蛇粪填洞。” 张尉和桓澜、慕容斐他们三个也不觉得这话怎样,张尉继续探讨说:“看来是这样了,吃进去的再排出来,虽是同样的东西,但可能被肠胃磨细了,质地也就有所改变。” 慕容斐摸着一处痕迹。也说:“嗯,说不定还和了体内的津液,才会连接得如此紧密。” 白芷薇红了脸。干咳了两声,窘迫地转移话题说:“所以。这个地方被赤峰四翼蛇入侵过了。” 讨论粪便地几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关注点不应该在蛇粪上。桓澜一想,指着石棺灯架上的小宫灯说:“奇怪。这个我们在赤峰四翼蛇腹中见过,就是说,这也是赤峰四翼蛇认定的宝物,怎么入侵此处的赤峰四翼蛇没有吞了它?” 几人一想,果然觉得不对,这墓室显然被赤峰四翼蛇扫荡得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石棺上也有它们侵入后留下的痕迹,而孤零零剩了一盏灯在这里着实古怪。 唐谧想:难不成是这里随葬宝物太多,妖蛇已经吞得吞不下了,再也装不下一盏小灯?但带着无数珍宝入葬又似乎不是王凛的行事作风。她这样一想,才发觉至今为止,这灯的事情总是有说不通的地方,于是安下心来,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番与这盏灯有关地一切线索,在那些松散的事情一点点在脑海中聚合之后,她发觉似乎抓住了什么,急切地问:“芷薇,华瑛死后,她的遗物有没有可能流出?比如,被堕天大人取走?” 白芷薇不知道唐谧为何突然会这样问,抿唇细想了好一会儿,说:“她深得当时楚王地宠爱,叫她自尽的王令下得突然,故此,她连援手都来不及找,否则,虽然华璇死了,有她一手营建地赤玉宫为后盾,怎么能那么容易束手就擒。而她被赐死后,立刻封闭宫殿和下葬,据说心爱之物全部随葬,以当时王陵外防范地程度和陵寝内机关的设置,就算堕天大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也绝非易事。但是,二、三十年前,曾发生过一场动乱,王家陵墓也受到毁坏,许多陵寝地随葬珍宝大都被盗。 唐谧一听这事和自己心中所想之事恰恰契合,对众人说:“既然如此,你们听听我推测的有没有道理。这灯是庆贺华璇与华瑛两姐妹芳辰之用,现在挂在此处的便是送予华瑛的。当时这两姐妹只有十六岁,与堕天大人仍然交好,这灯按说一定是送出去了,那么就应该分别在两人手中,但现下却在此地,一定有原因。” “什么原因?”白芷薇问。 “原因是堕天大人想要拿来做纪念。按理说,华璇手中的那盏灯堕天大人在攻入赵宫时容很易取回做纪念,而华瑛这盏却不易,所以,他如果想留什么华瑛重要之物做纪念,入赤玉宫取走未霜剑更合理一些,毕竟赤玉宫是他出入过也更熟悉的地方。这样看来,这个特质的灯架上原本放置的若是华璇那盏灯就更说得通。”唐谧答道。 “那么为什么此处是华瑛的那一盏?”慕容斐问道。 “依照我的想法,这里原本挂着的就是华璇那一盏。当时堕天转世出了意外,陵墓外面的防护结界消失,以赤峰四翼蛇对宝物的敏锐,应该很快就会侵入陵寝偷宝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见到的赤峰四翼蛇身上有华璇的灯和我那把小梳子,那只蛇一定进入过这里。而当时,殿监他们还只是按照遗信去补防各处结界,没敢侵扰陵墓,所以,他们见了才不知道这是墓中之物,速速毁了去。但如果华瑛那盏灯随楚国陵墓中众多珍宝一同被盗,很可能机缘巧合被什么人在后来得到,此人若要每日把玩这灯,不难如慕容斐一般发现这灯的来历,而这人要是又能进入此陵墓,便可以看到这个特制的灯架,再加上要是再读了石匣中的信并且知道赤峰四翼蛇那里曾找出来过一盏,那么很容易判断架子上放着的是什么。”唐谧说到此处,停下来,看看众人的反应。 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屏息等着唐谧的下文,但是就连张尉都听得明白,唐谧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点出这人是谁,可符合条件的却不过那寥寥几人。 唐谧接着说:“那人知道,要诱使穆殿监在八月十五,也就是华璇她们姐妹两个的生辰进入幻海之湖,好让我看见穆殿监使用邪术,这灯是必不可少的,可如今原来的灯已经被毁了,他一定十分庆幸自己得到了这一盏,就挂在了这里。” 讲到此处,唐谧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一直压在自己心上的千金巨石刹那轻了不少,说:“所以,如果异宝馆老板能探听出是谁得到了从墓中流失的这盏灯,我们连抓住那人的证据都有了。” 为了庆贺夜莺签约起点,推荐大家看《斯诺利亚传说》,是想法很不同的奇幻小说呢!!!! 三十二 四月杂记 几人从陵寝出来后一商议,都觉得既然离八月十五还早,没办法马上去幻海之湖探查,只好每人都各自留意,看看还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值得探寻,特别是从萧无极到顾青城等这一干蜀山巨擎,更要多加留心,随时用魂兽互通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唐谧格外忙碌,蜀山的机关修缮工程仍在继续,她的大多数空闲时间都被祝宁拉了壮丁,和欧阳羽两个人在蜀山各处跑来跑去检修机关,顺便打听“避室”与“夕照”峰的所在,但是却没有任何结果。 她这一殿为了给五殿大试的最后一殿做准备,功课十分繁重,殿监的要求也比以往严格百倍。唐谧觉得慕容贞露对御剑术的要就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任何一处稍稍出错,就要被罚反复练习一百遍。所以,尽管桓澜仍旧是她们的督导弟子,但是操练场上早没有女剑童还分神顾念他,对于这些聪明的少女们来说,遥不可及的美少年远远没有血淋淋的惩罚来得真切,即或真的有一点遐思,这时候也要强压在心底。唐谧想:其实大多数人大约都和庄园差不多,嘴上叫得响亮,其实并不一定真的有多喜欢。而真喜欢的,则埋藏于心底,并不轻易说出口。 这样想来,她就觉得有点对不住君南芙,那女孩是真的喜欢桓澜,这她知道,才会在出手的时候又准又狠。于是忽然之间,唐谧就有点理解那时候张尉气愤的原因了。找时间去向君南芙道歉吧,她这样想的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像是一个少年了,无意间抬头看见蜀山四月晴朗明媚的天空。澄蓝通透,不禁微笑。 但要唐谧抽出时间来还真地很难,她晚间如果有时间。多半叫上白芷薇偷偷入地宫继续细读王凛留在“静室”中的书籍,看看是不是能找到更多解惑的线索。蜀山月报地生意也还在继续。彤管转红的四月更是最为忙碌地八卦季节,她和李理的闲暇时间基本都搭在了这上面。唐谧因为觉得辛苦,想出一个抢钱的新点子,把与彤管草相关的内容挑出来作为增刊,月报的价格就顺理成章地抬高成两个钱。如此一来,实质内容没有增加多少地报纸便多赚了一倍的钱。 说来唐谧也觉得自己运气好,此次蜀山月报的热点人物又是自己的熟人----白芷薇。至于白芷薇为什么会走红,倒是有点莫名其妙。白芷薇并非不美貌,只是年纪尚幼就带着清冷的气质,远没有同龄那些眉眼灵活,笑容甜美的少女们醒目,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们则觉得她难以接近,更是不曾多想些什么。但是这一年她长得很快。已经比唐谧高出一个脑袋,转眼间完全脱去了幼女的外壳,身姿婀娜修长。..眉目精巧清丽,展现出真正的少女韵致。最先注意到这悄然绽放之花地并非御剑堂的剑童。而是某日清晨。白芷薇和唐谧、张尉走在去气宗的青石阶上,一个穿月白色袍服地气宗少年不知从哪里杀将出来。低着头,额上豆大的汗珠清晰可见,嗫嚅半晌也说不出句完整地话,最后猛地一伸手,递出一株红色地彤管草,扭头就跑掉了。白芷薇有些茫然地看着那迅速消失的淡蓝色身影,问向一旁地呵呵直笑的唐谧:“唐谧,那人都没说他叫什么吧?” 此后,传闻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只说是山上的蜀山弟子们有人说山下御剑堂的第一美女其实应该是一个叫白芷薇的剑童而不是人们常说的君南芙,这一下子可就在山下引发了一场谁是第一美女的激烈辩论,开始的时候“白粉”们人数少气势也低,但人往往在逆境中有无限的爆发力,通过“白粉”们的不断爆发,很快白芷薇就成为了新一代的“人气小天后”。 唐谧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话题人物,将她关在房子里采访:“你觉得谁是御剑堂第一美女。” “我觉得谁是她就是么?” “支持你是第一美女的大多是女剑童,你怎么看?” “有点惊讶。“什么样的人你会回赠他彤管草呢?” “你说过我不想回答的可以不说。” “据说你会让男剑童产生压力,你怎么看?” “这你要去问男剑童。” 然而虽然隔三差五就有人会送白芷薇彤管草,但是史瑞却始终没有来送草,这不免让唐谧觉得有点奇怪,找机会抓住史瑞问道:“你是怎么回事啊?你不知道芷薇今年都收到多少彤管草了,你的那枝呢。” 史瑞有点沮丧地说:“那些有什么用,不是第一支转红的,送了也是白送。” “那你怎么不去找第一支转红的?现在迟了吧。” 说起这事史瑞就是一肚子委屈,苦着脸,说:“我听了你的,说是最先转红的彤管草总是在术宗,因为那里有温泉,就特意花了不少心思和术宗的杂役结交,总算让他答应帮我盯着术宗那两眼温泉的泉眼附近,一有转红的彤管草就替我摘来。可谁知那家伙只是稍稍松懈了一点,就被别人抢了先。” 出于一个记者的职业素养,唐谧好奇地问:“是谁采走了?” “一处是谢殿监,另一处是顾宗主。”唐谧听到顾青城的名字,心下一阵黯然,便没了追问的兴趣。 唐谧自己仍然和过去一样没受到什么人青睐,尽管她和男剑童们关系都算不错,平日里也称兄道弟,可是彤管草是没有人会送给兄弟的,倒是邓方说去年因为唐谧拆台,他手里还积压了十来支彤管草,如今已经压晒成干草。如若没人送唐谧,可以尽数拿去撑场面。自然,邓方说完这话就被未霜剑那裹着华丽赤蟒皮的剑鞘在脑袋上砸了个大包。 去年送给她彤管草的慕容斐。今年是不会再送了,这倒并非是她猜测。而是慕容斐亲口说的。那天清晨唐谧和白芷薇、张尉刚刚到了术宗地无忧峰,远远就看前晨光中有一对男女相对而立,晨曦为那两个少年镀了曾淡金,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那少女穿玄衣,身姿挺立。可脊背的僵直线条还是暴露了她地紧张。三人在远处只见她说了些什么,随后递上一支红色的纤细嫩草。此时三人已经离得进了,看清楚接过玄衣少女彤管草地少年正是慕容斐,他的声音也飘了过来:“多谢,不过斐从未回赠何人彤管,想来今年也不会例外。”玄衣少女道:“我知道,不过是我想送罢了。”说完,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倒也让唐谧心下佩服蜀山女儿的爽利。 三人走到慕容斐面前。唐谧鬼头鬼脑地笑着说:“慕容斐,这不象你的作风,过去你说话比这个更委婉。” 慕容斐见是他们三人来了。微笑道:“今年忽然想开了,不再做无意义的老好人。当年不是你笑我谁都不得罪么。” 白芷薇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说:“可惜你说谎了,你曾经回赠给唐谧。” 慕容斐神色坦然地说:“不是回赠。那是我送唐谧地。不过,今年也不会送唐谧了。”说完,他下意识地看向白芷薇,补充了一句:“也不会送任何人。” “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可是伤到我心了,我每日眼巴巴地等着呢。”唐谧哭丧着脸,用夸张的语调说。 慕容斐见了忍不住笑,聪明如他,已经明白唐谧并非没心肝,白芷薇也不是心冷如冰,只是她们的心思都并不在此间,若是为此二人伤神不异于庸人自扰。眼前的花朵虽迷人,却散发诱人陷入烦恼的迷香,唯庆幸自己并非喜欢得很深,只要抵御得了心底的**,有此二人为友,一定是人生幸事。 “因为,我觉得送彤管草给朋友太古怪,就算那朋友是女的也古怪。”他答道。 “噢,那是说我古怪喽?那么今年,我也不送了,反正她两人如今也不缺这个。”张尉在一旁说道。 唐谧苦着脸,心想:今年算是颗粒无收了。 有一日唐谧他们在剑宗练剑完毕,负责督导的桓澜走到她身边,低语道:“唐谧,你一会儿没事吧?” “没事,就是吃晚饭而已。”她随意地答道。 “先别吃了,有重要的事情找你。”桓澜说完,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唐谧跟在桓澜身后,心中隐约觉得有事。这个季节男男女女都格外敏感些,更何况她已经知道桓澜地心意,便说:“去哪里,有事在这里说吧。” 但桓澜的脚步却越走越快,见她在后面磨蹭,一拉她的袍袖,道:“不行,快走。” 彼时夕阳西下,橙金色地太阳有一半已经隐在了蜀山最西侧的山峰之后,桓澜带着唐谧跃上一块突起地巨石,指向蜀山十二峰最西面地一处山峰说:“唐谧,你知道那座山的名字么?” 唐谧放眼望去,只见那座山生得甚奇,玉屏一样地山峰中间却好似被斧子砍了一刀,裂开一道又深又细的罅隙,直直通到峰低,她虽然知道这峰的名字,插科打诨道:“知道,叫断背山。” 桓澜一愣,却没有理会她胡来,说:“不是,叫一心峰。” 说话间,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一心峰之后,整个蜀山也在瞬间陷入了黑暗,而唯有那一心峰的细长裂缝透出金红的光辉,将一线光明渗入黑夜。桓澜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看那裂缝间的一道红光,像不像一支彤管?” 唐谧立时明白了这少年的用意,心中一紧,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阻止他把话说出来,死死盯住那道红色的裂缝,猛地心下一动,叫道:“哎呀,我知道了,那个可能就是夕照峰,夕阳最后照耀的山峰。对啊,对啊,黑雾谷就在那下面,谷中的魔王衣冠冢也算是一座墓,叫避室不是很合适么?对吧,桓澜?” 说罢,她不等桓澜反应,就向巨石下跑去,边跑边叫:“桓澜,快走,咱们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他们几个去。”载的最后一个月了,呼唤大家最后投一次推荐票。 另外,推荐大家一本正在三江上面的书《乾隆盛世的相声王爷》,很有意思,大家看看去吧。 三十三 突然发生的比武 四月间对于蜀山来说最大的事就是月末的天寿日。这一年由于穆显葬礼的关系,各地来的蜀山人尤其多,轮到最后祭拜剑童们时,唐谧已经被无量峰重阳殿外的大日头晒得有点发昏,一走进有些昏暗的大殿内,只觉得眼睛发花,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如今她已算年长的剑童,祭拜时排的位置也靠前,头一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牌位后王凛的画像。那人远没有唐谧想象中英俊,一双眼角微垂,透着些散漫的气息,眉毛倒是生得甚好,浓密英挺,是五官中最出色的一处。这原本该是张看上去随和的面孔,但是下颌的线条却硬朗坚毅,让人相信他的确是可以挥剑斩杀魔王的堕天。 唐谧着了魔一样看着王凛的画像一阵失神,脑子里空空的,仿若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直到身边的白芷薇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袍袖,才猛然回神,匆忙下跪。 祭礼结束之后便是无量殿外的客宴,今年的狮戏轮到司徒慎他们那一殿的剑童,唐谧听说那扮金色狮子两人中便有一个君南芙,不禁边看边瞟向张尉。不知道那少年知不知情,神情倒是极其专著,好一会儿才察觉唐谧在看他,扭头笑笑,道:“没有你们那时候舞得好看。” 热闹的狮戏最后以金狮那组获胜而告终,几个剑童卸下行头的时候,张尉看到君南芙竟然是金色的狮尾,狮头则是司徒慎,于是神色微僵,不自觉地把眼光转向了别处。唐谧轻按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大头,我找机会会去和她道歉,你也不要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吧。不值得。” 张尉看向唐谧,那少女总是带着狡黠笑容的面孔。这时候干净透明如春日的晴空,也并未使用她习惯地高高在上的语气,带着三分商量七分关心,虽然并未说什么温情的话,却让他觉得心下如沐春风。心情也豁然开朗,不由得笑说:“好,我知道。” 几个扮狮子地剑童退下去后,萧无极走到无量殿的殿前高台上,例行地说了些感谢来宾地客套话,然后是对蜀山这几年连续有重要的人物仙逝表示难过,特别是对御剑堂殿监穆显死于魔王魂兽一事尤其愤慨,这样自然就说起这些年魔道重兴之事,便也顺带自责了几句。 这几句自责原本是客套话而已。座下的武林豪杰原本不会有任何人就此说什么,却听他身后不远同顾青城和司徒慎站在一排的谢尚冷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应该交出掌门人的位置。以谢失职之罪。” 谢尚说这话时用了内力,在场地武林群豪和蜀山众弟子都听得真切。..刹那间偌大的殿前空场上鸦雀无声。呼吸相闻。所有人都注视着高台上的两个凝然不动的灰色身影,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萧无极缓缓回身。以一派掌门的威严口气问道:“谢殿监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二十二年前的掌门人比武的时候,是师父我自己离开的,可以说是把掌门之位拱手让给你这个徒弟,可惜给了你这么长地时间,你却把蜀山越搞越糟,我如今要收回这掌门人之位了。”谢尚说话的时候,故意把师父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投向萧无极的目光隐含恨意。 萧无极在触到那眼光地刹那,立时明白了几分,知道此时已经避无可避,说:“谢殿监的意思是,今日要当着诸多武林豪杰地面把二十二年前没有比地一场比武再重新比过,对么?” 谢尚冷笑道:“如果徒儿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心服口服地离开,当然最好。”此时,顾青城和司徒明都有所动容,顾青城抢言道:“请掌门和殿监三思,不论有何过结,都是陈年旧事了,何必在此地如此呢。” 在场的武林豪杰也多曾是蜀山弟子或者与蜀山有千丝万缕地联系,谁都不想看见在这种时候蜀山权利最高的两人反目,也纷纷出来相劝。不料不管有多少人来做和事老,谢尚却是一点不领情,执意要与萧无极比武。 萧无极最是了解谢尚的性子,知道他虽然于武功上造诣极高,但是脾气却仍然犹如任性的年轻人一般,若是已经决定了什么,完全不会顾忌其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可萧无极却是谨慎多虑之人,眼见着此战难免,而自己又没有打赢的把握,心念急转,说:“谢殿监,以你我二人之位,在这里当着这么多武林豪杰的面大打出手总是不妥,不如这样,如果你我一定要比试的话,就换一种比法如何?” “你且说说如何比。” “你我各挑一个蜀山弟子,在三炷香的时间里各自传一套武功给两人,这武功不得是蜀山原有的武功,必须由你我自创,然后这两名蜀山弟子来比武决胜负,如何?”萧无极问道。他提出这个建议自有他的盘算,一来是他忌惮谢尚武功厉害,想避过其锋芒。二来他这十来年的确苦思出一套脱胎与蜀山剑法的新剑法,虽然谢尚可能也创了新武功,但也可能没有,若是后者的话,三炷香时间让谢尚编出一套武功再教给别人,就算是剑仙也做不到。三来就算谢尚也创了新武功,他自己占着对蜀山弟子更加了解的便利,相信自己挑出来的人一定更加适合自己的新武功。而最后,就算是他自己教的弟子输了,只要不是自己输,万事就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谢尚并非想不到这几层,但是他有多聪明就有十倍于其上的骄傲,作为徒弟的萧无极既然如此说,他便立时答应道:“好,你先选人。” 萧无极已经料定谢尚不会拒绝,看看无量殿下的众多蜀山弟子。说:“桓澜,你来。” 萧无极原以为谢尚会多少要踌躇一下,却见他想也没想就说:“张尉。你出来。” 谢尚此话一出,底下有知道张尉的人已经惊得“啊!”了一声。待众人都看见人群后走出来一个身穿蓝色袍服,衣襟绣着三朵金色纹样地少年时,窃窃低语声便响了起来:“剑童,怎么是个剑童。”“才是礼水殿的剑童啊。” 张尉自己也觉得意外,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几人在小心留意着萧无极等人的举动,可是完全没有看到谢尚和萧无极有任何翻脸地事情,怎们在这时候谢尚会突然如此呢?而挑自己去比武就更是奇怪了。他在被点到名字的瞬间向唐谧投去征询地目光,唐谧就算再怎样有急智,此时也完全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只好说:“尽你全力去比就好了,我们行一步看一步。” 张尉听了,心中有了底,这才迈步走出人群。躬身施礼,说:“弟子在。” 谢尚把张尉带到无量殿后的一间偏院,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比之两年前他初见这少年时,张尉已经长高了不少。孩子气的脸上也显出些许棱角。那双眼睛倒是清透不变。他心中觉得满意,唇角微微噙笑。说:“我现在要教你地这套剑法为我这二十年来精研所得,名为幻乱八剑,这八剑招数看似简单,但是实则深奥,非心力极强之人不能用。因为这八剑依靠强有力的剑魂才能施展,使出的时候可以迷乱对手的八识,也就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藏识、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你初学此剑,能迷乱对手的前五识就算不错,若是能达到惑乱藏识,敌人就会无力控制自己去还击,若能达到惑乱末那识,敌人则会耽与你剑下创造的幻象,而如若惑乱了阿赖耶识,敌人就会完全失去自我成为你操控的傀儡。” 张尉听了脸色骤变,有些不自信地说:“这么厉害的武功,我,我怎么能马上学会。” “不怕,我虽然说得厉害,但是我自己也就只能达到惑乱藏识这一步。虽然你心力或许不强,但心力在这剑法中最大的作用是不让自己被惑乱其中。而你拥有剑魂之力极强地沉风,心中却不为幻象所动,正是学这剑法的极好材料。我看过你在天音林中舞剑的样子,你这剑地剑魂如此之强,一定是前代剑主有什么特殊变故所至。”说到这里,他谢尚把手按在沉风上,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那孩子的剑,沈牧,对不对?你地样貌有八分和他相似。” 张尉不曾听唐谧和白芷薇讲过他与沈牧地事,第一次听说自己和父亲口中不败的将军相似,愣了愣,却知道此时不是想这些地时候,忙说:“可是,谢殿监,我如今已经恢复心力了,让我看不见幻象的那保护之力在天音林遇险之后就消失了。” 谢尚没料到会如此,神色微动,沉吟半晌,说:“没事,虽然麻烦了一点,你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你明白和感受过那种就是面对力量再强大的幻象也毫无感知的状态,对不对,这就够了。你知道,那种心有壁垒的状态你自己也可以建立起来,有两种方法,一是靠强大的心力,蜀山的绝顶高手都可以做到,二是靠一种天生的空灵悟性,对纷乱幻尘的不知不觉,堕天大人属于后一种。而你,本来资质就纯然,现在又体验过那种不迷不惑的感觉,应该可以学得。” 谢尚说完,拔出腰间佩剑,那是一柄窄长的,泛着暗蓝色光泽的银剑,剑锋不动亦有寒气涌出。他横剑胸前,以最平实的起式开始第一招,边演示边说:“你看好了,我先慢慢舞一遍教你招式,之后再教你心决。” 张尉认真看谢尚舞完一遍,对这剑法的招式已经大约明白了五成。这倒不是说谢尚这自创的剑法招式有多简单,而是张尉之前看过蜀山秘洞中的壁画,对剑法的认识已经高于他这个年龄的剑童很多,虽然仍缺乏更多的修习与实战,但是对为何每一招要如此而为的领悟与理解已经颇为不凡。 谢尚见张尉看过这一遍之后神色安然,就知道这少年心中恐怕有了把握,随即手把手指点了一遍,又让他自行演练了两次,看上去已经像模像样,这才开始教授心决。与招式相较之下,这套剑法的心决反而极难,要求剑魂与剑主之间通过心力的沟通,配合招式释放出可以惑乱八识的力量,张尉费尽力气也只掌握了六成,此时三炷香的时间已到,谢尚虽然不是很满意却也只能如此,一拍他的肩头,说:“去吧,这样也该足够了。” 看到有人说上一章采访小白的内容有点像采访李宇春啊,呵呵,是滴,钩子某次看到那个采访,觉得有意思,就记住了,修改修改就用了:P 第三部 三十四 这样就很好 三十四这样就很好 桓澜走出无量殿的时候,感觉到殿外众人的眼光投向自己,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前行。尽管知道被人们认为是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他仍然不习惯被人瞩目。在还未入蜀山之前,他一直是长兄桓沧身后不气眼儿的幼弟,远离权利中心,生活单纯却也单调。直到进入御剑堂,潜藏在他体内的天赋与才华才显露出来,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被人们艳羡的天才剑童,也不过只是在迷宫般巨大宫殿的一隅,坐看天上流云的孤单少年。 身后有人走进,他没有回头,但整个身体已经自然绷紧,做出防御的反应。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讶异自己身体的敏锐,仿佛真的是被上天塑造出来的完美武器。这时,身后那人说:“桓澜,你准备好了么?” 桓澜听到这声音,略略松弛,回头说道:“好了。张尉,这事唐谧他们怎么看?” “她说尽力去比好了,行一步看一步。” “那好,这样最好。”桓澜说完,率先走向无量殿前的空场。 空场上原本为狮戏准备的短木庄已经撤去,玄衣与蓝衣的少年各占一角,手按鞘中剑,等待出手的时机。即使是在座的宾客大多出于蜀山,仍然要佩服御剑堂与蜀山调教出来的子弟,只是静立不发,已然毫无破绽,处处皆防,俨然高手的姿态。 桓澜是以剑快出名的,这次萧无极所教授他的剑法名为“破光剑法”,寓意可以击破光的快剑,倒是和他地剑路颇为匹配。但萧无极成名已久。向来以剑法舒展,气势磅礴著称,而如今自创的剑法却是讲究一个“快”子。这多少让桓澜有些讶异。萧无极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我少年学剑。总是输在一个快字上,别说和你们穆宗主比,就是与司徒宗主比都逊色些,于是开始时我便一味求快,一个把剑的姿势也要练上上百次。只是后来才发现。人地天赋各异,我于此处虽不如人,但在其他地方却强于他人很多而,剑法有趣之处就在于此。不过,从那时起心中便有了一个执念,总是想也以快取胜一回。这些年练剑,对快字忽然有所顿悟,原先一直追求的总是身体之快,而未曾想过其实剑魂也可以让出剑更快。” 桓澜听了有些不解。问道:“澜只知道剑魂可以加强剑地力量,对幻术也有帮助,却不知道可以让剑速更快。” 萧无极并未回答。只是把剑法慢速演示了一遍。桓澜看了,心下大惊。这套剑法全部由蜀山剑法中最锐利的攻击招式组成。却没有一招防守的招式。萧无极收剑以后,看向桓澜。道:“你知道为何没有守招么?因为剑魂在完全暴露于危险的时候,会自发想要抵抗危险,这比任何身体的动作都要快,对方越强大,剑魂地反应就越强烈,而你要学习的就是利用这剑魂自发的抵抗力去驾驭手中的剑,这样就会刺出比光还要快的剑。” 四月的阳光投射到对面少年的脸上,那明朗的样子叫对手也没有办法升起防备之心。桓澜看着那少年,心底有一丝遗憾,如若他是慕容斐就好了,要是能更强就好了,他这样想着,握剑的右手滑下剑柄。这个小动作对于蜀山对决地弟子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暗示对方可以比自己先出剑,是一种不伤人颜面的让招之举。 张尉见了,知道桓澜是因为觉得自己地实力与他不敌,微微一笑道:“多谢。”话落,长剑出鞘,攻向桓澜。这一剑,以桓澜意想不到的气势压倒而来,让他心中既惊又喜,拔剑相迎。张尉从未看见过如此快地反击,犹如电光一闪,自己地剑气已被撕裂,善于潜行的雪殇悄无声息地攻至面前。幸好张尉地剑魂之力甚强,而雪殇一路突进,速度大有减损,加之“幻乱八剑”最讲究的就是防守,他的回剑防着精妙,堪堪架住了这一剑。桓澜一招被防,腕子一转,又是一击,这一剑被回过神来的张尉挡了个正着,张尉的剑魂之力透剑而来,其力量之强也让桓澜颇觉得在意料之外。两招之间,两人已经知道对方绝非敷衍,心中竟都生出些欢喜,抖擞精神,战做一团。 围观众人都对桓澜剑法之快利赞叹不已,相形之下张尉几乎只有防守之力,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只有唐谧和白芷薇不知道该为哪边摇旗呐喊,只觉得双方的剑法都极其匪夷所思,桓澜的剑招之快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剑路,而张尉的剑法似乎并不具备攻击力,倒是防守起来颇为精妙,与桓澜力敌了四、五个回合仍然可以支撑。 “张尉那小子要输了。”唐谧身边忽然穿来一个低沉的女声。她转头看去,竟然是玉面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侧。 唐谧来不及文问玉面为何会出现在此,问道:“问什么。” “银狐教的这剑法太高深,远非这小子如今可以掌握。”玉面眼睛盯着战局,说道,“这剑法看上去防御精巧,但似乎只是在和敌人耗时间,这一定不是这剑法的本意。” 唐谧想起在天音林中他们也是在长时间的消耗中陷入了幻境,便说:“可能是耗着耗着就让对手陷入什么陷阱。” 玉面一挑眉毛,脸上的藤蔓纹扭动了一下,说:“哦,那可难着呢。若真是如此,银狐自己恐怕能做到,让个孩子来做,未免有些想当然,不过银狐行事向来如此,全凭一时喜好,倒也不奇怪。” 果然,玉面这话说了还没有片刻,张尉的防守已经渐渐在桓澜犀利迅捷的攻击之下捉襟见肘,一剑放得位置不当,当胸被桓澜斜劈一剑。衣服顿时裂开一条半尺长的口子,鲜血迸发而出。 唐谧和白芷薇没想到桓澜出手如此重,都惊得“啊”了一声。不料桓澜即使这样还不停手,跟着又是一剑刺出。张尉狼狈地挡了这一剑。袍袖又被削掉半截。桓澜还要再攻,却猛地收了剑,说:“有血腥味儿,你伤了么。” 张尉趁机向后纵身一跃,退出战局。拱手道:“对,我输了,桓澜的剑法着实让人佩服。” 桓澜面色不动,道:“张尉,从此以后,我会把你当作对手看待。” 张尉捂着流血地伤口,笑了笑,说:“谢谢。” 萧无极看在眼里,朗声说:“胜负已定。谢殿监还有何可说。” 谢尚脸色铁青,看着桓澜,问:“孩子。你辩错方向了,张尉站在你身后。难不成你的耳识也被削弱了。” 桓澜下意识地一转身。才察觉上当,忙又转回身。不在说话。 谢尚缓慢无声地走到桓澜面前,伸手在桓澜的眼前一晃,只见桓澜地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冷哼了一声,说:“眼识被封住,已经目不见物,想来舌识也封住了,只不过无法证明。还有,你身识也已经被封了大半,你根本就不是拿着剑,你是用内力吸住剑的,对不对。”说到这里,他转向萧无极,问道:“如今他只有耳识和鼻识可用,这样打下去,两三招之内必败,而张尉是自己认败地,两人要是不停手,怎见得就是他输。” 萧无极口气强硬地说:“桓澜不收剑,下一剑就会要了张尉的命,到哪里还能有那两三招。” 谢尚听萧无极这么一说,哈哈笑了起来,说:“好,搞阴谋,耍嘴皮子我都比不过你。可是这蜀山掌门的位子按照堕天大人的遗训就是传于武功最高之人,谁功夫高谁得,这就是硬道理。”话落,再也不给萧无极机会,手中长剑击出。 萧无极知道谢尚的性子,早就防着他出手,见他袭来,挥剑相迎。两剑还未相触,双方便都已经被对方强有力地剑气所抵,半寸也不得再进,谢尚随即换招斜斜劈砍而下,又被萧无极回手防住。 围观的宾客中原本还有人想出来劝架,可是此时,却被都这当世两大高手的对决所吸引,屏息凝神看得仔细。那些离得近的,甚至因为感觉到两人剑气的寒意,被压迫得不自觉向后缓缓退了几步。唯有唐谧和白芷薇心思不在这场比武上,两人一商量,白芷薇跑去看张尉,唐谧则去看桓澜。 桓澜此时已经退至空场一隅,因为眼识被封,不敢随意动弹,蓦然听见唐谧叫他:“离开这里,当心被剑气扫着。”随后,那少女拉起他的手便走。他只觉得被她牵引着在人群中穿梭,明明极其拥挤的地方却撞不到一人,只是与别人的衣衫一擦而过,虽然看不见,也知道是她在为他开路,心下温暖,很想握紧她的手,怎奈身识被削弱,他地手已经不听使唤。 唐谧把桓澜待到人少的地方,看着眼神无焦的少年,关切地问:“怎么,还看不见么,张大头用了什么邪,要不要我把他叫来解除术法。” “不用,这和术法不完全一样。”桓澜说,“刚才张尉临走时说这状况持续不了很长时间,一会儿就完全消退了。” 唐谧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手是真地握不住剑了?” 桓澜点点头,他知道唐谧与张尉甚好,心上掠过一丝不安,解释道:“是,用内力吸住剑很耗内力,坚持不了几招,又看不见了,所以才下手狠的。” “嗯,明白,桓澜赢得很漂亮。” 桓澜心下一动,忽然鼓起勇气问:“唐谧,你最近一直在避着我吧。” 唐谧被猛地这样一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才知道其实这些小P孩远比自己想象地敏感,很多时候已经不能再当小孩子对待,随便敷衍一下就可以了事。她沉吟片刻,说:“我是避着你来着,因为我有很重要地事情需要先去解决,在这之前,我没办法去想其他的事情。” 桓澜一阵沉默,聪明如他,已经知道唐谧地意思。好一会儿,他觉得眼睛开始模糊能看见眼前的一袭红衣,不知怎么,还是忍不住,问:“要是我看不见了,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眼睛恢复不过来了?”唐谧便问边伸手在他眼前摇晃,一脸着急的模样。 “不是,是最近看书多了,觉得看东西有点模糊。”桓澜随口说了个托词。 “哦,要近视了,要赶快想办法治疗,现在估计还是假性近视。”唐谧用专家的口气说。 “近视?” “嗯,是的。”唐谧边说边苦思,道:“先教你做眼保健操吧。”说完把两只手指放在自己的内眼角附近的睛明穴去做示范,转而想起桓澜是看不见的,就点在他的穴位上,说:“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现在开始,第一节按摩睛明穴。” “唐谧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鬼话呢?”桓澜不解地问,却发觉那少女的手指虽然点在自己的眉间,却好像是戳在了心上一般,让一颗心就这样软了下去。 “哦,对了,还有,以后要少吃甜食,容易近视。”唐谧兀自继续说着。 “我不吃甜食。唐谧,刚才问你的话还没有回答。” “哦,对了,也可能是缺乏维生素B族。” “什么素?唐谧,问你的话还没有回答。” “哦,问我什么?维生素B族的事,你多吃些猪肝就好了。”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 “下面是第二节,我说,你还学不学?不学我走了。” “学。” 少年忽然想,不问了吧,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已经很好。 大家为啥觉得桓澜要输呢,难道钩子过去一直欺负他来着:P 推荐大家去看看轻松的《家有妖夫》,很有漫画感的文,书号nt style="display:none">[手机,电脑同步阅读.还可以下载电子书TXT,CD,JAR电子书] 第三部 三十五 突袭者 更新晚了,因为钩子这几天在感冒,写上几百字就眼泪鼻涕一起流,断断续续写了几天才写完,谢谢大家在耐心等待啊。治近视吃啥这个事我没仔细研究,依稀记得维生素A和B缺乏都会引起的,等有空再去确实一下,谢谢挑错的同志。 桓澜在和唐谧说笑间眼睛已经慢慢能视物,两人这才想起此时正有一场当今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还在进行之中,见前面有人山人海阻着,便跃上身后的大树,坐在粗枝上看起来。 桓澜觉得眼前场景似曾相识,这才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天气,自己和身边的少女坐在这无量殿外的大树上看比武,依稀瞬间时光电逝,两人却又坐在了同一处,冥冥然如宿命轮回。 “桓澜,还是这里哦,好像连树枝都一样。”唐谧全神贯注盯着比武,似乎是无心地说了这样一句。 “嗯。”少年一时间不知道接句什么才好,心下却莫名欢喜着。 比武的两人此时仍处在胶着状态,起初众人都以为这一役谢尚胜机更大,这不但是因为谢尚成名甚早又是萧无极的师父,还因为刚才他临时教导张尉的剑法着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众人都知道剑法与术法本是不可能同时施出,特别是蜀山剑法讲究以心力御剑,若是想再分心力施术法,一心二用,任谁也没有那样能耐,几乎就是自寻死路了。可是刚才张尉虽然没有完成那剑法。众人已经明白那剑法有如封闭感官的术法一样,可以让人的所有感知能力最后完全被惑乱。这样的武功且不说是如何的心法和招式,单是想一想。也觉得危险,大多数人若要用此武功恐怕没有惑乱了别人。就先因为强求心力二用而先心智迷乱了吧。 故此,观战地武林中人莫不惊叹于谢尚在三炷香的时间内就调教出这样一个剑童,也暗自期待这套剑法可以在谢尚那里看到全貌。不料谢尚和萧无极斗了这么久也未曾使用幻乱八剑,只是以蜀山最上乘的功夫与萧无极相斗。倒是萧无极地破光剑法在他的手里比桓澜那里又增加了五成威力,剑光回旋。如白电掠空,已经快得几乎看不清剑路。 谢尚并非不愿用自己所创地剑法,只是那武功他自己也只是在天音林中无人干扰的情况下练过,在与高手的实战中从未尝试,如今比萧无极相斗,才发现在这样激烈的对战中分心着实危险,这才暗叹张尉那小子虽然功力不足,却能在实战中真的使出这剑法,地确是奇才。 唐谧紧盯着战局。突然发现谢尚的身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脚下的步法灵动飘忽,绝非是蜀山沉稳的路子。倒是和魔罗舞很像。桓澜也有所发觉,扭过头问她:“会不会是那另外半支魔罗舞?” “嗯。似乎就是那个。堕天大人给掌门和殿监各自留下了秘不传人的武功。掌门人所得的便是整部魔罗舞,而殿监只得一个叫劈水术的术法。看着步伐似乎就是那半支堕天大人创出来配合魔王的魔罗舞了。银狐说过会了魔罗舞的人在紧要关头就会自然地用出来。看来,银狐是要着急结束战斗了。”唐谧分析说。 果然,正如谢尚所说,魔罗舞不但不和他地武功起冲突,而且还加快了他进攻的节奏,每一剑刺出的角度也变得难以预料,数招之后,萧无极原本因为剑快所占地先机尽丧,劣势初现。 萧无极见谢尚脚下步法换了魔罗舞,武力陡增一倍,接连败退了三招后脚下的步法也换成了魔罗舞,那正是唐谧他们会地那半支。刹那间比武地场面变得煞是好看,明明两人是招招不留情的对决,底下人看起来倒像是相互呼应地剑舞,步伐交错,身形起落,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唐谧看得不禁心下暗暗感叹:当年的王凛与华璇也许在谈笑游戏间就创出这样的武功,当真是惊才绝艳但是尽管萧无极的步伐也改换成了魔罗舞,劣势还是渐渐明显。这倒不是因为华璇那半支魔罗舞弱于王凛所创那半支,而是萧无极自幼对传说中的堕天便敬若神明,故此当年看到留给掌门的武功图册中有一半是魔宫的武功,很是不以为然,只认真学了王凛的那半支,而另外半支虽然也顺带练过,但完全是想着知己知彼,了解魔宫的武学而已,所以熟练程度甚至不及唐谧他们。刚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借着魔罗舞再次扳回劣势,可是随着两人的步伐越斗越快,他的步子就错乱了两次。高手过招原本就是半点差池决胜负,这两次错误,便把他拖入了无可挽回的败局。 萧无极眼见自己已经只能被动招架,几次想把步法换回自己熟悉的另外半支魔罗舞。可是这魔罗舞本就是王凛和华璇呼应而创的,对方用了半支,只有用另外半支才能与之匹敌,而如若也想用对方的那半支,就会发现步步都将自己引向危险。萧无极徒劳地试了两次,非但没有逆转败局,反而让自己越发被动。就连围观的众人心中都暗自纳罕:怎么一个高手突然之间就会方寸大乱,连出晕招呢?萧无极自知必败无疑,一瞬间后悔自己为何如此迂腐,不去仔细修习魔宫的半支魔罗舞,既然堕天大人把两个都留下来了,不就是叫我们要学的么。一瞬又觉得世事可笑,自己苦练蜀山武功数十年,竟然因为掌握不好魔宫武功而败,当真是人生的讽刺了。 谢尚见萧无极斗志已经丧了大半,心中恨意涌动,长剑一抖,心力与内力尽数凝于剑锋,想要刺出决胜的一剑。然而就在这刹那。一条墨绿色的身影电光般插入对战的两人之中,赶在谢尚出招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向萧无极。谢尚正要出招,看到剑路上猛地冒出来这么个家伙。强行收招已是来不及,只得一偏剑锋向一旁击去。青石板铺就地地上顿时裂开了七八尺长的一道深缝,就算如此,那强悍的剑气还是击在了偷袭萧无极之人地背上,但那人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停滞,似乎是生生硬受了剑气之击。 萧无极原本已经蓄力反击。只是那招式地角度是用来封挡谢尚的,此时却见另一道剑光斜刺里杀出,心下大骇。照常理说他要改换出剑的角度去防这一剑已然是迟了,只是突然杀出的这一剑虽不比谢尚的那一击气势雄浑,却带着喷涌而出地杀意,而萧无极的破光剑法正是凭借剑魂对敌人攻击的敏锐反应而出剑,此时他的剑魂被那义无反顾的杀戮之气所撼,竟御动长剑自行一偏,挡下了这一击。 这样的中途变招。已经超越了正常人能反应的极限,非但那穿墨绿色长衫的突袭者没想到萧无极此时还能变招抵挡,就是萧无极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他是用剑的高手,瞬息间就看到偷袭者这一击拼尽全力。完全没有留后招。一剑被挡下之后,再无回手地余地。随即在错身之际翻腕就是一剑,洞穿了那人的胸腔。 突袭之人当即滚倒在地上,萧无极心中有怒意,正要再补上一剑,“哐啷”一声,他的长剑被另一柄剑架住,只听一个女子地声音喝道:“萧无极你住手,你错得还不够么,她是林婉,你要杀了自幼一起的朋友么。” 萧无极一愣,看向倒在地上地突袭者,但见她满脸刺着纠结地黑色藤蔓纹身,口中鲜血汩汩流出,而看不出相貌究竟如何,再瞧瞧架住自己剑的女子,不置信地问:“岳莹是你,你肯见我了么。” 被唤作岳莹地女子一身剑宗的打扮,虽然韶华已逝但仍然容颜清丽,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萧无极,过去抱起玉面,说:“林婉姐姐,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救你,你有什么冤屈对我说。”说完,她抱起玉面,就向无量殿后走去。 谢尚站在原地,盯着岳莹的秀丽背影一言不发。萧无极却像呆了一般,看着一滴血珠子顺着剑上狭长的血槽缓缓坠落到青石地上,开出一朵妖异的血花。刹那间,少年时挚友的面容和岳莹临去时的愤恨眼神在他脑海中交替而过,他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转身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萧某武功低微,蜀山掌门之位银狐谢尚当之无愧,以后蜀山三宗皆听其号令。”说完,长剑入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经翩然离去。 围观的武林群豪和蜀山子弟顿时炸开了锅,谁都没想到这次竟然能看到蜀山派掌门易主这么件大事,而且在胜负将定的瞬间又横里杀出这么个突袭之人,议论之声四起。顾青城和司徒明见情势不妙,对望了一眼,率先躬身叩拜谢尚。蜀山之人见了,马上齐齐跪拜,这才将喧哗嘈杂的声音渐渐压了下去。 唐谧并未看见这众人跪拜新掌门的一幕,她此时正拉着桓澜绕到无量殿后去寻玉面。桓澜见她神色焦急,知道她和玉面在治伤的时候结下了情意,安慰道:“别急,那叫岳莹的女子是萧掌门的夫人,武功不弱,应该有救。” “我听玉面姐姐说过。”唐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低头搜索着地上的血迹。 两人跟着血迹,很快追踪到了一间厢房前,刚要推门进去,就看见莫七伤走了出来。唐谧赶忙上前问道:“莫殿监,玉面姐姐的伤势怎样了?” 莫七伤摇摇头,叹了口气说:“穿胸的剑伤本就致命,又被银狐的剑气扫到,已经回天乏术。我给她服下九荣回天丸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唐谧听了,眼中盈泪,推门而入,只见玉面和岳莹正盘坐地榻之上,玉面的血已经被莫七伤止住了,岳莹则双掌抵在玉面的背心为她在运功调息。 玉面紧闭着双眼,此时听见响动,缓缓睁开,见是唐谧,唇角微动,无力地说:“莹妹妹,别为我调息了,我的内息全无,根本无法收纳你的内力,别再做这徒劳之事。倒是请你再用内息帮我支撑片刻,我想和我这个小妹妹再说几句话。”唐谧听了心中难过,跪下来抱住玉面,问道:“玉面姐姐,你,你和我说,是不是什么人让你来的,或者你中了什么人的计,怎么你会在这时候杀出来,你和我说,我替你报仇去。” 玉面道:“没有,我就是一时兴起才来的,本来听你们说穆显去世了,我就想来祭奠,可是后来想想还是自己摆个牌位就算了,那些故人总是不见为好。但是你们走后,不知怎么,忽然很想念蜀山,那一阵子老是想起过去的事,这才想还是回来看看穆显最后一眼吧,并没有人支使我来。” 唐谧本来就猜不透今日突变的局面,看见玉面出现,就更是完全糊涂了,原想着如果玉面此来是有什么隐情,也许还能找出些头绪,可如今按玉面所说,她完全就是偶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她这样一搅局,究竟又对局势有何影响就更想不清楚了。一瞬间,唐谧握着玉面冰凉无温的手,觉得如坠迷雾,茫然无措。 另外大声疾呼有PK票的同志们投一下《家有妖夫》吧,书号1771,PK开赛至今,第一次出现第一名被超越的局面,大家也去凑凑热闹:P吧。 第三部 三十六 旧事 唐谧想起玉面攻向萧无极的时候,萧无极用的步法正是魔罗舞,心里似乎明白了一点,问道:“玉面姐姐,你是不是认为掌门就是那个害过你的人?“ 玉面一听这话,神色大动,她身后的岳莹也是面色微变。“好,反正我命不久已,今天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两个妹妹,桓澜,你出去帮我门守着门。”玉面说完,见桓澜退出门外,自感大限降至,强自压下心中的恨意,以平静的口气说:“我脸上密布朱蓟刺下的菱形伤疤,这脸上的刺青就是老莫为了掩盖那些伤痕才给我刺下的。” 这话说完,唐谧和岳莹虽然面上隐忍着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都及是震惊。只因这朱蓟是用来制造守宫砂的原材料,处子被朱蓟划伤后,伤口愈合便无疤,但若已非处子之身,则会留下不灭的疤痕。而两人都知道玉面生于蜀山,只对武学有兴趣,于男女一事根被未曾开窍,二十多年前离开蜀山之时更不曾听说与任何男子有过瓜葛,怎会被朱蓟留下疤痕。 玉面知道那两人定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做解释,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年纪虽也不小,就连岳莹妹妹你也早已嫁为人妇,可是我却未曾对哪个男子动过心思,只是一心想在武学上有所成,未满三十岁便已经是气宗五长史之一,在蜀山女子里可算极其少见。可惜我这人未曾经历江湖风雨,不懂人世凶险,武功再好终是着了恶人的道。一日我晚间独自练武,乎遇一个蒙面人突袭,那人也是一身蜀山的功夫。与我可算旗鼓相当。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有歹意,谁知过了数十招发觉那人从来不下杀招。倒像是与我切磋武艺,我孩子心性。以为是哪个蜀山同门想和我切磋武功,又怕输给了我一个女子后没有颜面,才蒙面而来。那日我们比得尽兴,但那人武功终究比我差一些,最后退败而去。第二日夜里。他又来和我切磋,如此接连三日,他皆铩羽而归。到第四日,他脚下步法忽然一变,正是那魔罗舞。那时候我从未见过魔罗舞,与他打得更是兴起,而他则利用魔罗舞飘忽的步法东躲西藏,渐渐把我引入一个山谷,那谷中开满了一种白色地小花。香气四溢,我闻到后没多久就意识涣散,失去了知觉。醒来以后。我发现自己衣衫凌乱,脸上有被似乎是荆棘划伤的细小伤痕。心知恐怕出了什么事情。后来见满脸菱形的伤痕日久不退,就完全明白了。我一个未嫁女子。怎能带着满脸朱蓟留下地伤痕示人,只好悄悄找来好友莫七伤,让他帮我想办法。虽然最后不得已用刺青遮面,我仍然觉得无颜见人,更怕别人问起,丢了我身为宗主的爹爹地颜面,这才离开蜀山。” 唐谧不想玉面遭遇过如此不堪的过往,怒道:“玉面姐姐,你是说萧掌门就是那个会魔罗舞的无耻之徒么?” 不等玉面答话,岳莹神色慌乱地辩解道:“不会的,无极一直当姐姐是好朋友,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玉面听了心头怒火乍起,回手一掌打开岳莹在为她运功的双掌,骂道:“如今你还替他说话,你若是真地认为他不是这种人,为何在掌门人比武之后就和他分居?今日谢尚又是为何挑起比武?” 岳莹知道玉面如今就是靠着自己给她的内力续命,忙把双掌又递出,不料玉面执拗如孩子的脾气上来,根本不领情,抬手打开岳莹的双手,身子一晃,倒在唐谧的怀里,带着恨意盯着岳莹说:“岳莹,你碍于身份不用再多说什么,只是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姐姐,我想让你最后看清楚你嫁了个什么人。..”然后,她猛地攥住唐谧的手,眼露恳求之色,喘息着说:“唐谧,虽然你我相交不多,你也不欠我什么,可是看在我为你疗伤的情份上,我求你在我死后若能替我报仇便替我报仇。” 唐谧虽然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挑战萧无极不亚于蚍蜉撼树,可是念及玉面遭遇凄苦,当下答应说:“好,我答应姐姐。” 岳莹眼见着玉面眼神已经涣散,焦急地解释说:“无极只是执着于掌门之位,但若是说会为此伤害自幼相识的朋友,这不是他地作为,姐姐,姐姐,你听我说啊。” 唐谧看向怀中的玉面,只见她瞳孔放大,暗淡无光,原来是已经走了。她一听岳莹此时还在为萧无极开脱,勃然大怒,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扑上来抱住玉面的岳莹,呵斥道:“好一个不会伤害自幼相识地朋友,你可知道,穆殿监也是他杀的。” 岳莹一听,美目圆睁,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正欲再要说些什么,房门猛地打开,桓澜被甩进屋来,重重摔在地上,只听一人说道:“不错,穆显是我杀地又怎样,那人走上邪魔之路,诋毁堕天大人,还妄图散布谣言,夺我掌门之位,毁掉蜀山百年基业。这样的蜀山败类不该杀么。” 岳莹一看来人正是自己地夫君萧无极,听他这么一说,质问道:“那么,玉面姐姐也是你害的。” 萧无极道:“玉面的事我不知情,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未加害于她。” 唐谧冷哼了一声,道:“借刀杀人这么恶毒的计策你都能做得出来,发誓顶个屁。” 萧无极执掌蜀山十余年,未曾有人与他如此说话,加之本来就因为败于谢尚而心情郁郁,此时杀意骤起,抬剑就击向唐谧。幸好桓澜一直防备着他,挥剑挡下了这一剑,岳莹见状,执剑而起,挡在唐谧身前,神色凛然地对萧无极说:“萧无极。不论是今日还是以后,只要我岳莹活着,就不允许你动这孩子。” 萧无极看向爱妻的决绝面容。心头的狂躁之情霎时平静了下来,仰天长叹一声。带着些许哀伤的口气问:“今年他又送你彤管草了吧。” “我仍旧是没有要。” “那么,我说的话,你还愿意信么?” “愿意,只要你说实话。”岳莹尽量将声音放柔和。 “我不知道这孩子和玉面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真地不曾伤害过玉面。至于穆显,却是罪有应得,我借刀杀人不过是一来顾忌他武功着实厉害,二来我不想有诸如我们蜀山人自相残杀,或者御剑堂殿监修习邪术这样的传言流出。穆显与魔王魂兽力战而亡,也算死得轰轰烈烈吧。” 唐谧听到萧无极一再说穆显修习邪术,更加气愤,道:“怪不得玉面他们都说你迂腐,穆殿监所查之事根本就是事实。你不愿意承认,自欺欺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指责穆殿监走邪路。堕天大人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转世。他并不忌讳用邪术,怎么你们就怕提?如今你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堕天大人地意愿到底有多少是他真正的意愿。又有多少是你们自己歪曲出来地。” 萧无极没想到唐谧竟然知道了这么多。一时间又在权衡该怎么处理这个总是惹麻烦的剑童,可是看见自己妻子将信将疑的目光。又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蜀山掌门,忽然觉得机关算尽也不过如是,心下暗淡便再没了杀意,眼帘一垂,长剑入鞘,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固执不能放的东西,我自幼所相信的东西怎能容他人这样诋毁,我不过是用我认为正确地方式在保护蜀山而已。”说到这里,他深望岳莹一眼,继续道:“可是我承认,我杀穆显也是因为他已经在算计我的掌门之位,此事有他的手谕为证。莹儿,我为这掌门之位失去甚多,怎可让他得逞。至于玉面,我却从未做过任何事,也不知道她为何今日要置我于死地。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我已不是蜀山掌门,愿意来寻仇只要觉得有那个本事尽管来。”说完,他低低叹息一声,转身便走了。 唐谧一阵愣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抓的坏人已经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岳莹轻轻拉了拉她的袍袖,柔声说:“孩子,你可愿意听我说么?玉面的事恐怕有误会。唐谧觉得思路有些混乱,懵懂地点点头,岳莹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说:“我认识无极的时候,只有你这么大,他是剑宗拘谨的大哥哥,我只是御剑堂地小娃娃。因为我喜欢他,所以后来入剑宗拜在银狐门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我和无极成婚,我都不知道师父他喜欢我。这些事就不多说了,只说无极吧。”她说到此处,眼光投向虚空,好像看见了久远以前的幻影:“十二年前,无极等来了他担任剑宗宗主之后地第一次掌门人比武。此时他的武功在蜀山已经几乎没有敌手,唯一一个可以胜过他地人就是当时地掌门人,我师父银狐谢尚。那时候,无极很是焦虑,要知道,以我师父的武功,只要他自己愿意比下去,就是再过十年,这蜀山掌门地位置也还是他的。可是,无极虽然是他的弟子,却和师父有很多分歧。你也知道,银狐性子散漫,对蜀山掌管不严,赏罚的时候也多是由着性子来,对此江湖上微词颇多,只不过有蜀山百年的门面撑着,也不至于有人敢公然说些什么。总之,在银狐执掌之下的蜀山与无极心中的蜀山想去甚远,他一直希望能够按照他的意愿重整蜀山。所以,他在比武之前仿造我的笔迹写了一封信给我师父,说是我早已喜欢他很久,不过是碍于我们的身份才隐忍心中,只要他愿意放弃掌门之位,我就和他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并约好了出走的时辰和地点。你知道,银狐是性情中人,掌门之位于他远没有儿女情意珍贵,所以他才没有参加那次掌门人比武。”“那后来呢?” “后来,我师父见我过了日子仍然未到,怒气冲冲地赶来质问,我原本被蒙在鼓里,可是一听就知道是谁做了手脚,因为知道我师父一直喜欢我的只有无极和我自己,可是那时候我只是出于一心维护无极的本能,对银狐说是我故意算计他的,就是为了让我夫君当上掌门,有本事当着众人揭穿我的计谋去,他听后伤感至极,从此远走他乡。”说到此处,岳莹的神情越发沉暗,眼中盈盈似有泪水。 “你可真傻,萧,哦,掌门敢做么做,就是连你对他的情意也算计进去了。”唐谧本想骂她,可是语调却柔和,对着这样的女子,竟是狠不下心来。 岳莹惨笑了一下,道:“我怎么不知道呢,所以,那日之后,我就去蜀山碧玉峰静修,从此十余年不见无极一面。” “那么,银狐这次是怎么知道此事是掌门捣鬼呢?”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我和无极两人知道,银狐如何得知我也不清楚。我与他原本也是十年未见,不想他两年前来蜀山祭拜,听人说起掌门人的夫人自十年前他比武胜利后就静修去了,便以为那多少是和他有关,就带着彤管来问我当年是否还有隐情,可是却被我言辞回绝了。” “嗯,那一年我们见过银狐。” “不想今年他忽然又带着彤管来了,说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要在天寿日夺回失去的东西,我害怕出事,才赶来隐在人群中。只是没想到,出事的竟是玉面姐姐。”岳莹说道此处,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攥住唐谧的手道:“穆显的事情,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分辨你们谁是谁非,但是我知道如果无极真的觉得他是蜀山的威胁,他下得去这个手。至于我们和银狐间的事,我也已经全盘告诉你,如今掌门之位又归于银狐,也可算个了结。知夫莫若妻,玉面姐姐我相信不是无极所害。” 唐谧一直觉得一个人如果痴情到愚蠢的地步原本是该骂的,可是这时候看着岳莹凄楚的模样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只是甩开她的手,道:“是威胁蜀山还是威胁他自己,恐怕只用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吧。”说完,她豁地站起身,扶住玉面的尸体,说:“桓澜,帮我一下,我们要尽快让玉面姐姐入土为安。” “孩子,你仍要向无极寻仇么?”岳莹追问道。 “恩怨总会了结的,仇人也不止一个。” 完结倒计时,大概还有八章吧,呵呵,看见曙光了。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给我投推荐票,谢谢大家。 三十七奇阵谜团 当天夜里,整个御剑堂都显得有点躁动。蜀山百年间头一次出现有人同时执掌御剑堂和三宗的局面,就连小小的剑童们也感觉到气氛的异常,私下里低低议论着,猜测什么重大的变化即将来临。 夜风横过山林便减了势,林中草木轻摇,簌簌微响。 四月三十,正是无月之夜,天色浓沉似墨。林中的五个少年围火而作,带着惊讶之色的眸中映着跃动的篝火,分外明亮。 “那么,你认为是谁害了玉面姐姐呢?”白芷薇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暂且放下不想。过去我只是推测,如今却可以肯定,幕后之人绝非萧掌门一个。”唐谧肯定地说。 “是,如此看来,以萧掌门的心性,绝不会与魔宫之人联手,可此事魔宫的痕迹太多,若是不出意外,倒像是潜伏在咱们蜀山的魔宫奸细利用萧掌门和穆殿监有隙推动了整件事。”慕容斐赞同地说。 不等唐谧说什么,白芷薇接着这话就说:“我也这么看,如若当时在地宫顾宗主看见唐谧却替她隐藏,那么他的嫌疑就最大。唐谧,你说是不是?”这事唐谧自己反复想过多次,可是被别人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好受,避开那少女明亮得有些逼人的目光,说:“是。” 然而线索到此也就断了,萧无极此去无踪,分派监视顾青城的慕容斐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动,唐谧一直期待的异宝馆那边更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几人只好安下心留意着蜀山的情势。等待可以进入幻海之湖的日子。 唐谧和白芷薇两人晚间仍然会把大量时间花在地宫地静室之中,她们细细研读那些王凛留下的书籍,推究他注在书边的词句。有时候又比对穆显留下地那些相关读书有感,日子长了。虽然没有真正学习这些术法,倒是对邪术有了不少了解。最重要的是,唐谧更透彻地了解了王凛最后日子地所思所想,有时候她不经意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会生出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到了八月十五,进入幻海之湖,看见王凛最后的布置,她也许就能解开一切谜团。 夏季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来临,又在平静中滑向尾声。有的时候,唐谧会觉得太平静了,明明是已经改天换地地蜀山,怎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安宁?但无论如何,八月十五到了。.. 夏季的白日长。少年们从王凛墓中取出小宫灯赶到幻海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全黑,浸在夜色中的山林仍挂着一抹鎏金。蓝紫色的妖草在晚风中舒展身姿,窃窃谈笑。山中浓雾忽起。白团团的雾霭浸入树林草木,不一会儿又被夜风吹散。抬眼再看,前一刻的虚空之处已经矗立起沉碧色的森林。少年们走入幻海,慕容斐看见这万年不变的巨树和老藤,恍然觉得又回到两年前五人同入幻海时地情形,不禁道:“真好像咱们那年来这里抓妖蛇时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不是,人变了。”唐谧接了一句。 “不还是咱们几个么。”张尉不太明白地问。 “你没发现我变高了么,笨。”唐谧假愠道。 “嗯,大头是没变,仍旧是一根木头。”白芷薇一本正经地说。 几人说笑间,走过一块巨石,唐谧忽地停下脚步,围着石头转着圈仔细端详起来。桓澜盯着这石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块石头那年咱们来抓蛇也见过,是摆阵用的,我记得远处还有一块,跳上去就能看见。” 唐谧点点头,说:“对,就是这块,它摆在金位上。”说完她跃上巨石,往远处看去,果然又看见远处地一块,也不解释就身形一展,赤鸟一样疾掠向那一块,几人遥遥看见她站在那块石头上又是一阵观望,才又施展轻功回到原处,对四人说:“从那块石头上又可以看见一块,应该一共能找到四块,这四块石头的位置加上幻海之湖,就构成了一个五行阵。幻海之湖在水位上,劈水术必须在幻海之湖对着金土位地这个方向施出。” 慕容斐眉头微蹙,问道:“唐谧,那劈水术到底是干什么地?” “这劈水术没有其他任何用途,只能打开幻海之湖的水,这是堕天大人专门为此而设计地术法。”唐谧解释道,“我和芷薇这段时日一直在研究堕天大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如果我们猜得没错,这湖里的水应该是把血水和水银融合而成的金水,表面看起来像水,但实则坚硬如磐石。” 这湖水虽然听上去很邪门,但几人已经知道王凛最后是在寻求通过邪术解决问题,倒也不觉得惊讶。他们走到湖边,唐谧随手拿起一根地上的长枯枝往水里一插,插到两尺深的地方就查不下去了,她看看众人,说:“只有这上面是一层湖水,再往下就是那金水。” “五行阵的用途很广啊,这个五行阵有什么用处呢?”慕容斐问。 “那要看这金水下面镇压着什么才知道,单看这几块石头,似乎都是天上的陨石,陨石本身可以放出巨大的能量,而且万年不衰,所以我猜这个阵不是用来镇压某种力量就是释放某种力量。”唐谧说完,拿起那盏小宫灯,道:“这个就劈水术的光引。”她掏出火折子正要点燃灯中的蜡烛,忽然惊讶地地叫一声,问道:“这蜡烛剩得可不多了。” 几人一看,可不是么,灯中红蜡只有不及拇指高的]长度,他们还依稀记得这蜡烛很禁烧,当年他们得到的那盏每夜被燃起来学魔罗舞,也没有用掉多少。 因为几人没有注意过这一盏原先剩下多少蜡烛。只能瞎猜。白芷薇说:“会不会取得这盏灯的人比较笨,点燃多次才学会?” “也可能有人动过这灯了。萧掌门他们那日要银狐把灯放回他们都懂得进入的陵墓,而不是只有银狐一人可以进入地静室。也许就是为了方便取用这灯。”桓澜说,他仍然和唐谧他们一样。不习惯叫谢尚谢掌门。 唐谧却只是盯着那红烛发呆,片刻,猛一摇头,说:“不想了,先办正事。”说罢。她点起灯,举在左手,右手在空中划着符咒,默念口诀,凝聚心力,施出劈水术。 平静的湖水忽然奇异地分向两边,骤然竖起两道十丈高的透明水壁,露出湖低一条狭长地土地逐渐向下倾斜而去。唐谧举着灯走过去,灯影照在水壁上。原本透明的水壁就呈献出一种银红色地艳丽金属光泽,灯中人影舞动,投射在泛着金属般冷光的上。妖异如鬼魅乱舞。 这术法只能让一人通过,其他人唯有在岸上看着唐谧延路而下。湖水在她身后重新合闭。转瞬便宁静如玉,张尉心中觉得担忧。抽剑刺入水中,果然入水两尺便感觉剑势被阻,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硬物,剑身一颤,发出低回的嗡鸣。“唐谧竟然进入了一种像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里。”那少年不禁惊叹道。 唐谧自己也觉得奇异,巨大的水壁在她身后闭合,遮住了头顶挂着满月地天空,却透过水晶一样透明的湖水将银辉送入水下。有一刻,她感觉自己在坚硬的固体中穿行,而身体则好似虚无的烟气,可以穿越任何有实体的存在,下一刻,却又觉得周围的一切才是虚无的存在,唯有自己是坚硬如钻石的实体。 在这样变换的感觉中走得忘记了时间,唐谧终于来到湖心深处,借着灯光,她看见五只巨大地妖兽凝立在面前。它们一动不动,但都保持着鲜活的姿态,唐谧不全部认识,只知道那个长着利齿的马就是,而顶着龟壳地大蛇则是玄武。 在这五只妖兽的中间有一张羊脂色地玉床,床上躺着一具尸体,是一个穿着战袍,但是解去盔甲地女子。因为被金水与外界隔绝,那女子的尸体完全没有腐烂,仿佛只是沉睡过去,然而那苍白无色地清丽面孔又比睡容多了一份冰冷的忧伤之美,带着寒气侵入人心底,让唐谧的心和身体都在瑟瑟抖动。她深深抽了口气,走近两步,看看那女子的睡颜,又看看自己灯中舞动的女子,自语道:“我们终于见面了,魔 华璇的尸首出现在这里也不能算是及其意外,唐谧仔细端详着她,发觉她的左臂是摆上去的,知道这一定是那时华璇自断一臂让血飞冲天所致。切口的位置从左肩开始直至腋下,她看得心头一惊,恍然觉得自己左肩上的伤口隐隐疼痛。 伤口几乎是一样的位置啊,她想,我是谁? 唐谧这样凝视着华璇的尸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看五只妖兽的位置,再想想其中一只是属火的,一只是属土的玄武,那么如果剩下不认识的三只妖兽分别属金、木和火,这五只妖兽的位置距构成了一个五行阵,华璇的尸首则处于阵中心。因为五行阵可以变化出各种用途,她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个阵的意义。可是又琢磨了一阵,她发觉这个五行阵的位置和地面上巨石与湖构成的五行阵方位不同,地上那个金木水火土的方位逆时针转动一个位置,就是现在这个妖兽五行阵的位置。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动,再次在脑海中把所有这些组成阵型的元素排列组合起来,比对自己在蜀山地宫下看过的书籍,终于恍然大悟地叫出声来:“啊,原来他是这个意图。” 终于明白了啊,她想,面对铁一般的事实,竟从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悲哀来。子准备写续集,名字暂定叫《四国记》,因为想加快行文进度,浓缩了一下,主要的谜团会揭开的,可能某些支线就不交代了,续集会写。 三十八 关键时间 白芷薇他们四人在岸边等得既无聊又不安,不论再怎么担心也只能望着平静如凝翠的湖水发呆。 白芷薇索性不再去盯着那湖水,往林子里随便走走。没走两步,她看见前面便是一块构成石阵的陨石。因为来时只是一味跟着唐谧,她并未仔细看看那陨石,此时倒是想一看究竟,于是走过去细瞧,发觉这巨石上虽然布满青苔,可是大片的青苔却是焦黑色的,看上去似乎是被灼烧过,有的地方在焦黑的青苔上又长出新的苔衣,则是浓绿的正常的模样。她心下觉得奇怪,想看看其它用来摆阵的巨石是否也是这样,跳上巨石往另外一块巨石望望,看清了方向,向那边走去。 大约走了半程,白芷薇右脚踏空,险些摔倒,好在她反应快,身子凌空一个旋身,跃起数尺,落在一处平整的草地上,再往自己险些失足的地方看去,只见那里是个也就一脚来宽的小地洞,很像是黄鼠狼之类的小兽挖出的洞穴。林子里这样的小洞最是危险,半掩在草叶间,一不小心踩了,便要蹩断一条腿。白芷薇暗自庆幸还算运气,正欲离开,也不知怎么就生出心思,走过去又瞟了一眼那小洞。那小洞的洞口溜圆,洞壁光滑,留着黑乎乎的灼烧痕迹,她心中觉得这洞古怪,点起火折子往里面看了看,洞只有尺许深,直直的一眼就可见底,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小兽的洞穴。她心下更加奇怪,想着要去看看另一块巨石,又怕这小洞以后不好找,随手捡了个枯枝插在洞边的地上。又从衣襟上撕下一条红布绑在上面做记号,这才离去。 白芷薇来到那第二块巨石一瞧,竟然发现了同样被灼烧成黑色的青苔。便觉得肯定有什么蹊跷,再跳上巨石回望那第一块巨石。赫然发现自己插着红布条的树枝立在两个巨石连线地中点位置。她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心里却是一紧。无论如何,这个正好位于精心布置的五行阵两个行位连线中点的洞穴一定有古怪,她这样想着,忙飞身跃下巨石。去找同伴们过来。 张尉、慕容斐和桓澜按照白芷薇地指点查看了陨石和小地洞,张尉对山林植物了解颇丰,从巨石上新长出来的苔藓大小粗略估计了一下,道:“这些巨石大概是三五年前被烧过吧。” “似乎只是这个地洞和这些陨石遇火了,周围地草木都安然无恙。一般的火不可能不波及周围的草木,这只能是术法搞出来的焦痕。”慕容斐在检查了周围的树木以后断定道。 几人随即又查看了这个五行阵地另外几个行位,发现竟然是每两个相邻的行位连线中点都有一个同样的带着焦痕的小洞,这五个洞的大小和深度几乎一样,洞壁被烧得坚硬异常。不知道怎样灼热的烈焰才能烧成这样。 慕容斐越发觉得不对,他抬眼四下环望这个用陨石和湖泊组成的五行阵,怎奈这阵的面积太大。站在地上根本无法窥得全貌,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对那三人说:“阵法之术极其精妙,以我所学尚不能看透这些洞穴地用途。不过,如若这些洞穴的位置上曾经安放过什么法器或者宝物,可能会完全改变此阵的原来用途。” “那唐谧会不会有危险?”桓澜问道。 “我猜是不会,因为现在这里只剩下焦洞,已经不会再干扰原来地五行阵。”慕容斐答道,却又有些犹豫地说:“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就在这时候,湖水忽然开始波动,三人忙向湖边奔去,正瞧见湖水分向两边后唐谧一步步走了出来,在她上岸后提灯默念口诀,湖水便沸腾起来,荡起十尺高的巨浪,整个湖水开始越变越红,渐渐地,成了一湖翻滚地血水。三人见这场面看上去如此妖异,也就难怪唐谧去年见了会以为穆殿监在搞什么邪术。 白芷薇见唐谧安然无恙,正想上前去叫她也看看自己地发现,却发觉那个小丫头的神色有些凄然,忙问道:“怎么了,唐谧那地下是什么?” “这里果然是镇住华璇地五行阵,削弱所有与她有联系的所有力量用的。”唐谧答道。 白芷薇觉得这个答案并不让人吃惊,既然堕天遗信中说这里是防卫的核心,此阵的用途如此自然合理,不解地追问道:“那什么让你这么难过呢?” 唐谧舒开面色,叹息一声,说:“芷薇记得我们在书上见过的五行往复血阵么?” “记得,那是五行阵的一种变化。布阵之人将与自己有密切联系的人,比如伴侣、儿女、父母等的尸身放置于阵中心,然后,与阵心这人相关的力量都会被剥夺,并且为布阵之人所用。”白芷薇答道,心念随即一动,问:“你是说,这是五行往复血阵?” “是的,是一个被五种属性的妖兽强化的五行往复血阵,阵中心是华璇的尸体。” “啊。”白芷薇听后低低叹了一声。她记得自己当时看到这阵法的时候还和唐谧讨论说这果然是邪术,怎会有人用自己亲人的尸身放于阵心,何况此间最笃信六道轮回之说,如此对待尸身,便是要自己的亲人永世不得入土为安,重入轮回。 “不想堕天大人对魔王可以做到如此决绝,我一直以为两人是有情谊在的。”慕容斐也感叹道。 “如果真是如此决绝就好了。”唐谧说,“炼制金水很困难,这是是那些研究邪术不相信轮回的人用来保存身体所炼制的东西,他们认为,只要想办法让死去的尸体不消亡,魂魄有一天还会重新回来,那样死去的人便可以重生。如果堕天大人只是想布一个五行往复血阵。不需要用金水保存好华璇地尸身,将她埋入底下一样可以办到。可他如此做,一定是希望她还有回来的可能。” “想来。堕天大人那时候一定很矛盾吧。”张尉一向反应慢半拍,可是不知怎么。此时却感觉好像可以触及到王凛当时那辗转反侧的灵魂。 唐谧神色又是一暗,说:“是,我当时一明白过来,心中就没来由地觉得难过,仿若可以感知当时布阵之人地心境。对于堕天大人来说。轮回是无法被证明的事情,用金水镇住尸体等待重生也一样是纸上谈兵。他以阵法不让她轮回转世,夺走她地力量,又仍然为她回来留一条可能的路,然而所有这一切,他自己又都无法确定会不会有结果。那样的心情,我想起来便难过。 那时候,有哀伤低吟的风掠过湖面,吹得水边荻草莎莎作响。竟在夏末的静夜里生出些许早秋地萧索,少年们立在风中,恍然感悟到人世的无奈。一时不能言语。 “但是,夺走与魔王相关的力量这事肯定是做到了。”桓澜说道。“魔王麾下的妖物。包括那个尸王,已经有百年不能作乱。定是这个阵法所导致。如今看来,尸王再次出现,一定是如堕天大人预料的那样,他的阵法只能维系百年,百年以后,这阵法从魔王麾下那些妖物身上汲取力量的作用一定会消失,妖物们就会逐渐恢复力量,尸王是最强的妖物,所以第一个出现了。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堕天大人给咱们蜀山布置下的结界防御会消失地原因。” 唐谧点了点头,说:“是,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别人死后力量就会消失,唯有他们两个的力量可以维持。只是,如果说赤玉宫幻象的力量来自于华瑛找到地陨石,又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让那魂兽不消亡。 “这个先不用管,唐谧你且来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白芷薇说完,拉着唐谧就往她发现的小地洞走去。 唐谧一样对这些古怪地小洞和陨石与洞壁留下地灼烧痕迹不能解释,伸手摸了摸被烧得焦黑的四壁,眉头紧锁,想了好一阵,有些迷茫地抬起眼,正看见张尉地面孔,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问道:“大头你说这些这些石头大约是三五年前被烧过的,你在幻海遇到袭击被沉荻保护起来不也是四五年前你刚入御剑堂那是的事情么?我记得异宝馆的老板说,不是遇到巨大力量的攻击,沉荻不会出现那种状况。同样,如果不是剧烈的术法火焰,不会同时把四块陨石烧成这样,会不会发生事情的时候你恰巧在场呢?” 不等张尉说什么,桓澜已经敏感地抢问道:“哎呀,我和张尉入御剑堂的那一年就是堕天大人离世满百年的那一年。张尉,你可记得你是几月几号遇袭的?” 这件事时间太过久远,张尉已经记不真切了,好在御剑堂每年开始授课的日子总是在二月末,他稍稍估算,不确定地说:“是三月初几吧。” “会不会是三月初三?”桓澜又追问了一句。 这话让众人的心都是一紧。他们知道,蜀山之人从来只在王凛的寿诞之日祭拜而不在他去世的日子做任何祭奠,这是因为他们相信王凛终有一天会回归,而并非是死去,因此以祭奠死人的方式去祭奠他是不吉与不敬的。故此他离世的日子虽然大家都知道,却不会有任何特别的仪式,而那日期正是三月初三。 张尉为难地摇摇头,并不能肯定,好在桓澜那一年与他同殿,两人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地回忆了一遍自他们第一日入御剑堂后每日的课业安排,终于张尉深吸口气,抬头望了一圈其他人,说:“那天应该就是三月初 四年以前,三月初三,王凛安排下百年后转世回归的日子,在这隐藏于密林深处的巨大五行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那就是为什么他没有转世回来的原因?少年们几乎同时想到这里,站在灵光异动的远古森林深处,在即将看见隐秘真相之前突然生出了莫名的紧张感。 大家久等了,其实钩子这段时间不在家,为了不影响更新,事先赶了文写好放在网上,拜托起点编辑MM发一下,结果她因为太忙忘记了,不过起点女频最近的确是很多事情要忙,我觉得她们也真的是很辛苦,大家都互相理解一下吧。我现在回来了,会在这个月后面几天以差不多一天一更的速度把全文完结。两外据说《四国记》这个名字被注册了,那换个啥好呢,大家给些点子吧。 三十九 月圆夜(补完) 慕容贞露这夜睡得有些不踏实,半夜里醒了便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走出自己的小院,在安静无人的御剑堂信步闲逛。 月过中天,日间生机勃勃,热热闹闹的御剑堂万籁俱寂,远远于夜色深处有两盏风灯越走越远。慕容贞露细看分明,见是梅苑司院秦嬷嬷和松苑松苑司院福伯的正提灯往远处走去。秦嬷嬷身形肥大,头倚在瘦小的福伯肩上,仿若把全身的重量压了过去,慕容贞露不由得担心福伯走着走着便会倒下去,可那两人却自得其乐,步履间都带着幸福的轻盈。 看着那两人消失在路尽头的转角,慕容贞露才发觉脸上不知何时漾起了微笑。那两人的事其实她早有耳闻,但今夜头一次遇上,仍是会想:这两人想来也认识多年了,怎么今年突然就走到一起了呢,也不知道究竟其中有什么奥妙。不过,这两人的情事可算作是剑童们的福祉,听说自此查夜都没有原来严了,晚归的剑童很容易蒙混过关。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想起了唐谧来,那孩子可是有也不归宿的不良记录,这种时候不会浑水摸鱼么? 思及此处,慕容贞露转身便往梅苑走去,快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自顾自地笑起来。想来自己做剑童的时候,最怕嗦多疑。喜欢监视人的殿判,怎么如今自己做了殿判,竟也成了这幅模样?她这样想着。转身往回走去。殿判的住所是御剑堂东侧一个连一个的独立院落,慕容贞露在推门迈入自己小院地刹那。猛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停在半空的脚欲要往回收,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感觉脚被一股力量困在了半空,低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再微微侧头,随着光线的改变,她看见数十条几乎是透明地蛛丝一样的细丝紧紧缠绕在自己地腿上。 慕容贞露心下大骇,抽剑便要斩断那些蛛丝。她的剑名为承影,在墨蓝色的晶铁上有橙棕色的絮状锈迹,曾被慕容斐笑话说剑和人一样的古怪,可却是传说中天下最坚硬地一种晶铁。但承影击在那些蛛丝之上的时候,慕容贞露感觉手上一震,宛如击在了坚硬的岩石之上。看上去比发丝还要细的脆弱蛛丝未断一根,冷光一闪将承影反向弹开。 嗤嗤一阵低笑传来,慕容贞露寻声看去。院子里的桃树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人,黑色的夜行衣里裹着娇小丰满的身子。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顾盼风流的美目,一看就是个女子。只听那女子用甜腻的声音说:“都说锈霜铁是晶铁中地极品。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还是我这隐蛛丝更胜一筹。..” 慕容贞露知道遇到强手,手上运足真气再次挥向隐蛛丝,一剑割断那些细丝,身子向后一掠,退到门外,不屑地说:“不过偷袭得手而已,邪魔歪道的东西,经不起推敲。” 那女子手一扬,黑夜中有点点寒光聚向她的手掌,似乎是收回了隐蛛丝,只听她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能进入这被重重结界守护地御剑堂呢?” 慕容贞露在看见道她的第一刻就已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百年以来,外人能够穿过堕天设下地守护结界进入御剑堂地事情还从未发生过,仅是想一想眼前这个女子有如此的力量就已经叫她觉得心中升起寒意。好在她江湖经验老道,面色不改,道:“我何必管你如何进来,不过不请自来我们蜀山地,向来没有好下场。” 那女子并不生气,低低又笑了一声,道:“是么,蜀山不过是吃老本而已,我以为银狐的力量能有多么强,不想他布下的结界也不过如此,我倒要看看你们没了堕天的守护,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句话却惊出慕容贞露一身冷汗,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意思,这与谢殿监的结界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止后用白皙的手指敲着树干,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堕天的力量已经消失了,现在这里的守护结界是银狐布下的,你们蜀山各处的结界都是你们的宗主、掌门他们重新布置的,可怜的丫头,还在这里高枕无忧呢。如若你们崇敬的堕天大人不能尽快转世回来,你们蜀山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慕容贞露有一瞬间觉得头脑空白,随后怒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妖孽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女子一旋身轻盈地落在地上,道:“我知道这件事你们蜀山之人很难接受,可惜事实就是如此。你想一想,要是堕天布下的结界还在,我能进得来么。” 慕容贞露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可是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先输了气势,长剑一抖,指向她,道:“就算没有了堕天大人的结界,你以为你能走过我的剑么。” 那女子不再近前,低低笑着,说:“慕容贞露,少时入蜀山,于剑法一门极有天赋,后入剑宗,得剑宗五长史之一的左淮山亲传,被视为剑宗最有潜力的弟子,可惜出师后剑法却突然不再有进境,浪荡江湖,荒废多年,去年才被已故御剑堂殿监穆显召回,我没认错人吧?” 慕容贞露心下一紧,横剑胸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为魔王陛下庆祝寿辰的人。”那女子带着愉悦的声音回答,“八月十五月圆夜,也是魔王陛下的寿诞,把御剑堂作为贺礼送给魔王陛下,应该是最好的礼物吧。” 对于普通人来说。八月十五是合家团员的中秋佳节,剑童们因为不能归家,这夜便允许大家夜宴游乐。甚至喝一些甜米酒,但今夜唐谧他们几个却因为夜探幻海森而错过了这些。从林中走出来地时候。张尉抬头看看月亮,道:“快走吧,御剑堂下钥的时辰就要到了。” 关门的钟声还未响起,几人因为有比这更紧迫地赶回御剑堂地经历,此时倒也走得不急。唐谧说道:“稍迟些大约也不打紧。今日御剑堂一定热闹得紧,再加上秦嬷嬷肯定会和福伯去看月亮,我敢肯定咱们不会被发现。” “要是进不去了可以去术宗宿一晚,今夜各宗的人大都去掌门地无量峰吃中秋宴去了,喝醉了便会睡在那里,只有我们这些虾兵蟹将留守,你们过去应该没啥事。”慕容斐说道。 “估摸咱们御剑堂殿判也都在无量峰,似乎你慕容堂姐说就他们几个资历浅的留在御剑堂,要真进不去你就叫魂兽给报个信。她还能不通融一下放我们进去么?”白芷薇问道。 几人正说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桓澜猛地停住脚步,回身转向后面四人。右手在嘴边一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指指左右的草丛。示意众人速速躲进去。唐谧他们不知何故,躲入草地。收敛呼吸,透过草叶向外观望。 此时几人所处正是上山地青石阶与往御剑堂山道的岔口,上了山道没多远就是御剑堂的正门。不一会儿,几人听得有一种有点闷的低沉马蹄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有十来匹骏马从山道上疾驰而过,往御剑堂方向而去。待到那队马走远了,桓澜眉头微蹙,转向四人说:“看清楚了么,十六匹深色快马,马蹄全部蒙牛皮消音。” 慕容斐的神色也沉下来,道:“是,马上人个个身穿夜行衣并蒙面,骑姿矫健似是高手,看来来者不善啊。” “但是就算是十六个高手,想来夜袭御剑堂也未免……”张尉话没说完就想起如今御剑堂的守护结界是银狐布下的,银狐力量再强终究不及堕天大人,若是那十六人中有和银狐旗鼓相当的高手,甚至比他差些,但十六人联手的话,结界说不准就能被攻破,再加上银狐和大多数殿判今日都在山上,御剑堂今日地防御的确是最薄弱的时候。他看向四个同伴,从那四人地神情就知道他们也一定想到了这一层,转而问道:“你们怎么看?” “我们先悄悄潜行过去,看看他们的意图再说。”唐谧答道。 五个少年忌惮那十六人地武功,不敢以轻功接近,好在他们躲身地地方离御剑堂已经不远,凭五人如今的术法都可以土遁过去,遂各自凝聚心力默念口诀,刹那间,五个人犹如被大地侵吞一样陷入地下,消失在洒满银色月光地蒿草间。 唐谧从土里冒出来的时候,明知道身上不会沾土,还是习惯性地甩袖子掸了掸衣裳,她看到桓澜和慕容斐从约定的御剑堂外那棵古树下如两只新笋一样钻出土来,而自己还有两步之遥,暗自觉得有点惭愧,好在随后从地下钻出来的白芷薇和张尉比她离目标还要远一些,才多少让她心里平衡了些。如是在平时,她自然要显摆一下,自夸几句,可今日却完全没了那些闲工夫,拉起白芷薇和张尉纵向树上,躲入枝叶间,就在此时,御剑堂下钥的钟声响了。 钟声一下一下敲得安稳如常,少年们的心却一下紧过一下,似乎预感到什么大事情即将发生。果然,钟声过后没多久而,那十六个黑衣人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御剑堂的高墙外。少年们离得远,那些人的低语他们听不分明,只见他们对着围墙比比划划,然后又转身离开,沿着墙去了别处。 慕容斐见那些人不见了,低声说:“他们似乎是在寻找突破结界的最佳之处。” 五人在树上一动不动地埋伏了很久,耳听得高墙内逐渐变得寂静无声,那十六个人才又转了回来。看上去,那些人走了一圈,最后还是选在了离唐谧他们藏身处不远的院墙处动手。只见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一抬手,似有一片带着星芒的云雾飞出。那云雾在离御剑堂院墙不到半尺的地方停滞不前,仿若撞到了无形的墙壁,转瞬四散开去,消失了踪影。再过片刻,这娇小黑衣人的声音隐约穿来:“……隐蛛丝布好了……一举击碎……”唐谧并未看见什么“蛛丝”,侧过头换个角度一瞧,心中顿时升起寒意,只见在那娇小的黑衣人面前,一面巨大的丝网紧紧吸附在无形的结界之墙上,在月光下隐隐泛着流动的银光,犹如成百上千条吸食血液的水蛭,正在贪婪地吸取着防御结界的力量。同志们,你们在哪里看本书没关系,但是记得来点击封面下方的0女频最佳作品提名,不是包月和VIP的用户也可以投,只要是注册用户就可以。女频很多作品在外面是没有盗贴的,我的书因为有很多盗贴,所以流失读者很多,但这个投票大家都能参与,希望大家可以支持。 第三部 四十 逃 大约盏茶的功夫之后,只听那身材娇小的女子低喝一声:“差不多了,出剑。”剩下的十五个人听得号令,同时拔剑击向那遍布丝网的结界之墙,只见整个御剑堂好像在那一瞬间闪了一下光,便听那女子笑道:“好,破掉了,银狐的力量也没有传说中那样吓人啊。” 少年们静静地伏在树上,等到那伙黑衣人跃入御剑堂的高墙,才敢出声。张尉看向唐谧问:“你说咱们怎么着?”其他人随即也把眼光投向了她。 唐谧这才意识到自己必须在这紧急情况中担起领导的角色,沉眉略略思索,道:“凭我们五人是敌不过这些人的,我们要放出魂兽去报信找人来救大家。” “去找谁来救人?”桓澜问道。 唐谧一愣,这才想起如今没有一个人是他们可以完全信赖的,心中先是慌了一下,可马上想出了注意,道:“我们几个自己上无量峰去,到山上大声嚷嚷叫唤救命,把大家都惊动出来。不过,我们一会儿应该先悄悄潜回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如若他们不准备马上对大家下毒手,我们才能走,如果是他们提剑就要杀人的话,我们只能……”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犹豫起来。要是真的那样的话,自己和这四个小P孩能做些什么呢?她这样想着,抬眼向伙伴们寻求答案。 “那就只能舍命一搏了。”张尉断然道。 慕容斐却立刻反驳道:“不,那样的话,我们还是只能藏在暗处想法子救人,身在暗处是我们几个现在唯一的优势。现在御剑堂里的殿判只有几人,硬拼的话怎么着都是我们不利。御剑堂这么多人,他们就算杀也不是一下子杀得光地,我们活着总有机会。” 张尉心中一寒。脱口问道:“难道眼看他们杀……”他话未说完,一把被白芷薇拉住。神色冰冷的少女瞪了他一眼,道:“救一个人和救一百个人哪个重要。” 张尉听了虽然不再说话,可是神色仍然不悦。唐谧见了,知道他与白芷薇、慕容斐和桓澜生长的环境不同,对于那些生于王家大族之人。牺牲少数人保全大多数人是最简单不过地道理,可张尉却是除了自己的命可以丢,别人地命都要保的死心眼家伙。..她一拉张尉的手,道:“大头你相信我,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会努力让所有人活着。”三人不敢再耽搁,翻入御剑堂的高墙。几人稍一商量,唐谧和张尉、桓澜三人往剑童们的住处奔去,慕容斐和桓澜则去殿判们地住处看看情形。 唐谧他们三个跃上屋顶。在殿宇阴影和古树的枝杈间腾跃躲藏,片刻已经接近了松苑和梅苑,远远看见两个院子的院墙上站直十来个黑衣人。似乎只是在监视这院子里面的动静。唐谧一摆手,叫其他人停下。低声道:“这里只有十二个人。” “另外四个估计是他们中间的高手。大概是去对付殿判他们了,留守的殿判都有谁?”桓澜问道。 “是慕容姐姐、宣殿判、阎殿判和祝司库。”唐谧答道。“看情形他们不准备在这边马上动手,我们再观察一会儿,如若还没有动静,我们就报信去。” 然而三人没等多久,慕容斐和白芷薇就悄悄摸了过来,白芷薇面露焦虑地说:“慕容姐姐他们四个已经被制住,用那半隐半现的隐蛛丝捆缚着。四个敌人武功甚高,依我们看,咱们蜀山除了殿监和两位宗主以及几位长史,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唐谧倒吸一口凉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只是制住了,没有杀人?” “对,只是制住了,没有杀人。” “看来,这些人的目地绝不是来这里杀人放火的。” “我们隐约听到那个破结界的女子说什么把御剑堂作为魔王地生辰贺礼。”慕容斐答道。 唐谧眉头一皱,道:“是魔宫的人啊,怎么他们要袭击蜀山都不知会我一声,难道是仍然不信任我么?我们先不忙走,再离松苑那边近一些,看看他们还要干些什么。” 五人潜伏在高墙地阴影里往松苑地方向又靠近了些,看准一棵枝叶浓密的老树,一个个飞身跃上粗枝,透过枝叶地缝隙向外观察。松苑门口挂着的两盏风灯在夜色中异常明亮,院门紧闭,院内无声,想来此时剑童们都已经睡下,却不知高墙之上有十多双意图不明的眼睛正在监视着他们。没多久,从前殿方向遥遥走来两个个人,唐谧一看,正是殿判宣怡和阎楷之。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慕容斐,此处离那些蒙面人已经太近,慕容斐不敢出声,只得微微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 宣怡和阎楷之手里一人拿着一直铜黄色的大锣,那是专门在有火灾或者其他紧急情况时候预警用的,此时宣怡拿着大锣走向梅苑,阎楷之则在松苑的门口停下来。两人站定后,几乎是同时敲起了大锣,一时间急迫的金鸣之声冲入剑童们的居所,里面立时吵嚷了起来。 松苑这边第一个冲出来的就是邓方,他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提着拔剑跃出院门,大声嚷嚷着:“阎殿判,怎么了,怎么了?”然而不等他看明白,埋伏在墙头的蒙面人手一抬,似乎向他掷去什么东西,他便立收了声音,安静地走到阎楷之的身边去。几乎与此同时,松苑和梅苑院墙上埋伏的十来个人纷纷向跑出来的男女剑童们出手,看不出究竟向剑童们射出了什么,但是被射中者全都如邓方一般安静下来。这时候,后跑出来的剑童已经感觉到不对头,有的向阎楷之跑去,问:“阎殿判……”却话未说完就被墙上的蒙面人射中。有的机灵警觉,虽没明白出了什么事,本能地转头就往屋内躲,然而脚还没迈进屋门,便也被射中,身子一僵,轻轻关上门又走回了院子里。眨眼之间,梅苑和松苑的全部剑童都被射中,瞬息之前还吵杂纷乱的院落又安静了下来。 树上的少年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也不敢相信宣怡和阎楷之竟是魔宫的奸细。唐谧心思一转,侧头换了个角度去看阎楷之,赫然发觉他身后不远处的地上,在明亮的风灯照不到黑暗中,有一条隐蛛丝蜿蜒着伸向他所站立的光亮里。奇异的是,这隐蛛丝在微有月光照射的黑暗中,还可以从某个角度看见,但在明亮的光下,却真的隐没不见了。 阎殿判的古怪举动会不会和这条细丝有关呢?她这样想着,冲众人使了个眼色,指指地上那条隐约的丝线,示意众人变换角度看看。几人会过意来,也微微转头,果然看见了隐蛛丝。再试试变个方向去看那些站在院子里不动的剑童,原来每人后脖颈子处都有一条极细的透明蛛丝牵出,而那细丝的另一头,则牢牢攥在墙上的蒙面人手中。 阎楷之拿出花名册,开始以一种机械的语调点名字,男剑童们也机械地应答,唯有念到张尉的时候,叫了三四遍仍是无人答应。待到点完名字,就好像有人发出了无声的命令一样,所有剑童齐齐转身,悄然走回了各自的房间。 阎楷之身后不远的暗影里传来一个男子仄仄的的低笑声:“没想到御剑堂还有贪玩儿不回来的孩子呢。” “真是麻烦,女孩子这边也缺两个。”这甜软女声正是那个破结界女子的。 那男子的声音忽地冷下来,道:“先派人把所有的仆役也制住,御剑堂的人不能漏了一个,万一走漏了消息明天就难办了。你我合力先把这里封闭起来,那几个贪玩儿的小鬼只要还在这里面就一定能搜出来,再派三个人去林子里搜寻,找到就地杀了便好,反正少了三个也看不出来。” 树上的少年们一听,不由都望向唐谧。唐谧知道不能让对方来个瓮中之鳖,凭借魔罗舞出其不意地逃走才是唯一的生机,当机立断道:“逃。” 那躲在阴影里的男子还未布置完,听见不远处树上微有声响,抬眼一看,只见几条少年人细瘦的身影已经如夜晚出没的蝙蝠一样投降了黑夜,当下大惊,命令道:“玄蜂,带两个人去追那几个孩子。”一个站在墙头的蒙面人得令,随即点了两人追踪而去。那男子盯着少年们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说:“身法这么快,而且,似乎不止三个,莫不是我看花了。” 身边的女子听出他的不安,又咯咯笑了起来,道:“放心,快能快得过玄蜂么?再说有玄蜂和青牛、玉羊他们三个,就算对手是十个剑童有能怎样。” “嗯,不用活捉的话应该不难对付,只是原本这次不想杀人的。”那男子说完,细长有力的手指一牵,指尖缠绕的隐蛛丝微微收缩,站在光亮中的阎楷之缓缓走入了黑暗。谢谢提醒,钩子的确忘记了收费书是图片不能复制,我把投票地址写在起点本书的简介里面,有起点帐号的筒子们登陆后找到本书,复制简介里面的地址就可以投票了,谢谢支持,大号,小号、马甲号,只要是起点用户都可以投一票。看盗贴的各位也来支持一下作者吧。 四十一 隐蛛丝 因为没料到新年前这么多事情要处理,加上比计划写得要长了,按计划两章结束的内容三章还未写完,所以计划年前写完7章完结似乎完不成了,总之尽快完成吧,最多也就是新年后一周结束吧。 少年们冲入黑暗,在夏末秋初微凉的夜风中飞速疾行。魔罗舞的确是保命的好武功,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到后来便只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这样一路冲上了去往无量峰顶的青石阶,唐谧突然觉得不对,大喊一声:“别跑了。”其他人急急刹住脚步,诧异地转回头来看向她。 唐谧稳住呼吸,说:“我们不能这样上无量峰去,这个意图太明显了。” 慕容斐神色微变,看向来路,道:“是啊,后面已经没有追兵了,有些不对头。” 唐谧四下看看,青石阶两边的密林在风掠山林的时候发出沙沙的低吟,即使有人从林中接近也会被掩盖住声音,心下一寒,说:“要是追兵判断出了咱们的意图,穿树林抄近道堵在前面就糟了,他们既然能找出突破御剑堂结界的法子,现下这些青石阶上的结界也已经不再安全。我们不能再在青石阶上跑,这里毫无遮挡,恐怕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这话刚落,几人就听见前面的青石阶上穿来低低的嗤嗤笑声,不由得各自退了半步,横剑胸前,做出防御的姿势。只见高出地青石阶上闲闲地坐着一个穿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手上一副银色的分水刺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那人笑罢说道:“还算聪明,可惜醒悟得有点晚了。我说那个领头地小姑娘。你刚才像没头苍蝇一样埋头猛跑的样子倒是怪可爱地。” 这声音听起来也不过是个少年,唐谧听得心下懊悔。知道自己临战经验不足,的确是棋差一招,可是此时却决不能软,一挺脊梁,道:“那又怎样。羡慕我们蜀山的轻身功夫么?我们就是喜欢走大路,可不像那些邪魔歪道,做事情从来都蒙着脸,见不得光。” 坐在青石阶上的少年冷哼了一声,道:“给死人见见我玄蜂的脸也无妨。”说罢,抬手拿掉了蒙面巾。那果然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地少年,面色枣黑,凤眼斜吊,叶眉如刀。煞气天成。 不待唐谧多说,桓澜回了一句:“死人自然不必蒙面。”话落提剑攻了上去。桓澜的剑快而安静,玄蜂感到剑上寒气的时候剑已到了面门。幸好他手中的分水刺是短兵器,出招比长剑快许多。抬右手一护面门。堪堪挡住这剑。分水刺上本安有机括,手一按下。本来状如两齿叉的双刺顿时分成两个单刺,玄蜂右手挡剑的瞬间,左手接住一只脱落的单刺,反手一剑刺向桓澜。..桓澜没料到对手在勉强接招的当儿还能同时攻击,心中也是一寒,好在他剑法扎实,这一剑虽然看上去是倾力一击,实则留着回手防御的余地,腕子一翻,挡下了玄蜂这一击。 玄蜂本以为只是追击三个蜀山小剑童,远远看看见被追击地是五个人,但身形都还年幼,也并未放在心上,哪知道竟然遇到强手,当下不敢再轻敌,手上的双刺翻飞旋转,与桓澜斗到一处。桓澜剑法虽精,但因为第一击就攻到了玄蜂的近前,与使用短兵器地对手贴身相斗非但占不到便宜,反而要时时提防能左右开工的双刺,连过几招之后,总觉得自己明明武功略高一筹,却处处受制,正想着要与玄蜂拉开些距离,不想玄蜂自己却边打边向后退去,心下暗喜,追敌而上,一剑紧迫过一剑。 唐谧看到五六招之间桓澜就把玄蜂往青石阶地高处迫去,觉得玄蜂未免退得有些早,微微侧头,看见玄蜂退过地石阶上似乎隐隐有一丝丝银光,顿时明白过来,大叫一声:“石阶上布了隐蛛丝。”随即放出飞剑射向那里。白芷薇、张尉和慕容斐三人一听,几乎同时也放出飞剑去救人。 此时石阶上的隐蛛丝网腾空而起,铺天盖地地笼罩向桓澜,四道剑光激射而去欲要挑开那网,不料凭空一把轮斧飞出,击向四人放出地飞剑。唐谧、白芷薇和张尉三人御剑术还不到家,飞出的剑无法自如控制,叮叮叮三声过后,已被轮斧击落。慕容却是手掌一转,带动迫雨剑在空中一旋,躲过轮斧,搅入丝网,再一抬手,挑飞了那似有似无的蛛网。 桓澜只觉得有细而坚韧的丝线从面颊划过,脸上一痛,知道是被划伤了面皮,虽然庆幸未被网住,却怒从心头起,挺剑再攻向玄蜂,剑剑夺命,不知不觉用出了破光剑法。 这边厢的四个少年召回飞剑,看见一个体型魁伟的少年持斧站在青石阶上,如一座小上一样挡住了几人的视线,将她们与桓澜完全隔绝开来。“青牛,剩下几个你先挡住。”持斧少年身后传来玄蜂的声音。“好。”青牛答道,也不多话,挥起轮斧,如天神降世一般劈头砍下。 慕容斐本想把迫雨上缠绕的隐蛛丝弄掉,不料这蛛丝似乎是有生命的,千百条细蛇一样紧紧缠绕在剑上,一时无法甩开,往地上去切又切不断。此时眼见着青牛攻过来,也管不了那么多,拿着缠满细丝的剑就去抵挡,一边对唐谧他们喊道:“我和桓澜挡住他们,你们三个从林子里绕过去,赶快上山报信。” 唐谧见玄蜂和青牛看上去武功比桓澜和慕容斐略逊一筹,心下稍稍放心,道:“提防他们的那个隐蛛丝。”说罢,就带着白芷薇和张尉没入了青石阶旁的密林。她担心被后续的追兵发现意图后太快追上,往林子深处又走了一段才找向峰顶而去。这季节林中草木最是旺盛。又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三人只好披荆斩棘在林中跋涉,走了一炷香地功夫。白芷薇一剑挥向荆棘间时,似乎看见什么一闪。她直觉感到有点不对,将剑抬道面前一看,低叫了一声:“是隐蛛丝。” 这声音未落,就听见一个女子咯咯的笑声:“被发现了啊,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你们呢。”唐谧听了心中打了个突。以为是那个破掉结界的女子到了,如此高手,他们三个就是拼了性命也斗不过,却见不远地一个大树枝子上站着个估摸着和玄蜂差不多大的少女,鹅蛋脸,杏核眼,眼角下各画着一朵红梅花,颇有媚态。 那少女有些懒散地倚着树干,道:“玄蜂的布置果然没错。我原说在这林中广布隐蛛丝很是麻烦,不想刚弄好你们就来了,也不给我些休息的时间。想累死人家啊。” 唐谧立时明白一定是玄蜂布置了他和青牛在青石阶上截住自己,给这少女留出时间在林中撒网。以防他们从林子绕到上山。可是心中却有一事想不明白,心念一动。故意用讥笑的口气说:“别吹牛了,这林子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要跑到哪里。什么布置,分明是运气好撞上了而已。” 树上的少女笑道:“这么可爱地小妹妹倒是还没杀过呢,好吧,为了让你死时能合上眼睛,玉羊姐姐就告诉记其中奥妙好了。” 三个少年见自称玉羊的少女也不过就是比自己大上三四岁的模样,却用这么轻松的口气谈论杀人,心中都生出些微寒意,只听玉羊接着道:“你们以为这隐蛛丝是普通的丝线么,错,错,错,它是妖物,是自己可以走动生长的妖物,自然还可以寻找伙伴,我只要在林子中四处都撒上一些,它们就能自己找到你了,因为嘛,你们低头看看那小子的脚就知道了。” 唐谧和白芷薇看向张尉的脚,见一条若有若无的细丝缠在他地脚踝上,只是他们这夜所见的隐蛛丝大都是棉线粗细,这一条却细如发丝,如果不是玉羊提醒,根本就无从察觉。张尉气急,伸手去拉那跟细丝。唐谧想起方才慕容斐都无法切断那细丝,桓澜被它划过就受了伤,知道这细丝坚韧如刀,忙说:“小心。”不想张尉一把就扯断了那蛛丝。玉羊在树上看得直摇头,道:“真是欺负弱小,要是三股隐蛛丝拧在一起你再扯扯试试,非割掉你的手指头。” 唐谧这才明白原来这叫隐蛛丝地妖物和棉线是一个道理,单单一条很脆弱,但是几股和在一起便极其结实,只是也就容易被看见了一些,不服气地说:“哼,要是三股合在一起的,我们还能注意不到着了你们地暗算, “随你们怎么说,天色不早了,没工夫和你们再费唇舌,赶快死吧。”玉羊说完双掌一张,数十条几近透明地隐蛛丝如雨一样从她的掌中倾泻而下。 唐谧知道这隐蛛丝是妖物,不敢与它接触,忙施出风盾罩在三人地头顶。隐蛛丝遇到风盾,弹落到地上,立时跳起,又从四方攻击过来,张尉和白芷薇忙挥剑抵挡,宛如同时和数十条细蛇在激战,只是剑击在隐蛛丝上,无法斩断它们,只能被击飞,那蛛丝在地上一弹便又攻了过来。唐谧加入战局,边打便对张尉说:“大头,这么耗下去咱们最后还是输,你用幻乱八剑,我和芷薇护着你。既然是妖物就是有感官的,混乱掉它的感官看它还怎么和我们斗。” 玉羊好整以暇地站在树上,看着地上是那三个少年剑花翻飞,与数十条隐蛛丝斗得难分难解,觉得有趣十分有趣,但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打着打着就几乎变成那个少年在独立支撑,而两个少女则只是在少年顾不过来的时候为他补防一剑,难不成两个少女已经内力不济了不成?又看了一会儿,只见先前进攻很有章法的隐蛛丝越打越像没头苍蝇,心下暗叫不好,猜到一定是哪里不对,眼见着那几十条隐蛛丝渐渐失去了战斗力,双手一张,有射出数十条。 唐谧正在全力护着张尉,冷不放头上又是一场丝雨砸下来,慌忙用风盾去抵挡,骂道:“死丫头,你身上哪里藏了那么多鬼东西,那不成你也是妖怪。” 玉羊嘻嘻笑道:“差不错,这些隐蛛丝是寄生在我身体里的,我和它们早就合为一体了,你要愿意喊我妖怪也行。” 唐谧一惊,心道不好,如果玉羊没有瞎说,不知道她还能放出多少隐蛛丝,可是张尉的幻乱八剑极其消耗心力,这样拖下不行,当即力断道:“芷薇,大头,设结界。”人逼开一轮隐蛛丝的进攻,抢到一刹布结界的时间,互相握住彼此的手,合力设下一个将三人四面围住的小结界。隔着无形的结界,只见无数隐蛛丝纠结成网状,吸附在结界上,开始吸取力量。玉羊跳下树,在结界外便绕圈边说:“怎么,不想打了么?我的隐蛛丝虽然没姐姐的厉害,不过吸光你们那点力量还是不用耗时很久的,你们可千万不要继续耗费心里来维持结界,反正最终都会被吸走。” 白芷薇有些不安地看向唐谧,问道:“怎么办?” “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这样总比幻乱八剑要耗费的心力少,只要等到桓澜和慕容斐赶到就好了,他们武功强于对手,一定会赢的。”唐谧答道。 玉羊听了,仰天大笑起来,笑够了才说:“小妹妹,我没告诉你玄蜂和青牛也是和我一样的妖怪么?” 四十二 至少不是一个人 祝大家新年好,为此送上分量非常足的一章,进入尾声了,快要和大家告别,有些舍不得,祝大家新年都有好事情发生。作为新年贺礼,告诉大家一个用5块钱就可以包月看书的办法,女频现在活动买二送一,就是相当于10元一个月,如果你去淘宝买起点币,可以再打6.7折,相当于6块7看一个月,如果你已经有高V账户,还享受八折,就是5块左右了。呵呵,记住程序是去淘宝买打折起点币,再回到起点选择买二送一女频包月,就这么简单,5元就能一个月随便看喽:) 唐谧他们三个在赵宫都见过华璇和华瑛讨论把人与妖结合的邪术,唐谧和白芷薇又见过释鬼,加之最近两人又读了颇多邪术书籍,对青羊他们三人身上都寄生着妖物这事倒并不很震惊,倒是有些担心桓澜和慕容斐是否能应对。唐谧心下两难,不知道是该继续坚持守在结界中,等着桓澜和慕容斐击退了对手找过来,还是冲出去继续战斗。如若坚守在结界中,那么三人必须不断消耗心力以维持结界不被隐蛛丝破坏掉,时间长了,若援兵不到,便只有耗尽心力,全凭武功硬拼这一条路。而冲出去的最大顾虑则是不知道如何克制这些隐蛛丝,他们三人武功不及桓澜与慕容斐,若是没办法快速杀掉青羊,和数百条隐蛛丝鏖战下去,最后还是要力竭而死。她这样左右盘算颇久,见玉羊的隐蛛丝远没有那个破御剑堂结界女子的厉害。自己布下的结界似乎损耗不大,终是决定守下去。 为了减少耗力,三个人索性盘坐地上。闭目静心。唐谧正好可以静下来思索这夜发生的种种,心里渐渐有些明晰起来。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桓澜地声音传来:“我们到了。”三人心中一喜,同时张开眼看去,只见桓澜和慕容斐并肩站在七八步之外,此时天色微明,林中淡白的晨雾初升。漫过两人的衣摆,恍然有几分不真实。 唐谧刚想唤那两人,忽然觉得不对,低叫一声:“芷薇,大头,加力维持结界。” “怎么了,唐谧?”白芷薇问道,虽然没有明白还是依言而行。 唐谧盯着对面地两个少年,道:“你何时见过桓澜和慕容斐两个站得如此近。还用我们这个词来着白芷薇一想,可不正是这样,虽然五人常在一起。可是桓澜和慕容斐之间总是保持着距离,此时如果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大一些。并且桓澜是说:“我和慕容斐到了。”才像他们平常地样子。而出现面前情景的原因。如若不是刚才两人合力浴血奋战之后前嫌尽去,就是----白芷薇想起在御剑堂看见这些蒙面人用隐蛛丝控制别人的一幕。猛然醒悟,说:“啊,他们也被隐蛛丝控制了。” 话落,桓澜和慕容斐身后的暗影中穿来哈哈大笑的声音,玄蜂和青牛走了出来,玄蜂一牵手中地丝线,道:“蜀山人倒是不能小觑啊,这两个家伙这么能打,我原以为就是异类了,不想还有这么个精明的小丫头。” 援军被制住,唐谧无人可依仗,反而生出了决绝之心,她看了看结界外三个被妖物寄生的少年,扭头正色地对白芷薇说:“芷薇,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书上,怎么写妖物寄生这事么?宿主自伤其身,献出鲜血,甘心求妖物寄生,以身心饲喂数月遂可人妖合 白芷薇不明白为何这时候提及此事,可是唐谧的神情确实从未有过的严肃,觉得一定有什么重要的意思,说:“记得,唐谧你想做什么?” 唐谧一拉张尉,对两人低语道:“你们听好,一会儿一定要按我说的办,分毫不可差。..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们能答应么?” 两人一看她地模样语气,不自觉地都点了头,唐谧这才道:“一会儿我有一个法子把所有的隐蛛丝都引到我这里。没了隐蛛丝,桓澜和慕容斐就会脱离控制,这时候,白芷薇你和他们两个一人对付一个敌人,决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攻击我。张尉你要对所有的隐蛛丝用出幻乱八剑,我看明白了,这剑法能封闭掉生灵对外界感知地能力,封掉了以后,这些隐蛛丝就是一堆没头苍蝇,只要这些妖物没有威胁了,桓澜他们的武功高于这几个家伙,我们一定能赢。白芷薇立刻明白过来,失声道:“难道你要那些妖物寄生过来,不行。” 唐谧笑笑,说:“还是神仙妹妹聪明,按书上说,妖物寄居在一个人身上长了,那人地精气逐渐被掏空,**腐朽,这时候如果有新人愿意提供自己地身体,它们一定会乐意的。” “这不行,那你以后怎么办?”张尉断然拒绝道。“傻啊你,我能做自己吃亏地事么?”唐谧故作轻松地一笑,说:“人与妖结合稳固需要月余,只要你们能赢,术宗的人就能想办法帮我除去身体里的妖物,再说还有赤玉宫的人呢,他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变**妖吧。”唐谧想缓和气氛,故意把“人妖”两个字说得极重,可是一看面前两张眉头深锁的小脸,才想起来这个幽默他们是不会懂的,安抚地拍了拍张尉的肩头,道:“一定要赢,赢了,我们才可以保住每一个人,我答应你的。” “不行,不能用这个办法。”白芷薇再次拒绝道。 不想张尉却一拉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就用这个办法,一定能赢。” 那个瞬间,白芷薇似乎被眼前少年坚定的声音所蛊惑,双唇微启却没有说话。就在她微微失神的当儿。唐谧已经撤去结界,不待白芷薇阻止,已将未霜在手腕上割出寸许的血口子。顿时血流如注。紧接着,她听见唐谧以吟唱般地声调说:“我自愿以我之血肉供养你血肉。我之精气供养你精气。” 刹那间,无数的隐蛛丝如千万道光芒一样从玄蜂他们三人的身体中射向唐谧,蜂拥地钻入她手腕上那道寸许地伤口。唐谧倒不觉得疼,只觉得仿若有万千小蛇在伤口处拱啊拱的,让原本有些疼地伤口反倒麻木了。她顺着露出袖口外的一截胳膊。可以看见臂上的血管突起,色呈蓝紫,也不知是因为隐蛛丝进入身体后撑涨了血管还是自己身体内部在本能地排斥异物进入。 那情景看着很是吓人,可唐谧知道此时绝不可以犹豫,因为书上说以身养妖的关键就是在妖物进入的时刻要有完全自愿地心态,抛弃精神与**的全部抵抗,否则的话人与妖本是异质,妖物很难以进入人的体内,它们感觉敏锐。一旦发现如此根本就不会花那个精力做此事。 唐谧索性闭上眼睛,吸了口气,让自己更加放松。然而让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这时候让她安心的并非是朋友们一定会胜利。而是她心中笃定。无论如何,不管顾青城是什么身份。他不会任自己与妖物合体,一定会想出办法驱走这些东西。 与此同时,正如唐谧所料,玄蜂三人的**已被侵蚀一空,全凭妖气支持,隐蛛丝一脱离三人,这三具**顿时快速地衰败下来。白芷薇见了,向刚刚脱离控制桓澜和慕容斐大喝道:“桓澜、慕容斐快出手,护住唐谧。” 桓澜和慕容斐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身形**的玄蜂和青牛正向唐谧攻去,忙挥剑拦阻,白芷薇则攻向离自己最近的玉羊。那三人因为妖物离身而脱力,根本不是白芷薇他们地对手,三五招之间,尽数被击毙于剑下。这边厢张尉则凝聚全部心力和内力,围绕着唐谧身边飞舞盘旋的隐蛛丝施出幻乱八剑。唐谧割开手腕的时候本就留了个心眼儿,这口子切得不大,再加上三个人身上地隐蛛丝都贪婪地想要钻入她的身体,一时间大量地细丝都堵在那个伤口处,更多地则连伤口都挤不过去,围绕着唐谧回旋飞舞,不断攻击她的眼耳鼻口,希望可以找其它进入地途径。张尉虽然对这邪术并不十分明白,但直觉告诉他妖物进入唐谧的身体越少便越好,一把剑便舞得狂了起来,剑剑击在纷飞的细丝之上,虽然无法砍断这些妖物,却发觉这些妖物真的渐渐不再狂乱地试图挤入唐谧的伤口,一会儿之后,数百条细丝汇聚成碗口粗的一条,好像巨蛇一样缠绕在唐谧身上,缓缓地扭动盘绕,却不再与她的身体结合。 “这是怎么回事?”白芷薇奔过来问道。 张尉这套剑法最大的问题就是极其耗力,他这一次又比过去任何时候都不惜力,此时已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以剑撑地,勉强站住,道:“不清楚,银狐说这剑法练到最后一层才能惑乱人的全部八种感知,我不知道这妖物有几种感知,我又惑乱了几种,但是至少它们不太一样了。” 唐谧见状原本觉得心喜,可是转眼她就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开始变得困难,才发觉这些隐蛛丝正在缓慢地将自己缠紧,真的犹如巨蛇要缠死猎物一般。 桓澜和慕容斐此时已明白了因由,见状不对,双双出剑砍向唐谧身上的蛛丝,却丝毫没有作用。唐谧艰难地发声阻止道:“没用的,这妖物极其坚硬,根据我的经验,这世上但凡透明的东西,比如钻石啊、玻璃啊、晶铁啊都很坚硬。你们还是赶快上山报信吧,我一时三刻死不了。” 慕容斐虽然不知道玻璃是什么东西,却被“晶铁”这两个字提醒,说:“我堂姐的剑是锈霜铁所制,据说那是天下最硬的晶铁,我去拿来,应该能砍断。”说罢提剑就要走。 唐谧大声喝止道:“回来,现在去御剑堂你不要命了,快上山报信。慕容斐,夜里在御剑堂你说什么来着,怎么这时候分不清轻重了。” 慕容斐明白唐谧是指他说过就算看见有人死了也要以大局为重那话。转头一笑,道:“唐谧。虽然我分得清楚,可你是我朋友啊。”说罢,转而对那三人道:“你们上山报信,我去找剑。” 桓澜和白芷薇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我也和你去。” 不待慕容斐答应,唐谧就大声斥责道:“你们都不许去。脑袋不清楚啊你们。锈霜剑能否断了这隐蛛丝还是未知,敌人高手都在那里,你们为这个未知数拼上性命合算么。”说到这里,她觉得胸口憋闷,连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你们听好,这件事我已经想明白了。那些人绝对不是赤玉宫的。第一,赤玉宫的人不会杀我。第二,这种事就算他们不要我决定。总会事先知会我小心。第三,释鬼和这些家伙的路数不一样,和释鬼比起来。制造这些半妖地方法太低级了。虽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可是他们的目地我却清楚了。你看。这些人除了那几个高手。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就算身体里寄生了妖物。凭十来个少年对付蜀山也是妄想,敌人不会笨到这个地步。” 这时候,唐谧觉得胸骨已经背隐蛛丝勒得有些疼,忽然想,如果不是窒息而死,肋骨被勒断,戳破内脏恐怕死得还更快些,这念头划过时,她真切地看到死亡地阴影从清晨的树林间掠过,道不知怎地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就连思路也异常清晰,道:“这些少年的用处一定是因为他们的身形和御剑堂地剑童们身形相似,稍加易容就可以混在其中,八月十六是剑童上无量峰鲜果的日子啊。” 众人这才想起此事,原来御剑堂东侧是大片的果园,虽然平日交由杂役种植管理,但果熟时是由剑童们帮助采摘,而中秋之后一天则是每年剑童们上山献果的日子。白芷薇惊问道:“你是说,他们想混在剑童中灭我蜀山?” 唐谧说:“不是,就算他们再厉害,这些人手还灭不了蜀山。但是却可以出其不意杀掉他们想杀的人,再以剑童为人质脱身,你们还不明白么,他们要杀的必定就是我们唯一可以相信的那个人,如果你们再不去报信,我们在蜀山就连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 张尉听到这里,忽然说:“慕容斐,你们三个上山报信去。这三个家伙至今未归,敌人说不定又派了其他人出来找咱们,你们三个武功最好,上山去保险。唐谧这里我已经想出了解决的法子,我留下来。” “什么法子?”白芷薇不安地问道。 然而张尉却铁了心不说,呵斥道:“快走,剑童们此时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去晚了还有什么用,我保证你们回来地时候唐谧活着。” 白芷薇还要再问,桓澜却一把拉住她,道:“我们走,相信他。” 待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张尉转头对唐谧说:“唐谧,真对不起,我剑法还是不到火候。唐谧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事,你已尽力。” 张尉也是一笑,忽地将左臂往沉风的剑刃上一划,整个一条小臂内侧就划开了尺许地一条口子,只听他学者唐谧的语调说道:“我自愿以我之血肉供养你血肉,我之精气供养你精气。” 张尉性子实,远不如唐谧算计得多,这条伤口划开得甚是大,鲜血汩汩流出,血气顿时弥漫在空气中。那些隐蛛丝原本地确是被张尉地剑法迷乱了感官,但是由于他这剑法还未练到家,所以这些妖物残存的感知让它们本能地汇聚在一起,一点点绞紧所缠绕地物体。而此时妖物们被浓重血气所激发,残存的感官发觉一个新的人类生命正以开放的姿态在迎接它们的侵入,数百条蛛丝蠢蠢欲动起来,片刻之后,激飞而出,扑向张尉。 那个瞬间,少年忽如被卷入风暴的中心一般,失去了所有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身边少女轻轻的叹息之声:“好吧,这样也好,至少我不会是孤独一人了。” 四十三 白芷薇同志,我们要开始准备反击了 为祝贺蓝天生日,两章的字数合并一章,希望大家看得过瘾。 八月十六,天气晴好,夜露初涸,烟气未散。 谢尚和顾青城、司徒明三人步入御剑堂正殿。每年这时候,殿堂的正首上多年来一直一字排开摆着五张长几,如今只剩下三张,看着总觉得突兀,谢尚微一沉吟,对顾青城和司徒明说:“剑宗宗主的位子还是要早些定下来才好。” 顾青城和司徒明相视一眼,均是简单敷衍地答了句“是啊”便不再做声。谢尚知道这事要是好解决也不会去年拖了一年也未定下来,那两人这是都不想趟这汤浑水。剑宗之人在三宗里最是牛气,不但总是自觉着比其他两宗高出一等,就是宗内诸人也是互相看不上。过去的宗主穆晃是个铁腕人物,在他之下就没人敢出声,而他一死,便人人都觉得自己才最有资格上位,一时争得不可开交。萧无极在的时候,一来一直有他的私心,二来也怕这宗主之人定不好又横生些事故,所以就始终压着,一副看最后谁拖得起的架势。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的关键就是要沉得住气。这些事谢尚不是看不明白,只是那样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三人落座后,蜀山三宗的弟子便跟着在大殿两侧摆好的一排排矮几后坐下,等着御剑堂的剑童们献秋果。虽说蜀山的水土好,这些果子倒也不见得就味比仙果,这个仪式纯粹是要让所有人在心里记得。春华秋实,不论从这蜀山出去地人将来成了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也都是蜀山教导出来的。心中要永存敬畏之 司殿地仆役唱报了一声,众人寻声往殿外看去。只见身穿蓝衣的少年和身穿红衣地少女排成两队,每人手提一只装满时鲜果品的藤条篮子,拾阶而上。因为所有的剑童都恭谨地低着头,也看不清面目,队形和脚步倒是都颇整齐。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剑童们入了大殿,队伍最前端分出三个剑童来,谦卑地低着头,走前几步来到谢尚、顾青城和司徒明的面前,双膝跪下,将手中篮子高举过顶,齐声道:“御剑堂诸剑童谨以新秋鲜果拜谢蜀山前辈教导荫萌之恩。” 脆生生地话音还未落,三个少年骤然出手,三条手指粗的透明细索急电般射向长几后正起身接果篮的谢尚、顾青城和司徒明。这时机选得恰到好处。三人都是刚刚起身,在半空中难以施力,又没有半分防备。就算是高手也难逃一击。但此三人已不是寻常所谓高手,电光火石之间。谢尚身形未顿。就着起身的力道微微一侧,避过细索。回手在空中一把抓住那几乎看隐在空气中的细索。司徒明那边避也未避,袍袖一挡,袖风中强劲真气生生将丝索推出一寸,袍袖顺势一卷将丝索缠在了臂上。顾青城则是在细索击出的刹那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半起的身子猛然落回榻上,本击向他咽喉的细索划过头顶,他看似轻巧地一抚头,便将细索牵在了指尖。 然而只比这三个剑童慢了半拍,她们身后不远处地三个剑童也朝三人射出丝索,这两轮攻击只有瞬息间隔,三人心下都是一寒,正要防备,站在剑童队列旁的慕容贞露已经出手,长剑横扫而去,击断了细索,不待三个剑童回手,已经身形一闪点了三人的穴道。 此时第一轮发起进攻地三个剑童也已经被谢尚三人制住,慕容贞露一转身,执剑向前紧走几步,来到谢尚面前,道:“弟子无能,竟然让奸细混入御剑堂,惊扰了……” 慕容贞露话为说完,殿外忽然穿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谢掌门小心。”那声音离得甚远,谢尚听得不是很清楚,一愣神,慕容贞露地承影剑已经刺出。这一剑地速度和力道远非刚才少年们的丝索可比,谢尚全无防备,不及反应,只觉得全身瞬间被寒气笼罩,以为此命休已,不想眼前一个白影一晃,定睛再看,竟是司徒明飞身替他挡下了这一剑。 这一剑穿胸而过,从司徒明地背后露出小小一截剑尖,谢尚当下大怒,拔剑击向慕容贞露。慕容贞露见承影刺得深了,用力也不能拔出,身形急速后撤退回到剑童中间,大喝一声道:“退后,这些剑童的命不想要了么?” 殿上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见此时所有的剑童已经围成了一个圆,圆形的中心则是慕容贞露和宣怡、阎楷之以及突然可以站立的祝宁四人。..四人的外圈又有十来个剑童围成一个小圆,每人都高高抬着手,似乎牵着什么东西。细细一看,每个人手上都牵着十来条透明细丝,而细丝的另一端则深入每个剑童的后颈处。 此时那预警的少年已经奔入大殿,正是急急赶到的慕容斐,身后跟着的则是桓澜与白芷薇。“她不是慕容贞露,剑童和殿监都被他们用隐蛛丝制住了。”慕容斐站定说道,但最后一个字却吞入口中,变成惊讶的一声低叫,盯着横尸殿上的司徒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假慕容贞露得意笑地道:“不错,现下这些剑童全部被我们制住,如果不要他们的性命就上来吧。” 谢尚听说过隐蛛丝,知道那是质比金刚的一种妖物,一时忌惮,只好按剑不发,怒视着假慕容贞露,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过结。” 假慕容贞露说:“我们赤玉宫和谢掌门倒是没过结,只不过谢掌门如今是蜀山和整个武林的第一人,我们想用谢掌门的血祭旗,迎接魔王殿下重临人界和魔血百年后觉醒。”她说完这话,蜀山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谢尚怒斥道:“胡说,华璇那妖孽的魔血早就被我开山始祖以术法镇住。 假慕容贞露仰天狂笑道:“谢掌门,你这话骗谁啊。王凛的力量也不过就能维系百年。如今百年已过,他地转世仍未出现。蜀山的各处结界早就不再是当年他所布下。御剑堂的结界就是阁下所布对不对?结实到还是结实,只不过还是能被攻破,这要是早先王凛布下地那个,哪能让在下这么容易就得手?” 此话一出,一殿哗然。谢尚眼见着事情已经掩盖不住,当即问道:“你们要怎样才能放了这些剑童?” 假慕容贞露说:“千算万算,算不到还有个送死鬼,不过好歹是位宗主,也算勉强交差。请诸位记清楚了今日,魔王殿下昨日寿辰,今日开始,我们魔门和蜀山就要重新真刀真枪台面上见了。至于这些剑童我们倒是不想伤害,就看你们是否听话了。” 众人此时都已听得明白。原来这些魔宫中人此来不但是要刺杀蜀山掌门,更是要当面羞辱蜀山,投下战书。心中俱是怒火中烧,这才从方才知道堕天力量已尽。转世又未出现的震惊中回转过来。只听人群中有人喝道:“你们这些妖孽。休要拿剑童威胁我们,你们杀了我司徒宗主。还想活着离开蜀山么。”“掌门,休要心存妇人之仁,投鼠忌器。这些孩子要是黄泉有知,也会因为成全了蜀山大义而含笑酒泉地。”又一个声音说道。 谢尚冰锋似的目光扫过这些说话之人,对假慕容贞露问道:“说你的条件。” 假慕容贞露笑笑,道:“果然是掌门啊,和这些人就是见识不同。我知道你的御剑飞行厉害,所以呢,我要带着这些剑童退出蜀山二十里,你只可以让两个蜀山弟子跟随,到了地方我们撤去隐蛛丝,这些小孩自然就清醒了,也不会有任何遗害留在他们身上。”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不凭什么,你不答应这条件这些孩子就能安全?” 谢尚权衡沉思良久,道:“好,答应你。不过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此仇此辱他日我蜀山定将双倍奉还。” 这天无量峰上发生的事情唐谧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天她和张尉本要往山上赶去,不想没走多远便因为两人身体还不能适应刚刚进入地妖物而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被顾青城找到时候已经几乎丧失了意识。后来几天,两人身体固有的防卫机制开始强烈地排斥进入的异物,连续数日高烧不退。 唐谧在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自己小时候,发烧四十度躺在医院里点滴,扎针头的手随着药水一点点滴入而变得越来越冰冷,妈妈便把手垫在她的手下,那手掌温热的温度传过来,如绵密的春雨渗入身体。于是她艰难地开口低语:“我想你,很想你啊。”恍惚间那只握着她的手忽地握紧,仿佛要攥碎骨头,她疼得“啊”地叫了一声,睁开眼看见顾青城还未掩饰干净的面孔,她迷迷糊糊地想:那人啊,慌乱个什么? 她这样持续高烧了三天,张尉则因为比她身体里地隐蛛丝多,足足烧了七天方退。退烧后顾青城和莫七伤就开始着手给他们驱除妖物,又是泡药浴又是坐术法阵,各种名堂的东西搞了一圈,妖物的确驱出来不少,但是顾青城始终担心还未干净。有一次他弄了一天也没有再从唐谧体内驱出一条隐蛛丝,少有地发起脾气来,冲唐谧骂道:“你脑瓜子坏掉了么,这种东西进去了能那么容易出来么,万一有一条没清干净,以后你这一辈子怎么办?” 唐谧吐了吐舌头,问:“当时顾不了那许多,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极了,可是又能如何呢?” 顾青城看着她,神色有刹那飘忽,转而口气清淡地问:“唐谧,那你只好一辈子在我身边了,我总是有法子抑制住那些妖物,愿意么?她心上一紧,低下头,惶惑不已。为什么在自己几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魔宫中人的时候,会遇上这样地事呢?她想。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忧伤。 顾青城见她低头不语,仍旧用那淡淡地口气说:“不过,我年长你这么多。总是要先你而去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呢。这样。我还是教你二人一套心法,你们每天练一遍,就算体内地妖物没有除尽,也会被抑制住。” 她说:“好。”松了口气,抬眼看见顾青城飘开的眼睛。恍然觉得失去了什么,心也黯淡了下来。 待到唐谧与张尉两人被允许见人,重回御剑堂,已经到了八月末。唐谧仔仔细细听完白芷薇讲完了八月十六那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慕容斐后来从被救出来地慕容贞露那里得到的十五那夜御剑堂地情形,问道:“他们真的说自己是赤玉宫的?” “那时候我们还未赶到,不过当时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慕容斐答道。 “哼,这些骗子。”唐谧骂道:“他们定是没想到我这个大魔王还呆在这里,一句话就漏了马脚。” 白芷薇说:“我以为。他们根本就是想搅乱局面。你知道,那些人带着剑童退出二十里,一路上遇见那么多行人。江湖上还能不很快知道此事?听说赤玉宫原本是放出话来说此事与他们无关,可是江湖上已经认定了就是他们。如今魔王转世重归。魔血觉醒还有堕天大人的力量已尽等等这些传闻弄得人心惶惶。据说江湖正路各道人马都会在司徒宗主葬礼那日齐聚蜀山,明着是祭拜。实则是商讨和赤玉宫决一死战。” “那样就上当了啊。”唐谧眉头紧缩,不再言语,她感到自己掌握地许多线索正在一点点合拢,可是关键的什么东西还是没有找到。 “唐谧,你说过被杀死的那个人就是咱们可以相信的人,那么如今那个人算是谢殿监还是司徒宗主?”张尉在一边问道。 唐谧摇摇头,说:“不是,那个推断我下得太草率,说实话,现在我连死人也不相信。” “你什么意思?” 唐谧答道:“在我们家乡,有一种东西叫网络,很多人一边写故事一边把故事放在网络上面给别人看,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可能就会扔下那写了半截的故事,突然消失,然后换个马甲写新的故事,那些没写完的就和他再无关系了。” 这话听得其他人一头雾水,唐谧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司徒宗主是有问题的,而且他发现就要掩盖不住了,也可以借着死这件事从这世上消失,然后再换个身份从新开始,对不对?” 慕容斐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可不是,他们几人之中,只有司徒宗主最喜欢享受俗世之乐,儿女成群,自已更是一直在追寻长生之道,这么个人能有勇气飞身救人倒是奇怪了。” 唐谧点点头,说:“不过也不是没有一时冲动地可能,我们现在缺少一些重要的线索,要是异宝馆能把关于那宫灯的消息探听出来就好了。另外,我仔细想了想,我当初说过地那误导我的八件事里,有很小地一处我还没有去探究,那就是为什么藏书阁会恰巧那时候整理借阅录,因而让我看见了穆殿监地记录。” 唐谧来到藏书阁的时候,看见祝宁正在伏几写东西,“祝司库又在写信么?”唐谧问道。祝宁如今与她亲厚,并不避她,放下笔,说:“是啊,最近发生事情太多,好久没写了。唐谧听说虽然那些夜袭地人没有伤害祝宁他们,但是几人都经历了一场恶战,伤得不清,讨好地问:“师父哪里还不舒服呢,我那里有莫殿判给的滋补药,给师父送过来吧。” “去,净瞎扯。你那些药我还不知道,都是熏脑瓜子用的,听说你脑袋坏掉了。” 唐谧嘻嘻一笑,用寻常聊天的口气问:“师父,咱们去年整理借阅录是谁下的命令,萧掌门么?” “不是啊,每二十年整理一次,老规矩了。问这个做什么?”祝宁反问道。 “成文的规矩么?能拿来给我看看么?”唐谧直截了当地问。 祝宁瞪了她一眼,俯身到几下去寻找了一会儿,递给她一个册子。那册子首页是管理御剑堂藏书阁的诸项规矩,其中便有每二十年整理一次借阅录这一条,往后翻还有每次整理的人都有谁,以及其间查出了什么书籍缺失等等这类信息的登记资料,最后一次的登记上正是自己和祝宁、欧阳羽三人的名字。 唐谧这边厢没有任何发现,失望地往回走,正遇见迎面而来的白芷薇,她急急递上一封信,说:“异宝馆来的。”两人抑制不住兴奋,当即拆来就看,可是信中内容却让人大失所望。那异宝馆主人说自己这多半年来一直在打听宫灯的下落,但因为这灯是不起眼的古董,最后只能确定这东西是二十三十年前楚国内乱时王陵中流出的物件,最后一次有据可查的记录便是二十多年前被人买走了,只是这东西不算值钱,便没有留下买主的姓名。唐谧在藏书阁一无所获,如今再加上这封信,两人眼看着所有的线索全部断掉,只觉得甚是沮丧,唐谧安慰白芷薇道“没事,这信还是有很多有用消息的。” “什么有用消息?” “我还说不好,你容我再想想清楚。” 这夜,唐谧躺在榻上细密地梳理了一遍所有的线索,猛地发觉了一件事,一跃而起,叫道:“芷薇,也许,也许会有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白芷薇爬起来,睡眼朦胧地问。 “邓方,邓方啊。”唐谧叫道:“邓方本来该去比武的,可是后来因为脑子混乱就没去成。他没有恢复过来这件事如果是巧合,那么就是老天爷在帮那些搞阴谋的人,如若是他们也没想到就算这么帮我,我还是输给了别人,那么他们就必须赶快想办法让邓方不能去华山比武。我记得邓方是那日比武散场一回去就有人说他越来越糊涂了,之后一直有咱们殿的剑童看护他,所以他们最可能下手的地方就是在他回去的路上。要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突发的意外事件,他们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安排布置,只要他们对邓方下了手,就不会像其他事情这样丝毫不留痕迹。走,我们快去问邓方那时发生过什么,对他出手的人不是正主儿也是帮凶。” 邓方大半夜被唐谧从床上纠了下来,气哼哼地骂道:“唐谧,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姑娘家,这都是第几次掀我被子了。” 唐谧没心思和他解释,急切地问道:“邓方,你仔细想想,去年比武之后,你在回去路上可遇见什么人,或者出了不寻常的事?” “记不清了,那时候我脑子糊涂了啊。”邓方嘟囔着。 “刚开始不是还勉强清醒么,我求求你仔细想想,很重要啊,求求你。” 邓方从未见过唐谧这么求人,只见那两只大眼睛闪烁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一软,认真想了好久,说:“刚出殿门没走多远遇见了司徒宗主,他拍拍我,说我那场比得漂亮,原话可能不大一样,大致意思就是如此。” 第二天清晨,白芷薇起身的时候发现唐谧睁着两支布满血丝的眼睛坐在那里,竟是一夜未睡。“想出眉目了?”白芷薇轻声问。 唐谧的精神似乎很好,笑一笑,说:“还差一些事情要去求证一下,如果没错的话,白芷薇同志,我们要开始准备反击了。” 四十四 堕天转世、魔王驾临 蜀山派剑宗宗主司徒明的葬礼比这年初御剑堂殿监穆显的还有隆重。如今江湖上早已传开司徒明舍身护救掌门,被魔宫所杀之事,故此来祭拜的除了蜀山人,更有众多敬其勇义的江湖豪侠。虽然尸身会在灵堂停放七天供人祭拜后再下葬,但是第一天来的人最为多,平日里清幽的气宗无慎峰青虹阁一时挤满了天南地北的各路人马。 灵堂就设在青虹阁正殿,所有的窗子上都蒙了厚厚的白布,殿内垂着层层白麻帘子,光线暗淡,烛火摇动,倒有三分阴曹地府的样貌。司徒明的灵柩还未盖棺,里面的尸体虽然放了月余,但因为被药物所护仍然看不出一丝**的迹象,肤有光泽面色红润,宛如生人。灵柩前摆着一个烧冥纸的大火盆,司徒家的三子一女披麻戴孝分跪两侧,最小的司徒慎早已哭肿了眼睛,机械地把手中冥纸一张张丢近火盆。殿内左右两侧跪着一众气宗弟子,谢尚和顾青城则以长辈的身份主持局面。殿门大开,门外是排队等候入殿祭拜的众人。 最先入殿祭拜的是清源寺主持玄智方丈,就在那眉须皆白的老者接过司徒慎递上的冥纸,投入火盆的刹那,火苗子猛地蹿起三尺来高,燎向他的胡子。玄慧本能地向后滑了半步避火,只听身后殿门外等候的其他僧众担心地喊道:“方丈!”他本想回身告诉众人不妨事,却被眼前的奇景震住,一是不能言语。 只见在熊熊的烈火中间,一个男子的身形忽现,渐渐眉目便可以看清楚。那形貌竟与每年天寿日祭拜时蜀山挂出王凛一模一样。殿中的蜀山众人见了,更是忍不住低声惊呼,引得殿外众人也涌向门口。欲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火愈加烧得猛烈,火中王凛地身形暴长到一人高。手持长剑舞了起来,大约舞了盏茶功夫,火势变小,他的身影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刚才一直屏息观看的众人这才舒了口气。然而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灵柩内司徒明一声长叹,接着便见他缓缓坐了起来,眼中精光内敛,神情威严地说:“凛于天地六道徘徊数日,今日守诺而归。” 青虹阁内有刹那地寂静,仿佛时间凝滞不前,而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一声:“蜀山弟子跪迎堕天大人转世。”话音一落,一众蜀山弟子这才恍然醒悟。齐齐跪下。堵在门口的人中有好事者转脸便向殿外众多探着头等消息地人喊道:“是堕天大人,堕天大人转世了。”殿外顿时喧哗起来,随即有人就喊:“跪下。蜀山弟子跪下,恭迎堕天大人转世。”那些等着祭拜的剑宗和术宗弟子。以及御剑堂的剑童们瞬间又哗啦啦跪倒了一片。这时候又有人喊:“堕天大人是武林正道的统领。咱们万众一心,齐抗邪魔。都应该以大礼恭迎他老人家转世。”说罢便有人带头跪了,这一跪带动了殿外诸人纷纷跪下,前一瞬还有些纷乱的局面转眼安静下来,数百人深跪不起,头与脊背构成虔诚地弧线,犹如迎接至尊的神佛临世。 司徒明神色平和地看了一眼仍旧站立不动的顾青城和谢尚,顾青城眉头一蹙,眼中犹疑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撩衣襟跪了下来。谢尚看着司徒明,只觉得这人的气度和往日平和的模样的确是颇有不同,可又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堕天转世时他未在现场,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听说而已,但无论如何,现下的局面是整个蜀山和江湖正道都因为魔王重现和魔血复苏这事搞得人心惶惶,迫切需要一个神一般的人物去统领全局,他想到这里,虽然觉得给样貌如司徒明的男子跪下很是别扭,还是一咬牙,双膝一弯,准备跪下去。 就在这时候,只听殿门口有一个清脆地少女之声响起:“谢殿监莫跪,这人是个大骗子。” 这声音不是很高,但是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已经可以使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剑童手提一盏小宫灯站在门口,她脸色粉嫩,眼睛灵动,还带着几分稚子地娇憨之气,见众人望着她,也不惊慌,一步步走到殿内的火盆面前,指着数尺开外地司徒明又说了一遍:“这人是个大骗子。” “唐谧,你胡说什么。”一旁地司徒慎怒道。 唐谧瞥了他一眼,转身对众人说:“大家且听我讲完,看看我是不是胡说。”她说着,点着了手中的宫灯,转眼灯中便出现了一个翩翩起舞地女子。待那女子舞了一会儿,她熄掉灯中的烛火,笑咪咪地看着众人说:“此物是我蜀山开山师祖堕天大人所制,我原以为是个很高深莫测的玩意儿,不想我恰巧有一位师兄对这些机巧之术极为精通,大家可愿意听他讲讲。” 此话一出,司徒明刚才还强作镇定的神色已经变了,他喝道:“如今蜀山弟子都是如此目无尊长么,给我拿下。” 谢尚立时说:“让她说完。”这一句话声音低沉却极其威严,四下欲要动手的人顿时退了回去。 唐谧朝殿门外招了招手,一个身穿术宗的袍服的瘦高少年走了进来,冲殿内诸位尊长施礼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在下欧阳羽,求学于术宗祝司库门下。这灯在下已经琢磨数日,虽然不一定可以做出完全一样的,但是想让火中出现人舞动的法子已经想出来了,而且,火光越大,人形就越大。至于如何让火光暴长的法子就太多了,最简单就是涂些磷粉在冥纸上。” 谢尚凝眉问道:“这么说,你们是说刚才堕天大人的影像是假造的喽,可有凭据。” 唐谧道:“有。不管用什么方法,造影必须要用一种东海巨鲸身上提炼出来的蜡质,我们现在翻翻火盆。看看这些灰烬中是否有融蜡。”说罢,她把未霜伸入火盆在纸灰中拨拉了几下,果然挑出一块还未完全凝结的东西。那软塌塌地半固体上沾着许多纸灰,却仍然可以认出是蜡质。唐谧剑挑着蜡。对司徒明笑了笑,说:“司徒宗主做得漂亮,只可惜,这巨鲸已经有百年没有被人捕到,世上早就找不到这种鲸蜡。所以你只好截取我手上这灯中的一段蜡烛来用,若不是我见这蜡烛少得如此多,还真是很难猜测司徒宗主的意图呢。” 司徒明见状,知道唯有抵死不认,面色不变地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么,司徒宗主可否明白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呢?”唐谧笑问,将左手抵在左边胸口上,转头对众人说:“不错,司徒宗主中地那一剑是刺穿了心脏的位置。不但谢殿监、莫殿判还有其他人都看过,这可做不得假。但是,你们可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地心脏都在左边,大概一万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心在右侧。”这话听得众人一片哗然。唐谧知道这里的解剖学不发达又没有X光。这话恐怕没人相信,便说:“不如请莫殿判或者任何一个人来摸摸司徒宗主的胸口。当然,前提是要让谢殿监先扣住司徒宗主的脉门,不让他使用内力。要知道,司徒宗主内力修为精深,即可以先用内力逼出大量鲜血造成心脏受伤才有的流血量,又可以用龟息心法让身体处于几乎是死亡地状态。” 唐谧的话点到这里,司徒明知道已没有任何可以再辩驳的余地,心中一狠,道:“不错,我是耍了花样,可是那都是为了除掉你这个妖女。”说道此处,他一指唐谧,咬着牙根说:“这个妖女,就是魔王华璇的转世。” 唐谧心中一惊,转而怒道:“你血口喷人。” 司徒明冷笑着说:“好,我也给你看个凭据,本来这是我想在成为堕天大人继任之后献给诸位武林正道的一份礼物,现在只好早些拿出来了。慎儿,把我的那支檀木盒子取来。” 未几,司徒慎取来了盒子,司徒明打开来取出了一枚比拳头略小的琉璃球,球中装着半满的红色液体。他举起来向谢尚问道:“谢掌门,这个你可认得是做什么用的?” 谢尚知道那是唯有自己可以打开地剑室中所藏的“血影琉璃”,但据说已经全部被一个叫李三的仆役毁坏了,便说:“这是堕天大人留下地血影琉璃,通过它可以看出来谁身上有魔血,可是应该已经全部在意外中毁坏了。” 司徒明说:“不错,正是血影琉璃,这唯一一颗没有被毁掉的就在我手里。这血影琉璃是堕天大人将华旋自己地血液兑入各种药液施以术法而成,如若谁地体内有华旋的魔血,在它地光照之下身上便会呈现血管的痕迹,体内华旋的血越多,血管的痕迹就越清晰。如今,请诸位看看这个妖女吧。”说完,司徒明拿着那血影琉璃走到殿门外的阳光里。 在秋日明丽的阳光之下,这拳头大的红色圆珠向四周散发出犹如潮汐一样的浅淡红光,一点点淹没了殿内殿外的每一个人。人们浸没在淡薄如雾的红光中,发现自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再把目光投向那站在大殿内的少女,却见她身体所有裸露在外的部分都几乎变成了透明状,唯有殷红而狰狞的血管遍布面孔、脖颈和手部,颜色鲜艳如赤色的珊瑚。 唐谧抬起手,看着在红光中自己清晰异常的血管,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儿来。她已经推测出司徒明的诡计,找出了可以一举击溃他的证据,唯独料他不到他还有这一招。 “魔王,她就是魔王转世。”“抓住那个妖女。”纷乱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是谁?唐谧看着双手,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在心底迷惘地问着自己。蓦地,她脑海中跃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白光一闪之后,红色的血滴子坠向了黑夜。 小绿猴,那只小绿猴,她似乎有点明白过来,正待想解释,却被人拦腰抱起,抬头一看已在顾青城怀里。 “别怕,有我在。”他说,将剑抛向空中,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带着唐谧御剑而起,飞上了蓝天。 呵呵,下一章是大结局,万岁,万岁!!!!!!! 四十五 弱小者的反击 大家久等了,因为完结章是平时3--张的字数,所以才写完。大家看完了本书,没啥可追的,推荐去看《斯诺利亚传说》书号42987,清新的公主冒险,严谨的西幻。 唐谧的脑袋仍然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她从高空中往下瞟了一眼,烟火缭绕人头攒动的青虹阁已经被撇在了远处。想来那里此时的局面一定混乱无比,气宗宗主携魔王逃跑,恐怕这世上找不出哪件比这个更耸动和令人震惊的事情了。她这样一想,用力挣了一下环住自己腰部的那双手,道:“你让我回去,我不是魔王转世,我能说清楚,有人陷害我,如今我要是跑了,就讲不清楚了。” “怎么又说这话了,不是在佟敖他们那里已经认了么。”顾青城笑问,仿佛在同斗气的小孩儿说话。 唐谧就算早料想到顾青城的身份,还是心中一沉,说:“我那时候是为了能活命,还有不要祸及我的朋友才那么说的,完全是权宜之计。顾宫主,我无意与你们赤玉宫为难,但是你也别让我在蜀山混不下去,可好?你放我自己回去,我总有办法澄清真相,如果是被追兵抓回去的,反倒被动,也于你不利。” 顾青城温和而镇静地说:“追兵倒是不怕,蜀山这驾飞剑的功夫能赶上我的只有谢尚一人,此时恐怕他正焦头烂额不知所措呢,谢尚武功虽高,却不善于应付复杂局面。更缺乏解开千头万绪的耐心,这一回够他头疼的。”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转而问道:“陛下还是未曾想起来么?” 唐谧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怨气,只觉得身后之人不顾性命也好。耐心温言也好,都并不是为了自己,冲口而出道:“我不是魔王转世,难道还没讲明白么。华旋自己都不相信有转世一说,就连王凛最后也寻求其它地办法来维系力量。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顾青城却并不生气,说:“取回王上的一件东西王上也许就会想起来了。” 唐谧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断背山”上空,正快速地冲向山下的黑雾谷,忙问道:“去什么地方?” “避室。” 唐谧心想那时候猜得果然不错,华旋地衣冠冢才是避室,随口问道:是去取盔甲?” 顾青城环着唐谧的手一紧,极力用克制地声音说:“王上感觉到了?那是王上最得意的宝物。” 唐谧心中气结,扭头喊道:“究竟怎么说你们才明白呢,我不是魔王的转世。我只是去过那里,所以才知道,如此而已。”可是说完她又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在接近幻海湖底和避室的时候都会产生的奇怪感觉。还有去年在桃花障地幻像中所见情景,心中一阵发虚。然而。她从心底里极力地排斥自己是华旋转世的这种可能。我就是我。她这样想着,赌气地对视着顾青城。 顾青城并不愠恼。宽容的神色仿佛在看闹别扭的小孩,什么也不说,默念口诀,伸手指向挡在眼前的黑雾,那雾随即向两边散开,避室的灰白圆顶依稀可见。 “不走正门了,那里有穷奇把守,今日没有准备食物,就算是穆显来了那妖物也不会认的。”顾青城说着,催动飞剑灵巧地在巨大的枝桠与尖刺中穿梭,向避室额圆顶落下去。 “这么说穷奇果然是穆殿监养的?”唐谧问。 “是,据说是少年时养地,那时他天真地以为可以将其驯服,殊不知妖兽就是妖兽,只好送到这里守卫避室。过去都是他来饲喂,现在只好我们管了。” 唐谧的心突突跳着,发觉事情和她的猜想开始一点点吻合,耐下心来,问道:“你让华旋地魂兽引我来这里看殿监饲喂穷奇,不怕我出什么意外么?” 顾青城正引剑下落,听她这么一问,稍一迟疑,还是带着唐谧跃上屋顶,长臂一挥,飞剑凌空回旋,反转入鞘,这才道:“王上都知道了啊。” 唐谧点头说:“是,我知道了你们借刀杀人的计策。避室是迎接堕天转世地地方,只有宗主和掌门还有殿监才能来,能知道穆殿监何时来,来干什么地便只有你和萧掌门、司徒宗主三人,而魂兽是华旋的,所以这自然是你地安排。但是我不明白,你身为赤玉宫主为何不考虑我的安危?” 唐谧这话说得口气寻常,不想顾青城却听得极重,猛地身子下沉,跪在唐谧面前,道:“请王上恕罪,青城此计有所疏漏,没想到王上会被李洌所伤,几乎送命,但引王上来这里之事确有交代青猿要守护好殿下。后来王上在华山出事,我也问过青猿为何没有保护好王上,只是它不能人言,表达不清,但似乎是它还不及出手,王上就被李洌所伤,而之后救王上的也是它。青城虽然不知为何王上替李洌掩盖,但既然王上有此意,青城也未曾再去动那少年。如若王上要报一掌之恨,青城定于十日内提此子人头来见。” 唐谧听了心中又生疑团,如若顾青城此时没有说假话,那么灵璧或者说青猿就是在他面前也掩饰可以说人言的能力,这又是为什么?魂兽都是靠和魂主心意相通来行动,会说话写字本来就是闻所未闻,那个可以脱离华旋独立存在的青猿从这些特点来看怎么越看越像个怪物?今日“血影琉璃”之事它到底又为何这样做?这一连串的问题生出来,她才发现自己几乎解开了大多数谜题,唯有这只魂兽仍是想不明白。顾青城见唐谧许久不言语,以为她还在分辩自己所说的真假,有些焦急地说:“王上请去拿英铁战甲吧。拿到宝物王上也许就会想起我。我等了王上百年,怎么会不顾虑王上的安危?” 唐谧来不及去想怎么顾青城可以等上百年,已经被带下了屋顶。推门而入,室内仍是她曾经看过的模样。不过是空屋内居中放着一副战甲和一面巨大地铜镜。只是这一次她比当年来这里时多学了很多东西,也知道更多隐秘,重新审视布局,再看看地上石板拼接出来的五行图案,便有点明白了奥妙。指着镜子喃喃自语般说:“镜子有阴阳两面,莫不就是阴阳之心?” 顾青城道:“是的,镜有阴阳,在血术中被认为是连接两个不同世界地门,在正道术法中并不常用到。” 唐谧听了这话,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响,强烈地感觉到某些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手扶在黑色地英铁甲上,问道:“那么这个呢。这个是什么宝物,增加力量的对不对?” 顾青城见她神情异动,以为她马上要想起来什么。忙说:“是,英铁战甲是王上当年最得意的宝物。穿上此甲战力陡增。王上当年……” 唐谧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自己凝神细想起来。她虽然不曾使用过邪术,但是如今她对这些的了解恐怕不比那些邪教中人少,在脑海中摆放了一下避室和幻海阵法以及王凛陵墓的位置,发觉正好形成一个正三角形,再把这三处地结构仔细对比了一下,心下已经大致明白,转向顾青城问道:“那日在御剑堂地宫的静室,我听见你们讲述迎接堕天转世的经过,那镜中的大火和你可有关系?幻海五个破阵位上出现的小洞你该清楚是从何而来吧?” 顾青城没料到唐谧竟然已经知道了如此多的事情,心中既惊讶又有些期盼,说“是,我十三岁入蜀山,在这十二座山峰中寻找了十余年,就是为了能够找到压制王上转生的秘密,并且阻止王凛转世,一举击败蜀山,完成殿下的霸业。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赶在王凛转世前发现了幻海那五行阵和此处还有他的陵寝相互呼应,构成一个大阵,而这阵应该就是为了王凛转生而准备地,破阵之处就在幻海。” 唐谧垂下眼睛,面对事铁一般的事实,心中难过起来,轻声问:“你这十多年一定很辛苦吧,怎么回事,讲给我听听。” 眼见一直硬撑着的少女忽然柔软下态度,顾青城有些始料未及,若是她始终这样与他顶着,他便觉得心中仿若也有一股心气儿顶在那里,即使是面对等待了这么多年地人,仍能不卑不亢地从容应对,可是这一刹,苦甜难辨的心情犹如春水破冰般奔涌而出,声音也失了控制,有些喑哑地说:“这十多年有个盼头倒是不觉得辛苦,只是那被封在炼火炉中地一百年很是煎熬,可是每每想到王上说我们这些追随者中必须有人活下去,否则百年以后,这些耻辱和仇恨终究会被后人淡忘,我便忍耐了过来。好在我被封在炉中时每天只得练习王上教受地心法,积攒下百年功力,这才能在来蜀山后如此短的时间就成为宗主,要不是如此,也无法接触到他们最核心地秘密。” 唐谧抬眼看了看顾青城,见这一向矜持自制的男子有些失态的模样,心中酸涩,有一瞬间犹豫是不是要再探查下去,再问下去残酷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那时候自己是否要告诉这个人呢?可是顿了一顿,终是开了口:“炼火炉是什么?” “那是用瑛公主为王上寻找到的可以维系力量不灭的陨石所制,瑛公主本希望用它为王上找到可以让**不朽的方法,可惜还未试验成功王上便离世了,但后来还是造出了此炉,人入炉以后将炉半浸于岩浆中,百年后方可打开,能保持肉身百年不衰,青城入炉时是十三岁,出炉时仍是当年模样。..” “被封百年一定很难熬吧。” 顾青城看见唐谧问这话时眼中现出怜悯之意,那是他在百年以前的女子眼中从未见过的神情,心中柔暖,微微摇头,故作轻松地说:“比想象中好。因为在那里面整个人似乎都慢了下来,比如在那里眨一下眼睛的时间,在这里可以眨十次眼睛。再说还有人每天来陪我说话。” 唐谧忽然话锋一转。道:“这样,一百年后你就是一个背景干净的少年。顺利进入蜀山御剑堂,再用了十五年地时间成为术宗宗主。这期间,你仔细留心观察着蜀山,一点点掌握了各种对你有利的事情,比如每个人的性格弱点。制度上地漏洞等等,这样,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因势利导,让事情朝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在地宫放入尸王地是你,而设计杀死穆殿监的也是你,确切地说,穆殿监是被你和萧掌门、司徒宗主共同杀死的。萧掌门负责订出让我有机会去华山的制度,你负责让我对穆殿监起疑心,而负责与李洌联系和诱导他的则是司徒宗主。对么?” 顾青城对唐谧能讲得这么透彻颇为惊讶,问道:“王上如何得知这些?” “别人不提,只说你没有在静室揭穿我躲在那里。便已经暴露了身份。地宫地钥匙华旋应该有一把,既然你是魔宫的人。自然最有可能在你手里。这样你便能将尸王放进来,更不用说你如果是宫主的话。还能调动魔宫的人手在路上引我去桥头村,青猿也会听从你的指令。其实我如果早一些认出青猿就是当年在藏书阁偷看我的人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上它的当。那时候它去藏书阁做什么?是不是因为之前我们打伤了尸王,你害怕出事,叫他去撕掉相关书籍?” 顾青城略一沉吟,说:“正是,我见了尸王的伤口,担心伤它的人去藏书阁查找杀它地办法才那么做的。要是青猿把书能拿出来就好了,但是你们恰巧来,它没有时间找出解开护书结界的办法,无法把书拿出藏书阁,这才忍着结界之火地灼烧,强行撕掉了书页。想来这样让你们看见被撕的书籍,反倒让你们生疑了。尸王地事原是因为它地力量这百多年来一直被抑制住,直到王凛转世失败之后才开始恢复,将它放在幻海也是为了复原得更快些。那时候,司徒明告诉了我穆晃图谋血影琉璃的计策,我便将它放入地宫,让它伺机除去这个赤玉宫地眼中钉肉中刺。”但是你没想到穆宗主放弃了夺掌门的计划,而他后来入地宫的时候穆殿监也在那里,既然穆殿监见过了尸王,必然会起疑心,若是一路查下去,难保不查出来些什么,你于是就顺水推舟又设计了他。”唐谧说到这里,神色不自觉地显出怒意。 顾青城会错了意,以为唐谧是气愤他也利用的自己,急急解释道:“王上恕罪,我之所以那么做一来是因为觉得此事不会伤及王上,二来是我一直不敢确信王上的身份。要知道,王上是出现在王凛转世的阵中,那时我见到的只是一个不着片缕,左肩受伤的小女孩。照理说,既然是在王凛转世的阵中见到,我应该立时除掉这来路不明的小孩,但是那斜劈左肩的伤口让我下不去手,它实在是太像当年王上自劈左臂的伤口。王上当年曾指着那鲜血如注的伤口,对我说,你要记住我的伤,我的恨,我的耻辱。此言此景青城百年来未敢有一日忘记。” 唐谧听到此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抢步上前,抓住顾青城的手,说:“你把捡到我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仔细说一遍。” 顾青城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却不敢违命,犹豫片刻,道:“我在王凛幻海的阵中放入了五颗破阵的陨铁珠,等到我们五人按照他的遗信来到这避室发动五行阵后,只见镜中人影模糊之后就是爆炸与熊熊火光,之后便是一片漆黑,而王凛的转世也并未出现。之后我回到幻海想去取走陨铁珠,却发觉它们已然融化,并把地烧出五个洞来。这与我所预料的结果有所差异,加之我也并未看见王凛的转世死在眼前,不敢轻易触碰这些小洞,唯恐有所差池前功尽弃。数日之后,我再去幻海查看,便看见王上昏在湖边。周身被淡黄的光晕笼罩。那光是保护王上的力量,我施出全力才将之破除。至于王上为何会在那里,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王凛在世时与王上之间的事本来我等就不全部知情,何况他地阵法深奥精妙。我自知不能窥其全部,故此任何意外发生也不算出乎意料。但自那以后,幻海大阵的一草一木我都不敢改动,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如今只要王上取回英铁战甲,想起往事。也许可以亲自去幻海一探,或可知道因由。” 唐谧听了,几乎已经可以看见那个破茧欲出的真相,面对事实地最后一块碎片,心中竟生出畏怯,犹豫再三,终是鼓起勇气道:“我是有些事情记不得了,但是那次在桃花障中,我陷入幻像。在那种好似自我催眠一样的情形下,我看见一些旧事。我本以为那和陷入其它幻象时一样,看到地不过是虚妄的幻影。可是如今想来,也许那次所见是心底潜藏的记忆。”说到此处。她转身用手轻轻摩挲那巨大的铜镜。道:“我总觉得,这面镜子就是连接往事的大门。你能否在此处让我陷入类似桃花障那样地幻觉中,也许这次我会看见那些忘记的过去。” 顾青城虽然不明白什么叫自我催眠,但知道桃花障与一般的幻术的不同之处在于那是唤起被迷惑之人心中虚像的术法,而并非施术之人制造一个幻境把别人困在其中,所以当时唐谧所见必是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喜悦,当下应道:“好,虽然此时节没有桃花,但是以我之力,类似的事情也能办到。” 彼时九月天气,秋色乍现,山中清凉,顾青城在施术之后凝立在唐谧身后三步之外,看着对镜伫立的红衣少女,仿若也深陷幻象,回到当年时光。那时的女子与这少女有截然不同地容貌,长身立于一人高的铜镜之前,身穿玄色秀金红云纹的王服,两臂伸开,任宫人为她整理。她并不回身,只是从镜中模糊地影像中看了看跪地的十多个十来岁男童,口气随意地说:“见过了,难为他们找来这么多头脸齐整地孩子,带去殿上候着。” 他不想与王地初次见面连正脸也未曾看见,心中有些失望。在离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子鲁莽之勇,扭头回望过去,正对上一付春山秋水般地眉眼,纵是十岁的顽童,心下也是一突。玄衣的王者看见未曾应旨便抬头看向自己的少年,只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大殿上一班少年列队一于王座之下,两边是执圭而立的臣子。王唇角勾笑,意图不明地说:“给他们每人一把剑。”他们在来之前已经被专人悉心教导王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干净整洁的男子,知道她笑的时候便要提了小心,于是心中都有些忐忑,要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些教导自己的人所说也不尽然。 王缓步走下御座,来到十来个持剑少年的面前,命令道:“向孤出剑。”少年们一愣,没有人动,他一犹豫,第一个拔出剑,这才带动了其它人,剑离鞘半寸便被击飞,十来把长剑落在地上,有节奏地叮当脆响,而王已转身,手中却无剑。 她坐回御座,面无表情地看着众臣,道:“这些孩子就算再教导五六年,能与孤匹敌么?说什么让孤教导一队自己的亲卫军,到底何意?站出来讲明白。” 殿下一片死寂,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躬身出列,道:“王上既然不愿意大婚,子嗣却总是该有的。既然寻常男子王上看不入眼,那何不亲自教导一个满意的出来。这些孩子身家清白,心纯质朴,三五年后必是芝兰玉树之才,常伴左右也是人生美事。” 后来他才知道,王的婚嫁和子嗣之事几乎已经成为朝堂最令人头痛的事情,在这件事之前,臣子们已经想了无数办法,上了百本奏折。但那时候模糊明白些人事的少年只想着赶快逃走,而王遣走了其他几人,唯独留下他,那个首先拔剑的少年。 王只是在闲暇时以教导他来打发时间,并未存着任何心思,她何尝没有自己的男人。只不过不愿意为他们生育。只有一次她私下对他说:“我希望从我腹中出来的小孩子会像一个人,有他那样的眉目,只是终此一生也无此可能。故此还不如不生。我创造地东西结束在我手里也是很好。”那时的王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站在宫城的最高处俯瞰这世上最繁华地都市。极远处的江水开阔,千帆万舸穿梭其上,匆匆如时光之流逝。 少年忽而觉得伤感,竟是鼓不起勇气去问那人是谁。 顾青城见唐谧站立不动,在幻境中徘徊良久也未醒来。心中觉得不安,伸出双指点在她地眉心默念口诀,进入了她的幻象中。 幻象竟是百余年前赵宫被攻破时的情景,血色的暴雨从天而降,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战甲上满是血污的王又一次站在宫城地最高处,左臂已失,右手捂住左肩的伤口,笑得张狂如胜者。宫殿下仰望她的银甲男子脸色悲戚,嘶声道:“对不起。原谅我。” 年少的自己在这时候提剑赶来,扶住王遥遥欲坠的身体。她身穿铠甲的身子太重,少年一个踉跄方才站稳。发现手中已经有了把缺齿梳子样的东西。“这是蜀山地宫的钥匙,也许有用。”她说。手指向那鲜血汩汩涌出的伤口。“要记住我地的伤,我的恨。我地耻辱。” 银甲的男子这时候已来到他们身边,少年挺剑想要护住王,还未出手,长剑已被击飞,人仰面飞出去,血雨灌入口中,在喉间留下刻骨地疼痛。银甲地男子抱起王奄奄一息的身体,转头对满面恨意地少年说:“想报仇的话,你要更强大。那是少年第一次看见那传说中天人一般的男子,也是第一此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拿不起复仇之剑的手,在血水中颤抖。 顾青城闭上眼睛,不愿去看这一幕,这十余年来每年对着那银甲男子跪祭的时候,他喉间便会疼痛,那里自然没有伤口,可是血肉关于痛的记忆却是如此深切真实,恍如那日的血雨又在灼烧。待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前已是完全陌生的异世界,面前神色惊慌的女子俨然就是唐谧长大以后的模样。只见唐谧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她急转回身,盯着身后错愕了一瞬,才醒悟过来,冲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熊熊的烈火伴着气浪将她一下子推倒,她翻身爬起来要再往火海里冲,却看见两个身上冒火的人也在冲向她,那两个人,尖叫着,挣扎着,身上的毛发和肌肤在火焰中被烧得滋滋作响。 “谧谧,快跑,快跑。”在烈火中挣扎的人嚎叫着。 “爸爸,妈妈。”唐谧喊着试图去帮助他们,忽然又是一声爆炸的响起,气浪袭来将她掀翻,撞在一面落地镜上,镜面四分五裂砸下来,明晃晃的一大片玻璃如闸刀一样切入了她的左肩。 就在这个时候,顾青城觉得身后有掌风袭来,回身想去挡,又担心唐谧陷入如此惨痛的幻象中无法自己脱身,一个犹豫,还是先施出术法破掉幻象。此时再要去挡那击来的一掌已然来不及了,他唯有侧过身,用肩左膀硬生生抗了这一掌,细微的骨头碎裂之声响起,他知道,左肩胛骨大约是碎了,却也顾不得那些,右手以全部功力击出,重击在偷袭者的当胸。 顾青城和偷袭者各向后退了两三步方才站稳,只听顾青城低叫了声:“青猿,怎么是你。” 青猿刚要张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双唇翕合好久,才说:“原来你一支隐藏实力。” 顾青城本已大吃一惊,见青猿能说人言,更是诧异到了极点,问道:“你到底是不是青猿?” “不是,我是小安。”青猿答到。 顾青城回想了片刻,不确定地问:“你是那个被抓来和青猿合体的小内侍?这怎么可能,你应该在合体以后就丧失掉意识了。” 青猿恨恨地说:“不错,魔王搞的所有怪物都在人妖合体的时候丧失了人的意识,唯有我因为是和魂兽合体,而保有了意识。其实刚开始那些年,这青猿的意识一直想要侵吞我地。可是每每想到被华旋强行变成怪物,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就挺了过来。这一百多年里。我和青猿的意识在一点点地互相折磨,都想侵吞掉对方。完全占据这个躯壳,最后是我赢了,虽然这耗费了一百多年,可是,我赢了。” “这就是华旋魂兽不消失地秘密?”说这话的是唐谧。她站在铜镜前,满面泪痕,神智却已经清醒了。 “是地,华旋眼看兵败,心有不甘,想要复仇又没有勇气忍辱偷生,希望有人替她报仇雪恨有害怕这仇恨终究会随着时间被淡忘,便叫出了自己完全忠诚于自己的魂兽青猿。她一直在研习**永存的邪术,又曾经把数万兵将与妖物合体为杀人恩不眨眼的妖怪。这点小事本难不倒她,可是当时的赵宫已经树倒猢狲散,忠于她地人也不知在何处御敌。她就顺手抓了我。我,小安。熙庆殿内唯一一个没有偷偷逃走的内侍。这就是我得到的报偿啊。”青猿说到这里,心中激动。口中突出一堆血沫子,大口喘气良久,才接着说:“可惜华旋永远不会知道了,她留下来复仇的种子毁掉了她复仇的大业。”说完,青猿完全不顾内伤,放肆地大笑起来。 顾青城听得心头一紧,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青猿指着唐谧道:“你问她,她如今应该都知道了,她根本就不是魔王转世。” 顾青城脸色立时变得煞白,转向唐谧,那不置信的神色让唐谧觉得心中一痛,她深吸一口气,道:“是的,刚才我已经找到了我丢失的记忆,我不是华旋转世,而你是杀了我父母的凶手。” 话音落下,避室内一片寂静,突然青猿狂笑起来,道:“是地,我一直就知道,从我第一次在藏书阁看到她就知道,那时候这身体里青猿的意识还残存一线,能够感觉到她根本不是自己的魂主。是我故意告诉你们她给我地感觉不一般,我就是要看你们布置了那么久,最后白白辛苦,全部毁掉。” “所以你用我的血去做了一个血影琉璃,那术法在你给我们地《六道全书通要》中有记载,以一人之血做血影琉璃,唯其血脉子嗣可显于琉璃光下。王凛以华旋血做地那些都被毁了,你用我的血做一个新地,自然只能照出我来。给司徒明献计的恐怕也是你,你让他成为堕天转世后马上在众人面前拿出血影琉璃,把我当作真的魔王抓出来,同时也可以逼出顾总主,对不对?”唐谧厉声喝问道。 然而不等青猿答话,顾青城便凄声道:“胡说八道,我不相信,那伤疤是怎么回事?你脑海中的赵宫是怎么回事?” 唐谧叹了口气,说:“伤疤是镜子留下的,刚才你已经看到,至于脑海中的赵宫,那是因为我残存了一点王凛记忆。也正是因为那残存的记忆,让我对幻海和这里有莫名的感觉。” “你是说,你是王凛的转世?”顾青城的声音几近嘶哑。 “不是,我不是王凛的转世,我就是我。”唐谧说到这里,身型一矮,蹲在地上,手指沾着青猿落在地上的血水,画了一个幻海与避室和陵寝之间的位置图,道:“这是你知道的阵型,可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就是湖底这里还叠加了一个这样的五行阵,以五妖兽镇住华旋的尸身。单看幻海这阵,那是吸取与华旋有关的所有力量的阵法,这就是为什么尸王或者其它妖兽在王凛去世百年里都很衰弱,它们的力量都被这阵法源源不断地吸取,化作维持蜀山结界的力量,这也是王凛死后力量仍然维持的关键。但是现在你把这阵型全面来看,你看这个完整的大阵是什么?”唐谧说完,抬眼去看顾倾城,她知道顾青城比她更精通阵法,虽然这是一个邪术的阵法,但应该能猜得出来。 顾青城怔怔盯着那血水的痕迹半晌,忽然用平静至极的声音说:“是六界禁术。” “是的,王凛最后的时刻,因为找不到轮回存在的凭据,无法相信能够在阵法的力量消退前重回蜀山,于是使用了六界禁术。在他死之前,在陵寝中打开时空地缺口,把魂魄送入异世界的一个**中沉睡。而我就是机缘巧合下被寄居的那个身体。当这个世界百年以后,再由你们在此地发动五行阵。重新打开那个时空,把我由这镜门中带回,沉睡在我体内地王凛魂魄就会苏醒,占据我的身体,这就是堕天转世地真相。” 顾青城此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问道:“为什么我破了阵法却没有杀死你?莫不是破阵么有成功” “不,你成功了,所以我父母才死在火中,之后,本应该是我。可是天不助你啊,就在你们在此处发动五行阵的时候,张尉带着世上致强的防御宝物沉荻进入了幻海的阵中,破坏了整个的布局,还保护我穿越了两个世界。并活了下来,之所以你过了几天才发现我,那是因为穿越不同地世界也是要耗费掉时间。不是一眨眼就到了另外一边。”唐谧说到这里,看看自己少女的身体。继续道:“至于我为何变小了。这就很难解释,在我那个世界有一种理论。若想穿越时空必须超过光速,而超过光速也许就会发生时间倒流,人就会越来越年轻,不过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但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你破阵的力量毁掉了王凛的魂魄,也伤害了我,才让我变小了十多岁,但因为沉荻的保护,我没有死掉。” 唐谧解释完一切看向顾青城,发觉他似乎瞬间衰老了下去,眼底是沉寂的灰色,犹如死去的亡魂。而她只觉得疲累,摔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只有青猿低声嗤笑,道:“好,好,我挣扎了百多年,总算看见了想要的结局。奉劝你们最后一句,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就想办法快走,若是觉得人生无趣,就再多等一时半刻,我已经告诉司徒明你们必会来这里。” 青猿说完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去,顾青城突然开口说:“你受了这样地伤,也活不了多久。” 青猿没有回头,朗声笑道:“活着早已了无生趣,不过等今日而已,想来当年我在熙庆殿扫地的时候,定是想不到可以毁掉魔王的复仇大计,哈哈,哈哈……” 顾青城看着青猿消失在门外,石门轰然紧闭,仰天长叹了一声,忽然顿悟,转头对唐谧说:“对不起,你父母那里,我是无心地,是我们害你卷入这纷杂的世界。” 唐谧摇摇头,道:“事情已经如此,道歉有什么用,我在这里也结识了很重要地人,想要去保护地人以及很爱我的人,总算不枉此行。在幻象中地时候,我初明白了一切,的确是恨你的,现在却不恨了,我明白你也有你的苦,况且你已经受到了惩罚。如今想想这样最好,所有的恩怨都结束在这里,从此再也没有堕天与魔王,这里不再是他们的世界了。” 顾青城垂下头,避开眼前少女明澈的眼睛,道:“还有一件事未明。司徒明贪图世俗之乐,最是稀命,又一直是受我辖制,这一次不知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他为何受你辖制?” 顾青城说:“他追寻养生之道,每日耗费的名贵药材甚多,账目不清,后来又用药上瘾,这些证据都被我抓在了手里,所以他一直听命于我,才会把好友穆晃的计策告诉我,又和我合谋杀死穆显。至于萧无极,其实也是我们两人合谋挤走的。你记得当年掌门人比武时我对萧无极所用的幻术是莲火么?其实术法中比莲火强的有很多,而莲火可以窥探他人的内心,只是对高手无用,可当时萧无极全力反击,心中防御薄弱,被我窥到了他与谢尚之间的心中隐秘。我想总有用得上的一天,果然穆显死后,御剑堂殿监的位子争得不可开交,我和司徒明一商量,用谢尚来挤走萧无极最好。要知道,萧无极那四平八稳的性子,很难找到弱点,而谢尚虽然武功高,但是却不适合当掌门,他在这里,我更容易掌控整个蜀山,我一直不去认你,只因原想着是等你记忆恢复时,把整个蜀山作为礼物送给你的。” 唐谧勉强地笑笑,说:“是送给魔王。不是我。” 顾青城一愣,说:“唐谧,我也可以送你一个礼物。快,站到镜子前面去。唐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还是依言从地上起来,走到镜前。顾青城看了看地下的五行阵位,走到金位上,说:“以我一人的力量,加上英铁战甲之功。可以逆行五行阵,这样或许可以把你送回去。” 唐谧一听是这个,无奈地摇摇头,说:“回去有什么用,我如今在那里是真的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不,我想逆溯时光应该可以送回那爆炸发生之前,你父母健在地时候,这不会改变我们的世界。但是你的世界会不一样,去吧,我把他们还给你。”顾青城说完。也不管唐谧是否愿意,闭上眼睛自行开始运功。 唐谧心中一阵兴奋。看见那铜镜上开始出现铜板大小地一个光晕。然后一点点向外扩散开去。此时忽听避室门吱呀一响,原来是司徒明带着笑容迈步走了进来。 顾青城正在全力运功。已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唐谧惊得拔剑想要护过去,才发觉那镜面上正在扩大地光晕竟然发出强大的吸力,让自己半步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她冲司徒明喝道。 “我要把魔王和蜀山的奸细抓回去。小丫头,你这次害我不轻。不过,如果能把你们带回去,我便有了回旋的余地,至多算是想除掉你们心切,鬼迷心窍走了歪路,总能得到谅解。”司徒明说着,走向闭目运功的顾青城。。 “你不怕顾宗主把你和他地事情讲出去么。” “怕,所以,只要你们的人头就够了。“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为了摆脱顾宗主的辖制?”唐谧问,心想要尽量拖住时间。 “不,其实此时也不怕告诉你,我另有听命的主人,和顾青城不过是互相利用。” 唐谧心下大惊,以她了解如此至多,却不知道这司徒明的主人是谁,当下说:“你主人是谁,他想做什么?” 司徒明笑道:“你不是很聪明么,给你一些提示,他在这里有很多朋友,自愿给他讲这里的情形;他在这里修习时和顾青城一样,仔仔细细观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顾青城的目标是毁了蜀山,而他的目标是掌握蜀山,掌握天下;另外,魔王擅于把人与妖结合,这个他也在尝试,想来你已经见过了,他常说自己或许就是魔血地继承者,但是,他不需要一个转世的魔 当这些线索开始聚合的时候,唐谧觉得血液霎时凝聚在了一起,轻轻吐出两个字:“魏王桓沧。” 司徒明未曾想到唐谧如此快就猜处来,停住脚步,讶异地问:“怎么猜到地?” “桓沧以交友慷慨为世人称道,曾于蜀山修习,他亲口说过这里还有很多好友,比如祝司库就常和他通信。而我在藏书阁看过整理记录,二十年前整理那里的就是他,所以,借刀杀人地计策与其说是你和顾宗主想出,不如说是魏王桓沧和顾宗主想出。还有,他和我一样,看过华旋与华瑛探讨怎么延长**生命,人借妖身这样地书信,很有可能受到启发另辟门路。”唐谧说到这里,感觉到身后的吸力大增,几乎站立不稳,知道离开地时间将至,急切地问:“你掌握了蜀山要怎么样?” “看魏王的意思喽,也许都变成玄蜂那样的半人半妖,想来白芷薇、慕容他们变成半人半妖要比玄蜂、玉羊有用得多。”司徒明说完,不再理她,径自走向顾青城。 “顾宗主小心。”唐谧声嘶力竭地叫道,几乎是与此同时,顾青城睁开眼睛,喝道:“唐谧,门完全打开了,快走,这世界再不关你的事。” 唐谧不知道哪里生出了一股决绝的勇气,抬手按下了腕上如意钩的机括。银色的飞钩射向司徒明,他正袭向顾青城,全无防备,顿时被牢牢困住,唐谧再一按机括,钩上的绳索迅速收回,将司徒明拉向自己。 司徒明一见,施出千金坠的功夫想要抗拒,顾青城也大声说:“松开他,我的力量无法把你们两个安全送走。” “那就试试运气吧。”唐谧说完,被巨大的吸力卷入了镜中的光芒里。 她在坠向时光彼端的刹那,看见银色的绳索牵着司徒明也坠落而下,终于放了心,想起那些自己爱的朋友,似乎可以看见他们未来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模样,不觉便微笑了起来。而我回家了,她这样想着,安心地闭上眼睛,和司徒明一起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第三部完结,《蜀青》全文完结) 后记、续集、出版及其它 感谢大家这么多月的陪伴,还有起点女频给钩子提供的宽松写作环境。为了赶进度,第三部虽然砍掉了不少枝节,行文也做了紧凑的处理,但是保留的主线仍然是认真完成的,结尾也不是草率了结,写完钩子总算舒了口气。 想快些完结的主要原因是钩子是第一批PK上架的,其实那时候比较糊涂,啥都不知道,也没有准备存稿,现写现发的压力很大,经常两三天不能更新,觉得这样对不住包月的各位,尽快完结较好。虽然看文的大多数不是为了本文包月,但即使只有几位是专门,也觉得应该更新稳定才好,所以下次发文,会先做好准备,存些稿,预备各种突发状况。 这是钩子第一次写完一本小说,作为一个新人,谢谢大家的支持,讨论区会置顶一个专门的意见贴,收集大家的意见和对续集的想法。因为这个结尾其实是一个基本完善的结尾,没有续集其实也可以,所以想听听大家想看什么续集,来决定是否写续集和写什么。 很多人都问出版的事情,一直没有签书商的原因是由于《蜀青》是《今古传奇武侠版》这本杂志的约稿,所以纸媒体的首发权是杂志的,在杂志未发稿之前,是不能出书的。因为杂志从审稿到发稿的过程时间很长,所以《蜀青》第一部应该是今年才会刊出,这之后钩子会看看出书的可能。 为了赶连载进度,《蜀青》砍掉不少东西,如果出书的话,一定会补回来这些内容,做一些比较大的调整,另外为了快点写,钩子也省略了很多打斗的武戏,致使慕容真露等很多人都没有没有显示一下功夫,以后也会补上。 另外,《蜀青》也有希望能制作出优秀国产动画的团队在进行动画改编,因为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只是迈出第一步,钩子也不知道动画何时能和大家见面,到时候动画内容和片名应该都有很大改变,有消息钩子会发在这里。 最后讲讲钩子后续的写作计划,因为不是快速的作者,所以新书不会很快出,目前已经在酝酿的作品会慢慢写,写了新书会在《蜀青》这里通告。这里会不定期发出一些《蜀青》番外,大家书架有地方,可以先不下架。 写《蜀青》只是一个意外,却结交了很多好朋友,也发现自己还是颇能写的,真的觉得收获颇多,再次感谢大家,新书见。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com)